云山猶向畫中尋 原創(chuàng)
偶爾,,母親會摘一朵小花斜插鬢邊,我亦會伸出稚嫩的鼻子,,深嗅其味,。花是那樣的美,,如母親,;花是那樣的近,如幸福,。然而,,這樣的歲月很短,短到我來不急長大,,就終了了,。母親離世,,帶著那只屬于我們的一切美好走了,留下我,,在山腳下兀自迷茫,。 我的眼里從此沒有了繽紛的色彩,沒有了縷縷清香的溫柔,。20歲,,我削發(fā)為僧,法名髡殘,。云游名山古剎,,非道卷不讀,,不近女色,。守一燈,品一茶,,燃一香,,執(zhí)一經。沒有期待,,沒有蓬勃,。我心中最美的女子已逝,最暖的依戀已空,,且求心靜如水,,神澈如月。 在此十年,,我研讀經文,,拜訪隱士。將心中的山水,,囤于墨端,。行走在路上,多見富麗之宅院,,我卻寧可在鱗次櫛比的草舍茅屋化緣求水,。車馬喧囂的市井,我厭倦,;衣著華麗的傲然,,我無視?!督饎偨洝分性疲?/span>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雖蓑衣芒鞋,,卻心有蓮花,。 一次,,偶然看到了巨然的《秋山問道圖》,忽覺林花著雨,,若現松林沐月,,如干渴多時,飲下一壺雨前龍井,。其畫幽溪細路,,屈曲縈帶,竹籬茅舍,,斷橋危棧,,爽氣怡人。“若荊,、關,、董、巨四者,,得其心法,,惟巨然一人。”我沉醉于其淡墨輕嵐的構思,,迷戀于其玲瓏剔透,,清晰潤澤的墨法。不知不覺,,他對我產生了不可言說的巨大影響,。 然,寧靜又在動蕩的時局中被打破,。我不得不加入反清復明的隊伍,,也因此逃避于深山。于我一出家人,,蕓蕓眾生皆為恒河沙塵,,只要平穩(wěn)祥寧,安居樂業(yè),,是明是清,,又有何不同。山川奇辟,,樹木古怪,,溪澗枕石,巒猿臥影,。我沒有驚恐,,在大自然的博大意境中,感悟自己的渺小和愚鈍,。自得“三慚愧”:“嘗慚愧這只腳,,不曾閱歷天下多山,;又嘗慚此兩眼鈍置,不能讀萬卷書,;又慚兩耳未嘗記受智者教誨,。”我發(fā)誓,,要廣納前人之精粹,,成我自己獨到之墨法。 或許,,常人作畫或為娛樂消遣,,或為名利財富。我都不是,。我傾盡心血研習繪畫,,是在水墨中找尋精神寄托和靈魂修補?!?/span>所謂靜生動,,動必作出一番事業(yè),,端教作一個人立于天地間無愧,。若忽忽不知,惰而不覺,,何異于草木,?” 1657年,在南京大報恩寺教習《大藏經》的我,,與清溪道人程正揆初見,。他仙風道骨,儀態(tài)非凡,。我們彼此如久別之故人,。清溪道人問我姓名,我以默然為復,。他似乎聽懂了,,微一頷首,彼此相視一笑,,無聲勝有聲,。或許是對于繪畫的認知一致,,或許是你的孤獨認出了我的孤獨,,我們一見如故,成為莫逆知己,。此時的我,,已四十三歲,,骨子里經歷的累累寒暑,都已浸透紙背,。誰人懂我筆下之深情,,誰人識我墨里之激蕩?看似云淡風輕的畫面,,又隱匿了怎樣的人生百味,?!端伯不僅能看出我平靜如水后面的波瀾起伏,,還能透見我靈魂深處的羸弱溫柔,。我們在山中促膝暢談,掬清泉做酒,,撥月色為弦,,兄有棄官為民的磊落,我亦有自證自悟的坦蕩,。 因我們名字中都有“溪”,,隨合稱“二溪”,并合作畫了一幅《雙溪怡照圖》,。自此,,我畫興大開,與兄長或相互題詩題跋,,或共同創(chuàng)作,。雖我終日寡語,但每晨我們都共同登高望遠,,獲取天地真氣,;夜晚同榻而臥,枕月共眠,。也是快意無窮,。 林間小路,我們并肩而行,。清風徐徐,,皓月朗朗。兄言,,此生何求,?我說,只求此刻,。我們同笑,。官也罷,財也罷,與我何干,?我站在樹前,,樹因我之注視而感到蒼綠之美,樹與我互相擺脫了寂寞,;我站在花前,,花因我的到來而感受到關懷之暖,花與我互相傳遞著彼此心靈最深處的柔軟……云飄過頭頂,,我感受到了她的撫摸,;星光灑落大地,我看到了那些如水滴一般思緒的碎點……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我于其中,,隨處為悟。身后有林木,,腳下有石路,,身旁有知己,心中有山水……夫復何求,?,! 兄評價我畫,奧境奇辟,,緬邈幽深,,筆墨高古,,設色精湛,。我觀兄之墨,靜聽水潺,,坐覽云游,,靜而不寂,閑不無聊,,實為神逸之品,。 不知不覺,我的畫漸有了名氣,。我聞之笑后合十:貧僧求名何用,?!所做之畫,,皆舒心爾,。兄言道,觀你之畫樸實天真,,想做到之卻極難,,后世恐無人能及,。我道,前人為云,,后人為霧,,咱們還是飲茶去吧…… 摩詰詩中有畫,我自求畫中有禪,。禪在一皴一擦之間,,禪在一樹一花之內。內靜,,外無風雨,;心空,何惹塵埃,。 然,,隨著我的名氣越來越大,我和端伯兄也漸行漸遠,。雖心中仍然充滿著感恩和牽掛,,卻知隨緣二字之厚重。 又一個十年將過,。此其中,,我畫作高產,達到頂峰,。雖與我孜孜刻苦有關,,端伯兄的情誼支撐也極其重要。無他,,我之靈魂無有共鳴,,靈感何來?無他,,我之內心無靠,,為一團散沙,寧靜何來,? 1667年,,兄因年事已高,離開我這里,,回返家鄉(xiāng),。我二人分離。不舍,,奈何,?他走的那一天,我一個人靜立山端,任風拂袖,,任雨浸眸,。遠處,山水朦朧,,浮光中,,一孤舟遠渡。此一別,,或許就是一生,。假如有來世,我愿為風,,勤侍兄之左右,。 1673年,我一病不起,。無力再拿畫筆,,更不知畫了誰讀。我自知于塵世不久矣,,回想一生,,也并無憾事。沒有富貴出身,,卻得一腔才華,;沒有建功立業(yè),卻靜守我佛慈悲,。沒有家事,,卻得一高山流水的知己;沒有身外物,,心里卻存花,。何憾之有? 我知我走后,,兄必將不再踏入此地,。他從不言惦念,我卻深諳其心,。臥于病榻,我似見滿山紅若丹砂之櫻桃,,白若凝脂之梔子花,。我與兄長并肩而行,低眉為筆,,俯首為墨,,相視為絹,共摹山水。 后人如何評說,,于我并不重要,。我生前并未將畫作換名利金錢,死后更是隨人們處置,。如一朵花,,花開,不為路人駐足,,花落,,不求月葬其魂。質本潔來還潔去,,云山猶向畫中尋,。我為我的一生畫上一個終止,不需要落款,,因我是誰并不重要,。子非魚,你非我,。我墨下的萬紫千紅,,已帶走;我筆下的重山疊水,,任爾評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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