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筆升蝶 事實上,,第七回的主題“送宮花”,并非是為某人孤立而設的,曹雪芹借用“宮花”在賈府的穿梭而調(diào)動諸多人物在書中的第一次靈動地性格展現(xiàn),,除了被尊為“絳洞花王”的主人公賈寶玉,,涉及到十二釵正副釵的人物也多達十人,從寶釵到迎春,、探春,、惜春,又從李紈到鳳姐,、巧姐,,再從可卿、香菱到黛玉,,這些人物的千姿百態(tài)在此回中不僅得以初繪,,而且各具特色。在曹雪芹如椽大筆的揮舞下,,這些人物時而一筆多用,,時而三五聚散,實在是《紅樓夢》中場景與人物完美結(jié)合的絕妙之筆,。對于這些人物的描寫,,又不拘一格,或主或次,,或詳或略,,或明或暗,其中主者可為黛玉,,也可為寶釵,,次者為迎春、探春,,也可為惜春,,詳者為鳳姐,略者為李紈,、巧姐,,暗者則為可卿、香菱,,真可謂精彩紛呈,,光華奪目,在讀者的腦海中對榮國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送宮花一事中,,重中之重的幾個人物中首推林黛玉,而林黛玉在看到宮花時的態(tài)度,,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讀者的聚焦之處,,但是要理解這部分內(nèi)容的內(nèi)涵,,就離不開周瑞家的這個人物。周瑞家的作為牽動整體情節(jié)的一根引線,,其作用是至關重要的,。黛玉固然有言語不饒人之處,周瑞家的卻也頗為令人可厭,。而曹雪芹在刻畫人物的時候,,其渾厚地筆墨往往會成為一把雙刃劍,這就是一擊兩鳴的奧妙之處,,即在刻畫黛玉的同時,,也在雕琢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也就是說,,周瑞家的是從王府跟著王夫人嫁入賈府的奴才,因此王家才是周瑞家的的第一主子,,賈家只能退居其次成為周瑞家的的第二主子,。因此,周瑞家的與薛姨媽,、王熙鳳之間的關系就非同一般,,在王夫人出嫁之前她們彼此應該是非常熟識的,現(xiàn)在又同居一處,,自然更加和睦親近,。周瑞家的作為管家太太的陪房,地位自然高于一般奴才,,不僅周瑞管著賈府春秋兩季地租子,,閑時還有帶著小爺們出門的權利,周瑞家的也管著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這樣一來,,周瑞家的在日常生活中養(yǎng)成倚勢托大、目中無人的性格也就不足為怪了,。而曹雪芹也有意從送宮花這件事來體現(xiàn)周瑞家的平時為人處事的方式,,尤其在送宮花的過程中,插入其女婿冷子興的案子更是其“仗勢而為”的點睛之筆,,所以早期評點家張新之評其“勢利財色,統(tǒng)于一人”,,還是非常恰當?shù)摹?/p> 再看書中原文薛姨媽道:“這是宮里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支。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認真閱讀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薛姨媽吩咐的清清楚楚,,十二支宮花,首先賈府三艷每人兩支,,其次是賈母的“心肝兒肉”黛玉兩支,,最后才是她們王家自家的侄女四支。而周瑞家的倚勢托大,,圖自家方便,,自作主張的改變了薛姨媽的意思。借此也可以看出,,在周瑞家的的勢利眼中,,這眾多主子中,第一重要的是王夫人,,至于其他人,,只要面子上過得去也就行了,就是她們王家的小姐薛姨媽也不過應景而已,,以黛玉的聰明靈慧,,怎會不識此人的勢力嘴臉? 有人根據(jù)榮國府布局圖來分析,,說周瑞家的確實是順路帶給每個人的,,并不是有意把林黛玉放在最后。但以個人愚見,,在她眼里根本沒把薛姨媽吩咐的次序當回事,,這種順路本身就是主觀意識下的有意行為,作為一個奴仆,,不按照主子的吩咐辦事,,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任意而為,這就說明周瑞家的平時就倚仗自己是王夫人的陪房,,身份貴重拿大慣了,,所以自認為怎么做沒人會說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但恰恰這次遇到的是黛玉,,孤高自詡的黛玉不給她留情面也無可厚非,。周瑞家的聽了黛玉的話,“一聲兒不言語”,,她不敢分辨解釋的真正原因,,恐怕正是黛玉的詰問讓她自愧而無言。 其實,,曹公筆下的人物都是在不斷成長和變化的,,作為第一女主的黛玉也不例外。在早期稿本甲戌本中黛玉說完“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之后,,還有一句“替我道謝罷”,。據(jù)此看,林黛玉在譏諷了周瑞家的之后,,并沒有忘記道謝,,這也就說明林黛玉還是非常懂禮的。只是為何后來的版本都刪去了這句話,,想來早期曹公對黛玉性格的畫定尚在躊躇之間,,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刪去了此句,,以達到復還黛玉七八歲年齡“小兒女”情態(tài)的效果,。據(jù)此看來,黛玉的性格在曹公筆下,,的確是有一個步步腳印,,慢慢長成的過程。 兒時的黛玉“聰明清秀”,,但經(jīng)歷了母親亡故,,別離父親之后,初入賈府的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這表現(xiàn)了她小小年紀就要寄人籬下的內(nèi)心惶恐,。在賈府居住一段時間后,年齡也有所增長,,賈母的“萬般憐愛”和寶玉的“親密友愛”使她增長了一定的自信心和優(yōu)越感,。但畢竟屬于寄居,所以在很多時候表現(xiàn)的多疑敏感,,周瑞家的送宮花時的表現(xiàn),,可見一斑。當然,,這一情節(jié)確實是林黛玉性格描寫中的重要一筆,。黛玉脫口而出:“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是人物本性的一種迸發(fā),,未免刻薄,但卻不失嬌俏可愛,。只一句話,,黛玉的形象就躍然紙上,試問這是何等筆力可以表現(xiàn)的,?并且這只是黛玉真情流露的一個小小剪影,,后文中的黛玉并不是以此定格的性格,而是在成長中也不斷蛻變的,。當然,,黛玉性格中的這一瑕疵,也是符合曹雪芹作書初始“美中不足”的理念的,。脂評取笑近來小說描寫美人“滿紙‘天下無二’‘古今無雙”等字”,,正是諷刺那些小說求全而失真的失敗之處。而《紅樓夢》恰恰與之相反,,可見正是這部書與眾不同之處,。 還有人認為:黛玉之所以有這種表現(xiàn),是寶玉在場的緣故,,因為個性孤傲的人,,尤其敏感,只有和親密的人在一起才容易使小性子,。這種說法不無道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小性子其實也是真性情的表現(xiàn),,難道真情流露也要被非議嗎,?也許黛玉真的沒把兩支宮花放在眼里,她在意的只是寶玉急忙忙接花看花的態(tài)度而已,。這種細微的滲入式感情描寫,,確實是曹公描摹人物的高明之處。但從情節(jié)設置的人物組合來看,,迎春探春在一處,,惜春與智能兒在一處,寶玉黛玉則另在一處,,這些對人物關系及其他的描寫其實意味頗深,。此處只看寶黛二人,,確實是“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相較于他人,,寶黛關系“親密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只是“不想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比林黛玉大得下人之心。因此林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所以黛玉這種心直口快的口無遮攔,,正表現(xiàn)出她內(nèi)心深處對寶釵那些許“悒郁不忿之意”。當然,,這只是黛玉對于寶釵的初識印象,,后文隨著年齡增長,以及對寶釵的深入了解,,她們的關系也在不斷發(fā)展和改變,。 除上述外,“送宮花”這一情節(jié),,脂評還認為“‘送宮花’寫‘金玉初聚’為引”,,所以對寶玉寶釵的烘托也尤為重要。對于這花,,一位是“先便說:‘什么花,?拿來給我?!幻嬖缟焓纸舆^來了”,,另一位則是“寶丫頭古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如此明顯的對比,,被曹公隱秘在各個人物錯綜復雜的情節(jié)中,幾乎瞞過讀者,。所以,,脂硯齋說:“作者真筆似游龍,變幻難測,,非細究至再三再四不記數(shù),,那能領會也?嘆嘆,!”這兩種對比,,一是凸顯寶玉喜好“調(diào)脂弄粉”的一次描寫,一是體現(xiàn)寶釵性格中超然物外、豁達疏淡的一面,,其實也是為后文兩人性格,、人生觀等多方面的不可調(diào)和埋下伏筆。 周汝昌先生讀此回,,認為:“本回為全書開卷七層大引子之末一層,,借周瑞家的送宮花,寫清全府內(nèi)個院落之位置,,是為交待榮府內(nèi)景之總結(jié)。而同時即又帶出釵,、黛,、惜春、香菱等幾位正副釵人物之出場,,就中分寫釵黛二人之申請,,言詞尤為重要。寫寶釵是穩(wěn)重和平,,寫黛玉是尖酸猜忌,,二人之性格與作風著墨不多,卻已躍然紙上,。由此再看下回釵黛聚于梨香院之中言談意趣便不突然,。故至本回為止,皆是引子之性質(zhì),。至下回方是真正的書文情節(jié)開端,。”筆者以為,,這一解讀頗有道理,,小小十二支宮花,猶如一只小小的指揮棒,,輕輕一擊,,八方皆應,且余音裊裊,。這一情節(jié),,看似是榮國府中一派日常閑情,實則是曹公處處用意,,筆筆設伏,,精心結(jié)撰的結(jié)果,也為后文鋪下大小巨細各種層次的脈絡,。不提前文涉及到的正副釵諸人,,其實也是榮國府各位主子的親隨丫頭的正式出場,如寶釵之鶯兒,王夫人之金釧兒,,迎春之司棋,,探春之待書,惜春之入畫,,都是在這一回逐一亮相,。夾敘周瑞家的的女婿冷子興一事,也是照應前文“演說榮國府”的補筆之墨,,可以使讀者通過前后連貫而對整個榮國府有一個清晰的總體認知,。 因此,“送宮花”是《紅樓夢》整部書中頗為重要的一處情節(jié),,曹公并不是專為黛玉一人而設,,也不能成為黛玉性格缺陷的一處論據(jù)而被過度解讀,如果一味的管窺蠡測,,以一斑而定全貌,,反而不能真正理解曹公所寫“宮花”的深刻用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