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計劃本來還未寫到《祭侄文稿》,，只是最近臺北故宮的國寶《祭侄文稿》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展出受到了很多的質(zhì)疑和不滿，我們并不想對此事發(fā)表意見,，只是覺得很遺憾,，至今沒有一睹心中最偉大藝術(shù)品的真跡。在這里就提前跟大家聊聊《祭侄文稿》在我們心中為何如此偉大,。

此篇文章并不是像那些專家一樣去分析此件書法作品的結(jié)體、筆法,、墨法等技術(shù)性問題,，因為我覺得欣賞這件書法最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用心感受字里行間書者那沉痛切骨的情緒,，感受高超的書法技藝在悲痛的催發(fā)下自然流露的那份天真,，感受那游離于理性之外的筆墨的荒率氣息和渾然天成的一紙血淚。

此書后有跋文曰：“書簡出于時之意興,，則頗能放縱矣,。而起草又出于無心，是其心手兩忘,。直妙見于此也,。”《祭侄稿》之妙就在于“起草”,。同樣是草稿,，《蘭亭序》那些飄逸清新，一波一拂皆能悅目賞心,；而《祭侄稿》緣何筆墨狼藉,、散亂不堪？唐玄宗天寶十四年（755）,，藩鎮(zhèn)軍閥安祿山發(fā)動叛亂,，時任平原太守的顏真卿和從兄常山太守顏杲卿分別在山東、河北境內(nèi)起兵討伐叛軍,，杲卿與其幼子季明被俘,，先后被害。758年,，顏真卿書此文稿悼念,，祭侄季明及顏氏家族在安史之亂中的“巢傾卵覆”。這樣的書寫背景,，與惠風(fēng)和暢,、天朗氣清的蘭亭雅集之樂，可謂天壤之別,。

《祭侄稿》是即興之作,，這個“興”是帶著沖動,、宣泄、傾訴的激情的,。在書寫中,，顏真卿并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一位書法家，更不著意于技法的運用,，只是在激情的涌動下,，奮筆向前。在顏真卿的一生中,，楷書創(chuàng)作是他的主導(dǎo)方向,，他善于在冷靜理性中運筆，寫出了大氣渾厚,、廟堂氣象深重的《顏氏家廟碑》,、《顏勤禮碑》，讓人欣賞中有高山仰止的崇敬,。在楷書創(chuàng)作時,，技巧之“理”是主宰的，而“興”則居其后?，F(xiàn)在,，《祭侄稿》全然是“興”，是情的流走奔涌,，情到筆到,，甚至，筆鋒兀自前去,，怎么寫他也不知道,，待回過神來，才知道寫錯了,。草稿就是這樣,，不時因書寫速度的迅速而出錯，這オ是正常的草稿,。有人認(rèn)為顏真卿書此已經(jīng)達(dá)到“忘我”，顯然不夠確切,，否則就不會有刪改畫圈的修正了,。他清楚自己正在運用筆墨抒發(fā)情緒，清楚只有行草書オ與此時情緒適應(yīng),，抒發(fā)的渠道得以通暢,。

常人對于書法作品總的感覺是整潔的,、規(guī)矩的，并以此感到愉悅,，《祭侄稿》打破了常人的看法,，它的涂抹殘破反映了一位書法家極端狀態(tài)下的意識，在悟知人性的深層蘊蓄,，促進(jìn)非常規(guī)下的技法進(jìn)發(fā),。正是在這些非整潔的涂涂改改之處，含納著豐富的信息,，是顏真卿思緒猶豫,、矛盾、躁動最集中之處,。它們的審美價值,，就是非常規(guī)下的書寫帶來的真實。因此,，這樣涂抹處就成了有趣味的形式——一個欣賞者對這種感覺效應(yīng)非常態(tài)的品味,，正是這些信息是有效的、豐富的,，甚至是難得見的,，它們是與通篇不可須臾分離的。試想,，有誰能越過這些涂抹的痕跡,，洞見顏真卿當(dāng)時的心境。潔凈是一種精神癖好,，體現(xiàn)在紙面上的楚楚動人,。而粗服亂頭、草莽荒率,，有著可資想象,、回味的“毛邊”，墨氣酣暢,，甚至貫穿在朦朧之中了,。

《祭侄稿》的品相不是清澈如水的，似乎隔著歷史云煙,，霧里看花般地看不清了,。草稿中顯示著顏真卿私人情緒的同時,，非常規(guī)的線條也大量地出現(xiàn)了。他的楷書是一種相對固定的模式,，而草稿卻是情緒化的,，不可重復(fù)的，隨情緒散漫,，形態(tài)多變,、駁雜。在書寫《顏氏家廟碑》時,，這里邊透露著威嚴(yán),、鄭重，是書法家全身心恭敬的結(jié)晶,，讓觀者也神情肅穆,。《祭侄稿》則流露出一種向下的民間的,、親和的氣息,，讓人聯(lián)想起漢簡，聯(lián)想起唐代民間的一些文字,，遠(yuǎn)離了官場,、行政的行文形式，傳達(dá)著情緒之紛亂,。

在評說顏真卿時,，有的評論家是把他的忠心和書法表現(xiàn)力連在一起的，如清人王頊齡稱：“魯公忠義光日月,。書法冠前賢,。”但是,，從《祭侄稿》中表現(xiàn)的,，完全是一個具體的人的真實情緒，這才更令人信服,。老筆紛披,，可以這么來看待《祭侄稿》。盡管顏真卿情緒激越縱筆隨性,，他具有的堅實功底還是顯示出來了,。草稿中的枯筆不少，枯而不燥,，反有潤澤之意,。盡管涂涂抹抹的地方不少，但線條是藏鋒的,，飽滿蒼茫,，渾厚樸實。他蘸上一筆寫去,，直到墨將竭而止,，大大小小，錯落參差,。筆短意長是《祭侄稿》的一大特點,，他沒有心境慢條斯理地處理好每一筆的末端，就順勢而去,，戛然而止,，因此頓筆用得多了，通篇顯出沉重,，意含在沉重的頓筆中,，有欲說還休之含蓄。由于有了深厚的功底,，下筆之時還是暗含筆墨規(guī)矩,，呼應(yīng)承啟，連綿頓挫,，依然和諧一體,。

顏真卿并無意于技巧，只是抒情而已,，卻將平日掌握的技巧自然而然地化入筆底,，構(gòu)成佳作。這也說明了一個人的抒情,，是需要借助一定的形式的,，而每一種形式都需要技巧，技巧程度越高,，對于情緒的抒發(fā),，也起了越良好的作用。在顏真卿的作品中,，可以分為法則之作和情緒之作兩類,。后者如《祭侄稿》、《爭座位帖》,、《劉中使帖》,，都是抒發(fā)此時此刻的某種情緒的,，每個事件給予書法家的感受都是獨特的、無可重復(fù)的,，因此筆下痕跡也是從屬于某一種情緒,，不可更變、置換的,。清人吳德旋就分析：“《座位帖》尚帶矜怒之氣,。《祭侄稿》有柔思焉,，藏憤激于悲痛之中,，所謂言哀已嘆者也，”欣賞至微,，就能欣賞出情調(diào)之下筆墨的差異,，差異使我們的欣賞感覺充滿永不重復(fù)的美?！都乐段母濉肥恰疤煜碌谝恍袝薄短m亭序之后的“天下第二行書”,。如果拿《祭侄文稿》與蘭亭序》相比，同是行書結(jié)構(gòu),，風(fēng)格卻不一樣,。前者豪放、沉郁,、流走,，是氣厚之書；后者優(yōu)美,、輕快,、從容，是韻雅之書,。一崇高,，一優(yōu)雅，各有千秋,。前者為極悲之作,，后者為極喜之寫，都能天真燦爛,，使人動心駭目”,。所以，元代鮮于樞說,，兩件瑰寶“雖異,，其致一也”。

且看一些歷代大家的評價及跋文：

《跋》 清 王頊齡

魯公忠義光日月。書法冠唐賢,。片紙只字,，是為傳世之寶。況祭侄文尤為忠憤所激發(fā),。至性所鬱結(jié)，豈止筆精黑妙,，可以振鑠千古者乎,。

《廣川書跋》 宋 董逌

峻拔一角，潛虛半股,，此于書法其體裁當(dāng)如此矣,。至于分若抵背，含如并目,，以側(cè)映斜,，以科附曲，然后成書,，而有人于此蓋盡之也,。魯公于書，其過人處正在法度備存而端勁莊持,，望之知為盛德君子,。嘗問懷素折釵股何如屋漏水，曰老賊盡之矣,。前人于其隱處亦自矜持,，不以告人，其造微者,，然后得之,。此二體又在八法六體之處，乃知書一枝,，而其法之重至此,。公祭兄子文殆兼存此體者也。

《跋》 元 鮮于樞

唐太師魯公顏真卿書《祭侄季明文稿》,，天下行書第二,。余家法書第一。

書法創(chuàng)作,，抒情是第一難事,?！都乐陡濉份x耀千古的價值就在于坦白真率，是以真摯情感主運筆墨,，激情之下,，不計工拙，無拘無束,，隨心所欲進(jìn)行創(chuàng)作的典范,。個性之鮮明，形式之獨異,，都開歷史之先河,，是書法創(chuàng)作述志、述心,、表情的典型,，體現(xiàn)出大膽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品格和無以倫比的藝術(shù)家的魄力和胸懷。作品中所含蘊的情感力度強烈地震撼了每個觀賞者的心,，以至于無暇顧及形式構(gòu)成的表面效果,。這恰是自然美的典型結(jié)構(g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