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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昌平:從五十年到五年——曾國考古檢討

 汐鈺文藝范 2019-03-15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蘇家壟考古發(fā)掘項目領隊方勤(左二)

五十年前的1966年,京山蘇家垅出土兩周之際曾國青銅器群[1],,銅器群包括有9件列鼎在內(nèi)的鼎,、簋、甗,、鬲,、壺等青銅禮器,在總共10件有銘青銅器中鼎,、豆,、方壺等6件青銅器帶有“曾(侯)仲(子)斿父”銘文。該群青銅器器主應該為曾侯仲子斿父,,這是曾國青銅器首次有考古單位背景的發(fā)現(xiàn),,也是學術界首次明確曾國在鄂北一帶的存在。蘇家垅青銅器雖為水利建設活動中所獲,,但此次發(fā)現(xiàn)帶有明確的考古工作與研究背景,,由此也揭開了鄂北地區(qū)曾國青銅器累累發(fā)現(xiàn)的序幕,可以視為曾國考古的開端,。

五年前的2011年,,隨州葉家山發(fā)現(xiàn)西周早期曾國墓地,將此前相對沉寂的曾國考古再次推向熱潮,。在最近的五年中,,不僅曾國考古陸續(xù)有隨州葉家山、文峰塔,,棗陽郭家廟等新的重要發(fā)現(xiàn),,曾國考古發(fā)現(xiàn)連續(xù)三次被評為全國十大考古發(fā)現(xiàn)項目。曾國考古研究也重新呈現(xiàn)出興盛之態(tài),,在2012~2015年間,,關于曾國考古僅學術活動就有三次專家筆談[2],以及隨州、武漢和北京三次專場學術會議[3],。應該承認,,關于曾國考古密集的學術活動,固然有領導支持的主觀效應,,在五十年后的今天,,考古發(fā)掘重回蘇家垅,也有一定的偶然因素,。但五十年來,,曾國考古不僅發(fā)現(xiàn)了周代諸侯國最豐富、系列最綿長的青銅器,,更是構建出一個面貌豐富的諸侯國物質文化史。曾國雖然沒有明確的傳世文獻記載,,卻已成為周代文化面貌最為清晰的諸侯國之一,,曾國考古確然顯現(xiàn)出非同尋常的意義。另一方面,,有關曾國不斷的重要發(fā)現(xiàn),,推動著包括金屬技術史、音樂考古,、古文字學,、文物保護等領域的研究,當然也包括曾國問題的研究,。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課題《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考古發(fā)掘報告》立項,,該課題包括發(fā)掘資料的整理與研究、出土文物保護與修復,、出土金文材料整理與研究,、出土文物科技鑒定與分析以及出土編鐘音樂考古學研究等5個子課題,標志著曾國考古研究進入新的層面,。圍繞曾國材料展開的考古學研究,,也在周代諸侯國研究中特別突出,并推動著周代諸侯國和周代物質文化的研究,。

今天值此紀念曾國考古暨蘇家垅出土曾國青銅器五十周年之際,,我們回顧與檢討從最近的五十年到五年曾國考古研究,觀察學術界對一個諸侯國持續(xù)研究中的歷程與進展,,相信對于曾國考古研究的進一步發(fā)展,、對于其他周代諸侯國考古研究,有著積極的參考意義,。

我們先歷時地回顧一下50年來曾國考古的重要發(fā)現(xiàn),,看看考古發(fā)現(xiàn)是如何推動曾國歷史研究進程。

1966年,京山蘇家垅在水利工程中發(fā)現(xiàn)97件青銅器,,其中包括有九鼎七簋,、曾侯仲子斿父等銘文等33件青銅禮器,此外還有馬鑣,、銜等馬器,。這些青銅器的構成暗示其來自于一座墓葬,九鼎七簋,、器主曾侯仲子斿父的身份更說明這里屬于曾國的重要地域,。當時的工作簡報首先注意到這批青銅器年代在西周末期到春秋早期之間,同時也梳理傳世文獻,,指出曾國有山東,、河南之鄫外,蘇家垅的這個曾國就是那個在《國語·晉語》中“申人,、繒人召西戎以伐周”的繒國,。因為申的地望在今南陽,蘇家垅符合繒,、申聯(lián)合滅周的條件,,蘇家垅銅器群使用九鼎,說明曾國很強大[4],。

1970,、1972年,隨州熊家老灣兩次發(fā)現(xiàn)青銅器,,其中一次出土有曾伯文簋4件[5],,顯示在今隨州以南的區(qū)域也有曾國重要的勢力分布。在隨后的不久的時間,,棗陽段營[6],、曹門灣[7]甚至河南新野小西關[8]相繼發(fā)現(xiàn)曾國青銅器,曹門灣還采集到“曾侯絴伯”戈一件[9],。這些青銅器的數(shù)量和組合顯示出較高的社會等級,,曾侯器的出現(xiàn)還說明曹門灣可能為曾國政治中心。隨州,、棗陽等地的發(fā)現(xiàn)說明曾國地域較大,,“與文獻所記載的當時曾國強盛一時的情況是符合的”[10]。

1978年,,隨州擂鼓墩發(fā)現(xiàn)曾侯乙墓[11],,年代在公元前433年或稍晚的戰(zhàn)國早期偏晚。曾侯乙墓出土青銅器總量超過10噸,,包括九鼎八簋等多套青銅禮器,、65件編鐘等,。墓葬所有重要青銅器超過一百件次銘有“曾侯乙”之名,墓主可確定為曾侯乙,。隨州及隨棗走廊一帶屢次出土曾國青銅器,,曾國的存在毋庸置疑。而隨州一帶是傳世文獻記載的姬姓隨國之地,,卻從未見隨國青銅器,。出土資料與文獻記載形成這樣明顯的矛盾,被學者稱之為“曾國之謎”或“曾隨之謎”[12],。學者們提出了諸多猜測,,最主流的看法認為青銅器中的曾國就是傳世文獻中的隨國,此即曾隨合一之說,。

曾侯乙墓面世之后的一些考古發(fā)現(xiàn),,也似乎印證了曾國就是隨國的猜想。1979年,,隨州北郊義地崗的季氏梁發(fā)現(xiàn)一座墓葬,,出土有青銅器鼎、甗,、簠、編鐘,、戈等青銅器[13],,其中兩件戈分別有“周王孫季怠”及“曾大攻尹季怠”銘文,說明曾國的確為姬姓,。1981年在距離曾侯乙墓僅102米的西團坡發(fā)現(xiàn)隨州擂鼓墩二號墓[14],,說明曾國在隨州存世至戰(zhàn)國中期。1997年,,經(jīng)調(diào)查與勘探,,發(fā)現(xiàn)擂鼓墩墓群存在多個土冢,這些墓葬應當和曾侯乙一樣,,是曾侯一級墓葬[15],。擂鼓墩墓群應該是布局比較完整的曾國國君陵園區(qū),它說明戰(zhàn)國時期的曾國都城就應該在今天的隨州城區(qū)一帶,。

1994年,,隨州義地崗墓地東風油庫發(fā)掘3座春秋晚期墓葬(M1~3),其中M1隨葬的鼎,、甗等全部6件容器均有“曾少宰黃仲酉”銘文,,而M3則出有曾侯鼎和曾仲姬壺[16]。2011年,,義地崗又發(fā)掘出春秋晚期曾公子去疾墓,,10件青銅禮器如鼎,、簠、壺等9件帶有曾公子去疾銘文,,墓主身份明確[17],。這些高等級曾國墓葬及隨葬品銘文,暗示隨州城區(qū)作為曾國中心區(qū)域至少始自春秋晚期,。

2002~2003年,,棗陽郭家廟墓地發(fā)掘了兩周之際前后的27座墓葬和3座車馬坑[18],這是首次以墓地為單位對曾國遺存的考古發(fā)掘,。這處墓地盜擾嚴重,,不過M21仍出有曾伯陭鉞,該墓帶有墓道,、墓底長度超過6.5米,,可能為一代曾侯之墓。郭家廟一帶屢次發(fā)現(xiàn)有曾國青銅器,,暗示這一地點曾國遺存分布的密度和規(guī)模都較大,。聯(lián)系到此前出土的曾侯絴白戈,可認為兩周之際曾國中心區(qū)域應該在今郭家廟一帶,。

2008年,,蘇家垅再次在水利生產(chǎn)中發(fā)現(xiàn)M2,出土青銅簋一套4件[19],。這說明曾仲斿父器群的發(fā)現(xiàn)并非孤立,,曾國在今京山蘇家垅、隨州熊家老灣,、棗陽郭家廟,、隨州城區(qū)一帶均有重要遺存分布。2011~2013年,,隨州城區(qū)之東約15公里葉家山曾國墓地共發(fā)現(xiàn)發(fā)掘140座西周早期墓葬,,其中包括M65、M28,、M111等至少三代曾侯墓葬,,其他則為中小型貴族、平民墓[20],,這是迄今所見年代最為集中,、揭露較為全面的西周時期墓地。葉家山墓地是明確為西周早期曾國遺存的首次發(fā)現(xiàn),,說明至少始自西周早期,,曾國就已存在于隨棗走廊東部了。

2013年,,屬于義地崗墓地的文峰塔墓地發(fā)掘了66座春秋中期至戰(zhàn)國中期的曾國貴族墓葬[21],,其中M18為曾侯丙之墓,。文峰塔墓地出土青銅器多帶有“曾侯”、“曾孫”稱謂的銘文,,再次說明自春秋中期開始隨州義地崗一帶屬于曾國高等級貴族墓地[22],。

無獨有偶,2009年發(fā)掘的文峰塔M1可能為戰(zhàn)國早期曾侯與之墓[23],,該墓出土曾侯輿編鐘,,其中一號鐘銘文提到吳楚戰(zhàn)爭楚國先失后復、曾國站在楚國一方的立場等等,。聯(lián)系到傳世文獻中記載隨國曾經(jīng)在吳楚戰(zhàn)爭中庇護楚昭王的故事,,似乎再次說明,曾國就是隨國,,曾隨問題已經(jīng)得到解決[24],。

2014年度棗陽郭家廟發(fā)掘兩周之際前后墓葬29座,其中M1長11,、寬8.5米,,葬具為一槨重棺[25]。該墓雖已被盜,,但其規(guī)模,、附屬大規(guī)模車坑與馬坑顯示,墓主當為一代曾侯,。同一墓地的M60雖未報道,,發(fā)掘主持者提出也為曾侯之墓。三座曾侯墓葬的存在,,使郭家廟一帶為兩周之際前后曾國中心區(qū)域的看法得到強調(diào)[26]。

曾國考古工作的進展也再次引出曾隨問題,。2011年私人收藏出現(xiàn)隨仲嬭加鼎[27],,該鼎是春秋中期典型楚式鼎形制[28],鼎有銘文5行28字,,其核心內(nèi)容有“楚王媵隨仲嬭加飤緐”之句,,這是出土文獻中首次明確的關于隨國的記錄[29]。2013年文峰塔墓地M21又出土了一件“隨大司馬”戈,,其年代也屬于春秋中期,,稍稍早于M21隨葬的其他青銅器,這是隨國青銅器在考古中的首次發(fā)現(xiàn),。隨國青銅器的出現(xiàn),,讓許多學者感到,曾隨合一這樣的假設得到了落實[30],。

在基本未依賴傳世文獻的情況下,,50年來曾國考古從最初只是定位曾國在漢水以東地區(qū)的存在,,到建立西周早期至戰(zhàn)國中期大約700年相對完整的曾國歷史全景,這是周代諸侯國考古中,,可謂成就最為突出的工作,。

目前所見的曾國遺存包括葉家山等大規(guī)模墓地、曾侯乙墓等出土的大批具有極高社會價值與藝術成就的高等級文物,。這樣一個國力較為強盛,、文化水平很高的國家,在傳世文獻中并沒有明確的記載,。因此關于曾國在狹義歷史層面的性質,,是學者們研究曾國首先會關心和感興趣的問題。

從邏輯上講,,出土資料中的曾國自然會與傳世文獻中的鄫國關聯(lián),。出土文獻中的國名對應于傳世文獻中的國名,往往加有邑旁,,如奠作鄭,、寺作、朱作邾等等,。曾,,就是后世所寫的鄫,從字形的變化上來說是沒有問題的,,在早期學者的討論中,,的確也是這樣看待的。傳世文獻記載最清晰的鄫,,是姒姓的山東之鄫,。晚清阮元首次將曾伯簠識別為這個山東鄫國之器,其后學界均將沒有明確出土地點的曾國青銅器歸入山東之鄫,。當1966年蘇家垅發(fā)現(xiàn)成組曾國青銅器,,當代學者也仍然是順沿這一思路,以蘇家垅所處的地理位置而排除山東鄫國,,并以繒勢力強大且鄰近南陽之申,,而定位曾為滅周之繒。當然,,隨州季氏梁出土戈銘文顯示曾大攻尹季怠為周王孫,,說明曾為姬姓,這與傳世文獻中的姒姓繒國明顯不合,,因此曾為滅周之繒的看法至上世紀八十年代為學界所擯棄,。

曾國和隨國是否是同一個諸侯國,是曾侯乙墓發(fā)現(xiàn)后學術界近40年來爭論不斷的熱點話題,。而在此之前,,曾國和隨國原本是兩個并無關聯(lián)的周代諸侯國,,歷代史家從未就曾國與隨國的關聯(lián)進行過討論。曾隨合一之說,,認為曾國在國力,、存世時間、地理位置,、族姓,、以及與楚國關系密切等特征上,與隨國吻合,。這樣的結論并非是從傳統(tǒng)的歷史地理視角或地望,、或源流地進行考證的結果,而是從文化地理方向做出的整合性推論,。不過,,這樣的推論,除了難以解釋何以曾又稱隨等問題之外,,另一方面很難有令人信服的證據(jù),,其依賴的地理位置、族姓以及與楚國關系等因素,,都不是排他性根據(jù),,比如說,在今隨州一帶也可能并存姬姓,、春秋中期前后與楚國關系密切的其他諸侯國,,曾隨對應并非唯一選項。另一方面,,隨國在傳世文獻中僅見于春秋時期,,與綿長而強大的曾國似還有一定距離。因此,,曾隨合一說提出后,,不同的意見也有不少[31]。當然,,相比之下曾隨合一的觀點在當時考古材料的背景下,仍然是最富有理解力,、最合理的解釋,。

在隨國青銅器出現(xiàn)的新背景下,曾國之謎的問題其實并未解決,,曾隨合一的假定面臨挑戰(zhàn),。本來,一國墓地中出土他銘青銅器,,則可能是婚嫁,、贈送,、掠奪或交換而來,如楚墓出土吳,、越青銅器,,如曾墓出土黃、衛(wèi)青銅器,,反映的都是不同國家的關系?,F(xiàn)在按照曾隨合一說的看法,曾國墓葬出土“隨大司馬嘉有之行戈”戈,,讓學界過去推測曾國就是隨國的假設得到了驗證,。這個看法的邏輯是,既然曾就是隨,,則一個墓葬中就可以同時有“曾”,、“隨”銘文,“隨大司馬”,、“曾大司馬”就是一回事,。但問題是文峰塔M21多數(shù)青銅器銘文是“曾孫邵”,邵可能為墓主,,他與“隨大司馬嘉有”名稱,、器物年代都不同,顯然并非是同一人,。所謂名稱,,就是為了區(qū)分事物而專設的概念。商周青銅器銘文中,,我們并未見哪一個國家同時有兩個不同稱謂,。實際上,無論曾國還是隨國,,在青銅器銘文中他們的自稱和他稱,,都十分清楚明白:

隨國自稱隨:“隨大司馬嘉有之行戈”;

楚國他稱隨:“楚王媵隨仲嬭加飤緐”,;

曾國自稱曾:“曾孫邵之行簠”,;

楚國他稱曾:“楚王酓章乍曾侯乙宗彝”。

當年學者提出曾即隨的觀點,,是因為傳世文獻中的隨國之地無隨國青銅器卻只見曾國青銅器,。換言之,這個看法的前提是沒有隨國青銅器,,而目前既然隨國青銅器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一前提就不再存在。因此在這一條件下,曾隨合一的觀點就至少需要進行重新的論證,。

曾國的族姓,,在歷史層面也是令人矚目的問題。當晚清學者將曾國對位山東之鄫時,,姒姓是不二的看法,。曾侯作叔姬簠、曾姬無卹方壺面世后,,暗示曾國可能為姬姓,,劉節(jié)、屈萬里等學者都提出傳世文獻中也有姬姓的曾國[32],。曾侯乙墓發(fā)現(xiàn)之前,,學術界主流定位曾國為滅周之繒,曾國為姒姓的觀點也是當時的主流,。季氏梁戈銘文季怠為周王孫,,說明曾為姬姓,這使春秋中期之后曾國姬姓的性質確定下來,。曾國姬姓,,又成為曾隨問題討論中一條支持曾隨一體觀點的重要依據(jù)。

葉家山墓地的發(fā)掘,,讓西周早期的曾國是否為姬姓成為討論熱點[33],。該墓地M28、M65,、M111等位置最核心,、規(guī)模最大的墓葬多出有帶“曾侯”銘文的青銅器,墓地屬于曾國,、曾國為周王朝分封的諸侯國等這樣一些關鍵的性質非常明確,。不過,西周早期的這個曾國與其后的曾國在時間上存在缺環(huán),、在活動區(qū)域上存在位移,,因此,西周中期前后的曾國是否在核心族群上具有延續(xù)性,?這樣的考慮還特別是因為葉家山墓地顯現(xiàn)出這樣一些商系文化的特征:

1.大部分墓葬特別是曾侯一級墓葬為東西向,,且少數(shù)重要墓葬如M1、M3帶有腰坑,;

2.M1墓主青銅器,、M111曾侯方鼎銘文中都有帶日名稱謂;

3.一些墓葬隨葬的陶器具有商文化傳統(tǒng),。

西周早期曾國為姬姓,,在葉家山M111曾侯犺簋銘文發(fā)現(xiàn)“南公”后明確,因為文峰塔M1曾侯與編鐘銘文也提到先祖南公,,二者將早晚曾國歷史串聯(lián)起來,,由此說明,曾國西周早期直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都屬于同一族系,,一直是一個姬姓國家,。這樣的結論,與上述商系文化特征是相沖突的,,因為東西向,、腰坑在過去所見西周墓葬中均為非周人墓葬的特征,同時,,周人有不用日名的習慣[34],,這雖非是絕然的規(guī)律[35],但日名是商人的慣用稱謂,,也是不爭的事實,。基于葉家山墓地表現(xiàn)出來的非姬周文化因素,,有學者提出新的解釋,,認為曾的姬姓為“周初賜姓”[36]。

考古學研究的一個層面,,是對物質文化特征進行歸納與總結,,由此得出某一區(qū)域文化的特質。因此,,考古學長于建構社會生產(chǎn),、生活、乃至習俗方面的場景,,卻難以明確政治,、制度等社會性質層面的信息。這樣,,當考古學材料與傳世文獻進行結合時,,前者的文化場景便難以落實后者的細節(jié)性需求??梢岳斫?,何以在曾國與傳世文獻的國族性質對位中,歷次大的進展都是在新出土文獻材料的發(fā)現(xiàn)中實現(xiàn)的,。也可以理解,,何以在涉及史實內(nèi)容的文獻發(fā)現(xiàn)時,如隨仲嬭加鼎,、曾侯與鐘銘文,,相關討論熱烈如潮[37]。但是,這樣的情況也提醒我們,,在出土文獻豐富如曾國,,傳世文獻可信如東周時期,將曾國置于出土與傳世文獻合力進行國族研究的努力,,仍然屢次被新發(fā)現(xiàn)所挫折,,因此我們在嘗試將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掛鉤時,就應該更為謹慎從事了,。

我們關于曾國時段的歷史觀,,是由傳世文獻如《左傳》、《史記》為基礎建立的,,王世,、列國是其時空框架系統(tǒng)。當曾國與歷史文獻中的國族對應處于似是而非的關系時,,對其討論因此就成為最大的熱點,。在過去很長的時間里,研究曾國則幾乎必談傳世文獻涉及的國族屬性,,隨國,、姬姒成為曾國考古研究熱詞,研究中的歷史情結是自然而然的,。

不過,,曾國發(fā)現(xiàn)直接展示的是曾國物質文化材料,基于這些材料去揭示曾國的地域,、生產(chǎn),、生活乃至戰(zhàn)爭等等不同層面,,由此展現(xiàn)曾國不同的社會景象,,這是一個更為豐厚和多彩的研究。實際上,,當蘇家垅及其他越來越多曾國遺存被發(fā)現(xiàn),,基于曾國的考古學研究就越來越多地開展起來。葉家山墓地發(fā)掘后,,對于曾國考古材料的研究,,就更加多樣化了。限于篇幅,,以下只重點討論墓地布局,、中心區(qū)域等問題。

曾國考古的基本材料,,是以墓葬及其出土的青銅器為主,。在各處的墓葬中,,對墓地進行較為全面的發(fā)掘,有葉家山,、郭家廟,、文峰塔和正在進行的蘇家垅,而發(fā)表材料可以看出遺跡系統(tǒng)性的,,目前只有葉家山墓地。因此近年關于曾國考古研究最大的一個熱點,,就是圍繞葉家山墓地及其布局的研究,,前述關于曾國性質的討論,就是對墓地一些特征的總結,。

葉家山墓地研究的最大熱點,,是墓地的年代以及幾座重要墓葬早晚排序問題。目前學術界比較一致地認為墓地年代不晚于西周早期,,但對重要墓葬排序的意見分歧較大,。墓地中居于最核心位置、規(guī)模最大,、隨葬品最豐富的分別是M28,、M65、M111,,這幾座墓葬也都出土有較多曾侯銘文青銅器,,學者一般認為這是幾座曾侯一級墓葬。但對其年代早晚順序,,則有M65→M28→M111[38],,或者M111→M28→M65兩種截然相反的排序[39]。

葉家山墓地年代及幾座重要墓葬的排序涉及到我們對西周考古年代學理解問題,。在缺乏王年銘文等絕對年代信息的情況下,,西周時期考古學所建立的年代學框架大致是早、中,、晚三期的劃分,,也就是說,以陶器或青銅器的尺度去丈量西周近300年的時長,,每期的精度約在百年左右,,因此考古學分期難以將遺物甄別、定位到王世———其年代周期約20年,。例如,,葉家山墓地M27等墓葬中出土有象首紋鬲、橄欖形長頸壺等過去認為屬于西周中期的青銅器,,墓地年代下限晚至西周中期(周穆王) 是墓地發(fā)現(xiàn)之初的一個主要觀點,。而墓地不晚于西周早期這樣精細的判斷,,則是根據(jù)昭王南征失敗這一歷史事件作出的推定。另一方面,,考古年代學也難以通過遺物年代來對同一期的不同墓葬進行排序,。我們還記得,當年天馬———曲村晉侯墓地發(fā)現(xiàn)后,,學術界依照器物的早晚,,對最初發(fā)現(xiàn)的8組晉侯墓葬進行的早晚排序,也是出現(xiàn)了若干不同的意見[40],。晉侯墓地這樣跨越西周早晚很長時段的遺存尚且如此,,葉家山墓地只是屬于西周早期的,其墓葬排序當更加困難,。根據(jù)隨葬器物所作的年代判斷,,只能是在排序中作為一個參考因素,而非決定性依據(jù),。

結合其他西周諸侯國墓地的情況,,葉家山重要墓葬的排序討論中,除了器物年代的推比之外,,如下方面是學者們在分析中所倚重的:

1.侯級墓葬的排列規(guī)律,。侯級墓葬往往按某一方向早晚排列,且未必存在昭穆制度,。因此學者們在討論中,,沒有人認為位于墓地中央的M28最早;

2.器主身份及其相互關系,。比如,,除非為長輩所作之器,否則帶爵稱的晚輩器不應該出現(xiàn)在長輩墓葬中,,因此同時出土曾侯諫青銅器的M65和M28,,年代較早者屬于曾侯諫。又如曾侯諫及其夫人媿之器見于M65及其夫人墓M2,,而M28夫人墓的M27則未見媿器,,若M28為曾侯諫,則其夫人器未見于M27,,反倒出在兒媳或母輩的M2中,,就不好理解了。以上兩點或是持M65為曾侯諫墓為多數(shù)說法的原因,;

3.侯級墓葬與其他貴族墓葬的關系,。葉家山墓地是圍繞侯級墓葬布局,因此除配偶墓葬之外,,侯墓周圍的貴族墓葬年代應該較晚,,如M28西邊的M107應晚于它,,而M65東邊的夫人墓M2則可能比它早。

在墓葬年代討論中,,也有一些可能不適合作為分析判斷標準的方面:

1.墓葬規(guī)模大小不能作為墓主是否為首封諸侯的標準,。M111規(guī)模最大,不能據(jù)此認為M111墓主是最早的曾侯,。

2.有銘青銅器的多少不能作為判斷墓主標準,。M28出土曾侯諫青銅器的數(shù)量較M65的為多,但不能據(jù)此認為M28一定是曾侯諫墓,。M107帶“曾”銘文青銅器只有一件曾伯爵,,而“戈父乙”器有尊、卣一套,,但簡報認為墓主為曾伯仍然是合理的判斷[41]。

3.隨葬品中那些帶族徽等商式青銅器,,不能作為判斷墓葬年代的依據(jù),。葉家山墓地包括侯級墓葬多出有商式青銅器,在依據(jù)青銅器討論墓葬埋藏年代時,,這些器物是應該排除在外的,。

葉家山墓地發(fā)掘過程中,考古隊還適時地對附近進行區(qū)域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廟臺子可能是與墓地對應的遺址[42],。發(fā)掘墓地的同時,尋找對應的生活居址,,是近些年曾國考古一個突出的田野工作理念,。在最近的工作中,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也在郭家廟,、蘇家垅兩個墓地找到對應的遺址[43],。相信經(jīng)過對遺址進一步的工作,我們對于曾國的認識將更加深入全面,,而在墓地發(fā)掘的同時對相應的遺址進行工作,,更加合乎聚落考古的理念。

目前曾國遺存性質比較明確的都是墓地,,這些墓地反映了曾國不同時期在不同地域活動情況,。曾國墓地西周早期分布在隨州東部的葉家山,兩周之際分別見于隨州南,、棗陽東,、京山北一帶,而春秋晚期及其前后集中在隨州中部的市郊一帶,。這些涉及曾國疆域范圍,、中心區(qū)域的情況如何,?以及其是否有過、以及怎樣的變化,?學者們討論較多的,、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兩周之際曾國中心區(qū)域的位置,。

兩周之際前后曾國所在的重要地點蘇家垅,、郭家廟、熊家老灣,,分別間隔在大洪山,、滾河(漢水支流)、涢水這三個地理單元之間,,即這一時期曾國的地域不大可能是連成一片,。因此學者們很早就推測,上述地點可能是分別為“子”,、“伯”,、“侯”不同稱謂的三個諸侯國[44],或不同的“曾”字字形,,代表著不同的國家[45],。當然現(xiàn)在很少有學者作如是想,但兩周之際漢水以東的這個曾國,,三個區(qū)域墓地規(guī)模,、出土青銅器等級很高,的確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強大實力,,其政治中心區(qū)域不易判明,。蘇家垅墓葬出土有9鼎、曾侯仲子斿的公室稱謂,,熊家老灣臨近的葉家山和義地崗早晚兩個時期都是曾國政治中心區(qū)域[46],,都可能為曾國中心所在,而郭家廟見有曾侯級別的墓葬和曾侯絴白戈,,且發(fā)現(xiàn)有等級較高的周臺遺址等,,自然也被認為是曾國都城[47]。在這個問題的討論中,,如果認為兩周之際前后曾國中心區(qū)域在郭家廟一帶,,則說明曾國中心區(qū)域至少經(jīng)歷了向西、而后又向東的來回遷徙,,這與認為曾國中心一直穩(wěn)定在隨州一帶的情況,,在政治與文化背景上是有著很大的區(qū)別的。可見,,曾國中心位置的討論,,有較確定中心更深遠的意義。

我們認為考古學探索的諸侯國都城,,可以表述為政治,、文化中心區(qū)域[48]。這是因為考古學工作中,,很難將一處高等級的遺址,,確定為一個都城的性質。典型的例證如早期晉國都城,,鄒衡先生推定天馬———曲村遺址為早期晉都并進行多年的大規(guī)??脊殴ぷ鳎@一推論卻是多年之后才通過晉侯墓地的發(fā)現(xiàn),、發(fā)掘才確定的[49],。這是因為沒有一個量化的標準去關聯(lián)遺址規(guī)模與都城、建筑基址與宮殿,,但墓葬中發(fā)現(xiàn)的文獻材料則可直接將墓主,、墓地的性質確定下來。根據(jù)墓葬與居址臨近的原則,,我們往往是根據(jù)國君的墓葬來定位政治中心的位置,。從目前的情況看,,郭家廟若干墓葬可與曾侯相當,,加之曾侯級別的青銅器,這里是兩周之際前后曾國的政治中心,,可能性應該較大,。但這里我們也不應該忽視一個材料,是春秋早期偏晚的曾侯匋鼎[50],,該鼎為盜掘追繳文物,,或可能也出自義地崗墓地。據(jù)傳曾侯匋青銅器是規(guī)模很大的一套,,如據(jù)此則春秋早期曾國中心區(qū)域已經(jīng)位于隨州城區(qū)一帶了,。

曾國的物質文化面貌在西周早期至戰(zhàn)國中期這樣長的時段中,大體以春秋中期為節(jié)點,,此前的與中原周文化面貌相同,,春秋中期及其后的則與楚文化面貌一致[51]。曾國文化所表現(xiàn)出來的發(fā)展水平,,足可代表其時代的水平,。甚至一個常見的情況是,我們討論楚文化的成就時,,常常以曾侯乙墓出土物作為代言者,。那么,,從研究的角度而言,曾國考古又有那些可以貢獻于中原文化和楚文化這一更高層面研究,?

對于曾國文化面貌的研究,,是蘇家垅銅器群發(fā)現(xiàn)以來,學者們著力點之一[52],,研究是在周文化和楚文化背景下進行的,。比如,蘇家垅銅器群一直是作為兩周之際典型年代學材料,,在虢國墓地等等青銅器群斷代中作為標尺使用,。曾侯乙編鐘則是作為中國先秦時期音樂發(fā)展水平的標志物,并受到世界范圍學者們的關注[53],。對曾侯乙墓出土青銅器鑄造工藝的研究———包括曾侯乙尊盤失蠟法鑄造的認知,,是解放后大陸學者基于冶金史研究的開端之一(其他個案如婦好墓青銅器工藝研究),也奠定了對春戰(zhàn)之際前后青銅器制作工藝研究的基礎[54],。我們過去也曾經(jīng)以曾國青銅器的生產(chǎn)為視角,,觀察周代諸侯國層面是否存在獨立生產(chǎn)的問題[55]。

葉家山墓地發(fā)掘后的最近幾年,,基于周文化,、楚文化背景的曾國考古研究視角更加多樣,以下我們僅觀察與歷史研究結合的一些研究,。

葉家山墓地中墓葬的揭露比較全面,,基本反映出曾國墓地的使用時段,體現(xiàn)出曾國的社會基本結構,,同時更是觀察西周王朝與南方關系的窗口,。由葉家山曾國墓地、羊子山噩國墓地,,南及江陵萬城銅器群,,東南到鄂東地區(qū)黃陂魯臺山墓地、蘄春毛家嘴遺址,,這些遺存均屬于西周早期周文化系統(tǒng),,青銅器銘文都顯示其與周王朝密切的關系,由此可以勾勒出清晰的西周早期周王朝進占南方的線路圖和政治格局,。葉家山M28發(fā)現(xiàn)銅錠,、M111發(fā)現(xiàn)的镈鐘與編鐘,體現(xiàn)周王朝通過曾國所在的隨棗走廊獲取資源,、以及由資源流動帶來的文化傳播,。另一方面,一個十分明顯的現(xiàn)象,是上述地點的西周早期周文化遺存,,均終止于西周中期,。周文化勢力的全面退出,與傳世文獻,、出土文獻同時記載的昭王南征(失?。┣闆r吻合。而兩周之際的郭家廟等墓地,,則可能映射出傳世文獻所載西周晚期周宣王對南國地區(qū)的重新布局,。因此,西周曾國遺存在漢水東部地區(qū)的存在,,正是西周王朝對南國經(jīng)營的寫照[56],。上述考古發(fā)現(xiàn),與文獻材料相互印證,,由此形成考古學與傳統(tǒng)史學交合的研究,,并得出令人信服的研究成果。由曾國這樣的諸侯國研究路徑,,揭示出西周地緣政治以及分封制在空間上的配置,,將成為西周區(qū)域考古研究的一個方向。

葉家山墓地隨葬青銅器多見標識曾國貴族身份和外來的“商式”銘文,,這也是西周早期諸侯國墓葬出土青銅器常見的現(xiàn)象,。學者們多有對這兩類銘文進行研究,來觀察諸如商周更替政治背景下的財富轉移,、西周建立后器用制度及其變化等等問題,。在葉家山曾侯一級墓葬中,帶“曾侯”的銘文青銅器表現(xiàn)出復雜性,,同一曾侯所作之器出現(xiàn)在不同的墓葬中,,曾侯所作的成組青銅器與最終下葬的青銅器在組合上存在較大區(qū)別,。另一方面,,在包括國君這樣的高等級貴族在下葬中未完全配置生前自作的青銅器,替代品的“葬器”則是大量帶有族徽,、日名的“商式”青銅器,。對于西周早期墓葬中出現(xiàn)“商式”青銅器現(xiàn)象,一般理解為滅商之戰(zhàn)中對商貴族青銅器作戰(zhàn)利品處理的“分器”[57],。而“曾侯”青銅器的分散現(xiàn)象,,則是葉家山墓葬青銅器組合研究中揭示出來的一個新的社會現(xiàn)象[58]。無論如何,,西周早期普遍流行的這種制作與使用分離,、“生器”與“葬器”有別的現(xiàn)象,是值得繼續(xù)探討的。

與“分器”現(xiàn)象在西周早期具有普遍性不同,,葉家山墓地也存在一些獨特性的社會現(xiàn)象,。如前所述,“南公”銘文的串聯(lián)可說明西周早期的曾國也是姬姓之國,,但曾國墓葬卻有東西向排列及設置腰坑的葬俗,、使用日名的稱謂等等。這些不同于過去所認知的姬姓周人文化特性,,如果不是因為曾國某些特殊的歷史背景所致,,而是姬周文化具有極為復雜的特質,那這些特殊葬俗和日名稱謂就值得在其他西周諸侯國考古發(fā)現(xiàn)中高度注意,。

曾國遺存的考古發(fā)現(xiàn)涵蓋了除西周中期之外,、幾乎約700年的曾國全史,因此長時段地進行歷時性觀察,,是研究曾國歷史,、進而從一個諸侯國來研究周代社會變化的極佳視角。雖然目前這方面學術界的成果尚不多見,,但已有學者有所涉及,。曾國墓葬是曾國考古發(fā)現(xiàn)的主體,有學者注意到從葉家山,、郭家廟到擂鼓墩墓群曾國高等級貴族墓葬東西向的分布規(guī)律,,而由此提出的問題引人注意:在義地崗墓地發(fā)現(xiàn)的文峰塔M1曾侯輿墓、M18曾侯丙墓卻為南北向,。就此還有進一步的問題:擂鼓墩墓群是戰(zhàn)國時期曾侯陵園所在,,何以晚于曾侯乙墓的曾侯丙墓卻安置回到國君墓葬年代偏早的義地崗墓地?

周代貴族稱謂問題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曾國青銅器自西周早期至戰(zhàn)國中期銘文內(nèi)容豐富,,是考察這一問題的絕好材料。根據(jù)銘文曾國國君始終稱侯,,這一點十分明確,。而在西周早期葉家山M107就出現(xiàn)有“曾伯”、春戰(zhàn)之際傳世的曾侯與簠還有“曾子”稱謂,,都是在各自時期內(nèi)少見的稱謂材料,。我們知道,《春秋》,、《左傳》中所載的公,、侯、伯,、子,、男等“五等爵”,,并不能完全與青銅器銘文對應[59]。兩周之際前后,,曾國青銅器中包含有大量的“曾子”,、“曾伯”之稱,目前所見僅“曾子”之稱就超過10個不同的人次,,這足以說明“曾子”并非爵稱,。在周文化圈內(nèi),不同諸侯國貴族的稱謂,,在相同的時期應具有較強的一致性,。例如春秋時期的“楚子”,就可能只是楚之王子,、王孫的后裔[60],。而在過去的討論中,學者們對“秦子”稱謂的主流意見,,則認為是國君的稱謂[61],。參考“曾子”、“楚子”的情況,,“秦子”是否為君稱,,是需要持慎重態(tài)度的。與此同時,,稱謂研究還應該考慮其在不同時期中的變遷,。周代文化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西周中期和春秋中期為節(jié)點的兩次較大的變化,,一些禮制包括稱謂也可見相應的變化,。例如“子”、“伯”之稱在兩周之際及其前后多見,,其后少見,,曾國青銅器所見的這一變化也非常明顯。文峰塔墓地春秋中晚期青銅器多見“曾孫”之稱,,是新揭示出來的時代風格,,其與同時期楚國公室“楚王孫”稱謂有顯然的關聯(lián),這也反映出春戰(zhàn)之際及其前后曾國政治受到楚國的強烈影響,。至于前述曾國“子”,、“伯”之稱跨越很長的時間,,也是應該繼續(xù)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五十年來的考古工作,揭示出一個存滅時間,、活動地域,、文化面貌,、國族屬性等等方面內(nèi)容基本清晰的曾國。近五年來,,由葉家山的發(fā)現(xiàn)可以提出對周王朝經(jīng)營南土,、分封制下諸侯國的社會與生產(chǎn)組織等問題的理解,由義地崗的發(fā)現(xiàn)可以豐富楚系統(tǒng)之下的一個附庸諸侯國的社會結構,、貴族階層以及與宗主國關系等,。五十年來曾國考古工作的重要意義,并非是簡單地推進了對曾隨問題的討論,,而是通過考古學獨力的推進,,描繪出一個層面豐富的曾國,并通過曾國的研究,,擴充了對周代不同時期周,、楚文化系統(tǒng)之下諸侯國社會面貌和狀態(tài)的理解。從五十年來曾國發(fā)現(xiàn)與研究的進程發(fā)展來看,,特別是在出土文獻材料大體定型的情況下,,未來的曾國考古研究更多的會是基于曾國物質文化材料的研究,會是進一步豐富對曾國社會場景的認知,,也是進一步深化對曾國背后的周,、楚文化背景的理解。至于此前討論熱烈的曾隨問題,,同其他歷史問題得到廓清的條件一樣,,還期待更多關于“隨”的出土文獻材料出現(xiàn)。

注釋:

[1]湖北省博物館:《湖北京山發(fā)現(xiàn)曾國銅器》,,《文物》1972年第2期,。

[2]李學勤等:《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筆談》,《文物》2011年第11期,。李伯謙等:《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第二次發(fā)掘筆談》,,《江漢考古》2013年第4期?!督瓭h考古》編輯部:《“隨州文峰塔曾侯與墓”專家座談會紀要》,,《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

[3]《江漢考古》編輯部:《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考古研討會綜述》,,《江漢考古》2013年第3期,。段姝杉、陳麗新:《葉家山西周墓地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江漢考古》2014年第1期,。劉國忠:《學術研討揭開“曾國之謎”》,《中國文物報》2014年12月23日第二版,。

[4]湖北省博物館:《湖北京山發(fā)現(xiàn)曾國銅器》,,《文物》1972年第2期,。

[5]鄂兵:《湖北隨縣發(fā)現(xiàn)曾國銅器》,《文物》1973年第5期,。

[6]湖北省博物館:《湖北棗陽縣發(fā)現(xiàn)曾國墓葬》,,《考古》1975年第4期。

[7]田海峰:《湖北棗陽縣又發(fā)現(xiàn)曾國銅器》,,《江漢考古》,,1983年第3期。

[8]河南省博物館等:《河南新野古墓葬清理簡報》,,《文物資料叢刊》3,,1978年。

[9]田海峰:《湖北棗陽縣又發(fā)現(xiàn)曾國銅器》,,《江漢考古》,,1983年第3期。

[10]河南省博物館等:《河南新野古墓葬清理簡報》,,《文物資料叢刊》3,,1978年。

[11]湖北省博物館:《曾侯乙墓》,,文物出版社,,1989年。

[12]李學勤:《曾國之謎》,,《新出青銅器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年,。石泉:《古代曾國———隨國地望初探》,,《武漢大學學報》1979年第1期。后收入《古代荊楚地理新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年。

[13]隨縣博物館:《湖北隨縣城郊發(fā)現(xiàn)春秋墓葬和銅器》,,《文物》1980年第1期,。

[14]湖北省博物館等:《湖北隨州擂鼓墩二號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5年第1期,。

[15]張昌平:《關于擂鼓墩墓群》,,《江漢考古》2007年第1期。

[16]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義地崗墓地曾國墓1994年發(fā)掘簡報》,,《文物》2008年第2期,。

[17]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義地崗曾公子去疾墓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2年第3期,。

[18]襄樊市考古隊等:《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科學出版社,,2005年,。

[1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京山蘇家壟墓地M2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1年第2期,。

[20]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葉家山M65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1年第3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發(fā)掘簡報》,,《文物》2011年第11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考古》2012年第7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M28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3年第4期,。湖北省博物館、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博物館:《隨州葉家山———西周早期曾國墓地》,,文物出版社,2013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葉家山M107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6年第3期。

[2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隨州文峰塔墓地考古發(fā)掘的主要收獲》,,《江漢考古》2013年第1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市文峰塔東周墓地》,《考古》2014年第7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文峰塔墓地M4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5年第1期,。

[22]張昌平:《曾國青銅器研究》第四章,,文物出版社,2009年,。

[23]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隨州文峰塔M1(曾侯與墓),、M2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

[24]劉國忠:《學術研討揭開“曾國之謎”》,,《中國文物報》2014年12月23日第二版。

[25]方勤,、胡剛:《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曹門灣墓區(qū)考古主要收獲》,,《江漢考古》2015年第3期,。長江文明館等:《穆穆曾侯———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文物出版社,,2015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棗陽郭家廟墓地曹門灣墓區(qū)(2014)M10、M13,、M22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6年第5期。武漢大學歷史學院等:《湖北棗陽郭家廟墓地曹門灣墓區(qū)(2015)M43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6年第5期,。

[26]方勤:《郭家廟墓地的性質》,《江漢考古》2016年第5期,。

[27]曹錦炎:《“曾”,、“隨”二國的證據(jù)———論新發(fā)現(xiàn)的隨仲嬭加鼎》,《江漢考古》2011年第4期,。

[28]張昌平:《隨仲嬭加鼎的時代特征及其他》,,《江漢考古》2011年第4期。

[29]此前陳偉先生認為新蔡葛陵楚墓竹簡有“隨侯”之語,。參見陳偉:《新出楚簡研讀》,,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88~89頁,。

[30]劉國忠:《學術研討揭開“曾國之謎”》,《中國文物報》2014年12月23日第二版,。

[31]楊寬,、錢林書:《曾侯之謎試探》,《復旦大學學報(社哲版)》1980年第3期,。黃盛璋:《山東諸小國銅器研究·鄫(上曾)國》,,《華夏考古》1989年第1期。

[32]劉節(jié):《壽縣所出楚銅器考釋》,,《古史考存》,,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08~140頁,。屈萬里:《曾伯簠考釋》,《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三十三本,,臺北,,1962年。

[33] 相關研究參楊勇:《隨州葉家山西周早期曾國墓地研究綜述》,《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15年第2期,。

[34]張懋镕:《周人不用日名說》,,《古文字與青銅器論集》,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223~230頁。

[35]周言最早指出周人不用日名并非絕對,,少數(shù)典型周人也有使用人名現(xiàn)象,。實際上,,文化特征從來就無絕對的現(xiàn)象,,比如學術界一直以鐵足銅鼎為楚國排他的典型器物,但實際上這種青銅器在非楚文化的區(qū)域也有所見,。周言論文參見周言:《“周人不用日名說”考》,,《九州學林·2010·冬季》,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08~127頁。

[36]韓?。骸稄娜~家山墓地看西周南宮氏與曾國———兼論“周初賜姓說”》,,《曾國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學術研討會(油印本)第29~48頁,2014年,,北京,。

[37]例如關于曾侯輿鐘的發(fā)現(xiàn),《江漢考古》組織有專門的討論,,參《江漢考古》編輯部:《“隨州文峰塔曾侯輿墓”專家座談會紀要》,,《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督瓭h考古》也同期發(fā)表多篇銘文研究論文,。

[38]張昌平:《論隨州葉家山墓地M1等幾座墓葬的年代以及墓地布局》,《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2年第8期,。

[39]任雪莉:《葉家山曾國墓地“分器”現(xiàn)象與墓葬年代另探》,,《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張?zhí)於鳎骸对囌撾S州葉家山墓地曾侯墓的年代和序列》,,《文物》,,2016年第10期。

[40]徐天進:《晉侯墓地的發(fā)現(xiàn)及研究現(xiàn)狀》,,上海博物館編:《晉侯墓地出土青銅器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

[41]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葉家山M107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6年第3期,。

[4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發(fā)掘簡報》,,《文物》2011年第11期,。

[43]方勤、胡剛:《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曹門灣墓區(qū)考古主要收獲》,,《江漢考古》2015年第3期,。

[44]俞偉超、高明:《周代用鼎制度研究》,,《北京大學學報》(社哲版)1978年第1期,。

[45]李先登:《曾國銅器的初步分析》,《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86年第9期,。

[46]黃鳳春,、陳樹祥、凡國棟:《湖北隨州葉家山新出西周曾國銅器及相關問題》,,《文物》2011年第11期,。

[47]方勤:《郭家廟曾國墓地的性質》,《江漢考古》2016年第5期,。

[48]張昌平:《曾國銅器的發(fā)現(xiàn)與曾國地域》,,《文物》2008年第2期。

[49]鄒衡:《論早期晉都》,,上海博物館編:《晉侯墓地出土青銅器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

[50]項章:《隨州博物館藏曾侯匋鼎》,,《文物》,2014年第8期,。

[51]張昌平:《曾國青銅器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

[52]二十世紀對曾國文化面貌的研究,,代表性論作如周永珍:《曾國與曾國銅器》,《考古》1980年第5期,;楊寶成:《試論隨棗地區(qū)的兩周銅器》,,《中國考古學會第七次年會論文集》,文物出版社,,1992年,。舒之梅、劉彬徽:《從近年出土曾器看楚文化對曾的影響》,《楚史研究專輯》第一期,,武漢師范學院學報1982年,。陳振裕、梁柱:《試論曾國與曾楚關系》,,《考古與文物》1985年第6期,。

[53]Lother von Falkenhausen, Suspended Music ---Chime-Bells in the Culture of Bronze Age China. Universityof California Press,1993. 其中該書第七章第244-255頁、第八章專門討論了曾侯乙編鐘,。Robert Bagley, The Prehistoryof Chinese Music Theory, Proceedings of the British Academy,131,pp41-90. The British Academy,2005. 鄒衡,、譚維四主編:《曾侯乙編鐘》,金城出版社,、西苑出版社,,2015年。

[54]上世紀關于曾侯乙青銅器鑄造工藝以及曾侯乙尊盤失蠟法工藝的研究,,主要見于蘇榮譽等:《中國上古金屬技術》,,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1995年,,第312~317頁。華覺明:《中國古代金屬技術———銅和鐵造就的文明》,,大象出版社,,1999年,第164~175頁,。

[55]張昌平:《曾國青銅器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

[56]朱鳳瀚:《論西周時期的“南國”》,,《歷史研究》2013年第4期。

[57]黃銘崇:《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西周墓葬的“分器”現(xiàn)象與西周時代禮器制度的類型與階段》《,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83本第4分冊,,2012年,。

[58]張昌平、李雪婷:《葉家山墓地曾國銘文青銅器研究》,,《江漢考古》2014年第1期,。任雪莉:《葉家山曾國墓地“分器”現(xiàn)象與墓葬年代另探》,《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

[59]王世民:《西周春秋金文中的諸侯爵稱》,,《歷史研究》,1983年第3期,。

[60]黃錫全:《楚器銘文中“楚子某”之稱謂問題辨正》,,《江漢考古》,1986年第4期。

[61]秦國青銅器見有“秦公”(秦公鐘),、“秦子”(秦子戈)不同的稱謂,,秦子多被認為是國君。相關討論見陳平:《秦子戈,、矛考》,,《考古與文物》1986年第2期;王輝:《關于秦子戈,、矛的幾個問題》,,《考古與文物》1986年第6期;陳平:《<秦子戈,、矛考>補議》,,《考古與文物》1990年第1期;王輝:《讀<“秦子戈,、矛考”補議>書后》,。李學勤:《“秦子”新釋》,《文博》2003年第5期,。當然,,不同學者對秦君何以稱子的解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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