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習(xí)小組按】

今天,，這個縣因為這篇文，火了,。灤平,，歷史的車轍在這里壓出過深深淺淺的印，那些美妙的詩,、長頌的情,、北巡的馬鳴……

作者站在稻田畫旁的瞭望塔上，極目四望,，用發(fā)散式思維,，穿越時空隧道，將6800年的灤平歷史盡收眼底,，小組推薦今天《人民日報海外版》5版文章《灤平：敬遠古之壯闊 開今日之生面》,，帶讀者赴一場地方文化的盛宴。

孫悟空手持金箍棒,，哪吒手端著紅纓槍,，一個高抬右腿，一個腳踩風(fēng)火輪,，二人在祥云之上,，打得難分難解……站在18米高的瞭望塔上，眼前這一幕讓游人們舉起了相機和手機,。

引人稱奇的是,，這畫是在稻田里種出來的，占地整整60畝，4萬平方米,。畫中,，還種出了“稻鄉(xiāng)金溝屯”五個大字。瞭望塔共三層,，每上一層,，便是不同的風(fēng)景，至高處最佳,。

這里是河北省灤平縣金溝屯鎮(zhèn)金溝屯村,，一片河谷地帶。當?shù)卣垇砣毡局咎锂嫶髱熢O(shè)計指導(dǎo),，經(jīng)過選育,、設(shè)計圖案、定點測繪,、種植插秧,、田間管理等多個環(huán)節(jié)，在群山環(huán)繞的田里種上了五彩稻,。從7月到10月,，孫悟空大戰(zhàn)哪吒便成了一景。

先別急,，我們還有許多時間欣賞這稻田畫,。既然站在了瞭望塔上，不妨仔細端詳一下灤平,。此地北緯41度東經(jīng)117度,，處于灤河上游、燕山山脈中麓,。就在不遠處,，歷史的濃煙四起,。

【一】

左前方那個村子,，遍是低矮的紅瓦房。藍天上掛著鱗片一樣的云,，陽光漫灑,。歲月流長，若不是35年前一次意外,，這個叫西村的地方本無甚特別,。

1983年，西村后臺子辦磚廠,，推土機轟鳴著挖出了一批石雕人像,。一同出土的，還有30余座古代的房屋,、灰坑,、窖穴遺址,，歷史跨度從新石器時代直至商周時代。在這分層的歷史中,，最底層是新石器文化層,，其中發(fā)掘出了陶器、石器,、細石器和骨器,。既有漁獵用的圓形打制器物，也有農(nóng)耕用的磨制器物,。

“老祖母”雕像似乎見慣了風(fēng)浪,，一臉平和地靜立于新建成的山戎文化博物館中，這是灤平人對她們的親切稱呼,。除了一件猴頭人像外,，其余七件石雕人像均為裸體孕婦像。大一點的30多厘米高,，凸乳鼓腹,，雙臂抱著肚子，雙腿屈膝蹲踞,。細看之下,，還會發(fā)現(xiàn)她們頭大身子小、雙耳突出,、鼻梁隆起,、眼眶稍凹。整個石像下端是圓錐形,。

人們更愿意稱其中兩尊最完美的雕像為“東方維納斯”,。1994年的《文物》雜志中便提到，國外曾發(fā)現(xiàn)多處史前孕婦雕塑,，常被考古學(xué)家和藝術(shù)史家稱作“維納斯”——既是愛與美的女神,，也是生育之神。人們一直企盼著在中國發(fā)現(xiàn)史前“維納斯”,。此前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過,，但大都殘破過甚，直到灤平西村石破天驚,，才首次提供了中國史前“維納斯”最完整,、最典型的研究資料。

新石器時代的石雕人像,。 霍騰達攝

她們是原始氏族社會的崇拜物,，誕生于紅山文化早期，以無可辯駁的證據(jù)向人們訴說著，在那個遠去的時代里,，灤平先民們便已定居于此,，漁獵、耕田,、繁育子嗣,。

遠山如黛，6800年過去了,。

【二】

登上這座瞭望塔之前,，我們從北京出發(fā)，向著東北方向穿越11座隧道才到灤平,。若是古代,，此路何其艱難。在群山環(huán)繞間,，這里有難得的平地,，河水奔騰，氣象萬千,。兩三千年前,，英武的山戎人大概也這么認為。他們聚集于此,，四面出擊,，八面受敵，寫下一段傳奇,。

灤平曾經(jīng)的居民里,，最數(shù)山戎人不安分。作為游牧民族,，始終“逐水草遷徙”,，直到長途跋涉至此。按古代區(qū)分方式“東夷,、南蠻,、西戎、北狄”,，戎應(yīng)是住在西邊的少數(shù)民族,，誰料山戎人既受商王朝征伐,，也受其他西北強族壓迫,，被迫東遷，最終落腳冀北,。于是,，這群山環(huán)繞的地方，成為山地之戎。

山戎文化博物館里還原的山戎人模樣,。 劉少華攝

山戎博物館里,，還原了山戎人當年的模樣。館長張艷萍頗為驕傲地描述著這個英氣逼人的族群,。人人戴耳環(huán),、項鏈，長發(fā)披肩,，上衣前襟向左,，身被弓箭，手持尖刀,，腰系青銅飾件,，馳騁于這片土地數(shù)百年之久。山戎人的耳環(huán)像彈簧,，項鏈造型各異,。

正是在此期間，他們叱咤風(fēng)云,，威晉,，病燕，攻鄭,，伐齊,，威名赫赫。歷史與現(xiàn)實時空交錯,，《史記·燕召公世家》記載,，公元前695年，受山戎逼迫,，燕國忍痛放棄國都,，遷徙到雄縣、容城一帶,。說起來,，地理位置正是今日的雄安新區(qū)。燕趙大地上,，馬鳴風(fēng)蕭蕭,，曾見證山戎男兒來去縱橫。

山戎人驍勇善戰(zhàn),，卻非匹夫之勇,。灤平的山戎墓葬中，出土的除了大量青銅短劍,、戈等兵器及戰(zhàn)車外,，還有精美的青銅鑄造,、玉石飾品。如果這些在青銅時代還算常見,，那么山戎人發(fā)明了“蕩秋千”,，放眼歷史，便絕不普通了,。唐人在《藝文類聚》中明確記載,，“北方山戎，寒食日用秋千為戲”,。此話其實有些偏頗,，山戎人不光以秋千為戲，還用來做軍事訓(xùn)練工具,，是充滿力量與敏捷的游戲,。

畢竟存在上千年之久，山戎人定居于此,，也種了不少作物,。其特產(chǎn)，是戎菽和冬蔥,，也就是今日的豆與大蔥,。這成為山戎人作出的獨特貢獻。今時今日,，大豆,、大蔥早已不局限于這一帶，而是種遍全國,。

這一切也拜戰(zhàn)爭所賜,。《管子》記載,，“齊桓公北伐山戎,，出冬蔥與戎菽，布之天下,?！碑斎唬煌徊贾煜碌?，還有秋千,。色彩神秘的山戎人似乎完成了使命，便悄然離去,。只是其獨具特色的文明,，為中華民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和長久的回憶,。

如今,，山戎人鑄造過的一座三足銅敦,，被放大到了十幾米高,，立在灤平縣城東側(cè),，成為一座城市的象征。

【三】

不能忘記,，灤河就在右手邊,，川流不息。這條灤平母親河能滋養(yǎng)的不只是良田,，還有美好的詩文,。從北京出發(fā)，可出古北口,，穿燕山山谷,，順著灤河沿行走，若是恰好身處1000年前,，這條路上的游客可謂星光熠熠,。

歷史教科書上的“澶淵之盟”，為這條古道帶來了無數(shù)使者,。盟約規(guī)定,，宋遼之間建立通使制度。彼時路途遙遠,，一路上便設(shè)了許多驛館,。自遼上京（今內(nèi)蒙古赤峰巴林左旗）至南京（今北京），古道穿越灤平,，使臣必經(jīng)此地,。歷史記載，這份使臣名單包括王安石,、包拯,、歐陽修、蘇轍,、蘇頌,、沈括、彭汝礪……故事皆因人而起,，正是這些大人物,，讓“使遼詩”永載中國文學(xué)史，其中許多篇目正是在灤平寫就,。

歐陽修描述過這一帶風(fēng)光,，“古北嶺口踏新雪，馬盂山西看落霞”,。蘇頌曾表達過穿越驛路還朝時的喜悅,，“昨日才離摸斗東,，今朝又過摘星峰”。遼人也不甘落后,，遼道宗耶律洪基第一任皇后蕭觀音,，巾幗不讓須眉，寫下雄壯的詩句,，“威風(fēng)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叫猛虎不投降,。”

至于與遼人交往出的感情,，還是彭汝礪在望云嶺上寫得淋漓盡致,，“天色與人相似好，人情似酒一般深”,；但他也曾站在這座大山上感慨,，“人臣思國似思親，忠孝從來不可分”——終究還是大宋臣子,。

時至今日,，望云嶺上依然有古驛道留下的車轍印。灤平縣文聯(lián)主席鄧秀軍研究多年,，發(fā)現(xiàn)這個山勢巍峨的地方,，留下了歷史珍貴的痕跡。就連車轍本身,，似乎也印證著“車同軌”的度量衡制度,。而思鄉(xiāng)嶺、望云嶺,、得勝嶺等稱呼,，寫在宋朝使臣的詩詞中，便也寫進了民族記憶里,。

即便這記憶在當年是痛苦的,，如今回望，也是中國歷史上難得的百年和平,。灤平有幸,，得以見證。

【四】

這條路,，到了清代便不復(fù)悲壯,，變成莊嚴的皇家御道。在平定三藩戰(zhàn)亂之后,，康熙帝痛心于八旗子弟銳氣不再,，親自北上設(shè)立木蘭圍場,，作為固定行圍習(xí)武的場所。

清朝皇帝“南巡”家喻戶曉,，此稱“北巡”,。伴隨時間變化，路線不斷調(diào)整,，最終形成五條御道,，遍布灤平各處,。相應(yīng)的,，清代皇帝也在灤平留下八處行宮。

新建成的“行宮文化展覽館”還原了這一段歷史,。行宮因皇帝頻繁出巡而興盛,，自順治初年到嘉慶25年，“北巡”往返灤平竟達230次之多,；此后,，行宮亦因出巡減少而衰落；但有一點,，行宮所在地,，大多山清水秀、風(fēng)光秀麗,。這對灤平,，無疑是高度評價?？滴醯墼诔Ｉ接鴮懴隆敖犌蔌Q樹,，遙看鹿食蘋”，乾隆帝在兩間房行宮寫下“開戶對山如話舊,，隔林見鹿不能詳”,，異曲同工，都對景色頗有眷戀,。

如今,，灤平人從歷史中撿拾珠貝，重新打造起行宮文化,。舊址上蓋起了新房,，建筑融入了生態(tài)，皇家園林景色變得人人可及,。

“我們有這樣一種理念,，將自然之景與人文景觀完美結(jié)合，提供一種未來的生活模式,?！背械率腥舜蟪Ｎ瘯敝魅?、灤平縣委書記蔡福浩如是說。

山腳下,，古道邊,，建起了“燕山植物園”，循環(huán)水從山頂流下,，成為鏗然作響的小瀑布,。園里種上了紅豆杉、珙桐,、菩提,，又分出了紫藤園、玫瑰園,、牡丹園,、梅花園、海棠園,，漫步其中便置身自然,。

地理要塞上的灤平，始終是北京以北自駕游的不二之選,。

【五】

瞭望塔下這片稻田,，屬于金溝屯鎮(zhèn)金溝屯村。這是承德市第一大村,，1800多戶人家,，6000多口人。在灤平,，每50個人有1個來自金溝屯村,。在中國，大部分人說普通話,，都帶點金溝屯口音,。

普通話正是這里的方言。

郝潤德

75歲的郝潤德還記得小學(xué)二年級的一天,，那是1953年,。正上著課，兩個夾著皮包的人坐到了教室后面,。下課后,，他便被單獨叫過去，這兩人問了他一些問題,，還讓他念了一首詩,。時隔多年，郝潤德一字一句背誦了那首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span>

郝潤德彼時尚不知道,，那兩人是中央人民政府政務(wù)院派出的語言專家，在為制定中國通用語言規(guī)范進行取音考察,。他們在灤平的金溝屯鎮(zhèn),、巴克什營鎮(zhèn)、火斗山鄉(xiāng)三地進行了語音采集,。

李澤庭

李澤庭那時上小學(xué)五年級,，放學(xué)后走到家門口，被專家攔住,，問了一些問題,。如今他已85歲高齡,，早忘了問題是什么,，說起話來卻依然口齒清晰，發(fā)音標準,。聞訊趕回村里的姚鳳元,，是村里的文化人，他有意識地記錄,、見證了這段歷史,。

姚鳳元

像這樣的采音對象，國家語委的專家在村里找了7位,，如今經(jīng)過漫長歲月,，人們意識到了他們的價值，尊稱其為“語音七老”,。當了一輩子默默無聞的農(nóng)民,，他們正因兒時一次不經(jīng)意的語音采樣，變得小有名氣,。郝潤德說,，這兩年接待了許多對普通話感興趣的人，尤其是外國人,。

灤平話字正腔圓,，無兒化、省字,、尾音等習(xí)慣,，使其成為普通話語音采集地之一。至于灤平話為何如此標準，答案也在歷史中,。

明初,，統(tǒng)治者遷都北京后，決計把臨近長城一二百里的地方變成無人區(qū),，要求舉家遷徙,、“片甲不留”。在這一思路下,，灤平首當其沖,，一度荒無人煙，出現(xiàn)了200多年的歷史斷層,。直到大清國入京,，王公貴胄和有功八旗官兵，奉旨“口外建莊”,，來到古北口外建立“皇莊”“王莊”和“旗莊”,，才重新為此地帶來人氣。為了便于朝廷與地方間交流聯(lián)絡(luò),，清政府便在灤平大力推廣“北京官話”,，從那時起，灤平人的口音便成為“北京官話”,，幾乎不受北京土語或是東北話的影響,，形成了獨特的“方言”。

灤平縣政協(xié)副主席王國平研究灤平文化長達20年,，他將這段歷史形容為,，一盤被“消磁”的“空白帶”，經(jīng)歷了重新書寫,。

如今,，這盤磁帶，正在教全國人民,，甚至全世界的中文愛好者,，講好普通話。

【六】

稻田蜿蜒到眼前這座山,，便戛然而止,。

此山壁立萬仞，灤河繞其流過,，說起來頗有些來頭,。山上曾有座福壽寺，寺內(nèi)立有石碑一塊,，清朝名臣劉統(tǒng)勛（劉墉之父）親自撰寫碑文,，上書：“金溝屯去古北口約百里許，層巒聳秀，帶水縈波,，遠離塵囂,，疑非人境……”

此刻我們便身處這“疑非人境”的美景之中，看著腳下生動的稻田畫,，和載歌載舞的農(nóng)民,。時值9月23日，首個中國農(nóng)民豐收節(jié),，承德市將首屆活動選在了這片稻田舉辦,。以大地為紙，以稻秧為筆,，農(nóng)民們親手畫出了這美妙的圖景,。

灤平縣安純溝門鄉(xiāng)易地扶貧搬遷安置區(qū)全景。 霍騰達攝

作為國家級貧困縣,，作好這樣的畫,，需要多方努力。金溝屯村再次走在前列,。村里流轉(zhuǎn)了5000畝地給當?shù)仄髽I(yè)三源集團,，籌建了“中國HUA·大地藝術(shù)農(nóng)創(chuàng)園”項目，其中的“HUA”既取稻田畫之意,，也取普通話之意,，將水稻種出了文化。農(nóng)民們則掙上了“三金”——土地的租金,，在項目打工的薪金，貧困戶將扶貧資金入股后的股金,。目前,，已經(jīng)有1300人受益。

未來,，這里還要繼續(xù)擴建,，建上小木屋，修上自行車道,，客人來了就地取美食,，夜里宿于云盤山下。頭頂是燦爛星空,，身畔是萬畝稻田,。在這可康養(yǎng)、可觀光,、可享美食的地方,，也許游人們還會憶起，歷史的車轍在這里壓出過深深淺淺的印，那些美妙的詩,、長頌的情,、北巡的馬鳴，至今余音不絕,。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稻穗已然飽滿，低下了頭,。稻田畫只能保留到10月中旬,，豐收的喜悅卻會持續(xù)很久，年復(fù)一年,。明年,，這里計劃種出更大規(guī)模的稻田畫。

蔡福浩特意叮囑,，在城東新建的銅敦塑像里,，放上一些糧食，就像山戎人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灤平人以獨特的方式致敬這片土地,，千百年來不曾變過初心。

作者/嚴冰,、劉少華

編輯/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