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報2017-09-29文匯學人 1956年10月31日慶祝張菊老九十生日攝影,,前排中坐者為張元濟,第二排左起第二人為顧廷龍,,后排左起第一人為張樹年,、第三人為張人鳳。
顧廷龍題簽的部分張元濟研究文獻
張樹年先生題贈上海圖書館《張元濟年譜》
顧廷龍先生題贈作者的《涉園序跋集錄》
王世偉 張元濟與顧廷龍的一生追求始終圍繞圖書文獻展開,,舉凡藏書,、購書、征書,、捐書、校書,、救書,、修書、編書,、跋書,、印書、題書,,無不涉略,。兩位的事業(yè)重點和學術著力點既有相同之處,也各有所側重,。張元濟以流通古籍為己任,,顧廷龍以孤本不孤為使命,此為殊途同歸。 張元濟(1867—1959)與顧廷龍(1904—1998)都是20世紀中國著名的文獻學家,,張元濟在其生涯的最后二十年,,與顧廷龍在文化事業(yè)和文獻整理上形成了忘年之交,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獻學,、圖書館學和出版事業(yè)史上的佳話,。 始于合眾圖書館的情誼 張元濟與顧廷龍的文化情誼始于1939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合眾圖書館,當時合眾圖書館的發(fā)起人主要有葉景葵(1874—1949),、張元濟和陳陶遺(1881—1946)三人,,其中張元濟在其中起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1937年11月,,葉景葵因張元濟為其整理家藏而萌發(fā)欲以其個人藏書為基礎創(chuàng)辦私人圖書館的意愿,。1939年4月3日,葉景葵在給顧廷龍的信函中從國家文化安全和文化保護的高度明確提出了創(chuàng)辦合眾圖書館的旨意:“弟因鑒于古籍淪亡,,國內(nèi)公立圖書館基本薄弱,,政潮暗淡,將來必致有圖書而無館,,私人更無論矣,。是以發(fā)愿建一合眾圖書館,弟自捐財十萬(已足),,加募十萬(已足),。(此二十萬為常年費,動息不動本)又得租界中心地二畝,,惟尚建筑基金,,擬先租屋一所,作籌備處,。弟之書籍即捐入館中,。”1939年4月18日,,葉景葵在給顧廷龍的信函中述及了合眾圖書館的發(fā)起人和理事會主任和總編纂人選:“鄙意組織愈簡愈好,,大約即以弟與菊老及陳陶遺(彼在江蘇聲望極隆)三人為發(fā)起人,,即為委員,。委員中或推菊老為主任,其下設總編纂一人,,請吾兄作任之,,不再設其他名義?!保ā度~景葵致顧廷龍論書尺牘》,,載《歷史文獻》第一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年4月)可見,張元濟實為合眾圖書館創(chuàng)辦動因并與葉景葵等一起成為主要發(fā)起人,,而顧廷龍作為合眾圖書館的總編纂(后定為總干事)便與張元濟開始了二十年的文化交往,。 因葉景葵和張元濟年時已高,故創(chuàng)辦合眾圖書館需要一位有志節(jié)的青年專業(yè)人才來具體主持,,葉,、張兩人不約而同地選中了顧廷龍。1939年3月至6月,,葉景葵曾連續(xù)十次發(fā)函顧廷龍,,切盼顧廷龍南下迅速料理合眾創(chuàng)辦事務。在燕京圖書館熱請挽留,、顧廷龍一時不得脫身之際,,張元濟情真意切、分析入理的信函起了決定性的推動作用,。1939年5月25日,,張元濟致顧廷龍信函中云:“夙從博山昆仲飫聞行諠,久深企仰,。先后獲誦鴻著《愙齋年譜》《章氏四當齋藏書目》,,尤欽淵雅。近復承寄《燕京大學圖書館報》第130期一冊,,大作《嘉靖本演繁露跋》,,糾訛正謬,攻錯攸資,,且感且佩,。蔽友葉君揆初雅嗜藏書,堪稱美富,。以滬上迭遭兵燹,,圖書館被毀者多,思補其乏,,愿出所藏,,供眾觀覽。以弟略知一二,,招令襄助。事正權輿,,亟須得人而理,。閣下在燕京研究有年,駕輕就熟,,無與倫比,。揆兄馳書奉約,,亟盼惠臨。聞燕館挽留甚切,,桑下三宿,,閣下自難恝焉舍去。惟燕館為已成之局,,規(guī)隨不難,,此間開創(chuàng)伊始,倘乏導師,,使難措手,。務望婉商當局,速謀替人,。一俟交待停妥,,即請移駕南來,俾弟等早聆教益,。異日館舍宏開,,恣眾瀏覽,受惠者正不知凡也,。專此奉懇,,伏祈垂察,兼頌起居,?!保ā稄堅獫鷷罚┙拥饺~景葵、張元濟的邀請函后,,顧廷龍于1939年4月10日復函葉景葵:“玄黃易位,,典籍淪胥,有識之士,,孰不慨嘆,!一旦承平,文獻何征,?,!及今羅搜于劫后,方得保存于將來,?!辈⒅^“菊老素所仰慕,曩在外叔祖王勝老齋次曾瞻豐采,,忽忽憶十年矣,。”并在信中表達了“茫茫前程,,生也有涯,,心有所懷,,無以自試”,“他日以館為家,,有所歸宿”的志向和抱負,。(《顧廷龍致葉景葵論書尺牘》,載《歷史文獻》第二輯,,上??茖W技術文獻出版社1999年11月)1956年3月31日,顧廷龍在其《自傳》中回憶道:“葉景葵來信說:‘弟與菊生均垂暮之年,,欲得一青年而有志節(jié),,對于此事有興趣者,任以永久之責,;故弟屬意于兄,,菊生亦贊許?!瘡堅獫鄟硇畔啻?,使我異常興奮?!保ㄉ虾D書館藏顧廷龍檔案)學術前輩們的高度信任與期望,,給顧廷龍極大的鼓舞與激勵。在葉景葵堅邀,、張元濟的敦促下,,經(jīng)過婉商燕館當局,顧廷龍終于在1939年7月17日,,辭去燕京大學圖書館之職后,,南下至上海創(chuàng)辦合眾圖書館,成為顧廷龍一生學術生涯的轉(zhuǎn)折點和新起點,。 密切的學術交流 合眾圖書館創(chuàng)辦之初,,顧廷龍與張元濟、葉景葵圍繞合眾圖書館圖書分類是否采用《四庫全書》四部分類法進行過討論,。顧廷龍認為,,圖書館工作以圖書分類最重要,由于古籍多屬綜合性質(zhì),,完全采用近代學科分類,,往往不切實際。葉景葵雖贊同四部分類法,,但也提出了內(nèi)心的疑慮,,他認為:“惟中國文化日漸發(fā)展,新出之范圍不僅哲學一門難以歸納,。譬如蔽藏所有《殷虛書契》各編,,既不能歸入小學,又不能歸入金石,。又如《漢晉西陲木簡》,,非金石,又非雕刻,。又如《安陽發(fā)掘報告》,,及《城子崖》《貔子窩》諸書亦不能以地理古跡包括之。又如各種學報,,各種季刊周刊之類,,似非叢書。又如教育學,、心理學,、美術學之類,亦在國粹范圍以內(nèi),。中國地質(zhì)地文之類,,非地理所能概括。細思問題甚多,?!保ā度~景葵致顧廷龍論書尺牘》)葉景葵所提出的以上種種問題,在當時圖書館界文獻分類中是一個普遍面臨的現(xiàn)實難題,。自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隨著科學文獻等的大量產(chǎn)生,傳統(tǒng)的四部分類法開始受到?jīng)_擊,。1896年梁啟超(1873—1929)編《西學書目表》,,1904年徐樹蘭(1837—1902)編《古越藏書樓書目》,1919年陳乃乾(1896—1971)編《南洋中學藏書目》,,均突破了四部分類法,,另辟新路。特別是1933年至1936年柳詒徵(1880—1956)等所編《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圖書總目》,,分為經(jīng),、史、子,、集,、志、圖,、叢七部,,對四部分類法進行了改良。顧廷龍十分贊成當年江蘇省立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采用《四庫全書》分類法而加以擴充的辦法,。此事后由張元濟討論定局,。張元濟對顧廷龍的建議展誦再四,,認為“具見慮周藻密”,并就采用四部分類法復函顧廷龍談了自己的想法:“《四庫總目》疵類誠多,,然本館收藏既以國粹為界,,《四庫》奉行已久,且集歷代之大成,,鄙見既已奉為準衡,,則凡《四庫》已收之書,原屬之類,,似不必加以移改,。移改究屬少數(shù),或去或留,,事有未周,,言之亦難成理。至于近出之書,,無可比附牽合者,,則以增析濟其窮。原表所增所析,,經(jīng)閣下再三斟酌,,自無可議?!保ā稄堅獫鷷罚┻@樣,,合眾圖書館圖書分類的重要業(yè)務在張元濟遠見卓識、頗具智慧的指導下確定了下來,。記得20世紀80年代前期,,筆者在問學期 間,顧廷龍先生在講課與交談中曾多次比喻,,認為衣服是否合身,,穿在身上才知道,四庫分類法這件“衣服”,,穿在古籍的身上正合適,。1959年至1962年,顧廷龍在主編《中國叢書綜錄》時,,也采用了四庫分類加以擴充的方法,,只是《中國叢書綜錄》不僅收錄相對完備,檢索十分便捷,,注明收藏機構,,其中的部、類、屬的分類更加細密,,而且在經(jīng)史子集“類編”之外,,新創(chuàng)“匯編”,細分為雜纂類,、輯佚類,、郡邑類、獨撰類等,,成為中國現(xiàn)代圖書分類理論與實踐的創(chuàng)新之作,于學術研究功莫大焉,。 張元濟的道德文章,,為顧廷龍所景仰。顧廷龍在《涉園序跋集錄后記》中對張元濟的一生作了如下的評價:“菊生先生耆年碩德,,經(jīng)濟文章,,并為世重。余事致力目錄,、??敝畬W,而尤以流通古籍為己任,。數(shù)十年來巨編之輯印,,孤本賴以不絕,其嘉惠后學,,實非淺尠,。綜覽先生行事,忠信篤敬,,識膽具備,,宜發(fā)為文章,詞意并茂,,語無空泛,,洵足以信今而傳后?!痹诤媳妶D書館的十數(shù)年中,,張元濟的言行舉止,也時時影響感染著顧廷龍,?!皣L聞人言,先生每日早餐后,,即伏案作書,,書就即付商務印書館通訊員汪志清君分發(fā)。大病稍痊,仍坐床上支坑幾作書如常,,數(shù)十年如一日,。龍常往謁,尚親見之,?!保ā稄堅獫鷷稀罚┯捎诤媳妶D書館自創(chuàng)辦起至解放后捐獻,張元濟始終其事,,“龍因得追隨左右者十余年,,尤在其臥病中,數(shù)日不往謁,,即以便條見招,。使龍對版本之鑒別,圖籍之保護,,以及晚清之典章制度,,薄有所知?!保ā稄堅獫曜V序》) 張元濟利用合眾圖書館里館藏編輯《涵芬樓燼余書錄》期間,,由顧廷龍為其擔任助手。當時張元濟隔日便有便條交顧廷龍,,顧廷龍則一二日必去張元濟處一談,,學術交流甚密。由于顧廷龍有深厚的目錄版本和文字訓詁等歷史文獻學的基礎,,且做事十分認真,,所以張元濟在學術上十分器重和信賴顧廷龍。顧廷龍曾多次回憶起當年在張元濟身邊作為學術助手的美好時光,?!瓣贇q承命佐理校印《涵芬樓燼余書錄》時,病偏左未久,,偃仰床第,,每憶舊作,輒口授指劃,,如某篇某句有誤,,應如何修正;又如某書某刻優(yōu)劣所在,,歷歷如繪,。蓋其博聞強識,雖數(shù)十年如一日,,此豈常人所能企及,,謂非耄耋期頤之征而何,?”(《涉園序跋集錄后記》)《涵芬樓燼余書錄》出版后,張元濟曾于1951年5月26日致書毛澤東(1893—1976)時曾專門附呈《涵芬樓燼余書錄》一部,,當年7月30日,,毛澤東復函張元濟,謂“惠書并附大作及書一函,,均收到了,,謹謝厚意”。(《張元濟年譜長編》)在《張元濟與合眾圖書館》的文章中,,顧廷龍也曾回憶道:“先生病后,,記憶力仍很強,某字某名要查,,而且要查原書,,這種校勘工作,,在‘合眾’做最為適宜?!鳖櫷堖€或有為張元濟代筆的情況,,如1957年署名張元濟的《影印宋本杜工部集跋》就是由顧廷龍代筆的。這種常年侍座的學術助手角色,,使顧廷龍與張元濟之間形成了忘年之交并結下了深厚的學術情誼,。 張、顧之間的學術情誼,,還延及了兩家數(shù)百年的世交,,被視為奇緣。張元濟之孫張人鳳回憶道:“早在1942年,,張元濟應顧廷龍之請,,為其先人顧竹庵先生遺墨題了七絕一首:‘鋼鐵橫行今世界,羽毛豐滿不中書,。應將筆陣銷兵氣,,留與他年作楷模?!瘡堅獫弥櫷埖玫搅怂耸雷遄骖檪b君藏書處《秀野草堂圖》,,興致很高,為此圖題寫了《秀野草堂圖跋》,,詳述顧,、張兩家三百年藏書歷史。張元濟又取出自藏查日華所繪《張氏涉園圖》請顧廷龍題詞,,“敬乞賜題數(shù)行,。務祈將先生交誼敘入。三百年世交,恐世間不多得也,?!保ā稄堅獫芯课募罚虾^o書出版社,,2007年9月)1943年8月17日,,顧廷龍在《涉園圖卷跋》中也記錄下了這段張顧兩家的文獻奇緣:“今涉園與草堂皆賴圖詠以留鴻雪,而兩圖又皆展轉(zhuǎn)為楚弓之得失,,卒得同庋于合眾圖書館,,為文獻之征,亦奇緣已,?!?/p> 捐獻合眾圖書館 1953年6月,張元濟致函時任上海市市長陳毅(1901—1972),,指出合眾圖書館創(chuàng)辦十多年來,,“規(guī)模略具,親友響應,,捐購書共達廿二萬冊,。共中名人稿本及名校精抄,不亞于‘東方’所藏,?!保ā稄堅獫c合眾圖書館》,下引同)時任合眾圖書館董事長的張元濟與常務董事徐森玉(1881—1971)擬定呈交了《上海市私立合眾圖書館捐獻書》,,共中提到:“我館欣逢盛世,,思貢獻出一分力量,故由董事會議決,,捐獻上海市人民政府,,俾可作有計劃的發(fā)展?!睆埾壬€將所編著的《涵芬樓燼余書錄》贈送陳毅市長,,陳毅市長在1953年6月13日復函張先生信函中提到:“惠書及《燼余書錄》收閱,甚佩長者保存古籍之美意,。今者人民政府明令收集古代文物,,設部專司其事。先生之志,,繼起恢宏,,誠可慶也?!?nbsp;1953年6月18日,,時值合眾圖書館捐獻之日,,當天清晨,張元濟給顧廷龍發(fā)去信函,,對顧廷龍表達了發(fā)至內(nèi)心的感激之情:“今日為‘合眾’結束之期,,若干年來,弟尤得讀書之樂,。吾兄十余載之辛勤,,不敢忘也??嘈墓略?,支持至今。揆翁有知,,亦當銘感,!” 張元濟在合眾圖書館的十四年發(fā)展中,自始至終鼎力支持顧廷龍在合眾圖書館的各項工作,,除以上提及的圖書分類外,,還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十分贊賞顧廷龍的《創(chuàng)辦合眾圖書館意見書》,。1939年7月18日,,顧廷龍在從北京南向到達上海的第二天,即不顧旅途的勞頓,,草擬提交了成竹在胸的《創(chuàng)辦合眾圖書館意見書》,提出了“建設一專門的國學之圖書館”的合眾發(fā)展愿景,,張元濟與葉景葵均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給初來乍到的顧廷龍以很大的激勵。二是身體力行,,踐行合眾圖書館眾擎易舉,、各出所藏的辦館理念。張元濟于1941年4月至10月,,先后以所藏嘉郡先哲遺著,、海鹽先哲遺著、張氏先人著述及刊印之書,,分40次捐贈合眾圖書館,,共計935部、3793冊,,成為合眾圖書館的重要館藏,。三是推進指導合眾圖書館的館藏主題目錄的編制和合眾圖書館叢書的編印。四是奔走呼號,,以解合眾圖書館經(jīng)費的燃眉之急,。1949年上半年,,合眾圖書館面臨經(jīng)費危機,達到了難以維持的境地,。葉景葵于1949年4月28日因心臟病逝世的當天下午,,張元濟與合眾圖書館董事李宣龔(1876—1953)即來到合眾圖書館,對當時處于彷徨無措的顧廷龍講:“一切事情由我們負責,,請放心,?!睆堅獫S即向有關方面呼吁幫助求援之事,并親筆致函寫寄,這種關鍵時刻的鼎力支持和親切關懷,,使面臨經(jīng)費斷源的顧廷龍得以繼續(xù)集中精力于合眾圖書館的管理和業(yè)務工作。五是保護合眾圖書館免遭兵亂之災,。上海解放前夕的1949年5月17日,,國民黨軍隊要求合眾圖書館樓頂騰空,經(jīng)交涉無果,,至當晚八時,,國民黨軍隊將圖書館的大門打開進行騷擾,關鍵時刻張元濟挺身而出,,在現(xiàn)場坐鎮(zhèn),,與之周旋。經(jīng)過通宵守護,,國民黨軍隊終于深夜離去,。顧廷龍回憶道:“猶憶抗戰(zhàn)期間,先生與葉丈揆初等舉辦合眾圖書館,,艱難經(jīng)始,,勵志不渝,涉園藏篋,,溉澤群英,,即今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之創(chuàng)基,先河之功,,為不可及也,。廷龍辱招編摩,主館有年,,杖履親承,,益我良多。名山盛業(yè),,蘄昭方來,。”(《涉園序跋集錄后記》) 顧廷龍為張元濟生前文獻整理和生平研究的功臣 顧廷龍自1939年夏南下創(chuàng)辦合眾圖書館之后的近六十年中,,始終生持“只為前賢行役,、不為個人張本”學術旨趣,,曾先后纂輯、匯編,、整理了張元濟的多類信札,、序跋和目錄,撰寫了張元濟與合眾圖書館等多篇論文,,對張元濟生平文獻和學術生涯進行了總結匯編和研究疏理:1951年,,在張元濟著錄的基礎上整理《涵芬樓燼余書錄》(全五冊);1956年,,匯編《涉園序跋集錄》并撰《涉園序跋集錄后記》,;1980年代起,撰寫《回憶張菊生先生二三事》《張元濟書札跋》《張元濟與合眾圖書館》《祝賀商務印書館百齡大慶》《我與商務印書館》《張元濟訪書手記輯錄小引》《張元濟年譜序》《百衲本二十四史??庇浶颉返榷嗥恼?。 張元濟的生平文獻整理有的雖未署顧廷龍的名字,但實基于顧廷龍的前期整理,,或由顧廷龍協(xié)助進行,。如《張元濟書札》《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等就是如此。顧廷龍在1981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張元濟書札》書后跋文中曾回顧了張氏書札等文獻的整理過程:“先生文章不多作,,而與友好書札頻繁,,聲氣廣通。評論時事,,商量學術,,發(fā)抒己見,情見乎辭,。由今觀之,,皆成史料……先生秉性純厚,言必信,,行必果,愛國熱情,,始終如一,,其真性情,皆可于書札中見之,?!鳖櫷堈J為:“先生交游至廣,書札散佚必多,,當勤事訪求,,有所得,即先攝存,,俟為續(xù)編,。先生捐館后,,陳叔通丈即屬龍纂輯其遺稿,擬編詩文,、日記,、書札、專著等,。詩文錄出,,均經(jīng)叔丈校閱。叔丈與先生為數(shù)十年之摯交,,無讓管鮑,。未幾,叔丈作古,,又未已而‘文化大革命’爆發(fā),,此事遂廢?!薄稄堅獫鷷泛蠼?jīng)商務印書館總編輯陳原(1918—2004)奔走聯(lián)系,,并經(jīng)由張樹年(1907—2004)檢理幸存舊稿后增補重編出版。遺憾的是,,清代末年,,張元濟曾到世界各國考察教育將近一年時間, 每到一地,,必取當?shù)孛餍牌浭鲎鳛榧視幕?,可視同日記文獻。這些珍貴的史料曾儲之篋衍數(shù)十年,,但未及整理,。“內(nèi)亂中,,盡付劫灰,。事后,目擊者言之,,殊深惋惜,!”(《張元濟書札跋》)商務印書館1983年出版了《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收錄了1912年至1947年間兩位學人的622通書信,,這些論書尺牘的整理工作正是在顧廷龍協(xié)助下進行的,,書信中頗多記載有歷史文獻和出版印刷的史料和故事。其中由張元濟捐贈并由上海圖書館收藏的傅氏原信和底稿曾請人抄錄,,這些抄件均經(jīng)過顧廷龍的親自校對,。 1956年,在迎接紀念張元濟九十華誕之際,,顧廷龍將張先生的序跋匯為一編,,名為《涉園序跋集錄》,,之所以取“涉園”的名稱,其中還有故事,。原來張元濟平時撰文,、題識、通讀以及書翰扇冊,,均只署“張元濟”之名,,但人們多以“菊生”的別號尊稱之。古代和近代文人雅尚,,多取別號,、室名,而張元濟并不喜歡這樣的社交習俗,。這樣,,顧廷龍在匯編張氏序跋時有些犯難,既不能違背張先生不喜別號的習俗,,又不欲直呼其名,,于是便冠以“涉園”之名。1985年7月30日,,我研究生畢業(yè)之際,,顧廷龍先生曾將自己收藏的《涉園序跋集錄》送給我并作了題簽。此為顧廷龍生前的文獻整理的工作之本,,書前目錄多有紅筆和鉛筆的打勾,,多處書名處有“抽出”字樣,正文中也或有??蔽淖?。顧先生在《涉園序跋集錄后記》中論述了將散在各書并分隸卷末的180篇序跋匯集一編的編輯宗旨:“舉凡先生校印群籍,早播士林,,讀者于所撰各書跋文,,咸謂探賾索隱,啟發(fā)攸資,。徒以分隸卷末,,檢閱不易。因謀古典文學出版社輯為專集,,以貽來者,?!睂τ趶堅獫虬系膶W術價值,,顧廷龍在后記中也給序了極高的評價:“先生既創(chuàng)建涵芬樓,廣蒐善本,,間復留意鄉(xiāng)邦文獻,,及先世遺澤,,專精畢力于丹黃楮墨間,積累蘊蓄,,傾吐心得于題跋文辭中,,往往發(fā)前人所未發(fā)。方諸前賢如義門,、抱經(jīng),、蕘圃、千里輩無以過之,。抑且訪書南北,,留珍海外,過眼琳瑯,,會神應手,,允宜征引眾說,闡幽發(fā)微,,拾遺補闕,,洞中要竅,此更前賢所未逮,?!?/p> 《張元濟與合眾圖書館》是顧廷龍所撰寫的論文中較為全面論述張元濟在合眾圖書館十四年間的重要貢獻和事業(yè)歷程的文字,論文中以第一手的史料為人們展示了當年上海孤島期間創(chuàng)辦和管理合眾圖書館的經(jīng)過,,并詳細回顧了張元濟在建國前后主持合眾圖書館館務中理書,、印書、救書,、捐書等種種事宜,,是研究張元濟與合眾圖書館的最為權威的資料,。 顧廷龍也曾有志向編纂張元濟和葉景葵之年譜,。1949年春,,胡適(1891—1962)曾到訪合眾圖書館,,適逢張元濟與葉景葵均在,胡氏曾力勸兩先生撰著年譜,“兩先生皆含胡應之,,而龍不知揆量,,即自告奮勇,,謂胡先生曰:‘我能成之’,。”(《張元濟年譜序》)但不意葉景葵因患心臟病發(fā)于1949年4月突然去世,,張元濟在建國初赴京返滬后也中風臥床,,當時、顧廷龍館務鞅掌,,編纂年譜之事便無暇顧及。后年譜由張樹年編纂完成,,1991年由商務印書出版,。年譜出版之際,,顧廷龍在序中感概道:“先生年譜為龍有志所未逮,今得樂觀厥成,,歡喜之情,,莫可名狀,?!?0年后,,由張人鳳,、柳和城共同編寫出版了《張元濟年譜長編》(上下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1年1月),,在前出年譜基礎上增補考訂,;張人鳳又匯編有《張元濟全集》(十卷本)(商務印書館2007年9月—2010年11月),,其中第1-3卷為書信,第4-5卷為詩文,,第6-7卷為日記,,第8-10為古籍研究著作。全集中書信總數(shù)達到4753件,,包括1-3卷的4475件,,及截稿后又發(fā)現(xiàn)附于第10卷末的278件,,為研究張元濟提供了更為翔實的第一手資料,。 顧廷龍還曾具體指導審定了由王紹曾(1910—2007)撰寫的《近代出版家張元濟》(商務印書館,,1984年11月)一書,。早在1980年,,王紹曾就曾撰寫了《試論張元濟先生對近代文化事業(yè)和目錄學的貢獻》的文章,,1982年商務建館85周年時出版紀念冊征集紀念文章,??吹酵踅B曾的論文,,當時商務印書館領導經(jīng)研究,認為張元濟尚無傳記,,因與顧廷龍商討,,是否在王紹曾論文的基礎上擴寫為傳記,用以表彰菊老對近代出版事業(yè)及整理古籍之豐功偉績,,獲得了顧廷龍的首肯,。從1982年起,王紹曾即投入傳記的寫作,,當執(zhí)筆之初,,顧廷龍即示意此書應著重闡述張元濟對古籍整理之重要貢獻。后王紹曾寫作中每成一章初稿,,即寄顧廷龍審閱,,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問題,,顧廷龍即于原稿上隨手修訂,迄1983年全稿殺青,,為時兩年,。當時顧廷龍正忙于《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定稿事宜,但對王紹曾寄送的稿件審閱,,仍一絲不茍,。1985年7月19日顧廷龍致函王紹曾:“菊老平生學術文章,出版事業(yè),,得公椽筆,,為之表彰,特別關于古籍整理一章,,尤非吾公莫能道其詳也,。”,,王紹曾感嘆道:“其實無先生,,即無《近代出版家張元濟》,,余感激之不暇,,豈能反受先生之褒獎?!保ā额櫷埼募颉罚?/p> 顧廷龍還先后為商務印書館所出《張元濟書札》(1981年6月,,1997年12月增訂本)、《張元濟日記》(1981年9月),、《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1983年10月),、《近代出版家張元濟》(1984年11月)、《張元濟詩文》(1986年10月)《張元濟年譜》(1991年12月),、《張元濟古籍書目序跋匯編》(2003年9月),、《百衲本二十四史校勘記》(2004年1月)題寫了書名,,使這些張元濟的生前文獻和研究著作顯示出整齊劃一,、大氣典雅的氣象。顧廷龍不僅是一位圖書館事業(yè)家,、古籍版本目錄學家,,同時也是一位書法家。其真草隸篆各體俱佳,。王元化(1920—2008)曾對顧廷龍的書法藝術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雅量之美,,淳厚渾穆,神明內(nèi)斂,,氣靜機圓,;書林中之諸葛孔明,、謝太傅是也。雅量之美,,談何容易,!融厚柱之學、博洽之聞見,、清澄之心地,、沉著之干才于一爐,全幅人格之呈現(xiàn),,即《禮記》所云‘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保ā额櫷埾壬o念文集》,,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99年8月) 兩位世紀老人在文化上的共同追求 張元濟與顧廷龍的一生追求始終圍繞圖書文獻展開,,舉凡藏書、購書,、征書,、捐書、校書,、救書,、修書、編書,、跋書,、印書、題書,,無不涉略,。兩位的事業(yè)重點和學術著力點既有相同之處,也各有所側重,。張元濟以流通古籍為己任,,顧廷龍以孤本不孤為使命,此為殊途同歸,。張元濟編印《續(xù)古逸叢書》《四部叢刊》《百衲本二十四史》在前,,以校勘重印,、繼往存絕,、方便學林為重;顧廷龍主編《中國叢書綜錄》《中國古籍善本總目》《續(xù)修四庫全書》在后,以文獻普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見長。張元濟當年的文化自覺與文化擔當以及把握歷史機遇意識給顧廷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顧廷龍認為:“先生之編印《四部叢刊》及《百衲本二十四史》兩大巨制,,斷非常人所能成。先生嘗謂龍曰:‘景印之事,,早十年,,諸事未備不可也;遲廿年,,物力維艱,,不能也?!嚻渚木幮?,遂成不刊之本?!保ā稄堅獫曜V序》)兩位忘年之交也或有文獻整理合作的項目,,如《涵芬樓燼余書錄》,《涉園序跋集錄》,,前者顧廷龍承命為張元濟作學術佐理,,后者為張元濟著,顧廷龍編,。在合眾圖書館的事業(yè)發(fā)展中,,張元濟注重宏觀和管理著眼,,致力于合眾的創(chuàng)辦,、人才的引進、業(yè)務的指導,、經(jīng)費的落實,、合眾的捐獻;而顧廷龍則注重從中觀和微觀著手,,傾力于合眾的運行,、文獻的征集、目錄的編制,、叢書的出版,、讀者的服務以及日常的主持,可謂各司所長,、配合默契,,靈犀相通。 顧廷龍當年在南下創(chuàng)辦合眾之前,,就對張元濟所編印的《續(xù)古逸叢書》及《四部叢刊》十分關注,,認為這些叢書搜傳善本甚夥,,但也發(fā)現(xiàn)其中有可以進一步過多善之處,如其中未能包括日本所藏宋本《集韻》,,顧先生認為“獨不及此,,殊為憾事”。1936年12月3日,,顧廷龍在給葉景葵的信中建議:“《集韻》宋槧本國中早失其傳,,諸家所校亦僅據(jù)影宋抄本,惟查日本宮內(nèi)省圖書寮尚藏有淳熙刊本,,異闕卷一,,字大悅目,當稱孤本,?!壬缥罹丈壬量v恿其訪攝景本刊入《續(xù)古逸叢書》,,早日公之同好,,不其盛歟?”其實,,《集韻》尚有更好的祖本,。2000年,常熟翁所藏六世藏書80種,、542冊整體轉(zhuǎn)讓入藏上海圖書館,,其中有《集韻》的南宋明州本,為眾版之祖,,也是翁氏藏書的核心之一,,顧廷龍僅見過書影而未見原書。傅熹年在《常熟翁氏藏書圖錄》(上??茖W文獻出版社,,2000年)中對明州本作了如下的評價:明州本《集韻》“為此書傳世最早刊本。清初為錢曾所藏,,載入所撰《讀書敏求記》中,。約康雍之際進入怡新王府,同治初轉(zhuǎn)歸翁氏,。自入怡府至今,,近二百八十年中秘藏于王府、貴邸和海外,,不為世知,。清代著名學者段玉裁、阮元、陳鳣等只據(jù)其影抄本進行研究,,即推重備至,,是在清代學術界有重名的孤本秘笈,也是清代通行諸本的祖本,?!泵髦荼局噩F(xiàn)于世,為《集韻》的詳校與定本之業(yè),,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文獻基礎,。 2017年適逢張元濟150周年誕辰,謹以所閱所聞所思,,略述他與顧廷龍師之間的文化情誼,,藉志后學的景仰之情。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信息研究所研究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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