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樹人

    轍,，古人注為“車痕也”；《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12年版注為“車輪軋出的痕跡”,；《新華詞典》2001年版注為“車輪經(jīng)過留下的痕跡”,。我參與過2001年版《新華詞典》的修訂,，而且是語詞部分的修訂主筆,。由于我來自于河北農(nóng)村，幼年,、少年及部分青年時期又是在農(nóng)村度過的，所以根據(jù)我比較長時間的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驗(yàn),，力主將“轍”注為“木輪大車軋出的淺溝線”,，惜未被采納?？墒牵裉煳覀兛梢郧宄乜闯?，無論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還是《新華詞典》,，關(guān)于“轍”的注釋都是不夠嚴(yán)密,、不夠完備的。因?yàn)檫@兩部工具書的解釋都不能排除獨(dú)輪車,、排子車,、汽車,、自行車等，而且簡單的車痕,，是不能叫“車轍”的,。

    北方農(nóng)村與車轍有關(guān)的詞還有：轍口、入轍,、合轍,、咬轍、騎轍,、找轍,、沒轍。

    北方人的現(xiàn)實(shí)日常生活中常常用到?jīng)]轍,、找轍,、想轍等詞，當(dāng)然用的是它們的引申意義,。因?yàn)槟据喆筌囋缭谏鲜兰o(jì)中“高級社”時就被膠皮輪大車取代了,。

    “沒轍”的初始義是車向前行沒有車轍了。以前常發(fā)生在通向耕地的農(nóng)用車道,，再向前沒有該村的耕地,，也就沒有再向前的車道了，自然也就沒“轍”了,。一頭兒可以通其他地方,，一頭兒不能通其他地方的道路謂之“死道兒”，車把式趕車到生疏之地去,，偶有可能誤入死道兒,，向前再也找不到轍了，因?yàn)橐呀?jīng)沒車轍了,。如今“沒轍”一詞的引申義為“沒有辦法”；“找轍”的引申義為“找借口,，找遮羞布,，找擺脫尷尬局面的臺階”；“想轍”的意思是“動腦筋想辦法,，解決遇到的難題”,。

    明清之際,，北京的戲曲藝人多來自北方農(nóng)村,，他們對北方的農(nóng)村生活非常熟悉，于是很自然地便把“轍”,、“轍口”,、“合轍”等農(nóng)村常用詞語帶到了梨園界,。

    何謂“合轍”？《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12年版的釋義為“若干車輛的車輪在地上軋出來的車痕相合”,。釋義失之穿鑿,，顯得望文生義。確切的注釋應(yīng)為“車輪正好進(jìn)入道路的轍口”,。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在我國相當(dāng)長的歷史時期中，大車組件的各個部分的尺寸是有規(guī)定的,，兩個車輪的距離是五尺,，因之兩道車轍的間距也是五尺，所以大車進(jìn)入車道一般都會是合轍的,，咬轍的情況極其個別,。只有轍深，雨后轍里多泥水,，牲口拉著費(fèi)勁,，車把式才會采取騎轍的辦法趕車。

    戲曲曲藝上所說的“合轍”,，是指唱詞的押韻字合于某道轍的轍口,。明末、清朝以來,，北方戲曲藝人在長期的戲曲演唱實(shí)踐中,，逐漸摸索出戲曲唱詞押韻的大致情況，總結(jié)出了京韻十三道轍,，簡稱“十三轍”,。這“十三轍”成了北方藝人寫詞、唱曲的用韻遵循,。十三轍的韻目名稱為：姑蘇（u）,、一七（i,ü,er）、乜斜（ie,üe）,、灰堆（ei,uei）,、人辰（en,in,un,ün）、梭波（e,o,uo）,、發(fā)花（a,ia,ua）,、懷來（ai,uai）、言前（an,ian,uan,üan）,、遙條（ao,iao）,、油求（ou,iou）、江陽（ang,iang,uang）、中東（eng,ing,ueng,ong,iong）,。

    如京劇《打漁殺家》蕭恩的一個唱段：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

    稼場雞,，驚醒了，夢里南柯,。

    二賢弟,，在河下，相勸與我,，

    他叫我,，把打魚的事，一旦丟卻,；

    我本當(dāng),，不打魚，關(guān)門閑坐,，

    怎奈我,，家貧窮，無計(jì)奈何,！

    清早起,，開柴扉，烏鴉叫過,，

    飛過去,，叫過來，卻是為何,？

    將身兒,，來至在，草堂內(nèi)坐,，

    桂英兒,，捧茶來，為父解渴,。

    韻腳所用的八個字臥,、柯、我,、卻,、坐、何,、過,、渴屬梭波轍,。

    現(xiàn)代戲曲的唱詞韻腳用字，依然遵循著京韻十三轍的轍口,，否則很難做到節(jié)奏明快,、鏗鏘有力,、行腔悅耳動聽,。如現(xiàn)代京劇《紅燈記·痛說家史》李奶奶的唱段：

    十七年，風(fēng)雨狂,，怕談以往,。

    怕的是：你年幼小，志不剛,，

    幾次要談,，我口難張。

    看起來,，你爹爹,，此去難回返；

    奶奶我,，也難免,，被捕進(jìn)牢房。

    眼見得,，革命的重?fù)?dān),，就落在了你的肩上。

    說出了,，真情話,，鐵梅啊：

    你莫要哭,，莫悲傷,，

    你要挺得住，要堅(jiān)強(qiáng),！

    學(xué)你爹心紅膽壯,，志如鋼。

    韻腳所用的八個字往,、剛,、張、房,、上,、傷、強(qiáng),、鋼屬江陽轍,。

    北方曲藝的唱詞中，為了使唱詞生動活潑，有趣,，還經(jīng)常使用兒化韻,。為了滿足這種需要，除了十三道轍之外,，另設(shè)了兩個小轍兒,，叫“小人辰兒”（姑蘇、一七,、乜斜,、灰堆、人辰,、梭波韻母后加r）和“小言前兒”（發(fā)花,、懷來、言前,、遙條,、油求、江陽,、中東韻母后加r）,。京韻大鼓、北京兒歌,、快板書等經(jīng)常用到這兩個轍口?，F(xiàn)舉如下兩例。

    如鼓書《有一個人兒》的開頭兩句：

    有一個人兒,，

    真邪門兒,，

    半夜睡覺凈想愛人兒。

    ……

    如兒歌《一個小孩兒》：

    一個小孩兒,，

    上廟臺兒,，

    栽了個跟頭，

    拾著個小錢兒,，

    又打醋,，又買鹽兒，

    又娶媳婦兒,，又過年兒,。

    上述兩例，前者用的是小人辰兒轍,，后者用的是小言前兒轍,。

    這里應(yīng)該著重說明的是，北京地區(qū)眾百姓尋常所說的“合轍押韻”,，就是符合近代以來北方藝人們逐漸形成的演唱用韻習(xí)慣,。如果把它理解成符合古代詩詞平,、上、去,、入的用韻規(guī)則,，那就錯了。因?yàn)榫╉嵤H對戲曲唱詞的用韻要求,，要比古代詩詞的用韻要求寬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