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宋人王灼的《碧雞漫志》,,上面說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回蘇東坡六大弟子之一的李薦被人宴請,,到了歌廳里去K歌,,卻看見一年過半百的老翁在臺上演唱一首新曲,,心里很是不爽快,,于是,這個李薦寫了一首詞,, 唱歌須是,玉人檀口,,皓齒冰膚,。意傳心事,語嬌聲顫,,字如貫珠,。 老翁雖是解歌,,無奈雪鬢霜須。大家且道,,是伊模樣,,怎如念奴。 詞的意思是,,“那唱歌都應(yīng)該是美女干的活呀,,你一個老頭,雖然唱得也還算不錯,,但就你這一副模樣,,白發(fā)白須一大把,大家都說,怎么能夠唱得出念奴的那種感覺呢,?”念奴是唐玄宗時代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混得非?;?據(jù)說《念奴嬌》這個詞牌就是她注冊的專利商標。李薦要求一個老頭唱出念奴的味道,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沒有道理,。王灼接著又解釋說,,在古代唱歌人是有男有女的,但是宋代都只看重美女唱歌人,,男人們在這行就沒得玩,。在宋代,當(dāng)歌妓一定要是美女才行,搞一個老頭去,,唱得再好也白搭,。看來宋代的演藝界不僅是比古代,,比起我們今天,,也還是更加具有性別歧視和年齡歧視。現(xiàn)在唱歌的六七十歲的老頭們還蹦噠得鮮活得很,,還號稱什么歌唱家,。要是在宋代,他們是絕對混不到飯吃的,。 既然唱歌的只能是美女,那些文人士大夫又只為唱歌的人寫詞,,當(dāng)然也要符合美女的口味,于是,宋詞寫得很婉約也理所當(dāng)然了。宋詞的源頭就是歌詞,,從來就是寫來給歌妓們唱歌用的,。中國最早的詞作者據(jù)說是李白,他留下過《憶秦娥》二首,這二首詞他是為誰寫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搞不清了。不過李白是皇家御用的歌詞寫手,寫歌詞那是他的專業(yè),寫詩倒是業(yè)余愛好,并且他又十分喜歡和歌妓們混在一起,因此這二首《憶秦娥》應(yīng)該是他寫的歌詞,而不是詩,至少這種可能性偏大,。中國最早的一批詞的作者,如溫庭筠韋莊等《花間集》的詩人們,,他們的詞創(chuàng)作大都寫給歌妓們唱的歌詞,因此詞一開始出自于青樓,帶有濃厚的胭脂氣。后來詞又到了南唐后主李煜的手中,算是進了皇宮,原以為總該沾上點皇家的高雅氣質(zhì),少一點胭脂味吧?可是很不幸,南唐后主李煜這個不爭氣的敗家皇帝,整天與大周后小周后兩個美女在后宮里鬼混,把好好的一個國家就搞亡國了,自己也當(dāng)了亡國之君,被大宋王朝捉到了開封幽囚,連自己的老婆也被宋太宗給了了,氣也不敢出,只有成天哭哭啼啼的寫詞,。詞落到這樣男人的手里,算是倒了血霉,不僅胭脂氣沒有少,還多了一些哀哀怨怨的亡國之音,真是晦氣。詞就這樣哼哼唧唧搖搖擺擺地走進了宋代,。 正因為詞的出生不好,,非名門大家之閨秀,而是與下九流的青樓歌妓們混在一起的,,為歷代所謂高雅文人們所鄙視,。北宋文人錢惟演說,看詩書時他是要正兒八經(jīng)坐在書案前的,看小說評話時他就可以躺在床上,如果是詞,那他只是在上茅房拉大便的時候才讀的,。錢惟演這話說得也真是夠惡心的,。因此詞的身價很卑賤,跟詩那就是完全沒得比,詩的血統(tǒng)多么的高貴呀,!有《詩經(jīng)》在那兒罩著,,那可是中國歷史上最尊貴的文化經(jīng)典之一,古代文人考科舉的必讀之書。所以歷代的文人評論都是注重詩,,而卻很少有人提到詞,。從宋代最著名詩話,如歐陽修的《六一詩話》,,到張戒的《歲寒堂詩話》,,再到嚴羽的《滄浪詩話》,直到清代趙翼的《詩論》,,都是如此,。一直到了近代,學(xué)者王國維很是為詞打抱不平,要想為詞在歷史上掙得一席之位,為此寫下了他的名著《人間詞話》,強調(diào)詞與詩同樣是中國文學(xué)史中最為重要的文學(xué)形式,算是為詞掙了幾分面子。在現(xiàn)在人的眼中,寫詩寫詞都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詞與詩的文學(xué)地位已經(jīng)沒有差別,。 但在宋代情況卻不相同,宋代文人寫詞實際上是在寫歌詞,并不是進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只是由于當(dāng)時沒有錄音設(shè)備,配詞之曲無法流傳下來,只留下了詞。要不然,我們今天就應(yīng)該是聽宋詞或是唱宋詞,而不是讀宋詞了,。更為要命的是,,詞都是為這些歌妓而作的,因此要符合她們女性身份,,她們才肯唱,否則沒人唱,你寫的詞等于白寫,。于是男詩人寫詞的時候都會變了一個腔調(diào),變成了一副娘娘腔,,裝成一副女人模樣,。清代文人田桐之說他們是“男子而作閨音”,近人楊海明先生說得更是難聽,說他們是“變性”,。雖說中國古代文人從來就有冒充女人寫詩的這個毛病,,但如此大規(guī)模的明目張膽的冒充女人寫作,還是從宋詞開始的。因此詞的主流一直很婉約的,,這就一點也不奇怪了,。盡管也有象蘇東坡等一些大文豪大力倡導(dǎo),很想改變詞的這種低詩三等的文化地位,,要求詞也要能夠“向上一路”(蘇東坡語),,但終究難以改變這種歷史文化現(xiàn)象。就連蘇東坡自己如此大名,,在當(dāng)時的歌妓美女心中,,和一個叫柳三變的混混比起來,竟也是還差了好大一截,,這讓他在心里很是不爽,。宋人俞文豹的《吹劍錄續(xù)》中講了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說蘇東坡很不服氣柳永的盛名,便去問一位對當(dāng)時流行歌曲很有研究的專家,說我寫的詞和柳永的詞相比如何?那人的回答很聰明,他說:柳永的詞是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們彈琴吹蕭時唱的,“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你老的詞是關(guān)西大漢打著銅夾板高唱的“大江東去,浪淘盡…”,蘇東坡聽后大笑。其實,,這位流行歌曲研究專家的話是告訴蘇東坡,你的詞在社會上壓根兒沒人唱,因為在打擊樂器中從來沒有過什么銅夾板,關(guān)西大漢也從來不會唱宋詞,。也不知道蘇東坡聽了這話怎么還笑得出來,大概當(dāng)時他腦子進水,沒有聽懂吧!總之,僅憑蘇東坡寫下幾首豪放之詞,那是完全不足改變詞在當(dāng)時社會上的文化地位的。他自己的高門弟子,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的秦少游,都不學(xué)他而要學(xué)柳永,蘇東坡雖然不高興,也批評過秦少游,但無奈秦少游不聽,只管我行我素地寫柳詞,蘇東坡拿他也沒辦法,。當(dāng)然啦,人家秦少游也是要在社會上混的,要是跟你學(xué)寫什么豪放詞,你叫他怎么再到青樓里面去泡妞呢?不要說秦少游,蘇東坡自己寫的詞讓小歌妓唱給他聽的,一樣不會寫什么豪放詞,。蘇東坡府中有一個他極為寵愛的歌女,叫王朝云,她一生最愛唱的一首詞,也蘇東坡最愛聽的一首,就是蘇東坡寫的那首《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這首詞不是照樣寫得很婉約嗎?總之,在宋代所謂“豪放派”,也就是幾個人喊喊而已,沒人把這當(dāng)回事,大家繼續(xù)寫婉約詞和歌妓們混在一起好玩,。甚至過了到幾百年后,到了清代,紀昀大學(xué)士仍然說:“詩要學(xué)李杜,詞要學(xué)柳詞”,。蘇東坡的豪放詞照樣還是沒有地位,真的是生前孤獨,身后亦孤獨!蘇東坡的失敗應(yīng)該是中國古典詩歌的悲哀,中國古典詩歌的墮落,也正是從宋詞開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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