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

重耳要去的地方,，是中原之東、大海之濱的齊國,。

當(dāng)重耳不知通過什么途徑獲悉夷吾要刺殺自己時,，他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投奔齊國,。原因很簡單,，齊國很強大，而且離晉國路途遙遠,，夷吾絕無可能再派人去那里刺殺自己,。安全第一，此外重耳另有一番心思,。此前一年,，齊國的兩位重要人物，管仲和隰朋相繼歸天,，重耳覺得,，此時齊桓公姜小白迫切需要人才，自己去了,，應(yīng)該能得到重用,。退一步說，即便不能得到重用,，至少可以在齊國過上安穩(wěn)日子,。

逃亡之路，坎坷非常,，縱是公子,，難逃冷眼。

一群人行至衛(wèi)國,，已是落魄不堪,，本想好好休整一番再上路，孰料衛(wèi)文公姬燬傲慢無禮,，不予接待,。重耳無奈，只好繼續(xù)狼狽前行,。

遭人鄙視沒什么大不了的,，大丈夫能屈能伸，餓肚子卻不行,。走到五鹿（衛(wèi)地,，在今河北省大名縣南部）地方,，糧食沒了。饑腸轆轆之下,，這群習(xí)慣了鐘鳴鼎食的人也顧不上什么身份,、顏面和口味了，低聲下氣地向路邊農(nóng)夫乞食,。不知那農(nóng)夫是沒有糧食還是別有深意,，居然捧上來一堆土塊。重耳大怒,，舉鞭想抽打農(nóng)夫,，被狐偃一把攔住：有土,，就是有國,，上天所賜啊,！于是重耳接了土塊,，拜謝而去。

重耳等人歷盡艱辛到達齊都臨淄時,，公元前644年已行將結(jié)束,。

這是一個詭異的年份，五顆隕石落到了宋國地土地上,，還有六只鹢鳥倒退著飛過宋都商丘上空,。此年冬天，齊桓公姜小白率諸侯之軍謀救鄫國時,，有人暗夜登高,，大呼：齊國要有大亂了！這一聲不祥的呼喊徹底瓦解了軍心,，聯(lián)軍留下一座尚未完工的城池,，各自打道回府。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齊國之亂已經(jīng)顯出各種苗頭,。姜小白喪失了一呼百應(yīng)的號召力，他的身體和意志也逐漸臨近崩塌的邊緣,，齊國群公子虎視眈眈,，為即將開始的君位之爭摩拳擦掌,。

就在如此不安的時刻,，翻山涉水而來的流亡公子重耳依然得到了齊人的至高禮遇。姜小白不僅盛情款待重耳,，還把一位宗室女子嫁給了重耳,，并饋贈二十乘馬（合八十匹）,。這一切令重耳感激涕零，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安身之處,，打算在齊國長住下去,。即便第二年姜小白餓死床榻，齊國內(nèi)外交困,、一片混亂之時,，重耳也絲毫沒有生出離齊之心。

從公元前644年到公元前639年,，長達五年的時間,，重耳陷入溫柔鄉(xiāng)里，置身亂世之外,，仿佛齊國的流血殺戮和權(quán)力之爭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他已經(jīng)年近六旬了，長年累月的流亡生活讓他備感倦怠,，因此分外享受在臨淄的這段安穩(wěn)時光,。

此時的世界，正處于霸主缺失后的混亂無序之中——南方的楚人,、北方的狄人,，都虎視中原，蠢蠢欲動,；西方的秦國已經(jīng)敲響東進的戰(zhàn)鼓,，接連滅掉了梁國和芮國（在今陜西大荔東南）；中原腹地,，宋襄公子滋甫激情高漲,，荒誕地追逐著他的霸主之夢；而在重耳的祖國晉國,，晉惠公姬夷吾身染重疾,，將不久于人世，身在秦國為人質(zhì)的晉太子姬圉,，則在尋找逃回晉國的時機……

重耳在齊國一待就是五年,，絲毫未有行意，終于急壞了隨行的那幫人,。

趙衰等人著急要走,，并非在齊國的日子不好過，而是因為他們心里始終揣著一個夢想,，這也是他們數(shù)十年來鐵心追隨重耳的精神支柱：有朝一日重返晉國,，奪取君位。在齊國的這幾年,，他們時時關(guān)注著外面世界的變化,，盡一切努力搜集各種信息,，為返國做著準(zhǔn)備。但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重耳耽于女色,，不想走了。

若重耳老死齊國,，趙衰等人此前經(jīng)歷的漫長流亡歲月即全部失去意義,，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接受的。

因此,，重耳必須走,，不走也得逼他走。

《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書影

某一天,，趙衰等人在桑下密謀如何勸說重耳離齊返晉,，孰知樹上有耳，那齊女（重耳的老婆）的侍女在樹上采桑,，將趙衰等人的密謀一字不落聽了去,。侍女向齊女如實稟報，以為可以受賞,，不料卻招來殺身之禍,。這齊女是個厲害角色，她深恐此事傳揚出去,，齊孝公姜昭可能出面攔阻,，那時，就算重耳要走,，恐怕也走不成了,。于是齊女干脆利落地殺掉侍女，然后催促重耳馬上動身返國,。

齊女：公子你有四方之志,，不能長久留在齊國。

重耳：什么志向,？我沒有啊,。

齊女有些急了：快走吧！貪圖享樂,，只能敗壞聲名,！

重耳：人生在世，只求安逸享樂,，其他的才懶得管呢,，我哪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齊國……

就是賴著不走,。

齊女沒辦法,，就和趙衰等人設(shè)計將重耳灌醉，抬到車上,，悄然離去,。

當(dāng)車子漸行漸遠，終至渺不可尋,，那齊女懷著深深的惆悵,，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她用一種決絕的方式成全了重耳,，獨自一人咀嚼余下的苦澀時光,。

這一年，重耳六十歲,。

等到這位老花花公子從沉醉中醒來,，溫柔鄉(xiāng)已遠在數(shù)十里之外，前方田野蔥郁,，無限陌生,。重耳不覺怒火攻心，操戈欲殺狐偃,。狐偃說道：如果殺掉我能讓你登上晉國王位,，倒也正合我意。重耳無奈,，只能惡狠狠地說：如果事不成,，我就吃了你的肉,！

此時重耳已經(jīng)明白,，盡管有一萬個不樂意，他也已被人逼上了奪取君位之路,，再也無法回頭,。

趙衰等人為重耳設(shè)計的返國之路，是從齊國南下,，經(jīng)曹,，過宋，過鄭,，再向西南過楚，而后沿南襄隘道北上,，再折向西行,，經(jīng)商山——武關(guān)道,，越過秦嶺,，最后到達晉國西邊的秦國。之所以選擇如此曲折遙遠的路線,，一則是為了繞開晉國,，再則是為了向一路經(jīng)行的國家求援。這幾個國家,，除曹國之外,，在當(dāng)時都可謂重要諸侯，趙衰等人希望其中的某一個國家肯出手相助,，趕走晉獻公姬夷吾,，扶助重耳為晉君。

這是一條漫長而艱苦的道路,。上路之前，他們不知道哪個國家肯拔刀相助,、怎么幫,、幫到什么程度，以及,，會提出什么條件……事實上,，他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人愿意幫忙。

他們必定明白,，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但退路已無，他們只能硬著頭皮向前,。

臨淄,，齊國故稱遺址

經(jīng)過曹國時，曹共公姬襄雖然予以接待,，卻十分無禮,。他聽說重耳的肋骨與眾不同，是連在一起的,，即所謂“駢脅”,，就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曹國大夫僖負羈勸姬襄不要這么干：晉公子人不錯,，又與您同姓,，落魄時過曹，本當(dāng)好好招待一番，怎能如此無禮,？

姬襄不聽,，趁重耳洗澡時，故意設(shè)一薄簾,，偷偷欣賞了一番,。

僖負羈回到家，將姬襄的無禮行徑告訴了自己的老婆,。這女人說：我看晉公子那些隨從都非等閑之徒,，有他們輔佐,，晉公子定能返國登上國君之位,，日后恐怕還要稱雄諸侯；到那時,，他一定會懲罰那些對他無禮的國家,，而曹國必然首當(dāng)其沖；你要想避禍,，趕緊早作打算吧,。

僖負羈聽了，就饋送重耳一盒精美食品,，內(nèi)藏玉璧一枚,。僖負羈此舉是向重耳示好：無禮之舉，乃國君所為,，我僖負羈對公子您還是很好的,。

重耳領(lǐng)了僖負羈的情，留下食品,，奉還玉璧,，而后離了曹國，奔赴宋都商丘,。

此時已是公元前637年初,，乍暖還寒時節(jié)，宋國的情形也如這季節(jié)一般,，冷清凄涼,。

宋襄公子滋甫剛在去年的泓水之戰(zhàn)敗給楚國，大腿受了重傷,，又兼國內(nèi)不絕于耳的指責(zé)之聲,，整個人顯得憔悴不堪。他拖著病體,，以國禮盛待重耳,，還慷慨贈送了二十乘馬。

其實，子滋甫對重耳如此盛情,，在宋人講老禮兒的傳統(tǒng)因素之外,，他還另有所圖。子滋甫已經(jīng)看出,，重耳手下那幫人,，個個都有輔國之才，此番返晉,，極有可能奪取晉國君位,，而自己與楚結(jié)仇，正需要晉國的幫助,?？墒撬螄鴮嵙Σ粷覄偝粤藬≌?，損耗極大,，根本無力幫助重耳返國，子滋甫能做的,，只有盛情款待,，與重耳交好，期待來日重耳能有所報,。

子滋甫順手在重耳身上押了一個寶,，盡管他無緣看到最終的收獲，卻在生命的最后時光,，為宋國帶來了一絲希望,，并且為歷史的巨大轉(zhuǎn)變埋下了伏筆。

河南,、山東交界地帶的黃河浮橋

重耳等人繼續(xù)前行,，到達鄭國。

此時鄭國與楚國打得火熱,，鄭文公姬捷背靠大樹,，頗有一絲傲氣，不予接待,。鄭大夫叔瞻說：看重耳那些追隨者,，就知道重耳能成大事，況且他和您一樣,，都是姬姓,，還是應(yīng)該好好招待一下的。姬捷兩手一攤：各國流亡公子從我這兒經(jīng)過的多了,，難道我都要接待不成,？叔瞻見姬捷如此強硬，態(tài)度隨即劇轉(zhuǎn)：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殺了重耳,，免生禍患,！姬捷還是不聽。

姬捷根本沒把重耳放在眼里,，既不禮,，亦不殺，好像重耳根本沒來過一樣,。

流亡者繼續(xù)向南,，跋山涉水，終于來到風(fēng)土迥異的楚國,。

出人意料的是,，楚成王羋熊頵竟然以國君之禮接待重耳，令重耳不勝惶恐,。

可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預(yù)料重耳必成大事的羋熊頵提出了條件：事成之后,，你如何報答我,？

重耳想了半天，老實回答：金銀財寶,，美女玉帛,，楚王您一樣不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這個回答不能讓熊頵感到滿意,，他堅持要重耳有所承諾。重耳無奈,，硬著頭皮說道：那好吧,，如果有一天我們在戰(zhàn)場上相遇，我愿為楚軍退避三舍,；如果這樣還不行,，那也只能刀兵相見了。

楚將子玉聞聽如此不遜之言,，力主殺掉重耳,，熊頵攔住了他：上天要讓重耳為王，不可殺,，否則必有災(zāi)殃,。

熊頵處理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十分蹊蹺，他早已有心北上稱霸中原,，若重耳返國登上晉國君位,，必然成為楚國北上的最大障礙之一，現(xiàn)在殺掉重耳易如反掌，他為何要留下后患,？難道熊頵篤信鬼神,，認為殺重耳就是違逆天意，必遭天譴,？

這不像是理由,，更像是借口。

熊頵擔(dān)憂的并非鬼神,，而是秦國,。

熊頵深知，此時晉國正處在秦國掌控之下,，而晉惠公姬夷吾多次做出令秦國惱怒之事,，其子姬圉又于公元前638年棄妻私自逃歸晉國，秦穆公嬴任好早已有心另立晉君,，重耳無疑是晉國新君最合適的人選,。在此情況下，若楚國貿(mào)然殺掉重耳,，必然惹惱秦國,，使之成為楚國西北的一個強敵，這無論如何是劃不來的,。

果然,，幾個月之后，嬴任好聽說重耳在楚,，立即召其趕赴秦國,。熊頵順?biāo)浦郏袼椭囟肭亍?/span>

傳統(tǒng)木版年畫《重耳走國》

此年九月,，晉惠公姬夷吾因病辭世,，其子姬圉即位，是為晉懷公,。

像他的父親一樣,，姬圉剛剛登上君位，就開始大刀闊斧清理朝中異己,。他定了個日子,，責(zé)令那些追隨重耳的人限期還晉，否則殺無赦,。大夫狐突的兩個兒子狐毛和狐偃此時都追隨重耳在秦,，狐突不想把他們召回來，還說了些批評姬圉的話,，姬圉干脆把他殺了,。其他同情重耳的人,，包括掌卜大夫郭偃在內(nèi)，為了避禍,，大都稱病請假,，閉門不出。晉都絳城內(nèi)一時人人自危,。

狐突不召回兩個兒子是對的,。若回來，必死無疑,；若留在重耳身邊,，就等于一只腳已經(jīng)跨入功臣行列。將近二十年的流亡生涯,，到得秦國,，基本已可宣告結(jié)束，他們正在和重耳一起享受秦穆公嬴任好的盛情款待,。

剛到秦國,，嬴任好就送給重耳五位美女，其中一位是嬴任好的女兒,，后世稱為懷嬴,。晉懷公姬圉為質(zhì)于秦時，嬴任好把懷嬴嫁給了姬圉,，但姬圉拋妻逃回晉國,，令嬴任好大為惱火,，此次把懷嬴送給重耳,，意在表明與姬圉恩斷義絕。

縱是如此,，重耳依然不能斷定嬴任好是否會幫助自己返晉奪位,，或者，是否也會像楚成王羋熊頵一樣,，要求有所報答,。心總這么懸著不是辦法，重耳決定試探一下,。在一次宴席上,，重耳賦了一首名為《沔水》的詩，此詩后來保存于《詩經(jīng)·小雅》：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

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跡，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春秋時代,，于宴會上賦詩是一種極平常的交往禮儀,，賦詩者往往選擇一首流傳廣泛的詩歌，借題發(fā)揮,，斷章取義,，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賦者斷章取義地賦,，聽者斷章取義地聽,，彼此心知肚明。比如《沔水》這首詩,，主題本是傷時憫亂,，但重耳的用意是向嬴任好致敬，并試探他是否愿助自己返國,，因此,，重耳無需把整首詩都賦一遍，有第一章就夠了,。

漫漫流水,，百川歸海——這是把秦國比作大海,，以示尊崇,；疾行的鷂鷹，飛飛停?！@是重耳對自身經(jīng)歷的比喻,；我的兄弟,、國人和朋友啊，誰愿整天想著禍亂,，誰又沒有父母——這是以情動人,，求取嬴任好的同情，并爭取秦國助其返晉,。若整體糅合一下,，還可聽出如下意思：如果秦國能幫助重耳實現(xiàn)夢想，晉國將如流水歸海一樣朝事于秦,。

嬴任好一聽就明白,，于是也賦詩一首，回敬重耳,。此詩名曰《六月》,，后來也收錄于《詩經(jīng)·小雅》：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

四牡骙骙,，載是常服。

玁狁孔熾,，我是用急,。

王于出征，以匡王國,。

比物四驪,，閑之維則。

維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

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廣,，其大有颙。

薄伐玁狁,，以奏膚公,。

有嚴(yán)有翼，共武之服,。

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玁狁匪茹,，整居焦獲,。

侵鎬及方,，至于涇陽。

織文鳥章,，白旆央央,。

元戎十乘，以先啟行,。

戎車既安,，如輊如軒。

四牡既佶,，既佶且閑,。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

文武吉甫,，萬邦為憲。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

來歸自鎬，我行永久,。

飲御諸友,，炰鱉膾鯉。

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這首詩很長，說的是周宣王時,，北狄獫狁侵擾中原,，天子派尹吉甫率軍出征，大獲全勝,。對于這次戰(zhàn)爭,，當(dāng)然無需知道太多，只要向嬴任好一樣,，斷章取義地從《六月》中檢索出那幾個關(guān)鍵詞就可以了——“王于出征,，以匡王國”“共武之服，以定王國”“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嬴任好的意思是說，你若返國為君,，必霸諸侯,，匡扶天子，我愿意幫你,。

不管嬴任好這番表白是真心還是假意,，對此時的重耳來說,，都無關(guān)緊要，只要這位岳父大人肯幫忙,，就夠了,。

公元前636年春，秦軍強送重耳返晉,。

大軍渡過黃河之后,，圍令狐（在今山西省臨猗縣西），入桑泉（在今山西省臨猗縣東）,，取臼衰（在今山西省運城市解州鎮(zhèn)）,，所過之處，無不望風(fēng)而降,。秦穆公嬴任好又派人到晉國主力部隊中陳說厲害,，成功勸說晉軍倒戈，擁戴重耳,，而晉懷公姬圉已經(jīng)倉惶逃往高梁（在今山西省臨汾市東北）,。至此，一切障礙盡皆掃除,，不幾日功夫,，重耳進入曲沃，在晉武公姬稱的廟宇中接見群臣,。這意味著重耳就此成為晉國之君,，即后世所稱的晉文公。

歷經(jīng)十九年的流亡,，逃脫無數(shù)次殺身之禍,，重耳終于遂了追隨者們的心愿，從一個胸?zé)o大志的浪蕩公子搖身變?yōu)樘锰么髧?/span>

這一年,，重耳六十二歲,。

“大器晚成”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

一個嶄新的時代開啟之際,，姬圉被新君所派之人誅殺于高梁。他和他的父親晉惠公姬夷吾一樣,，或許到大限來臨時也未能有所醒悟：若對臣下多一絲寬容和禮遇,，而不是痛下殺手，何至眾叛親離,？若與秦國搞好關(guān)系，而不是隔三差五惹惱秦國,，結(jié)局又怎會如此凄慘,？

晉文公重耳的作為,，與那對父子截然相反。

重耳的胸襟一定讓許多人驚嘆,，他登位之初就原諒了一個人——兩次奉命刺殺他的宦者勃鞮,。重耳當(dāng)然對勃鞮懷恨在心，所以當(dāng)勃鞮求見時,，重耳本不想見他,，但是勃鞮辯解說，兩次刺殺,，都是遵命而行,，并非出于本心，何況自己此番冒險求見,，是有要事匯報,。重耳被勃鞮所言打動，忍住怒火,，召見了他,。勃鞮則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姬圉的一些舊臣，呂甥,、郤芮之徒,，因害怕重耳報復(fù)，正圖謀刺殺重耳,。

勃鞮救了重耳一命,。

此時重耳剛剛返晉，立足未穩(wěn),，還摸不準(zhǔn)國人的心思,，再加上呂氏、郤氏終究勢力不小,，硬碰硬難保不會吃虧,，于是重耳在眾人護衛(wèi)下，悄悄出了晉國,，密會秦穆公嬴任好于王城（秦地,，在今陜西省大荔縣東）。那邊,，呂氏,、郤氏果然發(fā)起叛亂，火燒晉宮殿,，四處搜尋,，才發(fā)現(xiàn)重耳已經(jīng)逃走，又縱兵追至河上。時值三月之尾,，河上春光瀲滟,，叛軍不知不覺進入秦軍的圈套，呂甥,、郤芮被殺,。

重耳返國時，將懷嬴以夫人身份隆重迎回,，嬴任好則再次慷慨相助,，贈給重耳衛(wèi)士三千，以防再有變亂發(fā)生,。

而后,，赤狄又將重耳流亡時的妻子季隗送至?xí)x國。這女子還算幸運,，沒有苦等二十五年,。趙衰的老婆叔隗也一并至?xí)x，并且?guī)Щ亓粟w衰的兒子,。多年以后,，這個名叫趙盾的孩子將在晉國歷史上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

大局已定,，百廢待興,。

重耳修明政治，施惠百姓,，在很短時間內(nèi)將一團混亂的晉國扭轉(zhuǎn)入正常軌道,。在此期間，他又封賞群臣,，落魄流亡時的追隨者以及助其返晉的國內(nèi)大夫,，無論出身貴賤，全都論功行賞,，大者封邑,，小者尊爵，一舉理順朝綱,。

然而百密一疏,，追隨者中還是有一個人被無意中忽略了。此人名叫介之推,，他見眾人爭相求賞,，而自己又不屑爭功，于是帶著一絲怨氣,，攜老母隱入山中,。介之推的事跡,，《春秋》及《左傳》所載稀疏，某些不太可靠的古書中說,，重耳流亡過衛(wèi)國時,，糧草斷絕,，介之推曾經(jīng)從自己腿上割了一塊肉給重耳吃,。此事幾近傳奇，不足為信,，然而介之推追隨重耳十九年,，忠心耿耿，卻不容置疑,。重耳深知介之推有功,，當(dāng)然要封賞，只不過即將輪到封賞介之推時,，王室有亂,，周天子遣使來晉告急，重耳欲發(fā)兵勤王又恐他人趁機作亂,，左思右想之時,，竟然疏忽了介之推的封賞，等到想起時,，介之推已然離開國都,。

太行山，倒影

介之推歸隱后,，任憑重耳如何苦苦尋找,，終究鐵心不出，最后死于綿山（在今山西省介休市）中,。重耳聞之,，悲痛縈懷，遂將綿上之田作為介之推的封田,，以此警醒自己,，切勿再犯此類過失。

待一切終于塵埃落定,，重耳安坐于寶座之上,，細細盤點曲折坎坷的人生，一股豪情挾著悲壯涌上心頭,。他少年無所事事,，壯年流落四方，及至暮年卻成為堂堂一國之君,，仿佛世間有兩個或者多個重耳,，一個重耳死了，另一個重耳又改頭換面，接茬兒活下去……

重耳依稀看到,，嶄新的人生正在隆重開啟,。

事實上，開啟的不只是人生,，更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待續(xù)。文圖原創(chuàng),，盜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