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山水是一種著色山水畫,，于山石樹木上施涂石青石綠,，呈現(xiàn)以藍、綠色調(diào)為主的畫面,，同時亦搭配其他設(shè)色或墨色,，產(chǎn)生色彩斑斕、富麗奐爛的視覺效果,。若再用泥金加以勾勒,，則稱金碧山水。

眾所熟知少年天才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為青綠山水之曠世巨作，然而在青綠山水發(fā)展脈絡(luò)上,，各個時代都曾留下一些優(yōu)秀的青綠山水作品,，點點選擇極具代表性的十件唐宋元青綠山水,，分享給大家。

“卡哇伊”的古老青綠山水插圖

東晉顧愷之《洛神賦圖》（宋摹本）

北京故宮所藏傳為東晉顧愷之所作的《洛神賦圖》（圖1）,，其人物故事背景為青綠山水,，圓圓的山頭上長出如卡通圖案一般的樹木，樹干通直,，樹冠像插著一把把扇子，有的樹木甚至和山等高,，人物則比山還要高大,，水域像小池塘一樣被圈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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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東晉顧愷之《洛神賦圖》（宋摹本），局部,，北京故宮藏,。

這種造形稚拙、比例失衡的畫法,，正是南北朝時代的山水風(fēng)格,，如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所述“其畫山水，則羣峰之勢,，若鈿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樹石，暎帶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

此卷中的山石樹木皆以均勻的細墨線勾勒,，再填入青綠設(shè)色,，山腳透出淡淡赭石色。此卷《洛神賦圖》,，雖傳為東晉顧愷之所作,，據(jù)研究，應(yīng)為南宋初年的臨摹之作,，畫中反映了六朝的繪畫風(fēng)格,，其祖本應(yīng)該是6世紀畫家的作品。

點點：原來青綠山水6世紀就有了呀,，那青綠山水何時開始流行起來的,？

師父：敦煌285窟的西魏壁畫（538～539）中,，即出現(xiàn)以青綠兩色來施涂山石的裝飾手法（圖2），然而這類青綠山石造形簡單,，多是用來作為佛教故事畫的背景,，以及區(qū)隔敘事場景之用。

圖2 西魏敦煌285窟（538～539）五百強盜成佛之得眼林，局部,。（非北京故宮“千里江山”展品）

到了唐代,，敦煌壁畫、帛畫,、寫經(jīng)卷中的青綠山水仍多作為人物故事背景（圖3）,，但山石結(jié)構(gòu)已愈加復(fù)雜。唐代皇室成員李思訓(xùn)（651～716）和李昭道（675～758）父子掀起青綠山水的流行風(fēng)潮,，人稱大,、小李將軍，青綠山水遂成為8世紀唐代宮廷品味的代表,，于皇室成員之墓的殘存壁畫中可略見一二,。

圖3 盛唐莫高窟103窟南壁《法華經(jīng)變之化城喻品》,，局部。（非北京故宮“千里江山”展品）

青綠山水的祖師爺

隋展子虔《游春圖》

“……于是乎巧以飾拙,，工以致精,，細以表微，種種斷開后人腳手,，然而不同后人,，則以其巧而不纖薄，精而不濃媚,，細而不尖杪,，種種通于大雅，如唐詩之有近體,，雖不免于對偶聲律,，而雄渾沖雅之趣自在，故足術(shù)也,?！?/p>

——明詹景鳳《東圖玄覽編》

展子虔是北齊到隋代人，他是青綠山水畫的祖師爺，為唐代畫家李思訓(xùn)所宗法,，傳為展子虔所作的《游春圖》（圖4）被認為是中國最古老的傳世畫作,。展子虔被評為詩人般的畫家，他的筆下“觸物留情,，備皆絕妙”,、“能作難寫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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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隋展子虔《游春圖》，北京故宮藏,。

《游春圖》畫江南二月早春時節(jié),，游人賞景，畫中一片湖光山色,，波光粼粼,，青山綠坡,，花樹盛放,，湖心小艇上搭著棚子，坐著幾位女子,，正陶醉在如詩如畫的美景里,。岸上則有游人乘馬出行，在山間谷地中優(yōu)游,。畫家采取俯瞰的角度來描繪廣闊的湖面與兩岸之景,，呈現(xiàn)了“咫尺千里”的空間感，如用廣角鏡頭將美景盡收畫里,。

此畫山石樹木以青綠設(shè)色,，山色青青，白云繚繞,，邊坡翠綠,，山中建筑、小橋,、人馬,、花朵等多為紅、白配色,，展現(xiàn)春天的詩意富麗,。山石以細勁且具起伏頓挫的輪廓線勾勒，再填入濃厚的青綠色彩,，此種空勾無皴的畫法正是五代北宋以前的特色,。此畫山石以片狀前后層疊而成、山頭樹叢以簡化的坨狀表現(xiàn)、遠山斜向重疊,、樹木枝干平面化等,，充滿濃厚的早期畫風(fēng)。畫中人物如豆,，與山石的比例較為合理,，顯示其已經(jīng)脫離南北朝時代“人大于山”的表現(xiàn)。鑒定專家傅熹年曾比對畫中建筑式樣,，認為此圖成畫年代不早于北宋,，可能是徽宗朝時代的摹本，其底本應(yīng)在晚唐五代之時,。

點點：很好奇青綠山水如何上色,？就是把顏色調(diào)和水直接涂上去嗎？

師父：這要從石青石綠的屬性說起,，石青和石綠是礦物性顏料,，色彩鮮艷，覆蓋性強,，石青呈現(xiàn)亮麗的寶藍色,，石綠則是濃翠的綠色。石青的原料有多種,，分為空青,、扁青（又稱大青、梅花片,，根據(jù)產(chǎn)地分為滇青,、甸青）、曾青,、白青,、沙青（佛青、回青,、藏青）等,；石綠則依外形特征分為獅頭綠、蛤蟆背等,。原料經(jīng)過研漂以后產(chǎn)生由深至淺的色調(diào),，石青可得到頭青、二青,、三青,、青粉，石綠可得出頭綠,、二綠,、三綠、枝條綠、綠花,。研漂后的顏料,，臨用前兌膠，石綠還要調(diào)入槐花水以增艷,，方可使用,。

圖5 隋展子虔《游春圖》,，局部，北京故宮藏,。

點點：原來石青石綠就有這么多層次呀,！

師父：是的，所以青綠上色可是畫家祕技,，使用石青前,，先以墨或花青分染出濃淡深淺，再逐層薄涂石青,。施以石綠的部分,，需先用墨皴染出陰陽向背、濃淡,，再用淡赭石通體罩染一遍,，最后,，才一層層涂上薄薄的石綠,，愈到山腳處則施涂愈淡，使其漸漸露出赭色調(diào),。待石綠干燥后,，再以草綠烘染，若是繪于絹上,，還要于絹背面以頭綠襯托,。

點點：聽說唐代大詩人、被譽為水墨畫之祖的王維也喜歡畫青綠山水嗎,？

師父：被蘇軾譽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唐代詩人王維（701～761），活動于玄宗開元,、天寶年間,，與李昭道為同時代人。身處青綠山水流行的時代,，史載王維有三種山水畫風(fēng),，第一類是著色山水，第二類是隱居山水，第三類則是破墨山水,。這正顯示了此時唐代山水畫的流行趨勢,，由大小李將軍所領(lǐng)導(dǎo)的青綠山水風(fēng)潮，漸漸過渡到由吳道子所帶起的水墨山水,。在敦煌帛畫,、墓室壁畫等史料中，我們亦可看見在山石的描繪上,，青綠與水墨并存的狀態(tài),，有時青綠比例較水墨高，有的則以水墨為主,，青綠只用來點綴畫面,。王維所處的時代以及他的多樣畫風(fēng)，正代表了8世紀唐代山水畫的多重面貌,。

士人的繪畫實驗,，宋代青綠山水的江南Style

《煙江疊嶂》、《萬松金闕》

到了宋代,，徽宗朝的年輕院畫家王希孟作《千里江山》長卷,，繼承大青綠山水的宮廷美學(xué)，融入江南景色,，呈現(xiàn)氣勢磅礡的盛世山水圖卷,，并于山石上加以墨皴，使其更添精致雅麗,。另有一派文人式的青綠山水實驗,，為青綠山水開創(chuàng)出嶄新面貌，其中以北宋王詵的《煙江疊嶂》（圖6）與南宋趙伯驌的《萬松金闕》（圖7）最具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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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北宋王詵《煙江疊嶂》,，上海博物館藏,。（非北京故宮“千里江山”展品）

《煙江疊嶂》（圖6）為一短卷，起首便是水天一色的大片空茫江面,，一小舟漂流其上,，直到畫面三分之二處才出現(xiàn)了層疊的山巖，近看則有流泉飛瀑,。此圖山石的青綠設(shè)色與墨色調(diào)和,，使?jié)庵氐拇渚G成為沉穩(wěn)的墨綠色調(diào)，青綠景致濃縮在畫面收尾處,，賦予全圖音樂性的韻律感,。據(jù)王詵題詩,，此畫描繪他流放在外時所見之景和心境，“山重水遠景無盡,，翠幙金屏開目前,。晴云漠漠曉籠岫，碧嶂溶溶春接天”,，好友蘇軾亦為此畫題“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云煙”?！俺睢弊贮c出此畫靈魂,，王詵和詩于后，透露歸居山林的隱逸心志,。學(xué)者指出,，這不僅是一幅復(fù)古青綠小景，同時亦表現(xiàn)出畫家心中的放逐山水,、隱逸心志,，甚至暗含政治批評之意，使此幅青綠山水成為“可以興可以怨的文人畫”,。

圖7 南宋趙伯骕《萬松金闕》,，北京故宮藏,。

南宋趙伯驌的《萬松金闕》（圖7）被趙孟頫評為“別開生面，近世之奇”,，其構(gòu)圖出新,，山石樹木融合各家筆法，“筆法氣韻若董元,，山勢點苔類小米”,，并加入創(chuàng)新筆意,，寫山中萬松掩映,，臨安鳳凰山一帶宮闕附近之景。

此畫由江面起首,，逐漸進入一段近景坡岸,，岸上喬松數(shù)株，接著以遠景視角畫滿山松樹,，近處在一大片墨綠上加以無數(shù)大小橫點,，遠處松林則以密密麻麻的豎點表示，間以數(shù)株桃林,，金闕僅露出屋頂,。卷末左下角坡岸的三株巨松斜向排列成扇形,，構(gòu)圖相當特別，被譽為“畫卷中之奇品”,。趙伯驌與其兄趙伯駒皆擅丹青,，他們作畫講求畫家“胸次”、“風(fēng)規(guī)”,，“神氣脩翛然,，韻味清遠，不為物態(tài)所拘”,，由此而作之山水,，果然出奇。

歷代傳摹的古老圖式

元胡廷暉《春山泛舟圖》

元代畫家胡廷暉的《春山泛舟圖》（圖8）代表一種流傳甚廣的唐代青綠山水圖式,，其畫中山石與舊傳唐人《明皇幸蜀圖》（臺北故宮藏）中央的一段山石結(jié)構(gòu)幾乎一致,，只是另在前景加繪了亭臺樓閣與人物。

圖8 元胡廷暉《春山泛舟圖》，北京故宮藏,。

兩圖畫風(fēng)相類,，同樣以方硬的線條勾勒山石，填入青綠色彩,，敷上白粉的勾邊卷云繚繞山頭,。胡廷暉與趙孟頫同為吳興人，是一位畫技卓越的職業(yè)畫家,，史載他曾為趙孟頫全補過小李將軍的《摘瓜圖》（史載《明皇幸蜀圖》,，亦曾名為《摘瓜圖》），且憑記憶私摹了一本,，幾可亂真,，元末文人書畫家張羽還以高價向他購買摹本，《春山泛舟圖》即可能出自這一類的摹本作品,。

圖9 傳唐人《明皇幸蜀圖》,，臺北故宮藏,。（非北京故宮“千里江山”展品）

臺北故宮所藏的《明皇幸蜀圖》（圖9）所畫為唐明皇避難幸蜀的故事，背景是一大片濃重艷麗的青綠山水,，山石造形方硬,，充滿晚唐五代的古早畫風(fēng)，被認為是李思訓(xùn)“筆格遒勁”一派的大青綠風(fēng)格,。在畫史上有多位畫家都曾畫過“明皇幸蜀圖”,，最常見的便是李思訓(xùn)和李昭道的版本,。此圖在宋代便存在多種摹本，現(xiàn)今存世摹本除了臺北故宮本外,，還有若干本藏于美國賓州大學(xué)美術(shù)館,、日本大和文華館與海外私人藏家處，現(xiàn)存摹本的圖式皆與臺北故宮本如出一轍,。

圖10 傳李昭道《春山行旅圖》,，臺北故宮藏,。（非北京故宮“千里江山”展品）

臺北故宮本《明皇幸蜀圖》的山水圖式經(jīng)常被后代畫家擷取使用，其構(gòu)圖,、山石造形或風(fēng)格出現(xiàn)在不少傳世畫作中,，包括宋人《松巖仙館》（臺北故宮藏）（圖11）、傳李昭道《春山行旅圖》（圖10）（臺北故宮藏）,、仇英《仿明皇幸蜀圖》（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藏）等,，《春山泛舟圖》亦是此類作品。

圖11 宋人《松巖仙館》，臺北故宮藏,。（非北京故宮“千里江山”展品）

點點：可是我經(jīng)常在博物館中看到的山水畫,，還是水墨山水居多。水墨山水畫興起后,，青綠山水何去何從,？

師父：五代以后，水墨山水漸成主流,，荊浩對李思訓(xùn)的評價為“理深思遠,，筆跡甚精，雖巧而華,，大虧墨彩”,。北宋時期，進入水墨山水畫的黃金時代,。

然而,，宋元時期青綠山水并未絕跡，除了宮廷畫家仍有部分繼續(xù)創(chuàng)作青綠山水,，青綠開始代表一種古老的畫風(fēng)，成為文人畫家復(fù)古的手法之一,。文人畫家多用青綠山水來描繪理想中的世界,，表現(xiàn)畫家所要傳達的內(nèi)在精神,，經(jīng)常帶有隱逸之意涵。

《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

展期：即日起～12月14日

（10月30日換展、周一閉館）

地點：北京故宮博物院 午門展廳

展覽展出包括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等中國歷代青綠山水畫86件（組）,，旨在系統(tǒng)梳理,、展示中國歷代青綠山水畫的發(fā)展脈絡(luò)。

起大早，故宮跑,，看青綠,，少不了！

文,、圖∣李如珊

原文刊將登于《典藏·讀天下》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