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蔚文

每次去國外旅行,，印象最深的是人與自然的交融,，無論首府城邦，抑或無名小鎮(zhèn),，憶之最深是那植物芃芃,、鮮花逞放的場景——坡地，窗臺,，屋頂,，階前，四下簇擁植物身影,，恍如置身春天主題的屏保,。

一切旅途印象，最終消融進綠意映照的水彩畫中,，展示人居的理想趣味：與自然為伍,，讓“風景”發(fā)生在每天生活的空間，而不是遠方,。

家里的大窗臺擺滿植物,，客廳還有個楠木花架，這些,，還不能滿足我們對綠意的渴望,。于是，眼光投向一直空著的屋頂,。

吳宗憲有首歌《屋頂》,，“半夜睡不著覺，只好到屋頂找另一個夢境”,。我喜歡住頂樓,，除了喜靜的原因，還有就是來自一個屋頂花園的愿景：讓水泥板塊生出綠意,，開出花朵,；讓藤蔓有所纏繞，小鳥有所棲身,；讓孩子可以站在草地上,，看種子如何破土，長出苗,。原先刮過屋頂的荒涼的風有了具足的溫度,，幫助植物傳播花粉種子，配合蜜蜂和蝴蝶開展工作。

植物的魔性,，能使一片灰色荒涼變成《阿凡達》中潘多拉星球懸浮在空中的島嶼,。

去夏到來前，開始建設屋頂,。做方案,，請師傅和園林公司施工，鋪青石板,，植草皮,，種竹子，定制防腐木葡萄架和玻璃陽光房,，將父母家養(yǎng)了多年的玉蘭樹和鐵樹移來,，又另購了桂花、石榴,、楓樹等,，盡可能地見縫插針，又使之整飭美觀,。

當親手播下花籽,，種下一片雛菊，對植物有了更多喜愛與留心,，像原本喜歡孩子的人，自己當爹媽后,，對孩子的喜歡里又添了親歷者的懂得,。

在這個屋頂，我們“馴養(yǎng)”了更多植物,，或者說,，更多植物“馴養(yǎng)”了我們，就像《小王子》中小狐貍對王子說的： “你看到那邊的麥田沒有,？我不吃面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我對麥田無動于衷,。而這，真使人掃興,。但是,，你有著金黃色的頭發(fā)。那么,，一旦你馴養(yǎng)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會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會喜歡那風吹麥浪的聲音……”

因為這個屋頂,，我加入了一個植物愛好者群,，去了解更多植物的姓名、習性,。

及至仲秋建成——青竹掩映,，移栽幾個月的桂子吐露馥郁，這,，的確就是一座花園的樣子了,。

這個屋頂花園，不僅是審美的空間,，也是兒子的自然老師,。他和外公一起給苗松土，為草坪澆水,，和父親一起播下花籽,，和我坐在秋千上看草坪間冒出的不知名野花，把拾到的受傷而沒能救活的小鳥埋在桂樹下……

樓頂上,，去年秋天買的幾十盆月季,，開了幾月后進入冬天，在水管都能凍住的寒冷中,，它們蔫萎枯敗,，我以為，它們必定死了,。不料今春,，這些盆花又萌發(fā)綠葉，開出深深淺淺的紅——這些“復活”的花兒比去年的初綻更令人心動,。

正好兒子要寫題為“生命”的作文,，我和他說，你看這些月季不就是最好的啟示嗎,？那么冷的冬天它們都扛過來了,，在貌似嬌弱的背后竟是那么蠻勇的生命力。

兒子答,，那么冷的冬天我也抗過來了啊,，我又活蹦亂跳了，是不是也很厲害,？

兒子是玩笑,，其實他亦從樓頂花園感受過植物生命的偉力了。不僅是月季，去年冬天掉光枝葉的玉蘭樹也一丁點一丁點地在冒芽,，隔幾日,，枯槁枝干又添了星點的向上攀緣的綠。五月,，這些綠攀至玉蘭樹中腰,，長出三四片綠葉，新芽的位置還在向樹梢攀移,，米粒大的綠,，宣布生的訊息。

在泥土和玉蘭樹的內部發(fā)生著什么呢,，遲緩,，艱巨，把從根系攥取的每滴養(yǎng)分向樹梢輸送,。你幾乎找不到恰當喻體來形容這些“死而復生”的植物們,，但你看到了生之意志的竭盡全力。

某日,，獨自在家,，停電，索性帶本書到樓頂呆了一上午,。如果不是坐于秋千,，如果眼前不是綠竹、草坪,，我不知道有無耐心讀完這本厚書,。有電時，時間總在網絡中閃逝,，現(xiàn)在,，喧嘩靜止,，書以及植物使得體內的詩歌領地擴大了,。偶抬眼，鳥在不遠處掠過,，“鳥的可能性,，代表一個人心靈的可能”。感謝這次停電,，書頁得以有效地展開,，免于各種聒噪。

這座園子,，充滿生長的熾熱痕跡,，同時又是秩序恒定的時間不動點。

女友在西班牙南部留學，昨天發(fā)了條微信,，“五月份是馬拉加的庭院節(jié),，各家都在曬自己的庭院花園，最后得獎的庭院,，獎金一千歐元”,，微信配圖是她拍的一些庭院照片，姹紫嫣紅,，賞心悅目,。

生態(tài)之美，不僅在神州大地,、萬古江河,，還在城邦市井。城區(qū)之美不僅在公共建筑,，還在形態(tài)各異的俗世生活中,，包括一處院落，一個屋頂,。

如果,，更多城市舉辦“庭院節(jié)”“屋頂節(jié)”，如果城市屋頂不再是光禿禿的荒蕪,，有了與自然協(xié)同的生氣,，人居之地將會有更多的詩性。

溽暑漸至,，天色完全暗下時,，打開安于草地間的照明，光華亮起,。椅子旁的廊柱上,，葡萄茂密纏繞，想到一句話,，“植物吐出氧氣,，令世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