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松河

2009年11月3日星期二

兩個莫愁女的來歷

兩個莫愁湖都是因有莫愁女而得名的。要搞清莫愁湖的來歷,，首先要弄清莫愁女的來歷,。

從現(xiàn)存資料看，莫愁女的形象最早出自《唐書·樂志》,。

所謂樂志,，就是音樂史料集。歷代都有音樂史,，《史記》有《樂書》,，《晉書》、《宋書》,、《南齊書》,、《隋書》、《唐書》皆有《樂志》,。古代禮樂不可分,，有的音樂史便編進了當時的《禮樂志》。由此可見,，樂志屬于正史,，其史料可信度較高。

《唐書·樂志》有這樣的一段記載：“《莫愁樂》者,，出於《石城樂》,。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謠,，石城樂和中復有忘愁聲,，因有此歌?！?/span>

   《唐書·樂志》還說：“《石城樂》者,，宋·臧質(zhì)所作也。石城在竟陵,，質(zhì)嘗為竟陵郡,，於城上眺矚,，見群少年歌謠通暢，因作此曲,?！?/span>

那么宋·臧質(zhì)又是何許人也？查南朝《宋書· 藏質(zhì)列傳》,，得知他是南朝劉宋王朝（420-479）的一位大將,，山東人，曾任古竟陵（又稱石城,，即現(xiàn)在的鐘祥）內(nèi)史,，時年還不足30歲。有一天他登竟陵城樓眺望,，見一群青年男女歡聲歌唱,，于是將當?shù)孛裰{改成樂曲，取名《石城樂》,，后又據(jù)此寫出《莫愁樂》,。《石城樂》和《莫愁樂》均被南宋郭茂倩選入《樂府詩集》,。

《樂府詩集》援引南朝陳·智匠所著《古今樂錄》（此書已失傳,，但郭茂倩編撰《樂府詩集》時曾多處引用該書，使其珍貴史料得以部分流傳,。）中的《石城樂》和《莫愁樂》,，載歌載舞的莫愁女形象躍然紙上：

《古今樂錄》說：“《莫愁樂》亦云蠻樂，舊舞十六人,，梁八人,。”

其一：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

　　其二：

聞歡下?lián)P州,，相送楚山頭。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

然而，《樂府詩集》卷八十五還收錄了梁武帝的《河中之水歌》：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郁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

于是南朝樂府詩中出現(xiàn)了兩個莫愁：一個在石城，一個在洛陽,；前者是歌女,，后者是貴婦。

那么,，梁武帝的莫愁又從何而來呢,？原來，梁武帝蕭衍（464~549年）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大才子,，在竟陵生活多年,，其詩賦文才與謝眺、沈約,、任眆,、范云等并稱“竟陵八友”。當時樂府創(chuàng)作之風盛行,，蕭衍在南京稱帝后風騷不減當年,。當時的樂府分吳歌和西曲兩大流派。前者產(chǎn)生于東吳,，故稱吳歌,；后者產(chǎn)生于江漢流域，故稱西曲,。梁武帝對西曲和吳歌都很內(nèi)行,，天監(jiān)十一年（512年），梁武帝在京城（建康,，即現(xiàn)在的南京）親自改編西曲,，并來個“東西合璧”，創(chuàng)作了七言樂府詩《河中之水歌》,，從而樹立起有別于石城歌女莫愁的洛陽貴婦莫愁的形象,。

南宋文學家、史學家洪邁（1123--1202)）有一部享譽古今的名著叫《容齋隨筆》,，治學嚴整,，引經(jīng)據(jù)典,，歷來有學識淵博、議論高簡,、辨析精確之譽,，為歷代文史家所重視，毛澤東晚年曾愛不釋手,。該書明確指出：“莫愁者,，郢州石城人，今郢有莫愁村,。畫工傳其貌,，好事者多寫寄四遠?！笨梢娛悄罡枧男蜗笤谀媳背瘯r期就已經(jīng)遠近聞名了,。當時的樂府的配樂詩詞有如現(xiàn)在的流行歌曲，一唱百和,，在民間,、酒肆、文館乃至宮廷到處傳唱,，隨著《莫愁樂》的走紅,，各地叫“莫愁”的女子（尤其是歌女）也就多了起來。梁武帝詩中的莫愁就不是石城人,，而是洛陽盧家貴婦人,。洪邁對蕭衍詩中所說“恨不早嫁東家王”感到“莫詳其義”。也就是說,，梁武帝在《河中之水歌》中并沒有說洛陽“東家王”家住或遠嫁建康（南京）,。

那么南京的莫愁女又從何而來呢？洪邁懷疑是周美成在《西河·金陵懷古》一詞中張冠李戴,，把郢州石城說成是金陵石頭城,。

周邦彥（1056～1121）是比洪邁早67歲的北宋大詞人，字美成,，浙江杭州人,。他寫過一首非常別致的樂府詩《西河》，通篇用典,，卻渾然天成不留痕跡：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沼嗯f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賞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莫愁艇子曾系”一句，分明來自《莫愁樂》中那首樂府詩：“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span>

但周邦彥大筆一揮，竟陵變成了金陵,，郢州石城變成了建康石頭城,，莫愁女從西楚來到了東吳。

不過,，洪邁這回可是錯怪了周邦彥,。因為在周邦彥之前，早有詩人浮想聯(lián)翩,，讓莫愁在南京安家落戶,。

北宋慶歷（1041-1048）年間，楊備以尚書虞部員外郎分司江寧,，曾作《金陵覽古百題》,，其中有《桃葉渡》詩云：“桃葉桃根柳岸頭，獻之才調(diào)頗風流,。相看不語橫波急,，艇子翻成送莫愁?！?/span> “艇子翻成送莫愁”恐怕是古詩中把莫愁嫁接到南京來的先例,。

北宋仁宗至徽宗年間（1054-1114）,，臨淮主簿、著作郎,、史館檢討張耒作《賞心亭》（該亭在今南京水西門附近）詩云：楫迎桃葉家何處,，槳送莫愁人已非。獨立東風今古恨,，春江無語又斜暉,。詩人也把莫愁出典移植到金陵，借桃葉與莫愁的故事抒發(fā)對歷史滄桑巨變的感慨,。而北宋詩人大多保留莫愁郢（竟陵）人籍貫,。

可見，莫愁女和《莫愁樂》在史書上確有記載,，在民間叫“莫愁”的女子也大有人在,，而鐘祥莫愁湖和南京莫愁湖中的莫愁，與其說是歷史人物,，莫如說是文學形象,，她們都是從文學藝術作品中走進歷史，走進中國文化長河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