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畫報
2017-10-13
安處齋圖 倪瓚(1301或1306—1374),字元鎮(zhèn),,號云林子,,江蘇無錫人。工詩,,善山水,,初師董源,晚年一變古法,,以天真幽淡為宗,,成就斐然。與黃公望,、王蒙,、吳鎮(zhèn)并稱“元四家”。倪瓚認為,,繪畫應(yīng)表現(xiàn)畫家“胸中逸氣”,,不求形似,其簡約疏放的山水畫風影響了后世的諸多畫家。 以逸論畫,,始于唐人,。唐朱景玄對“逸”的定義是“其格外有不拘常法”,但把逸品列在神,、妙,、能諸品之后。前三品皆分有上,、中、下三等,,唯逸品不分,,且符合逸品的畫家只有王墨、李靈省,、張志和三人,。用朱景玄的話說,就是“此三人非畫之本法,,故目之為逸品,,蓋前古未之有也”,有些專為三人而設(shè)逸品的味道,。從朱景玄對王,、李、張三人的評語中,,可明了緣由,。如言王墨“多游江湖間……性多疏野,好酒”,,作畫時“或揮或掃,、或淡或濃,隨其形狀,,為山為石,、為云為水。應(yīng)手隨意,,倏若造化,。圖出云霞,染成風雨,,宛若神巧,。俯觀不見其墨污之跡,皆謂奇異也”,;言李靈省“落托不拘檢……傲然自得,,不知王公之尊重”,作畫“一點一抹,,便得其象,,物勢皆出自然,,或為峰嶺云際,或為島嶼江邊,,得非常之體,,符造化之功,不拘于品格,,自得其趣耳”,;言張志和閑散高節(jié),“常漁釣于洞庭湖”,,作畫能“曲盡其妙,,為世之雅律,深得其態(tài)”,。以上所述,,不管是畫家的性情氣度,還是圖畫生態(tài),,明顯就是泉林野逸之士的品格,,而非宮廷院體之輩的做派。難怪朱景玄會感嘆“蓋前古未之有也”,。 從《唐朝名畫錄》和《益州名畫錄》所列逸品之畫家來看,,唐、宋兩朝對“逸”的評判還是有變化的,,而元人對“逸”的理解又和前朝有不一樣的地方,。這或許與歷史、文化,、民俗乃至政治環(huán)境,、繪畫體裁的變更脫不了干系。宋以后,,山水畫大盛,,元人把山水畫列在畫類之首位,審美價值取向傾向明顯,。 要梳理倪瓚對“逸”的理解,,除了從其作品和題畫詩中尋找答案外,還可以結(jié)合明人對其作品的詮釋來分析(因為明人對“逸”的看法直接傳承自元人),。首先,,我們來看倪瓚本人是如何看待“逸”的。其在《墨君圖》中云:“以中每愛余畫竹,。余之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fù)較其似與非,葉之繁與疏,,枝之斜與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視以為麻為蘆,,仆亦不能強辯為竹,,真無奈覽者何。但不知以中視為何物耳,?!薄耙輾狻薄洞笥^園》本做“逸興”?!芭d”,,興致也,似較“氣”容易理解些,。那什么是“逸氣”呢,倪瓚沒有明說,,但從后面的文字中似乎可明了一二,。即不計較所畫對象的“似與不似”,只要情緒興致得以淋漓盡致表現(xiàn)就是完成任務(wù)了,。畫家之意不在畫,,在乎心靈抒寫而已??茨攮懏嬛?,所畫之竹如其所言,枝葉之繁疏,、斜直之表現(xiàn)多少有些隨意,,的確有種讓人不知是麻、是蘆,、還是竹的感覺,。連他自己都“不能強辯為竹”,旁人就更難辨認了,。為什么要這樣畫,?他強調(diào):“寫竹切不可求精,精則便有工氣,。余嘗寫竹枝,,而觀者問余為何樹?余為一笑,,并圖于后,,不可法也。”(《云林畫譜》)倪瓚之作品,,的確如其所言,。 倪瓚畫的《小山竹樹》,山石,、竹樹皆是側(cè)鋒淡筆涂抹,,形簡跡淡,幾株竹子還被零落地分布在四個位置,。細心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倪瓚畫竹干幾乎是一筆寫成,不見竹節(jié),;竹枝似乎也是橫空出世,,不從節(jié)處生;唯有濃墨撇出的葉子彰顯了一些生氣,。畫中的樹亦一樣,。一高一矮的兩棵樹“硬生生”地豎著,沒有過多的枝條,,也不盤繞或穿插,。平行點綴著的一些沒有落盡的枯葉,使畫面顯得更加蕭瑟,。整個畫面甚至連只點景的鳥兒都沒有,。該作更像是畫家的自娛自樂,完全符合倪瓚“聊以自慰”的精神取向,。 《安處齋圖》中,,倪瓚在構(gòu)圖時采用“平遠”之景。橫山闊水,,野岸沙渚,,疏落蕭條的三五雜樹和不見人影的兩間茅屋筆墨簡淡。畫面中大片的留白就是天和水,,湖面上雖然沒有借用舟楫來將遠景與近景的距離拉開,,但整個畫面給人的感覺卻是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這是倪瓚構(gòu)圖的特色,。他并不在乎遠景與近景之間的空間距離是否真的拉開,,有時甚至使用平面構(gòu)圖法,使作品抽象化,,表現(xiàn)力增強,。其自題此畫:“湖上齋居處士家,淡煙疏柳望中賒,。安時為善年年樂,,處順謀身事事佳,。竹葉夜香缸面酒,菊苗春點磨頭茶,。幽棲不作紅塵客,,遮莫寒江卷浪花?!庇纱丝梢?,倪瓚是非常向往這種景致的。作品的逸氣與作者行為,、精神的飄逸是分不開的,。倪瓚秉性孤傲,“落落欲往,,矯矯不群”,,有如緱山之鶴、華頂之云,,完全秉承了魏晉逸士之遺風,,他的作品格調(diào)就是他孤傲性格的集中體現(xiàn)。 對倪瓚來說,,圖畫的目的不過是獲得一種心理療效,,心靈的滿足又何須用工致、形似的框架來束縛呢,?關(guān)鍵是用筆要得法,、用墨要隨意,,最適合表現(xiàn)的方法無疑是“逸筆草草”,。因為這樣的狀態(tài)才是符合人的本心的?!耙莨P草草”是什么意思,,或許用倪瓚自己的話來注釋更合適一些——“用墨隨意,始見天真,,用筆遒勁,,乃是得法”?!耙莨P草草”就是要在“得法”的筆墨中見出天真的本性,。 那么,“逸”指向的是什么呢,?朱景玄的“不拘常法”,,黃休復(fù)的“自然”,倪瓚的“天真”,,大概就是“逸”的表現(xiàn)吧,??磥怼耙荨钡膬?nèi)涵是很豐富的,比如倪瓚還提出過“逸韻”“閑逸”“逸邁”“狂逸”等,。其論“逸韻”,,在《墨竹》中云:“以中兄長家藏澹游竹石二幀,真有天真爛漫,,出乎筆墨町疃之外之逸韻,。因篝燈戲效之,雖不能規(guī)摹形似,,亦頗得之驪黃牝牡外也,。”言天真爛漫,,出新意于法度之外,。論“閑逸”,在《黃子久畫卷》中跋:“本朝畫山水林石,,高尚書之氣韻閑逸,,趙榮祿之筆墨峻拔,黃子久之逸邁不群,,王叔明之秀雅清新,,其品第固自有甲乙之分,然皆余斂衽無間言者,,外此則非余所知矣,。”言高克恭,、趙孟頫,、黃公望、王蒙皆為當朝畫山水大家,,其筆墨各具表現(xiàn),,風格各有特點,除此四人外,,難以有相提并論者,。論“狂逸”,在《寫墨竹贈顧友善》中云:“至正十三年三月四日,,同章煉師過張先生山齋,,壁間見柯敬仲墨竹,因懷其人,。其詩文書畫,、鑒賞古跡,皆自許為當代所少,,狂逸有高海岳之風,,但目力稍恕耳,。今日哪可得耶?”言柯敬仲性情狂狷不羈,,詩文書畫有奔放飄逸之風,,品性頗具游歷于山野澗泉間名士之風流。 這種卓爾不群,,不落俗套的形象正是“逸”的形式表現(xiàn),。倪瓚以“逸”題他人作品,說明他是非??粗亍耙荨敝犯竦?,在褒獎他人的同時也是在暗示自己。明何良俊稱其“書師大令,,無一點塵土”,。欣賞倪瓚的作品和題跋,并結(jié)合他對別人作品的評價,,便可了然他對圖畫的審美趣味和精神訴求,。倪瓚不僅僅是在形式上求簡尚約,還把這種形式做到了極致,,并且賦予形式以生命的意義,,使之達到一種讓人難以企及的境界。這種境界就是“逸氣”,,也是倪瓚備受后人推尊的法寶,。 “逸”難以解盡。中國文化歷來重視的是詩性智慧的表現(xiàn),,而不是邏輯的哲學思辨,。對“逸”這樣一個充滿想象、象征,、暗示的詞語做明確的定義,,無疑弱化了其在漢語語境中作為文化解釋的功能,。也正因為如此,,倪瓚的畫學、畫論才煥發(fā)出無盡的光彩,。
來源:《中國書畫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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