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8 19:10:04) 我來,,遠(yuǎn)山來與此堂平,;我走,遠(yuǎn)山來與此堂平,。世間萬事不因我之來去有絲毫更易,,九陌紅塵里,我乃百代一過客,。人一生不過雪泥鴻爪,,何況瞬間羈旅所之。 春夏之交,,繁花漸息,,草木際天,池中綠竹清風(fēng)高逸,。眼前這高門深院,,古茂堂皇的平山堂,堂后那個千年前頂戴峨冠之人,,幾乎讓我淚眼婆娑,。與此堂淵源頗深的兩位古圣文賢,我對他們膜拜已久,,與之神交已久,。物因人貴,堂以人名,雖不能再睹先賢真容,,而來此堂前,,見之亦可解憂。 “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是,此一時期謫守的不止滕子京一人,。宋仁宗慶歷三年,,以范仲淹、韓琦,、富弼為首倡導(dǎo)的“慶歷新政”,,歐陽修亦參與其中,欲改革吏治,、軍事,、貢舉法。革新自然觸犯了既得利益者,,就連宋朝最好的皇帝仁宗皇帝也未能保住革新派,。改革僅一年余的慶歷五年,慶歷新政失敗,,范仲淹,、韓琦、富弼被貶,,歐陽修上書為其分辨,,于是貶滁州,政途不幸詩途幸,,文學(xué)史上多了一篇人人歌之的不朽之作《醉翁亭記》,,“樹林陰翳,鳴聲上下,,游人去而禽鳥樂也,。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他頹然其間,,假裝醉得開心瀟灑,。這不朽的名篇,我今再誦,,雖不免黯然感慨,,卻覺久歷彌新。 不久歐公改知揚(yáng)州,,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揚(yáng)州,三分天下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yáng)州,,杜牧眼中的娉娉裊裊,楚腰纖細(xì),,姜夔目中的二十四橋,,波心蕩,冷月無聲,。此時已是慶歷八年,,揚(yáng)州的秀逸風(fēng)光及文化氣息,讓這位文章家略解貶抑之勞,。他于大明寺西側(cè),,仙人舊館內(nèi)建平山堂,作為與從人宴游之所,。堂木古奧深雅,,堂筑堂皇氣派,“平山堂”三個大字,,端然居中,。堂前古藤盤根,下有石砌平臺,,臺前圍欄,,欄下深池,修竹于池中,,因風(fēng)搖曳,。平山堂后便是東坡因敬仰恩師續(xù)建的“谷林堂”。堂高處可馳目遠(yuǎn)山,,息止亦幽靜清涼,。高人擇佳處,絲毫不錯,。那年夏天,,這位風(fēng)流儒雅的文章太守,與群儒宴游,,以荷花為信,,擊鼓暢飲,千盅不醉,。 政事之余,,又于堂前植柳一株,,時人敬他勤政愛民,稱為“歐公柳”,。一年后,,歐公改任潁州,年年歐公柳色新,,卻再不見揚(yáng)州人,。1056年歐陽修已離開揚(yáng)州數(shù)年,過從甚密的好友劉敞欲知揚(yáng)州,,歐陽修含情為其踐行,,作《朝中措。平山堂》,,既是酬贈友人,,又追憶自己過往的揚(yáng)州生活。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親建的平山堂,,堂前手植垂柳,,雖是柔婉深情,格調(diào)卻不失軒昂豪邁,。我無數(shù)次誦讀他的詩篇,,感慨于如斯境遇中,文人鼓蕩心胸的不折之氣,,與悠悠自解之情,。“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fēng)?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鐘。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垂柳本是無情物,牽動伊人萬古情,。人間萬事轉(zhuǎn)眼老,,不如記取樽前。 (劉敞,,博學(xué)多識,,忠直耿介之人,與其弟劉攽合稱“北宋二劉”,。兄弟二人與蘇軾皆相交好,,熙寧七年,,蘇軾任杭州通判最后一年,一日與兄弟二人游孤山竹閣,,西湖中劃來彩舟,,舟上美女?dāng)?shù)人,其中一彈箏者尤為美麗,,風(fēng)韻閑雅,曲未終,,翩然而去,。二劉目送之,蘇軾便寫下《江城子》,,“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shù)峰青,?!鳖H有調(diào)侃劉氏二人之趣。而弟弟劉攽與劉恕又共同協(xié)佐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鑒》,,北宋諸多筆記中皆有二人事跡記載,,而劉恕與蘇子瞻交游甚篤,子瞻第一次知杭州,,眼前所見皆沉浮利祿者,,星夜燈下,寂寞無人語,,常與劉恕詩歌往來,。北宋諸公,任其一個,,皆令人高山仰止,。) 第二年即1057年嘉佑二年,轟動朝野的一次禮部考試,,“唐宋八大家”中一大家歐陽修為主考官,,三大家同榜進(jìn)士及第,蘇軾,、蘇轍,、曾鞏,歐陽修至交梅堯臣是試卷點閱官——創(chuàng)造千古佳話,,須有名垂千古之人及曠世之才,!蘇軾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位列第二,,不,應(yīng)是第一,,為避嫌,,被后來成為其恩師的歐陽修點為第二。蘇軾以布衣之身,,幸得大賢青眼,,成為歐陽修賞識的青年才俊,一時文名動京城,,歐陽修甚至對自己兒子說:老夫當(dāng)讓此人出一頭地,,三十年后無人識得老夫。 然而,,事有機(jī)變,,此后二十多年,他不斷自請外調(diào),。二十三年后,,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蘇軾自徐州調(diào)知湖州【同年年底,,當(dāng)他還在院子里晾曬那些古畫,對著文與可的墨竹圖流淚時(靜厚的與可已于是年二月去世),,皇令已到,,烏臺詩案暗波涌起】,平生第三次途經(jīng)平山堂,,瞻望恩師的龍蛇之跡,,感慨良多,于是撫今追昔,,作《西江月‘平山堂’》,,憑吊恩師兼感慨自身。此時距恩師歐陽修去世已八載,,距二人最終一次悟見已時隔九年,。流光容易把人拋,賢愚不措,。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fēng),。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 “彈指”,、“轉(zhuǎn)頭”乃佛家用語,。歐公已逝,一切成空,,而活在世上的人,,何嘗不是在夢中。而“夢”為何物,?正如他于西湖畔遇到的和尚云闍黎,,十五年來閉戶讀書,不發(fā)一言,,死后,蘇軾所云:“卻疑此室中,,嘗有斯人不,。所遇孰非夢,事過吾何求,?!比松路鹨粓龃髩簦踩缭脐A黎的僧舍,,轉(zhuǎn)眼成空,。 自1071年他知杭州,多與僧人往來,,嘗及佛家教義,,至此,他習(xí)慣于用佛家的色空觀看世間,。此詞末句翻用白居易“百年隨手過,,萬事轉(zhuǎn)頭空”詩句,而更進(jìn)一層,。白雨齋詞話云:“追進(jìn)一層,,喚醒癡愚不少”,更是深婉,。 這種空幻,、淡然的禪意玄思,或許只是他人生偶然的感喟,,卻成其獨特的人生態(tài)度,。他欲從佛老中尋求一點慰藉,以求自我解脫,。蘇軾一生仰慕陶潛,,陶潛最終羈鳥歸林,,從政途歸于田園,歸于寧靜,。而東坡所追求的并非從政治中,,而是要從整個人生、宇宙中解脫,,他似乎一直在傷感,,既要求解脫而又根本無從解脫,這種無法排解的矛盾才使他的蒼涼,、感傷較他人更深一層,。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為轉(zhuǎn)頭時皆夢,,人生既是夢幻空花,,那么,波折失意便無須在意,,可優(yōu)游卒歲,。 (我自讀大學(xué)始,受其詩文感染,,四海八荒之中,,終成了清靜之人,踐行著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之境,,亦希望具備清響出疏桐的格調(diào)。 平山堂,,我念及揚(yáng)州的唯一所在——潤州的南山,,子瞻羈旅所到之處——西湖畔,孤山寺,,子瞻與惠勤惠思紙窗竹屋盤桓之所,。水清出石魚可數(shù),林深無人鳥相呼,。我一路踏著他的足跡,,行行重行行......) 己亥三月初一日
子衿匆匆記于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