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人生不得行胸臆,縱活百年亦為夭,。 黃永厚所著《冰炭同爐》在各大圖書網(wǎng)站上已不再銷售,,下拉頁面里零星散列著幾條評論,以證過往,。 對書,,對人,讀者眼光如炬: “我認為是徹底的文人畫,。一切皆可入畫,,借畫抒胸中情懷塊壘。不過對于讀者的要求就很高,。象某等知識儲備不足,根基不牢者真跟不上他畫里的思想,?!?/p> “黃永玉先生說過:人的性格是在他的文章中慢慢養(yǎng)成的。黃永厚先生的畫,,你可以看懂的,。” 懂或不懂,,黃永厚并不在意,。畫過,足矣,。一如陸游詩中所言: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凄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 黃永厚生于1928年,土家族,,湖南鳳凰人,。在黃家排行第二,早年因其兄長黃永玉離鄉(xiāng)求學(xué)而承擔(dān)起黃家“長子”責(zé)任,,后又因畫過抗戰(zhàn)宣傳畫而應(yīng)召當(dāng)兵,,入過軍校,做過中尉,;新中國成立后,,由哥哥黃永玉介紹,考入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讀書,。 1960年,,從央美畢業(yè)后去了安徽合肥工業(yè)大學(xué)執(zhí)教,。 黃永厚藏書、讀書甚豐,,屬于中國畫中的“文人畫”派,,其作品除少量山水、花卉外,,大都取材于歷史題材和民間傳說中的人物,。曾在畫作中題“盡似古人,要我何用”以自況,。朱屺瞻說:“畫這種畫要讀好多書,。”用畫筆來思考,,關(guān)注心靈,,關(guān)注當(dāng)下,關(guān)注社會問題,,是黃永厚畫作的美學(xué)特征,。 2018年8月7日晚19時許,黃永厚辭世,,享年91歲,。媒體紛紛發(fā)文,基調(diào)相似,,皆言其所畫如時評,,世間又少一位不從流俗之人。 這話原是從劉海粟所贈條幅“大丈夫不從流俗”而來,。言其筆下人物風(fēng)格獨具,,尤其魏晉,長發(fā)紛飛,,衣裾飄揚,,袒胸露腹,粗礪怪誕,,一副孤高傲世之態(tài),。 了解黃永厚者都說,他畫的是魏晉,,亦是自己,。 劉海粟贈聯(lián)之余,曾寫下評語:“字古,,畫奇,,古有難得,而又能與古為新,,則更難矣,。筆筆中鋒,,異想天開,縱橫變化,,絲絲入扣,,文彩膽識,高于濟輩,。永玉何幸,,有此介弟,余亦寄希望于永厚焉,!”贊美之情,,溢于言表。 黃永玉和黃永厚 黃永厚的聲名自是沒有哥哥黃永玉大,。不論其他,,百科里的介紹也足以反映這一點。不少讀者也是從他的逝世,,才知世間還有一位時評畫家黃永厚,。 事實上,黃永厚與雜文家陳四益曾在《讀書》等雜志開辟文畫專欄,,針貶時弊,,影響極大,。 陳四益此前曾撰文回憶他與黃永厚在《讀書》雜志等的文畫合作緣起:黃永厚是黃永玉先生的二弟,相差四歲,也是一位著名的畫家,。他們老黃家的人都很有個性。認識黃先生出于偶然,是一位朋友邀我一同去探訪的,。他從安徽到北京,住在紫竹橋的中國畫研究院,。看他的畫,很有個性,。同他交談,人如其畫,個性彰顯,。他說到高興處,就會暢懷大笑。說到他的畫,他會突然來了興致:“怎么樣,來一張!”話音未落,已起身鋪紙,、提筆,畫將起來,,“同他的合作,從《聊齋索圖》始。是他先畫了幾幅從《聊齋》中找出的畫題,叫《聊齋索圖》,。我從他的畫中又生發(fā)出一些意思,或同,、或異,有時還唱唱對臺戲。后來,他又畫了竹林七賢圖,每圖都有一段題跋,。我覺得他的竹林七賢圖,自出手眼,很有啟發(fā),但是圖上的題跋畢竟字數(shù)有限,不易為人理解,便自作主張,為每幅圖作了一篇文章,每篇二三千字,寄給黃先生看了,他非常高興,于是,就在《瞭望》上刊載,。因為畫了竹林七賢,我就想接著再談《世說新語》,黃先生一口允諾為每篇作圖,我當(dāng)然喜出望外。后來結(jié)集為《魏晉風(fēng)度》,。又后來,湖南《書屋》約稿,我問黃先生是否有意一起來談?wù)劇度辶滞馐贰?于是又有了后來在《書屋》連續(xù)刊登的《錯讀儒林》,?!?/strong> “到了2006年,丁聰先生患病,我同丁聰先生的合作不能不中斷。起先,因為讀者有一兩期看不到這個專欄,便來函詢問《讀書》:是不是陳,、丁二位遇到了麻煩?編者怕引起誤解,問我是否可以請另一位畫家繼續(xù),。于是,便征求黃先生的意見,是否愿意把這個專欄接下來。黃先生同我的合作也已二十年,相互了解,便笑道:你當(dāng)初跟一個七十歲的老頭跑了第一棒,現(xiàn)在又找個八十歲的老頭跑第二棒,這算什么事兒啊,。依舊爽快地答應(yīng)了,。“詩話畫”的專欄,在停了兩期后又繼續(xù)了,。只是“丁畫”改成了“黃畫”,文的風(fēng)格未變,圖的風(fēng)格則由丁聰先生的工筆寫真,換為黃永厚先生的彩墨寫意了,。同黃先生合作的文圖,后來結(jié)集為《忽然想到》。這樣,我和黃先生合作的圖文,已出版的計有《聊齋索圖》《錯讀儒林》《魏晉風(fēng)度》《忽然想到》等,?!?/p> 黃永厚不滿足于臨古,他作書法《蘇解為》,,用宣紙臨摹出土的秦代陶片上“蘇解為”三字,。“蘇解”應(yīng)是兩千年前一個陶工,,“為”即“制作”的意思,,三個小字是用小棍劃刻而成。面對出土殘片,,黃永厚感慨萬千,,刻意放大臨摹了這三個字,并用小字題款道:“有云‘人生不得行胸臆,,縱活百年亦為夭,。’而蘇解為三字壽齊三光,,曾不以工匠嗤之,,何者?或我做我用,終得免于作官窯之竟竟然乎,,嘻,,吾師今亦逾兩千歲矣、毛不綠,、骨不枯,,對之猶鮮活如彼,敢不踴躍三跳,?!?/p> 顯見,這當(dāng)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臨摹,,而是充滿靈光的書畫創(chuàng)作,。 黃永厚作畫且長跋,,跋依畫隨曲就伸,畫與跋渾然一體,,深得文人畫之真髓,,又另開一番新局面。《蘇解為》中三字的構(gòu)圖布局和用筆,,似畫似字,,亦畫亦字,氣派非凡,,出奇制勝,。此法黃永厚只偶爾為之,在《黃永厚文畫》中,,僅此一幅,,不可多得。 有評論家稱,,黃永厚畫中,,即使普普通通的物,如十二生肖中的雞狗,,也不宜視若等閑,,而往往別有深意。如題為《魏源〈曉窗〉》的兩幅,,畫的都是雞,,題跋都是魏源的《曉窗》一詩:“少聞雞聲眠,老聞雞聲起,。千古萬代人,,消磨數(shù)聲里,?!边@詩自然可以引發(fā)人生的思考,有人以為表達了一種人生的消磨感,,黃老或許也有此意,;但恐怕不止于此,大約黃老著墨重在“眠”字,,尤其是“起”字——正如“少聞雞聲眠”可能是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也可能是秉燭夜游;“老聞雞聲起”可能是壯心不已,,也可能是無利不起早,。 這樣的作品還有不少。如《貪泉》,,敢喝貪泉之水的吳隱之,,在廣州這個“珍異所出”之地當(dāng)刺史,,致仕后“歸舟之日,裝無余資”,,誠如其詩所寫:“試使夷齊飲,,終當(dāng)不易心?!弊阋姟笆橇?,不在口頭喊”。如《大富貴》,,本是象征富貴的花,,卻出于一條大魚之身,是司馬遷說的那種“網(wǎng)漏吞舟之魚”,,更見得那富貴來路不明,。僅此已可見得,黃老的畫與其說是畫中時評,,不如說是畫中雜文,。 據(jù)方家評論,黃老的許多作品直接訴諸心靈直覺,,首先以整體氣勢給人以震撼,,造成巨大的內(nèi)心張力,有“當(dāng)頭棒喝”之效,;也有許多作品畫面意蘊相當(dāng)深奧,,僅靠看和感難以盡得其風(fēng)騷,還需要去讀,、去想,、去悟,這就不能忽略畫上的題跋,。 黃老的題跋,,除了從古今詩文中信手拈來,自撰的也不少,,或許也更精辟,。如《聊齋·快刀》:“長著嘴巴,不譴責(zé)嗜殺,,就會贊美挨砍了,。”其精警含蓄,,于此可見一斑,。這或許得益于黃老又是雜文家,每有制作,大多不俗,,并且他似乎更偏愛自己的文,,曾戲言:正因為文章寫得不多,出文集未免可惜,,才加上許多畫,。若說他在畫中做文,恐怕也不為過,,要在他能熔文章,、書法、繪畫于一爐,,使之相得益彰,,形成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 有人說黃永厚的畫是文人畫,,并且“領(lǐng)當(dāng)代文人畫之翹楚”,;亦有人說“他的畫是那種能鎮(zhèn)住內(nèi)行的畫,筆筆葆有內(nèi)在的精嚴,,無一閑置”,;又因為在直面人生、正視生活這一點上,,他的畫與傳統(tǒng)的文人畫大異其趣,,所以又有人說“他在開拓著今天的新文人畫”?;蛟S溢美之詞,,但不可否認,直面人生,、正視生活,、拷問靈魂、弘揚自由精神,,使得他的作品光彩照人,。 黃永厚曾把整版的時評從頭讀到尾,滿版紅筆圈圈點點,。他直言:“我的畫就像當(dāng)前的時評,,我不做旁觀者,?!彼漠嬜髦幸泊_有取材于時評或《焦點訪談》的報道。即便取材于史書古籍,,也多半緣于現(xiàn)實的觸動,,“在現(xiàn)代觀念和意識的觀照與考量下,作出嚴肅認真的思考”,。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分冷淡存知己,,又在書畫的天地一紙丹青度此生,。 所謂冰炭同爐,于黃永厚,,亦是意在筆端,,一生寫照。 (文/趙閃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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