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卷一四《魏書·郭嘉傳》: 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人也,。……先是時,潁川戲志才,,籌畫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荀彧書曰:“自志才亡后,,莫可與計事者。汝潁固多奇士,,誰可以繼之,?”彧薦嘉。 汝南郡與潁川郡相毗鄰,,同屬豫州,,按曹操信中所說,此地多有奇士,。征諸歷史,,“汝潁固多奇士”并非曹操一人、一時之見,。西晉時,,汝南周顗“神彩秀徹”,同郡人賁嵩見而嘆曰:“汝潁固多奇士,!自頃雅道陵遲,,今復見周伯仁,,將振起舊風,清我邦族矣,?!盵1]十六國時,后秦主姚興赴三原,,慨然謂群臣:“古人有言,,關(guān)東出相,關(guān)西出將,,三秦饒俊異,,汝潁多奇士?!盵2]從漢末歷西晉至十六國,,汝潁多奇士的說法屢見史籍,這表明汝潁地區(qū)的名士確有特殊性,。據(jù)姚興之語,,在他活動的時代,“汝潁多奇士”已成舊說,。 “奇士”的含義是什么,?為什么汝潁多奇士?為什么這種說法主要流行于漢普之際,? 一,、釋“汝潁固多奇士” “奇士”一語,,泛泛而論,,應指才能出眾的名士。但僅僅這樣理解汝潁奇士是不夠的,,因為出眾的才能多種多樣,,不同時代,人們推崇的才能也各不相同,。那么,,汝潁名士究竟在哪些方面表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特殊才能呢? 士人的活動主要在學術(shù)與政治兩方面,。就學術(shù)而論,,自東漢初至順帝年間,汝潁地區(qū)曾涌現(xiàn)出一批經(jīng)學大師,,汝南戴憑,、鐘興、許慎,、周舉,、蔡玄,,潁川張興、丁鴻等均蜚聲海內(nèi),。他們或是享有“五經(jīng)無雙”,、“五經(jīng)縱橫”之美譽,或是招收弟子成千上萬,,為一代宗師,。 順帝以后,汝潁地區(qū)又涌現(xiàn)出一批風格迥異的名士,。潁川荀淑于順,、桓之間,知名當世,。荀淑八子,,號稱“八龍”,其中只有荀爽自幼好學,,“耽思經(jīng)書”,,故穎川語曰“荀氏八龍,慈明(荀爽字)無雙”,。[3]與荀淑同時代及稍后的汝潁名士如韓韶,、鐘皓、陳寔,、杜密,、陳蕃、范滂,、許劭等人,,在學術(shù)上大多沒有或少有建樹。其中只有汝南袁氏家族足可稱道,。袁安祖父袁良,,西漢平帝時習《孟氏易》,袁安,、袁安子京,、京子彭、彭弟湯均傳家學,。但袁湯以下,,如袁湯之子袁成、袁逢,、袁隗及袁成之子袁紹,、袁逢之子袁術(shù)等不再見有傳承家學的記載?!逗鬂h書》卷七四《袁紹傳》只記袁紹“壯健好交結(jié)”,,同書卷七五《袁術(shù)傳》稱:袁術(shù)“少以俠氣聞,,數(shù)與諸公子飛鷹走狗”。 漢晉之際的汝潁名士缺乏儒者氣象,,當時人也如此看,。西晉豫州刺史解結(jié)曾與僚佐討論汝潁名士。解結(jié)說:“張彥真以為汝潁巧辯,,恐不及青徐儒雅也,。”陳頵反駁道:“彥真與元禮不協(xié),,故設過言,。老子、莊周生陳梁,,伏羲,、傅說、師曠,、大項出陽夏,,漢魏二祖起于沛譙,準之諸州,,莫之與比,。”解結(jié)聞此而嘆:“豫州人士常半天下,,此言非虛,。”[4]張彥真,,漢末陳留人,,《后漢書》卷八〇有傳。他認為汝潁人士僅僅是善于巧辯,,不如青徐人士有儒雅之風,。陳頵舉例反駁所提人物及于老莊,、漢魏二祖,,地域已超出了汝潁,實際是把討論范圍擴大到整個豫州,,因此解結(jié)才會產(chǎn)生“豫州人士常半天下”的感嘆,。陳頵偷換地域概念是因為有機可乘,張彥真以兩郡與兩州相比,,本身欠妥,,留下了空子。陳頵并非汝潁人士,,卻采用了“汝潁巧辯”的方式為汝潁人士辯解,,不過并沒有駁倒張彥真的看法,。 漢末的汝潁名士雖然在學術(shù)上沒有出眾的表現(xiàn),但政治上卻人材輩出,,在士人群體中享有極高的聲望,。《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列傳》序中,,列舉了黨錮名士核心人物,,即所謂“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等共三十五名,?!叭敝杏腥昴详愞鞍丝 敝杏袧}川李膺,、荀翌,、杜密,“八顧”中有汝南范滂,、蔡衍,,“八及”中有汝南陳翔。汝潁名士共七名,,占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這是其他地區(qū)無法比擬的。單純的數(shù)字統(tǒng)計還不能說明全部問題,,因為李膺,、陳蕃等人在黨錮名士中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是士大夫公認的領(lǐng)袖,。 黨錮之禍以后,,汝潁名士在政治上仍不容忽視。中平六年,,操縱政局并將宦官一網(wǎng)打盡的是汝南袁紹,,其后率先打出討伐董卓旗幟,開啟軍閥割據(jù)局面的也是袁紹,。而幫助曹操打敗袁紹,、統(tǒng)一北方的主要謀臣則是潁川荀彧。潁川棗祇興立屯田的建議對北方經(jīng)濟的恢復具有重要意義,。影響后世極深的九品官人法是由魏吏部尚書潁川陳群提出的,。該制度的淵源可以追溯到漢末汝南許劭主持的月旦評。魏晉禪代進程始自司馬懿,,司馬懿為河內(nèi)大族,,由荀彧推薦而來,。 順帝以前,汝潁地區(qū)產(chǎn)生了幾位經(jīng)學大師,,但那時卻沒有汝潁多奇士的說法,。漢晉之際,缺乏儒雅之風的汝潁名士中涌現(xiàn)出諸多政治人物,,他們在許多重大政治事件中都居于舉足輕重的地位,,表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才能,而正是這一階段流行著汝潁多奇士的說法,。因此,,所謂奇士,應該是指具有出眾政治才能的名士,。這也正是上文所述曹操急需的人才,。 為什么漢末以來汝潁名士會在政治上有突出的表現(xiàn)呢?這既與汝潁地區(qū)的文化面貌有關(guān),,也與當時的政治形勢有關(guān),。 據(jù)《史記》載,西漢時,,關(guān)中,、三河、中山,、鄭衛(wèi),、趙代、潁川,、齊,、鄒魯、梁宋,、東楚,、西楚、南楚等地風俗各不相同,。汝南屬于西楚:“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輕,易發(fā)怒,,地薄,,寡于積聚,。”潁川,、南陽,,“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樸,,猶有先王之遺風,。潁川敦愿?!盵5]《漢書》卷二八《地理志》:“潁川,,韓都。士有申子,、韓非刻害余烈,,高仕宦,好文法,,民以貪遴爭訟生分為失,。”關(guān)于汝南,,只稱“汝南之別,,皆急疾有氣勢”。 按《史記》,、《漢書》記載,,西漢時潁川屬韓之故地,汝南在西楚地界,,兩地風俗明顯有別,。潁川受法家傳統(tǒng)影響,“高仕宦,,好文法”,,士人對政治有濃厚的興趣。 東漢時期,,汝南地區(qū)的風俗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汝南舊俗,十月饗會,。百里內(nèi)縣皆赍牛酒到郡府宴飲,。建武年間,太守歐陽歙在一次宴飲前,,極力稱贊西部督郵繇延“天資忠貞,,稟性公方,摧破奸兇,不嚴而理”,??墒牵すΣ苋昴先僳唴s突然發(fā)難,,當眾揭露繇延的種種丑行,,進而指斥歐陽歙等“以惡為善”、“以直從曲”,。郅渾的舉動破壞了饗會的氣氛,,“遂不宴而罷”。[6]應劭《風俗通》卷四亦載此事,,內(nèi)容略同,。應劭對郅渾的舉動大為不滿,評論道:“汝南,,楚之界也,,其俗急疾有氣決。然自君章(郅渾字)之后,,轉(zhuǎn)相放式,,好干上怵忮,以采名譽,,末流論起愛憎,,而政在陪隸也?!睉繉⑷昴鲜匡L的轉(zhuǎn)變歸咎于郅渾一人是不妥當?shù)?,但應劭作為汝南人,認為汝南士風從郅渾的時代,,即東漢初年開始轉(zhuǎn)變,,這應該是可信的。按他的說法,,轉(zhuǎn)變后的士風是放縱不羈,,敢為犯上之舉,士人以此博取名聲,,發(fā)展下去,,終于導致“論起愛僧,而政在陪隸”,。所謂“論起愛憎”,,是指士人間的朋黨交結(jié),這是當時人斥責浮華朋黨的常用語,?!罢谂汶`”,,是就范滂事跡而說。漢末,,南陽宗資為汝南太守,,委政于汝南人范滂,,歌謠稱:“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盵7] 從東漢初郅渾的干上之舉到東漢末范滂操縱本地政治,,汝南士的政治力量愈來愈強,士風的政治色彩也越來越濃,?!拔鞒憋L俗不再見。 與汝南不同,,東漢時,,潁川舊有風俗依舊存在?!逗鬂h書》卷二〇《王霸傳》:“王霸字元伯,,潁川潁陽人也。世好文法,。父為郡決曹掾,,霸亦少為獄吏?!弊⒁稏|觀記》云:王霸“祖父為詔獄丞”,。王霸生活在兩漢之際,“世好文法”主要指西漢家學而言,。東漢好文法的家族當首推潁川郭氏,。郭躬,潁川陽翟人,,父弘,,習《小杜律》。郭躬少傳父業(yè),,官至廷尉,。從此“數(shù)世皆傳法律,子孫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將者二十余人”[8]。此外,,潁川鐘氏也是法律世家,。《后漢書》卷六二《鐘皓傳》:“鐘皓字季明,,潁川長社人也,。為郡著姓,世善刑律,?!辩婐O鐘繇,魏文帝世任廷尉,,“辨理刑獄,,決嫌明疑,民無怨者”,。鐘繇子鐘毓,,魏末又為廷尉,在法律上多有改革,?!熬敢褯],臣子得為理謗,,及士為侯,,其妻不復配嫁”,[9]皆鐘毓所創(chuàng),。 漢代家學通常是指世傳儒經(jīng),。但以上潁川士卻是“世好文法”、“世善刑律”,,郭躬家族由此而顯達于東漢,,鐘氏家學延至曹魏時代。這都是“高仕宦,,好文法”舊俗的繼續(xù),。 《漢書》卷七六《趙廣漢傳》:“潁川豪杰大姓相與為婚姻,吏俗朋黨,?!边@些風俗在東漢也可以看到。鐘皓之嫂為李膺的姑母,,李膺的妹妹又嫁給了鐘皓的侄兒,。陳群之妻為荀彧之女。鐘繇為荀勖的從外祖,。荀,、陳,、鐘、李四家為東漢潁川第一流高門,,他們也是“相與為婚姻”,,只是西漢“相與為婚姻”的是豪杰大姓,東漢則是名士,。人物雖已變換,,但風俗依舊。東漢潁川士好為朋黨,,也有史為證,。李膺“性簡亢,,無所交結(jié),,唯以同郡荀淑、陳寔為師友”,。[10]陳寔,,“年不及(鐘)皓,皓引以為友”,。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鐘君至德可師?!盵11]韓韶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陳寔,、杜密,、荀淑等為立碑頌焉”。[12]陳寔開門教授,,“時潁川荀慈明,、賈偉節(jié)、李元禮,、韓元長皆就陳君學”,。[13]漢末名士好朋黨交結(jié)是普遍的風氣,不獨潁川如此,。但上述潁川一郡內(nèi)諸名士過從甚密的關(guān)系,,在其他地區(qū)確屬罕見,這應與本地歷史傳統(tǒng)有關(guān),。 汝,、潁相比,潁川士“高仕宦,,好文法”,、結(jié)朋黨源遠流長,,而汝南士風染有政治色彩則始自東漢之初??梢?,汝、潁結(jié)合,,不是潁川向汝南靠攏,,而是汝南向潁川靠攏。汝潁名士熱衷于政治的風尚是這一地區(qū)在政治上多有奇士的重要原因,。 但是,,這樣的解釋仍嫌不夠,因為獨特的歷史傳統(tǒng),、獨特的風尚并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發(fā)揮作用,。事實上,汝潁名士在政治上崛起只是從順帝時才開始的,。所以,,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也必須在考慮之中。 東漢自和,、安以后,,外戚宦官輪流執(zhí)政,政洽日趨黑暗,。順帝時,,宦官勢力進一步發(fā)展,孫程等十九人被封為列侯,。陽嘉四年,,又允許宦官養(yǎng)子襲爵?;鹿俑烧够蕶?quán)不能正常運轉(zhuǎn),。與此同時,各種矛盾也逐漸激化,。安帝,、順帝兩朝,為鎮(zhèn)壓西部羌人的反抗,,支出軍費達三百多億錢,。內(nèi)陸的動亂也此起彼伏。到桓,、靈之際,,“主荒政繆”,亡國之兆已經(jīng)顯露,。險惡的政治形勢使士人群體不可能再把注意力集中到學術(shù)上,。安帝一朝,,太學中“博士倚席不講,朋徒相視怠散,,學舍頹敝,,鞠為園蔬,牧兒蕘豎,,至于薪刈其下”,。至順帝時,太學生激增至三萬余人,,“然章句漸疏,,而多以浮華相尚,儒者之風蓋衰矣”[14],。順帝以后,,士人群體奔走呼號,“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覈公卿、裁量執(zhí)政”[15],,力圖挽狂瀾于既倒。他們的興趣全在政治上,?!逗鬂h書》卷七六《仇覽傳》記載的一段對話反映了當時士人的心態(tài)。陳留人仇覽入太學學習,,與同鄉(xiāng)符融為鄰,。符融有高名,日日賓客盈門,,而仇覽刻苦讀書,,不與符融過從。符融頗感奇怪,,勸說道:“與先生同郡壤,,鄰房牖。今京師英雄四集,,志士交結(jié)之秋,,雖務經(jīng)學,守之何固,?”仇覽不為所動,,答道:“天子修設太學,豈但使人游談其中,!”仇覽在政治風云激蕩的年代仍潛心經(jīng)學,,這在當時已不多見,。符融所謂“雖務經(jīng)學,守之何固”一語卻表現(xiàn)出多數(shù)士人對經(jīng)學的態(tài)度,。與此相適應,,往日“五經(jīng)無雙許叔重”、“五經(jīng)縱橫周宣光”之類有關(guān)學術(shù)的評語不復再見,。新流行的評語是:“天下??钤Y,不畏強御陳仲舉”[16],、“車如雞棲馬如狗,,疾惡如風朱伯厚”[17]。其中的政治含義不言自明,。 士人在政治上的活躍,,很大程度上又表現(xiàn)為地方政治的活躍。歌謠稱:“州郡記,,如霹靂,,得詔書,但掛壁,?!盵18]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大大削弱了?;鹿俑姘l(fā)黨錮名士“養(yǎng)太學游士,,交結(jié)諸郡生徒”。[19]“諸郡生徒”就是黨錮名士在各個地區(qū)的政治基礎,,而“太學游士”也大都來自地方,。許多地方士人通過游太學,成為全國著名人物,。太學成了各地區(qū)士人聯(lián)系的紐帶,。地區(qū)的活躍影響了人物品評。東漢后期,,人物品評并不局限于對單個士人的品評,,而是發(fā)展成對以地區(qū)為單位的群體人物品評。所謂“汝潁巧辯”,、“汝潁多奇士”,、“青徐儒雅”等等評語都是如此。一個地區(qū)是否為人仰慕,,主要取決于政治斗爭中杰出人士的多寡,。這是一個政治才能備受推崇的時代。 東漢順帝以后儒風不競,,士人興趣由學術(shù)轉(zhuǎn)向政治,,各個地區(qū)普遍活躍起來,。這對于缺乏儒雅之風而熱衷于政治的汝潁名士是天賜良機。在這種條件下,,汝潁地區(qū)的特殊優(yōu)勢由隱而顯,,汝潁名士遂乘時而起,雄居士林之首,。 二,、黨錮之禍與汝穎名士 黨錮之禍前夕,汝潁名士顯得頗為自信,。李膺“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陳蕃“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20],。范滂任清詔使,“慨然有澄淸天下之志”,。[21]他們莫不以拯救天下為己任,。陳蕃為樂安太守,拒絕外戚梁冀請托,,笞殺其使者,。司隸校尉李膺誅殺宦官張讓弟張朔,致使宦官休沐日不敢出宮省,。杜密任北海相,宦官子弟為令長而有奸惡者,,均遭嚴懲,。范滂到冀州,當?shù)毓倮糇灾凶镎?,莫不望風而去,。其他如蔡衍、陳翔,、荀昱,、荀曇等汝潁名士,也均以打擊宦官而著稱于世,。 汝潁名士視惡勢力為仇讎,,由此在士林中贏得極高的聲譽,但這也注定了他們在黨錮之禍中必定受害最深,。延熹九年(166年),,第一次黨錮之禍爆發(fā),,桓帝下令逮捕黨人,受牽連者達二百余人,。李膺,、杜密、范滂等相繼入獄,。不久,,由于竇武等人的努力,他們被赦歸田里,,禁錮終身,。建寧元年(168年),第二次黨錮之禍爆發(fā),,斗爭進入更殘酷的階段,,陳蕃謀誅宦官未遂,反為宦官所殺,。李膺,、杜密、范滂,、荀昱均遭殺戮,,荀曇、荀爽,、賈彪,、鐘迪、鐘敷,、陳紀等人被禁錮終身,。一時間,汝潁名士人物凋零,。 經(jīng)過這次打擊,,幸存下來的汝潁名士變得謹慎起來?!度龂尽肪硪哗枴段簳ぼ鲝獋鳌纷⒁兜渎浴罚骸爸谐J烫坪庥耘奕昴细倒?。公明不娶,轉(zhuǎn)以與彧,。父緄慕勢,,為彧娶之?!迸崴芍煌狻澳絼荨钡恼f法,,反駁說:“《漢紀》云唐衡以桓帝延熹七年死,計彧于時年始二歲,則彧婚之日,,衡之沒久矣,。慕勢言為不然也?!彼J為荀緄此舉,,“必非茍得者也,將有逼而然”,。范曄也不同意“慕勢”說,。《后漢書》卷七〇《荀彧傳》稱:“緄畏憚宦官,,乃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慕勢”與“畏憚”確有主動,、被動之別,,但不論怎樣解釋,荀緄與宦官聯(lián)姻的政治意圖都是無法否認的,?!度龂尽肪砹段簳ぴB傳》注引《英雄記》:黨錮之禍以后,袁紹“隱居洛陽,,不妄通賓客,,非海內(nèi)知名,不得相見,。又好游俠,,與張孟卓、何伯求,、吳子卿,、許子遠、伍德瑜等皆為奔走之友”,。袁紹的活動引起宦官警覺,,中常侍趙忠謂諸黃門曰:“袁本初坐作聲價,不應呼召而養(yǎng)死士,,不知此兒欲何所為乎?”袁紹叔父袁隗聞此而怒斥袁紹:“汝且破我家,!” 荀緄因畏憚宦官而為子娶唐衡女,;袁隗惟恐袁紹得罪宦官而破袁氏門戶。這兩件事反映汝潁名士迫于形勢,,不得不暫時向宦官低頭,,以圖保身。 荀緄與袁隗還不是最早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早在第一次黨錮之禍以后,,荀爽就已認清了形勢,,他在給李膺的信中說:“方今天地閉氣,大人休否,,智者見險,,投以遠害。雖匱人望,,內(nèi)合私愿,。想甚欣然,不為恨也,。愿怡神無事,,偃息衡門,任其飛沈,,與時抑揚,。”[22]荀爽知時局不可救,,故勸李膺“與時抑揚”,,保全自身。陳寔也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政治態(tài)度,?!皶r中常侍張讓權(quán)傾天下,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寔乃獨吊焉?!标愌绲鯁逝c以后荀緄聯(lián)姻宦官,,雖手段不同,但政治目的都是為了向宦官求得妥協(xié),,以躲過政治風浪的襲擊,。陳寔此舉收到了實效,“及后復誅黨人,,讓感寔,,故多所全宥”。[23] 荀爽,、陳寔較早認識到了形勢的險惡,。當時具有這種認識的人并不多,。相反,大多數(shù)士人在第一次黨錮之禍后又掀起了反對宦官的新浪潮,。他們“共相標榜,,指天下名士,為之稱號”,。[24]“稱號”,,即“三君”、“八顧”之類的名號,。這表明士人群體受挫尚不深,,只是當?shù)诙吸h錮之禍發(fā)生,士人付出了沉重代價后,,政治策略才有了改變,。從此,抗議浪潮銷聲匿跡,,袁紹與“奔走之友”的活動轉(zhuǎn)入地下,。 士人群體政治策略的轉(zhuǎn)變至關(guān)重要。對汝潁名士來說,,如果沒有李膺,、陳蕃之輩向腐朽政治激烈抗爭,汝潁名士就不成其為汝潁名士,;同樣,,如果沒有荀爽、陳寔,、袁隗向宦官妥協(xié),、退讓,汝潁名士也很難保存下來,,并在以后的歷史中發(fā)揮作用,。 三、汝潁名士的復興與分裂 黨錮之禍后,,著名的汝潁人士中只有汝南袁氏在朝廷中保存下來,。汝潁名士的復興正是在這個基礎上開始的。 中平六年,,靈帝死,,少帝劉辯即位。大將軍何進與太傅袁隗共同輔政,,袁隗參加輔政,,象征性地預示汝潁名士即將復興。當然,,以后的歷史事實表明,汝潁名士的復興主要不是成于袁隗,而應歸功于袁紹,,是袁紹與何進的政治聯(lián)盟為汝潁名士帶來了生機,。 何進,南陽人,,靈帝皇后之兄,,因外戚身份在政治上異軍突起。中平元年黃巾起義爆發(fā)后,,何進由河南尹升任大將軍,。 關(guān)于何、袁聯(lián)盟,,《后漢書》卷六九《何進傳》載: 進素知中官天下所疾,,兼忿蹇碩圖己,及秉朝政,,陰規(guī)誅之,。袁紹亦素有謀,因進客張津勸之曰:“黃門常侍權(quán)重日久,,又與長樂太后專通奸利,,將軍宜更清選賢良,整齊天下,,為國家除患,。”進然其言。又以袁氏累世寵貴,,海內(nèi)所歸,,而紹素善養(yǎng)士,能得豪杰用,,其從弟虎賁中郎將術(shù)亦尚俠氣,,故并厚待之。 這是中平六年何進剛剛輔政后的事,,不過,,何、袁聯(lián)盟恐怕并不始于此時,。早在宦官注意到袁紹時,,袁紹就立即結(jié)束隱居生活,“起應大將軍之命”[25],,為何進掾,。到中平五年,他已位至西園八校尉之一的中軍校尉,,迅速接近權(quán)力中心,。何進辟召袁紹為掾,,袁紹也樂于入何進幕府,而且此事又發(fā)生在他引起宦官注意之后,,以后又有袁隗與何進共同輔政,。這些都說明何、袁聯(lián)盟不是朝夕之間形成的,。 在何進與袁紹的關(guān)系中,,袁紹具有何進故吏的身份。漢代習俗,,府主與故吏恩同父子,,故吏對府主的隸屬性極強。但是,,何,、袁關(guān)系不具有這種性質(zhì)。何進在政治上驟起,,缺乏基礎,,袁紹四世三公,潛在的政治勢力極大,。因此,,何、袁聯(lián)盟是以袁紹為主,,何進為輔,。 為消滅宦官,何進采納袁紹“更清選賢良”的建議,,“博征天下智謀之士”二十余人,,見于記載的共有十三人。他們是:荀攸,、何顒,、龐紀、鄭泰,、陳紀,、王匡、王允,、王謙,、伍瓊、鮑信,、劉表,、華歆、蒯越,。[26]其中荀攸,、陳紀為潁川人,,伍瓊即伍德瑜,汝南人,,他與何顒(伯求)同為袁紹的“奔走之友”,。這張不完備的征召名單透露出袁紹在擬定中起了重要作用。以后消滅宦官計劃的制定與實施更是由袁紹一手包辦的,。這些都是汝潁名士在政治上即將復興的訊號。 不過,,汝潁名士的全面復興還是在董卓入洛陽以后,。當時,董卓雖有軍力,,然而在政治上卻無親信可用,。主持選舉工作的是吏部尚書周毖與汝南人伍瓊、許靖,。周毖,,漢陽人,“卓信之,,而陰為紹”[27],,地位同于汝南士??梢哉f,,以袁紹為核心的汝南士操縱了當時的選舉。隨之而來的是大規(guī)模的官吏調(diào)動與任命,。荀爽任司空,,陳紀為尚書令,韓融官至太仆,。原尚書韓馥出任冀州刺史,,侍中劉岱為兗州剌史,張咨為南陽太守,,孔伷為豫州刺史,,張邈為陳留太守。以上八人中,,荀爽,、韓融、陳紀,、張咨,、韓馥均為潁川士。奇怪的是汝南士無人入選,。這可能與當時形勢有關(guān),。汝南士中的著名人物如陳蕃,、范滂等均死于黨錮之禍,而汝南袁氏,、許氏又都已有代表人物在朝,,汝南地區(qū)再找出著名人物恐怕不易,袁紹與名望不顯的伍瓊交往已是降格以求了,。這樣,,操縱著選舉大權(quán)的汝南士要想在汝潁地區(qū)挑選有足夠聲望的名士,就只能把目光投向潁川士,。 新的政治格局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初平元年(190年),與董卓鬧翻的袁紹亡奔冀州,,當上了討伐董卓的盟主,。那些新任命的州牧郡守紛紛加入了關(guān)東聯(lián)軍。形勢的變化令人目不暇接,。毫無軍事才能的一批大小名士突然以軍閥的面目在地方出現(xiàn),,而缺乏政治頭腦的正牌地方軍閥董卓卻入主朝政,控制著岌岌可危的洛陽城,。位置的互換使政治失去重心,。一連串的宮廷政變終于不可逆轉(zhuǎn)地演化為全國范圍的大動亂。在這富于戲劇性的變化過程中,,汝潁名士再次走到歷史的前臺,。黨錮之禍以后的沉寂局面從此結(jié)束。 關(guān)東聯(lián)軍以討伐董卓為名,,但不久就彼此兵戎相見,,關(guān)東地區(qū)陷于分裂之中。袁紹在河北積極發(fā)展自己的勢力,。初平二年七月,,他逼迫韓馥交出冀州,自領(lǐng)冀州牧,。這時的袁紹政權(quán)中主要有三種人,。首先是與袁紹一同逃奔冀州者,如南陽許攸,、逢紀,;其次是韓馥的潁川同鄉(xiāng),如荀諶,、辛評,、郭圖等;還有河北本地豪強勢力,如廣平人沮授,、鉅鹿人田豐,、魏郡人審配等。引人注目的是,,除袁紹家族成員外,,河北政權(quán)中幾乎看不到汝南士的活動。 袁紹在冀州曾“遣使迎汝南士大夫”[28],,試圖借同鄉(xiāng)之誼以自固結(jié),,但是未能成功。汝南士中,,只有應劭一人于興平元年(194年)自泰山郡逃奔冀州,。本年內(nèi),曹操的父親曹嵩自瑯邪入泰山郡,,被徐州牧陶謙遣輕騎追殺。身為泰山郡守的應劭畏懼曹操前來征伐,,棄郡而逃,。 汝南士不應袁紹之召,與他們在漢末的去向有關(guān),。董卓入洛陽后,,許劭看到王室將亂,為老幼計,,攜家人先南逃廣陵,,復投揚州刺史劉繇于曲阿,孫策平吳后,,又與劉繇南奔豫章,。許靖懼董卓誅殺,逃離洛陽,,先投孔伷,,又依揚州刺史陳祎,祎死,,南投會稽太守王朗,,孫策渡江后,逃亡交州,。與許氏兄弟相類似,,當時不少汝南士均亡命江東以避戰(zhàn)火。胡綜,,汝南固始人,,“少孤,母將避難江東”。呂范,,汝南細陽人,,避亂壽春,“將私客百人歸策”,。呂蒙,,汝南富陂人,“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為孫策將”[29]。周訪,,“本汝南安成人也,,漢末避地江南”[30]。此外,,吳將領(lǐng)蔡珪,、尚書令陳化、尚書仆射屈晃等也都是汝南人,。因地理便捷,,不少汝南士逃亡江東,這勢必影響袁紹召汝南士大夫計劃的實施,。 與袁紹召汝南士大夫相反,,曹操對尚未離開汝南的袁紹支持者采取了鎮(zhèn)壓的政策?!度龂尽肪矶段簳M寵傳》:“時袁紹盛于河朔,,而汝南紹之本郡,門生賓客布在諸縣,,擁兵拒守,。太祖憂之,以寵為汝南太守,。寵募其服從者五百人,,率攻下二十佘壁,誘其未降渠帥,,于坐上殺十余人,,一時皆平。得戶二萬,,兵二千人,,令就田業(yè),?!卑丛祥T生賓客據(jù)塢壁自守,以“渠帥”論,他們當不屬于袁紹所要征召的有影響力的士大夫,,而應歸入地方豪強一類,。雖然如此,他們在政治上還是站在袁紹一邊的,。這是曹操的腹心之患,,必須予以鎮(zhèn)壓。此事發(fā)生于建安二年(197年)以后[31],。建安二年,,曹操與袁紹的矛盾進一步尖銳,正月,,曹操敗于張繡,,“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32],。曹操與荀彧、郭嘉開始討論未來戰(zhàn)爭部署,。荀彧建議曹操先東取呂布,,鎮(zhèn)撫關(guān)中勢力,以便將來能夠集中兵力與袁紹決戰(zhàn),。調(diào)滿寵任汝南太守,鎮(zhèn)壓袁紹門生賓客,,當是屬于這個總體戰(zhàn)略規(guī)劃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盡管曹操預先作準備,但官渡之戰(zhàn)爆發(fā)后,,汝南地區(qū)還是出了問題,。當時,汝南黃巾劉辟部突然發(fā)動叛亂響應袁紹,,袁紹隨即派劉備率軍赴汝南,,配合劉辟進攻許下。這次行動對曹操威脅極大,,“自許以南,,吏民不安”。[33]叛亂中未見袁紹門生賓客的活動,,說明滿寵前一階段的鎮(zhèn)壓是較為徹底的,,袁紹不得不用黃巾軍。汝南黃巾軍過去與潁川黃巾軍合為一部,,建安元年二月,,曹操曾將其擊敗。官渡之戰(zhàn)時,汝南黃巾軍復起,,為袁紹而戰(zhàn),,而潁川黃巾軍卻不見蹤影??梢酝茰y,,隨著曹、袁矛盾的激化,,汝潁地區(qū)已陷于分裂之中,。這個推測可以在多年以后魏文帝的詔書中得到印證?!度龂尽肪矶段簳の牡奂o》載黃初二年春正月詔:“復潁川郡一年田租,。”為何要復潁川郡田租,?非常幸運,,裴注所引《魏書》保存了此詔書的詳細內(nèi)容:“潁川,先帝所由起兵征伐也,。官渡之役,,四方瓦解,遠近顧望,,而此郡守義,,丁壯荷戈,老弱負糧,。昔漢祖以秦中為國本,,光武恃河內(nèi)為王基,今朕復于此登壇受禪,,天以此郡翼成大魏,。”由此可知當年汝穎的分裂是確鑿無疑了,。 劉辟的叛亂很快被曹操大將曹仁平息,。但袁紹并沒有放棄在汝南開辟第二戰(zhàn)場的計劃。不久,,他再次派劉備至汝南,,與當?shù)佚彾疾繀R合,有眾數(shù)千人,。這次行動沒有收到什么效果,。官渡戰(zhàn)場上袁紹大敗后,曹操南擊劉備,,將其驅(qū)至荊州,,龔都勢力亦隨之瓦解,。 從迎汝南士大夫去冀州,直至龔都起兵,,袁紹一再試圖調(diào)動本鄉(xiāng)力量以為支援,,均未成功,而曹操則反復鎮(zhèn)壓汝南各種力量,。曹勝袁敗的事實決定了汝南士在政治上不可避免的衰落命運,。曹操要荀彧推薦汝潁奇士,但實際上荀彧只推薦潁川士而從未推薦汝南士,。曹魏政權(quán)中少數(shù)汝南士,,如和洽、孟建,、周斐等在政治上均不具有重要地位,。那些流寓江東的汝南士,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落籍當?shù)?,失去了汝南士的資格。 《藝文類聚》卷二二載后漢孔融《汝潁優(yōu)劣論》: 融以為汝南士勝潁川士,。陳長文難曰:“頗有蕪菁,。唐突人參也。”[34]融答之曰:“汝南戴子高,。親止千乘萬騎,,與光武皇帝共揖于道中。潁川士雖抗節(jié),。未有頡頏天子者也,。汝南許子伯,與其友人共說世俗將壞,。因夜起,舉聲號哭,。潁川士雖頗憂時,,未有能哭世者也。汝南府許掾,,敎太守鄧晨圖開稻陂,,灌數(shù)萬頃,累世獲其功,。夜有火光之瑞,。韓元長雖好地理,未有成功見效如許掾者也,。汝南張元伯,,身死之后,,見夢范巨卿。潁川士雖有奇異,,未有鬼神能靈者也,。汝南應世叔,讀書五行俱下,。潁川士雖多聰明,,未有能離婁并照者也。汝南李洪為太尉掾,,弟煞人當死,。洪自劾詣閣,乞代弟命,,便飲酖而死,,弟用得全。潁川士雖尚節(jié)義,,未有能煞身成仁如洪者也,。汝南翟文仲為東郡太守,始舉義兵以討王莽,。潁川士雖疾惡,,未有能破家為國者也。汝南袁公著為甲科郞中,,上書欲治梁冀,。潁川士雖慕忠讜,未有能投命直言者也,。 孔融回避現(xiàn)實,,執(zhí)意要在東漢歷史中尋找汝南士的業(yè)績,認定“汝南士勝潁川士”,?!虿蛔R時務、好打抱不平的孔融突然為汝南士辯解,,其中原因不難猜想,。曹魏時,汝南周斐撰寫了《汝南先賢傳》,,然而現(xiàn)實的情形卻是汝南先賢后繼乏人,。 與汝南士的衰落相反。潁川士隨著曹操的勝利,,迎來了政治上更為繁榮的時期,。繼戲志才、郭嘉之后,,又有一批潁川士如荀攸,、荀悅,、鐘繇、陳群,、杜襲,、辛毗,趙儼等由荀彧推薦而入曹操幕府,。他們是曹氏政權(quán)中一支不可或缺的政治力量,。其中尤以荀氏家族最為顯赫,荀彧官至侍中,,守尚書令,,居中持重,建安八年封萬歲亭侯,;荀攸居謀主之位,;荀衍以監(jiān)軍校尉之職守鄴城,都督河北事,;荀悅為秘書監(jiān),、侍中。前引《藝文類聚》只錄孔融語,,《三國志》卷一〇《魏書·荀彧傳》注引《荀氏家傳》載陳群答辭:“荀文若,、公達、休若,、友若,、仲豫,當今并無對,?!标惾翰惶崆按徽摦斀瘢毁H汝南而只列荀氏,,言簡意賅,。以荀氏家族為代表的潁川士,的確是“當今并無對”,。 四,、汝潁名士的結(jié)局 本文篇首曾引西晉時賁嵩贊周顗之辭。賁嵩先提“汝潁固多奇士”之舊說,,后又寄希望周顗能“振起舊風,清我邦族”,,是知當時不獨汝南,,而且是整個汝潁地區(qū)都已舊風不振,地位大不如前,,這種情形至東晉之初也未改變,。東晉初年,,河北人祖納、陳郡人王隱與汝南人梅陶,、潁川人鐘雅共論汝潁之士,。《晉書》卷六二《祖逖傳附祖納傳》: (祖納)嘗問梅陶曰:“君鄉(xiāng)里月旦之評,,何如,?”陶曰:“善褒惡貶,則佳法也,。”納曰:“未益,。”時王隱在坐,因曰:“《尚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何得一月便行褒貶!”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隱曰:“《易》稱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稱家者豈不是官?必須積久,,善惡乃著,,公私何異?……”時梅陶及鐘雅數(shù)說余事,,納輒困之,,因曰:“君汝潁之士利如錐,我幽冀之士鈍如槌,,持我鈍槌,,捶君利錐,皆摧矣,。”陶,、雅并稱:“有神錐,不可得槌,。”納曰:“假有神錐,,必有神槌。”雅無以對,。 汝南月旦評在東漢為世所重,,由此發(fā)展出九品中正制,但月旦評本身在東晉之初卻遭人非議,。河北地區(qū)一向被人輕視,,魏末,,何晏、鄧飏稱其“土產(chǎn)無珍,,人生質(zhì)樸,,上古以來,無應仁賢之例”[35],。西晉豫州刺史解結(jié)問僚佐:“河北白壤膏梁,,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為中正,?”[36]盡管如此,,“鈍如槌”的幽冀之士終于嘲弄了“利如錐”的汝潁之士。玩笑之間,,可以看出汝潁名士的地位確實是今非昔比了,。 前文曾指出,東漢后期士風由學術(shù)轉(zhuǎn)向政治,,各個地區(qū)的普遍活躍是汝潁名士興起的重要條件,。既然如此,這兩個條件的變化也必然會影響到汝潁名士的政治命運,。魏晉之際,,士風再次發(fā)生重大變化,這就是玄學思潮的興起,。在新的形勢下,,汝潁名士的表現(xiàn)究竟如何呢?周顗的事跡可以提供一些線索,。周顗自稱“學不通一經(jīng)”,,終日醉酒,東晉初任官仆射,,“略無醒日”,。時人稱之為“三日仆射”。庾亮對周顗說:“諸人咸以君方樂廣,?!盵37]樂廣,西晉玄學名士,,“與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時。故天下言風流者,,謂王,、樂為稱首焉”。[38]周顗與樂廣相類,又放蕩不羈,,當為玄學名士無疑。賁嵩之所以對他寄予厚望,,可能就是因為他適應新時代的新風尚,。這或許說明,大多數(shù)汝潁名士已不能適應新的環(huán)境,。檢索史籍,。汝潁名士入玄風者的確不多。以荀氏家族為例,,荀彧諸子中只有荀粲一人“獨好言道”,,而諸兄“并以儒術(shù)論議”,[39]不改漢魏大族傳統(tǒng),。荀彧同族荀融曾與王弼,、鐘會討論《易》、《老》,,荀,、王意見相左,“弼注《易》,,潁川人荀融難弼《大衍義》,。[40]這種分歧究竟是玄學內(nèi)部的分歧,還是玄與非玄之分歧,,由于史料缺乏,,難以下結(jié)論。但至少潁川鐘會并非玄學家,,他年輕時,,“博學精練名理,以夜繼晝,,由是獲聲譽”,,死后,留書二十篇,,“名曰《道論》,,而實刑名家也”。[41] 田余慶先生在論及兩晉玄學與士族關(guān)系時說:“兩晉時期,,儒學家族如果不入玄風,,就產(chǎn)生不了為世所知的名士,從而也不能繼續(xù)維持其尊顯的士族地位,?!盵42]這是就具體家族而言。具體家族人物有別,其興衰更多與政治斗爭相聯(lián)系,,似不完全依賴入玄風與否,。但是,討論地區(qū)問題,,上述見解極具啟發(fā)性,。如前所述,漢末士風重政治,,因而有此特長的汝潁名士得以乘時而起,。魏晉以后,士林中玄風大作,,而汝潁名士在這方面并無特殊優(yōu)勢可言,,因而不能繼續(xù)維持其顯赫地位,“舊風不振”也在情理之中,。 進入魏晉,,政治格局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雖然專制皇權(quán)由于受到世家大族的侵漁而有所削弱,,但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大大加強,。我曾提出,魏晉之際九品中正制度的重要變化是州中正的設立與司徒府參預九品評定工作,。這一變化的實質(zhì)在于剝奪地方郡姓操縱選舉的權(quán)力,,以利于加強中央集權(quán)。[43]與制度變化同時,,過去士人品評人物,、浮華朋黨、議論朝政的局面也一再遭到制止,。這些變化使得各個地區(qū)由活躍轉(zhuǎn)變?yōu)槌良?。汝潁名士作為地區(qū)士人群體,失去了活躍的理由,,因此必衰無疑,,而其他地區(qū)也不可能取代汝潁昔日的地位。 須要指出,,汝潁名士群體雖然入晉而衰,,但這并不排除某些汝潁家族繼續(xù)保持過去的尊顯地位。潁川荀氏,、陳氏家族在晉代依然是冠冕相繼,、布列朝廷。汝南周顗享譽海內(nèi),,與廣陵戴若思并為“南北之望”,。[44]潁川庾氏更是盛極一時,,繼瑯邪王氏之后,與司馬氏皇權(quán)共天下,。歷史的趨勢是士族政治愈來愈發(fā)達,,家族的活躍取代了地區(qū)的活躍。那些顯赫如初的汝潁名士家族只是以當時社會上最具聲望的諸家族之一的面貌出現(xiàn),,而不再標志著汝潁地區(qū)的繁榮,。在士族政治下,士族關(guān)心的不是地區(qū),,而是家族。他們標榜郡望,,并非出自對故土的眷戀,,而是為了說明血統(tǒng)。所謂“瑯邪王氏”,,不過說明不是別的王氏而已,。檢索《隋書經(jīng)籍志》,可以看到像《汝南先賢傳》,、《陳留耆舊傳》等以郡為單位的記錄本地先賢的書籍,,更多地出自落后地區(qū),如廬江,、東萊,、襄陽、豫章,、零陵,、長沙、桂陽等地,。而產(chǎn)生了著名家族的瑯邪,、河東等郡卻無此類書,只有《王氏譜》,、《裴氏家傳》之類的家譜書,。這些留存下來的書目似乎告訴人們,在士族政治的時代,,地區(qū)遠不如家族更為重要,。 注釋: [1]《晉書》卷六九《周顗傳》。 [2]《晉書》卷一一八《姚興載記》,。 [3]《后漢書》卷九二《荀淑傳》,。 [4]《晉書》卷七一《陳頵傳》。 [5]《史記》卷一二九《貨殖列傳》,。 [6]《后漢書》卷二九《郅渾傳》,。 [7] 《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傳》序。 [8] 《后漢書》卷四六《郭躬傳》。 [9] 《三國志》卷一三《魏書·鐘繇傳》及注 引《魏書》,。 [10] 《后漢書》卷六七《李膺傳》,。 [11] 《后漢書》卷六二《鐘皓傳》。 [12] 《后漢書》卷六二《韓韶傳》,。 [13] 《三國志》卷一一《魏書·管寧傳》注引《先賢行狀》,。 [14] 《后漢書》卷七九《儒林傳》序。 [15] 《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傳》序,。 [16] 《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傳》序,。 [17] 《后漢書》卷六六《陳蕃傳附朱震傳》。 [18] 《太平御覽》卷四九六引崔寔《政論》,。 [19] 《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傳》序,。 [20] 《世說新語·德行》。 [21] 《后漢書》卷六七《范滂傳》,。 [22] 《后漢書》卷六七《李膺傳》,。 [23] 《后漢書》卷六二《陳寔傳》。 [24] 《后漢書》卷六七《黨錮傳》序,。 [25] 《三國志》卷六《魏書·袁紹傳》注引《英雄記》,。 [26] 參唐長孺《東漢末期的大姓名士》,載《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中華書局,,1983年版, [27] 《三國志》卷六《魏書·袁紹傳》,。 [28] 《三國志》卷二三《魏書·和洽傳》,。 [29] 分見《三國志》卷六二《吳書·胡綜傳》、卷五六《吳書·呂范傳》,、卷五四《吳書·呂蒙傳》,。 [30] 《晉書》卷五八《周訪傳》。 [31] 據(jù)滿寵本傳載 , 滿寵任汝南太守前為許令, 曾負責處理楊彪案,。楊彪入獄在建安二年袁術(shù) 稱帝后,。此時滿寵尚為許令 , 因此他升任汝南太守應在建安二年以后 。 [32] 《三國志》卷一○《魏書·荀彧傳》,。 [33] 《三國志》卷九二《魏書·曹仁傳》,。 [34] “頗有蕪菁。唐突人參也,?!币陨鲜郑瑖揽删度鬂h文》卷八三從《文選》任昉《到大司馬記室箋》注補,。 [35] 《初學記》卷八引《冀州論》,。 [36] 《晉書》卷七一《陳頵傳》,。 [37] 《晉書》卷六九《周顗傳》。 [38] 《晉書》卷四三《樂廣傳》,。 [39] 《三國志》卷一〇《魏書·荀彧傳》注引《晉陽秋》,。 [40] 《三國志》卷二八《魏書·鐘會傳》注引何劭《王弼傳》。 [41] 《三國志》卷二八《魏書·鐘會傳》,。 [42] 田余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3版,356頁,。 [43] 胡寶國:《魏西晉時代的九品中正制》,,載《北京大學學報》1987年第1期。 [44] 《晉書》卷六九《周顗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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