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供圖

生活總是出乎意料,，就像趙旭也不承想在人生第39個年頭,，自己突然火了,？！

趙旭是太原十二中的一名語文教師,，從教16年,，基本上是學?！摇皟牲c一線”,，她自稱“旮旯教師”，寓意在這一方講臺上“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3年多前她開了個公眾號“語文可以這樣學”，從此生活中又多了一項“設置”——錄語音,，開線上課,。

今年5月9日，一如往常,，趙旭登錄自己的公眾號,，卻發(fā)現(xiàn)粉絲數(shù)量一夜之間暴漲好幾倍，如今已漲至近百萬,，“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禁問自己。后來才知,，她在“我與祖國共成長——時代新人說”中的演講播出后便迅速“霸屏”,，有人看后拍案叫絕，有的留言“相見恨晚”，也有人說看到流淚,。

自此,，幾乎每天,，趙旭總能收到不少好友請求,、陌生來電以及五花八門的留言,，有人花大價錢請她去給團隊講課,，有網(wǎng)友慕名從外地趕來請教語文的“學習經(jīng)”,，各地粉絲紛紛邀她到當?shù)亓年P于語文學習的心得體會……恰如“忽然一夜清香散,，散作乾坤萬里春”，如今,，“旮旯老師”真如牡丹般在網(wǎng)絡了開出了一片姹紫嫣紅,。

“套路”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也最害人

孩子們不會寫作,，其實就是不會用自己所讀到的東西，只知道“開卷有益”,，卻不懂得“掩卷沉思”

為什么會“紅”,？趙旭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

其中因素很多,。在她看來，演講提供了大家認識她的平臺,，她演講的內(nèi)容又是全民關注的教育話題，而且自己還有公眾號可以和公眾互動。但更重要的是,，她所說的內(nèi)容穩(wěn)準地戳中了大家的痛點,，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比如,，她在演講中提到：個別老師每天樂此不疲只做一件事情，研究各種考試技巧,，然后將這些技巧變成一個又一個“套路”，滿腹“套路”的他們,，將學生教成了千人一面，將文章教成千篇一律,。在他們的“設計”下，學生所寫的文章,，乍一看：喲,！一閃一閃亮晶晶,；仔細瞧：滿篇都是假惺惺，你對我“虛情”,，我對你“假意”,。這哪里是在做教育？這分明是在互相傷害??！

趙旭見過太多“套路”文章——開頭都是排比句，中間都得一波三折,，結尾都是感嘆號；提到司馬遷,，必提“宮刑”，說起農(nóng)業(yè),，只知道袁隆平,；寫人物都是柳葉眉,、櫻桃嘴,，寫游記都是出游很開心,，離開很不舍……

前不久，還有家長給趙旭說,，孩子考試作文是寫“我的一位阿姨”，但孩子只背過一篇“我的一個同學”,，然后這孩子就一字不落地把自己背過的那篇寫了上去,?！翱梢韵胂蠛⒆釉趯戇@篇作文時多絕望?！壁w旭覺得痛心,，尤其在做作文比賽評委時,，她發(fā)現(xiàn)許多篇文章如出自一人之手般相像,，偶爾撈到一篇寫活生生的人的文章,，便如獲至寶,。

學生的寫作究竟哪里出了問題,？首先是閱讀出了問題,。

“寫作是一種輸出,，沒有閱讀就沒有東西可輸出，閱讀是寫作的基礎,。而實際上孩子們不會寫作,，其實就是不會用自己所讀到的東西，只知道‘開卷有益’,，卻不懂得‘掩卷沉思’,?！?/p>

而在教學生閱讀時，老師是否又真正做好了多元化的引導,？“個別老師把所有的閱讀都給學生解釋成一個樣子,?！壁w旭說,，“比如灰姑娘的故事,，如果我講,，我一定會問我的學生,，什么才算真正的美女,？如果你是灰姑娘,，在12點鐘聲敲響時會不會逃掉？你愿不愿意以真實的樣子來面對王子,？這不僅是閱讀了,，可能會對學生的人生觀,、價值觀產(chǎn)生影響,。”

在趙旭看來,，正因為千篇一律的閱讀教學,，才讓孩子們的寫作也變得“千人一面”?！捌鋵嵑芏嗬蠋熞捕喿x,，但還按照既定的‘套路’來教。因為‘套路’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但不是真正的教育,?！茁贰抢蠋熞呀?jīng)提純過的東西,，并非學生真實的所想所感,，但學生知道自己只要背會就能得高分,，學生會藐視教育的力量,，覺得教育無非就是一個又一個‘套路’,?！?/p>

但這些“套路”也最害人,?！斑@樣教出來的學生不愿意再去觀察、思考,、表達,，現(xiàn)在很多人的語言已經(jīng)很匱乏,，不用網(wǎng)絡流行語、表情包,，好像就不知道怎么表達當初本可以用語言表達的情感,?！闭缵w旭在演講中所說,，“慢慢地學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心底的波瀾……他們只知道低頭學習別人教給他的考試重點,，卻不了解知識背后的文化。他們生怕自己輸在起跑線上,，卻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終點線前”。

“反套路”寫作是種表達的渴望

如果老師很“裝”,，一直“套路”,，學生也都個個影帝影后般配合你的“表演”,。你一旦不裝，和學生交心,，那學生也能和你說點實話

“寫作其實是一種表達的渴望,，是一種比語言更精準的表達,。說出來的語言稍縱即逝,，而文字是對生活的一種長久留存?！壁w旭喜歡寫作,，或者說喜歡用文字來記錄生活，1999年考入了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4年后畢業(yè)即走上了講臺,。而教孩子寫作,，在她看來,，“主要是引導孩子去觀察真實的生活和這個世界，去發(fā)現(xiàn)美,，向往美,，然后用文字創(chuàng)造美”,。

很多作文之所以千篇一律，“假大空”,，其實是缺乏細節(jié),，而細節(jié)則來自于觀察,。“寫人物時,，眉毛多半是‘柳葉眉’,，嘴巴肯定是‘櫻桃小嘴’，腰就是‘楊柳腰’,。”趙旭說,，這哪里是在寫“美人”,，美人不是由植物組成的，這是在寫“植物人”吧,？她讓學生假裝自己是柯南或福爾摩斯,，通過觀察人的皮膚、服裝或手上有沒有老繭等,，練習判斷這個人的家庭,、職業(yè)?！坝谑?，每個人都跟偵探似的，聽媽媽怎么講話,，看爸爸怎么拿杯子,。老師在學生寫作中的角色則是興趣的激發(fā)者”。

“也有很多孩子的確會觀察,，你跟他聊樓下的小攤販,，他會描述得特別好。但第二天一說寫篇‘熟悉的陌生人’,，他腦海里完全沒了小攤販,，而是開始想曾背過哪篇相似的文章。其實他們有時是和生活脫節(jié)的,?！壁w旭覺得，在生活中引導孩子積累寫作素材就十分必要,，“有時就是簡單的一句話,，但很多家長做不到，老師也不了解樓下有那么個小商販,，也沒啟發(fā)到”,。

關于寫作素材積累，趙旭有個“小訣竅”——一有想法就隨手記下來，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或簡單的事,，但記下來就會成為一個“提醒”,，提醒這也可以變成素材。

當然,，一位教師最重要的還是讓學生學會真正的思考,，寫出他們的真實想法?！暗绻蠋熀堋b’,，一直‘套路’，學生也都個個影帝影后般配合你的‘表演’,。你一旦不裝,，和學生交心，那學生也能和你說點實話,?！睂Υ耍w旭感受深刻,。

有次,，她在課堂上分享《‘一個人’的籃球隊》的故事：熱愛籃球的16歲少年葉沙因突發(fā)腦溢血不幸離世，其父母捐出他的器官讓7位患者重獲新生,。其中5名受捐者組建了一支名為“葉沙”的籃球隊,，并走進WCBA賽場替葉沙實現(xiàn)了夢想。講完,，趙旭問學生,，你們愿意不愿意捐獻器官？同學們幾乎異口同聲,，“要以他為榜樣”“我愿意捐”“如果我沒有這個器官可捐,，我就把我的全部遺產(chǎn)捐了”……

“類似作文中的空話、套話,，一聽就很假,。”這是趙旭的第一反應,。

趙旭接著問那位要捐遺產(chǎn)的男孩子，“你先把你剛買的那份習題冊讓同桌做,，可以嗎,？”他猶豫了。

又問：“你再把你最心愛的那雙跑鞋讓給你的對手去參加比賽,，行不行,？”他不說話了，班上安靜了。

學生們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會不會捐,，不同角度的考量,，不同的回答出現(xiàn)了，一場關于捐或不捐的爭論也開始了,?！八伎迹褪且粩嘧穯?，在追問之中學生明白了葉沙及其家人的偉大,，老師也明白了學生的顧慮，并且大家可以共同思考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边z憾的是，很多老師在學生異口同聲回答“要捐器官”便到此為止,，認為這堂課的教學任務圓滿了,。

但趙旭總不走尋常路。課堂上,，她時常與學生討論時事,，分享有趣的見聞，舉辦辯論賽,，還會定期讓學生做些隨筆練習,。“無論是課本中的典故,，還是習題中的小細節(jié),，她都能夠?qū)⑵浒l(fā)揮成一個寫作主題，然后讓我們自由發(fā)揮寫一些感想進行分享,?！毕铝粟w旭的課，學生朱家昕總覺得意猶未盡,。

等真正落筆時,，趙旭一直向?qū)W生強調(diào)，一個人寫文章的目的是要告訴別人你知道的,，但別人不知道又想知道的東西,。

像在和很多人拔河 更像和自己較勁

真正的教育，給人的不僅是知識,，要給人詩和遠方,，還要給人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向往美的心靈和創(chuàng)造美的雙手

除了教別人寫作,，趙旭也在公眾號上進行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自稱“經(jīng)常三分鐘熱度”的她也沒想到自己這場“創(chuàng)作”能堅持3年多。

3年多前，同辦公室的一位教師即將退休,，臨行前一言不發(fā)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趙旭，你覺得我現(xiàn)在最難過的是什么,？”那位同事突然回過頭來問趙旭,。“可能是要離開學校,，覺得不舍得吧,。”趙旭回答,?！拔易铍y過的是我這么多好的教案，再也沒有學生能聽到了,?！蓖屡闹诌吥且怀叨喔叩慕贪刚f。

那一刻,，趙旭突然覺得很心酸,，她想到自己也會有退休的這天。于是,，對微信公眾號的操作“一無所知”的趙旭開始鼓搗自己的公眾號,，“我也有很多自己教學上的想法，不論好壞,，我想保留下來,，說不定后人能從中甄別借鑒”。

“風趣幽默”“有用且有趣”,，這是粉絲們對她最常用的評價,。

她本是高三語文教師，很多中小學生家長在后臺疾呼“旮旯老師”講講中小學生作文怎么寫,，于是她按照自己的理念錄制適合1～9年級學生的作文課,，教思維方法，而非售賣寫作“套路”,。

于她而言,，最熬人的是備課。常常備課時,，“看到什么都會想可不可以作為我的上課素材,？”腦子一旦蹦出相關創(chuàng)意或想法就立馬隨手記下來，在趙旭的書房隨處可見這些零零碎碎的記錄,。錄課，則往往在忙完一天工作之后，夜深人靜之時,，趙旭關嚴家里所有的窗戶,，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對著某錄音App開講，一般20分鐘左右,，然后上傳,、排版，趙旭自己不會設計圖片,，有時找精準表達心意的封面圖都要挑選一天,。

每天，她都要登錄公眾號看看網(wǎng)友們一條條的留言,，有家長說每堂課都要讓孩子聽幾遍,，有人聽出她嗓子啞了還送上了藥方，有同行鼓勵她堅持自己當初沒有堅持下去的事……她很享受這個過程,。但有時也會被澆冷水,，“你別給我講這些，能不能直接給些‘干貨’,？”“你這么講,，你們班上的成績?nèi)绾危俊薄澳懿荒苡米詈唵蔚脑捀嬖V我怎么能提高閱讀,？”等等,。

“頓時會覺得自己白忙活了。他們想要‘干貨’其實還想要‘套路’,，或者認為就兩三堂課可能孩子就開竅了,，他們不是真正懂你的教育?！彪m然趙旭今年所帶的班51人高考全部達線,，但她不愿意以成績來衡量學生和教育。她堅持認為,，真正的教育,，給人的不僅是知識，還要給人詩和遠方,，還要給人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向往美的心靈和創(chuàng)造美的雙手。

“我現(xiàn)在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些‘套路’里了,。”往往,，人在自己和多數(shù)人的選擇不一樣時更容易質(zhì)疑自己,，但趙旭恰恰相反,，“當有人質(zhì)疑我，我反而更堅定了,，因為我知道他們在質(zhì)疑我時,，邏輯是錯誤的?！?/p>

她說,，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在和很多人拔河?！皥猿?，并非撐著給其他人看，而是我自己的內(nèi)心告訴我,，一旦我松開手,，就等于放棄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到最后,，這更像在和自己較勁,。

隨著新高考改革的不斷深入，趙旭相信,，更多的語文教育者也會找回教育真正的“初心”,，而自己只是早一步開始探索并且在堅持的普通老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