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檢閱陰陽五行歸類表中諸多繁雜事物時,,我發(fā)現(xiàn)獨有一物與眾不同。請先看下表: 五行五方五季五氣五化五色五味五臭五臟五官五志五音五時五運 木東春風生青酸臊肝目怒角平旦丁壬 火南夏暑長赤苦焦心舌喜徵日中戊癸 土中長夏濕化黃甘香脾口思宮日眣甲己 金西秋燥收白辛腥肺鼻悲商下晡乙庚 水北冬寒藏黑咸腐腎耳恐羽夜半丙辛 細究可見:除了“五季”中的“長夏”,,此十四類歸納于“五行”概念(也含“五行”本身)的對應事物,,各自具有特征,完全不含同性,,例如“火”與“土”,,“南”與“中”,“苦”與“甘”,,以及“喜”與“思”等等,;唯“長夏”之于五季之“夏”,概念相似,,因均含“夏”意,;但又不同,因“長夏”多一“長”字,。不過,“長夏”與“夏”之別,,絕不如“火”“土”等性質之涇渭分明,,“水火不容”,卻似是而非,,貌離神合,,耐人尋味也。 古人為何獨創(chuàng)“長夏”一詞而形成“五季”,以區(qū)別古往今來通行已久之春夏秋冬“四季”,?又為何不取“春夏冬”,,卻獨擇“夏”季一分為二而得“長夏”這一時間概念?對此之好奇疑問,,令我遍覽典籍,,試圖尋得答案。又發(fā)現(xiàn)對“長夏”之專題研討,,撰述似乎不多,。故不揣淺陋,試作此文,,以求教于方家,。 “長夏”之出典 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醫(yī)書,一般公認是成書于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黃帝內經(jīng)》(簡稱《內經(jīng)》),,其包括《素問》及《靈樞》各九卷,。書名冠以“黃帝”,系后人偽托,。東漢班固等撰《漢書·藝文志》最早著錄,,曰:“《黃帝內經(jīng)》十八卷?!贝藭葬t(yī)理闡述陰陽五行學說,、辨證論治規(guī)律、病機病癥,,兼及針灸,、方藥、養(yǎng)生等,,奠定了中醫(yī)學發(fā)展的理論基礎,,被歷代醫(yī)學家稱為“醫(yī)家之宗”。 按序讀來,,《素問》之《四氣調神大論篇第二》首先提及古時一年之季候,,出現(xiàn)了“春三月”、“夏三月”,、“秋三月”,、“冬三月”的“四時”說法,又概而論之曰:“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養(yǎng)陽,秋冬養(yǎng)陰,,以從其根,,故與萬物沉浮于生長之門,。”至此,,《素問》明確提出“春夏秋冬”這“四時”,,并無它說。接著,,在《金匱真言論篇第四》里,,出現(xiàn)論述如下: “黃帝問曰:天有八風,經(jīng)有五風,,何謂,? 歧伯對曰:八風發(fā)邪,以為經(jīng)風,,觸五臟,,邪氣發(fā)病。所謂得四時之勝者,,春勝長夏,,長夏勝冬,冬勝夏,,夏勝秋,,秋勝春,所謂四時之勝也,?!? 據(jù)我所見,這是《黃帝內經(jīng)》首次提及“長夏”這一新詞之記載,。但書中并未對此新詞之時間概念及醫(yī)學含義做出任何界定或解釋,,就提出明確論斷:“春勝長夏,長夏勝冬,?!蹦敲矗瑢φ涨笆觥八臅r”說法,,既然“夏三月”屬四時“一時”,,何故此地又冒出“長夏”一時,難道“四時”又突然變作“五時”,?若有“五時”,,為何獨獨選取“長夏”,而非“長春”,,“長秋”,,“長冬”呢?還有,,為何“春勝長夏”,,“長夏勝冬”?書中亦未解釋,,緊接著就衍生出“冬勝夏”,、“夏勝秋”、“秋勝春”等結論,。我讀至此,,疑竇叢生。 “長夏”究竟何意,? 《金匱真言論篇第四》又有兩處提到“長夏”,,即“仲夏善病胸脅,長夏善病洞泄寒中…,、,、”,“仲夏不病胸脅,,長夏不病洞泄寒中……”,,對此,一般解釋是:“……夏天多發(fā)生胸脅方面的疾患,,長夏季多發(fā)生洞泄等里寒癥…,、、”,,“……(若冬天不進行按蹻等擾動陽氣的活動),,來年夏天就不會發(fā)生胸脅的疾患,長夏季節(jié)就不會發(fā)生洞泄一類的里寒病……”,。請注意,,此篇突然又首次提出“仲夏”一詞,也未對其時間界定做過任何解釋,,就將其作為“夏”之同義詞,。我又有疑:“仲夏”與“夏”顯然意異,為何混為一談,?若以“仲夏”為新的季候概念,,連同“長夏”,那豈不就有了“六季”,? “仲夏”,,最早見于《尚書·堯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辭?!返慕忉屖窍募局校帤v五月)。舊時兄弟排行常以伯,、仲,、叔,、季為序,仲,,是老二,。若按《黃帝內經(jīng)》所提及的“仲夏”恰恰就在“長夏”之前,那么從邏輯順序看來,,陰歷五月(仲夏)之后的“長夏”應是陰歷六月左右,。不過這里又有問題:按照陰陽五行里的“五季”順序,“春”之后為“夏”,,那么此“夏”究竟是否“仲夏”,?顧名思義,“仲夏”為夏之中間,,其后當為夏末,;既是夏末,何來“長夏”,?難道夏季時間跨度比其他三季要漫長,?果如此,一年不管被分成四季或五季,,其時間總長度應是固定的,。倘若有了“長夏”,豈不意味必有“短秋”或“短春”或“短冬”,? 《黃帝內經(jīng)》對“長夏”之詮釋 《黃帝內經(jīng)》全書所論述的內容,,早已不限于人體生理學及醫(yī)學,也糅合了自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五行”學說所涵蓋的自然,、天文,、人文及政治等領域。此書所依托的“五行”學說的核心思想主要有二:一是萬事萬物依類的相配與對應,;二是“木,、火、土,、金,、水”五行循環(huán)的相生相克關系。 我以為,,當遠古祖先篳路藍縷,、艱難農耕于中華大地時,所賴以生存的自然界空間位置及時間順序,,便是首先遭遇也最早急需留心研究的知識,。所以,在認定“五行”即五種物質之運行(相生相克關系)構成宇宙萬物之理論基礎上,相對應的方位觀念(空間)及時間概念(季節(jié))就首先形成,。因此,,在一般所知的陰陽五行歸類表里,緊隨“五行”的是“五方”(東南中西北)及“五季”(春夏長夏秋冬),,便不足為奇,。 既將世間萬事萬物一概分為五類而一一配對,似乎難免掛一漏萬,、牽強附會。即以“五季”為例,,季節(jié)明明是四季,,為何偏要一分為五?何況《金匱真言篇第四》里的“帝曰:五臟應四時,,各有以受乎,?”也明確提出“四時”概念,所謂“四時”自然即“四季”之代詞,,那么《黃帝內經(jīng)》又提到“五季”(因有“長夏”一說)概念,,豈不自相矛盾? 然而,,當我們發(fā)現(xiàn)書中“五季”之“長夏”,,是緊隨對應“五方”之“中”、從而又與諸多其它五種事物之第三種相配,,就會覺得此書極力試圖自圓其說,,自成一家?!蛾庩枒蟠笳撈谖濉吩唬骸爸醒肷鷿?,濕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其在天為濕,在地為土,,在體為肉,,在臟為脾,在色為黃,,在音為宮,,在聲為歌,在變動為噦,,在竅為口,,在味為甘,,在志為思。思傷脾,,怒勝思,;濕傷肉,風勝濕,;甘傷肉,,酸勝甘?!? 如此,,“長夏”與“中”,“濕”,,“土”,,“甘”,“脾”,,“肉”,,“肺”,“口”,,“黃”,,“宮”,“歌”,,“噦”,,“思”等至少13種事物即現(xiàn)象(“噦”)蛛網(wǎng)似地相配相對。不過,,對《黃帝內經(jīng)》對“長夏”之如此繁雜的配對解釋,,我又有疑惑: 其一,“五臟”里的“脾”與“肺”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臟器,,怎么在書中變成“脾生肉,,肉生肺”,豈不等于是在說“脾生肺”嗎,? 其二,,“甘生脾,脾生肉”之“肉”應是固體的,,而之前書中提到:“‘肝生筋,,筋生心’……‘心生血,血生脾’……”之“血”,, 想來應是液體的,;那么,液體(血)如何生成固體的脾? 其三,,既然“甘生脾,,脾生肉”,又為何“甘傷肉”,?難道由“甘”生出的“脾”及“肉”反而會與“肉”自相傷害,? 另外,從各季節(jié)的時間長度來說,,《黃帝內經(jīng)》對“長夏”之時令界定,,似乎語焉不詳,或付之闕如,。這也對讀者理解“五季”造成一定困難,。 十干五季與“長夏”由來 對物換星移及四季變遷,我們祖先認識極早,,《尚書·堯典》對春夏秋冬四季以及二分二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就有詳細論述。堯在歷史上屬于原始社會時期,,可見我國古人認識四季遞嬗之早,。降至戰(zhàn)國秦漢之間,遂有二十四節(jié)氣之名目,。對此記載完全而又較早者,,當以西漢淮南王劉安等著《淮南子·天文》篇為最。由于二十四節(jié)氣之分定,,從立春到立夏為春季,,自立夏到立秋為夏季,從立秋到立冬為秋季,,自立冬到立春為冬季,。每季共有六節(jié)氣,每月則有二節(jié)氣,;這樣一年四季二十四節(jié)氣的安排,,在立法上應是最好的。所以,,氣象學泰斗英國人肖伯納(Napier Shaw)曾經(jīng)提倡過歐美采用中國這種四季二十四節(jié)氣的歷法,。 問題是,既然每季六節(jié)氣,,四季(一年)二十四節(jié)氣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就已界定,,為何在《黃帝內經(jīng)》里又出現(xiàn)“五季”之說?而且,,《素問·寶命全形論》講得很清楚:“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于人,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這里的“四時”即春夏秋冬四時變化的規(guī)律,,以及掌握好適應四時變化的法則,。總之,,“春夏養(yǎng)陽,,秋冬養(yǎng)陰”乃保持人體健康的根本問題。 要追尋《黃帝內經(jīng)》“五季”之說的來龍去脈,,還得探索中國古代計時制度之淵源,。據(jù)考,早在公元前1562-前1066年殷商時期,,就已經(jīng)有干支紀日之制,。干支即十天干,十二地支,,又簡稱“十干,、十二支”?!妒酚洝贩Q十干為母,,十二支為十二子。干支是天干地支的總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叫“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叫“地支”。十干在殷商,,就是用以紀天日的,,所以又稱`“天干”。從甲日起到癸日至,,剛好為十日,,也稱一旬,所以十干恰好是十數(shù),?!稘h書·食貨志》顏師古注云:“干,猶個也,?!币簿褪鞘畟€數(shù)目字的意思。 那么,,為什么這十干能代表天日演進的次第呢,?《史記·律書》說:“甲者,,言萬物剖符甲而出也。乙者,,言萬物生軋軋也,。丙者,言陽道著明,,故曰丙,。丁者,言萬物之丁壯也,。庚者,,言陰氣庚萬物,故曰庚,。辛者,,言萬物之辛生,故曰辛,。壬之為言妊也,,言陽氣任養(yǎng)萬物于下也。癸之言為揆也,,言萬物可揆度,,故曰癸?!? 請注意,《史記》此說缺載“戊己”二干,。據(jù)考,,實因其只言“四正四隅”,未及“中央”,,故未說到“戊己土”,。但據(jù)本著《史記》精神來解釋的《漢書·律歷志》里卻有記載:“出甲于甲,奮軋于乙,,明炳于丙,,大盛于丁,豐楙于戊,,理紀于己,,斂更于庚,悉新于辛,,懷妊于壬,,陳揆欲癸?!笨偲饋碚f,,這十干的次第,,無非是象征著萬物由發(fā)生而少壯,而繁盛,,而衰老,,而死亡,而更始的順序,。而用十干來計算天日演進的次序,,是古人對萬物生命發(fā)展過程進行仔細觀察而發(fā)現(xiàn)的,是人類在早期生活現(xiàn)實中的真切體驗,。 不過,,十干之數(shù)為十,而五行之數(shù)僅有五,,若將十干分屬五行,,每一行勢必兩干并居,才能如數(shù)備屬,。隨著陰陽五行學說的不斷發(fā)展,,分析十干不僅具有陰陽兩種性質,同時亦以之分別納入“五方,、五行,、五季、五臟”了,。于是,,我們在《素問·藏氣法時論》里看到了這樣的說法,其中的“長夏”特立獨行,,自成一季,,多方聯(lián)系,內涵深廣——“肝養(yǎng)春,,其日甲乙(王冰注:甲乙為木,,東方干也)。心主夏,,其日丙?。ㄍ醣ⅲ罕榛穑戏礁梢?。)脾主長夏,,其日戊己(王冰注:戊己為土,中央干也),。肺主秋,,其日庚辛(王冰注:庚辛為金,西方干也),。腎主冬,,其日壬癸(王冰注:壬癸為水,,北方干也)?!? 至于脾所主之長夏,,其時間跨度是多少呢?《素問·太陰陽明論》云:“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臟,,各以十八日寄治,。”這就是說:在三月(辰),、六月(未),、九月(戊)、十二月(丑)這四個月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節(jié)氣前的十八天都是中央土寄王的時候,。古人原將一年三百六十日以四季分之,,各得九十日,今于每個九十日中各減除十八日,,則每季各為七十二日,。一年五季,由此而來,。長夏因屬土,,在中央,故也應是七十二日,,即大致相當于大暑到秋分這段時間,。 古人的“長夏”期間脾臟保養(yǎng)論述 用“木火土金水”五行來說明一年五個季節(jié)的基本性質即“風熱濕燥寒”,,即古人“五運”學說的基本意義所在,。“長夏”既在五個季節(jié)的中央,,便可以說是一年之中的轉變時期,。 因為脾主長夏之氣,脾土以運化水谷,,克制水濕為事,,假使?jié)駳膺^盛,勢必反傷脾土,,所以當用苦味的藥物來濕燥它,。脾胃(長夏)為戊己土,,秋為庚辛金,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金既為土生之子,,所以脾病到了秋金氣旺時,,便借著金氣之能克木,木受克而不能制土,,脾土之氣便可以逐漸好轉,。相反,病脾土遇著甲乙春木旺時,,便會加甚,。幸而未至于死。若遇著夏令丙丁火氣旺時,,火能生土,,為土之母,便能得母氣的維持而逐漸好轉,。如果脾病適逢長夏土本氣,,那就會更有起色。飽食傷脾,,胃欲清飲,。故凡脾胃有病,必須禁忌溫食飽食,。 至于一日之中的五行生克關系,,也與一年中長夏脾土習性相仿。例如:日昳未時(下午一二點時),,土氣正旺,,脾病者遇之,便會感到清爽,。日出之時,,正當寅卯木氣旺,木能克土,,脾病在此時便會加劇,。時至下晡(下午五時),正當申酉,,金氣旺盛,,金為土之子,脾土得著子氣便比較安靜一些,。脾土居中,,和緩為宜,,故應服用甘緩的藥物,假使?jié)裥疤?,仍當用苦溫之品來燥濕,。脾土既得甘緩,而濕邪又被苦燥之品所瀉,,這便是對脾土最大的補益,。 以上便是《黃帝內經(jīng)》對長夏期間脾土運氣與人體健康之關系的一般論述。后代醫(yī)家學者等,,又將依據(jù)《內經(jīng)》治療病患及應時養(yǎng)生等豐富經(jīng)驗廣為輯錄,,流傳甚廣。比如明朝高濂所撰《尊生八箋》之《四時調攝箋》,,此書根據(jù)五行學說,,對長夏及四季脾臟保健闡述甚富。諸如,,對脾的外觀描述:“脾臟屬中央土,,旺于四季,為黃帝神,,肖鳳形,,坤之氣,土之精也,。脾者,,裨助胃氣。居心下三寸,,重一斤二兩,,闊三寸,長五寸,?!睂ζ⒌纳砉δ苷撌觯骸捌樾淖樱瑸榉文?,外通眉闕,,能制謀意辯,皆脾氣,?!薄捌槲迮K之樞,,開竅于口,,在形為頰……谷氣入于脾,于液為涎,,腎邪入脾則多涎,。六腑,,胃為脾之腑,合為五谷之腑也,??跒槠⒅伲瑲馔▌t口知五味,,脾病則口不知味,。”對脾臟的消化功能及患疾征象等描述尤細:“脾為消谷之腑,,如轉磨然,,化其生而入于熟也。脾不轉則食不消也,,則為食患,。所以脾神好樂,樂能使脾動蕩也……人當慎食硬物,,老人尤甚,,不欲食者,脾中有不化食也,。貪食者,,脾實也;無宿食而不喜食者,,脾虛也,;多惑者,脾不安也,;色憔悴者,,脾受傷也;好食甜者,,脾不足也,;肌肉鮮白滑膩者,是脾無病征也,?!保ㄙR錫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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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許曉坤 > 《杏林醫(y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