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風雪

“40余名驢友穿越鰲太失聯(lián)”的輿論風潮

最終3人失溫遇難的慘烈事故

讓鰲太線,，這一條橫貫秦嶺最高山脊的穿越路

也是國內(nèi)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徒步線路

引發(fā)全社會前所未有的討論與關注

輿論喧嘩中

暴風雪中心，事故當事人究竟親歷怎樣生死,？

暴風雪邊緣,，還有多少隱患重重,？

整個5月，圍繞鰲太

『奇記』走近遇難事故幸存者

同時遍訪當?shù)叵驅?、驢友之家

俱樂部,、探路者等10余位鰲太線關鍵人物

當暴風雪漸漸過境

穿過這些不同人物視角，我們需反思的

不僅是這一次事故為何發(fā)生,？

而是為什么這樣的事故,，年年在鰲太發(fā)生？

在鰲太越擰越緊的“生死結”,，究竟癥結何在,？

奇記作者｜湘君     

    本期人物｜鰲太“五一”山難各方人士    

暴風眼

▲根據(jù)現(xiàn)場救援人員提供軌跡繪制。友情制圖｜陽光

結緣鰲太

“山上又出事了！”5月4日清晨6點,，一通電話,，驚醒正值班在太白山大文公廟保護站的孫杰，帶上3人,，第一批火速馳援4公里外的大爺海,。

此時，飄著小雪的大爺海,，730米外山頂信號塔下,，正站著焦急萬分的2男1女。他們來自云南,，熬過一夜風雪,，這才終于打通求救電話：在昨天的鰲太穿越路上，他們遭遇暴風雪,，走失5人……

“實在沒想到會有這么大暴風雪?！?月29日清晨,，踏上起點塘口村時，還是晴空萬里,。這支5男3女組成的隊伍,，各負重超20公斤背包、6天糧食補給,，計劃是用5天穿越向往已久的鰲太線,。

▲云南隊伍8人：海海、蕭峰,、小高,、遠山、一痕,、老木,、空山、平安（后三人遇難）,。4月30日于蕎麥梁,。蕭峰供圖

為了這次徒步，有著15年戶外經(jīng)驗的昆明驢友海海和丈夫老木,，早在半年前開始籌備,。戶外群里相識的蕭峰，也在2月底決定加入,?！拔蚁矚g在大自然行走的感覺，有一種無窮的力量感?！毕啾韧氯粘４曷閷?，來自云南祿勸縣的蕭峰7年前愛上徒步，鰲太更是向往已久,。

“隊里有6個人,，是我曾一起走過山的?！笨吹接邢鄬κ煜さ捏H友同行,，有著8年徒步經(jīng)驗的媒體人小高在今年2月，也加入了行前微信群討論,。

然而,，鰲太的高風險，讓人不敢掉以輕心,。除了分享各種地圖軌跡,、攻略信息，他們在群里亦曾反復提醒結伴同行,，需各自承擔好自己的安全,。籌備直至4月底，來自云南徒步圈的8人,，踏上了這一場終生難忘的旅途,。

▲行前交流與準備。另經(jīng)求證,，海海和老木在2012年曾徒步尼泊爾珠峰大本營,。此舉,，卻被多家媒體不經(jīng)核實,，廣泛報道成“攀登珠峰”,。

半程變天

出發(fā)順利，4月29日艷陽高照下,，這支遠來隊伍,，穿過一路爬升的密林小徑，上午11點,，就抵達了常規(guī)的第一夜扎營點2900營地,，并在第一天就抵達鰲山最高點導航架。

由此一路向東,，橫貫鰲山,、太白山山脊，連續(xù)翻越17座3000米以上山頭,，便是鰲太穿越的主旋律,。而此時,，趁著“五一”假期前往鰲太的驢友，多達上百人,，才剛集結到起點塘口村,。

作為提早進山的幾批隊伍，他們跋涉在開闊無人山梁,，與腳程相近的3位山西驢友,、1位上海驢友小張，或前或后,，漸漸就走在了一起,。翻山越嶺，3天不覺走出了原定3天半的行程,，在5月1日,，12人一起扎營在了西塬營地。

▲鰲太線橫貫秦嶺最高主脊,。4月30日,，云南隊伍正走在飛機梁區(qū)域。蕭峰供圖

抵達西塬,，前方就是全程最艱險的九重石海,。一路好天氣，卻在這時開始變了臉,。整夜大風，后半夜下起小雨,，2號清晨蕭峰拉開帳篷,，霧氣籠罩中，還沒來得及猶豫,，山西3個驢友已經(jīng)收好背包,，說要走了。

鰲太天氣多變,，眼看著風雨變小,，以為這是常見氣候的他們，決定跟上山西隊伍一起前行,。令人生畏的九重石海,，層層疊疊，一路綿延向上,，本就挑戰(zhàn)極限,。眼看快到山頂，風忽然就大到站都站不穩(wěn)了,，有幾個人綁很好的包罩竟被吹飛,，走后面的甚至一度只能匍匐……

狂風裹挾著冰雹,、雨水，劈里啪啦砸了下來,，大霧彌漫間,，他們第一次見識到鰲太天氣的可怖。然而此時,，臨近山頂,，已難再退下山了。

▲左圖為1號清晨2800營地附近,，右圖為1號晚西塬營地,，當日天氣對比情況

是走是等

但，不是沒有過警惕,。翻過石海,，面對突然嘔吐、嘴唇青紫的老木,，海海,、小張、平安等7人迅速臨時扎營,，避免可能的失溫,。走在前頭的蕭峰等5人，在走過東塬時,，反復考慮的小高也終于提議：“還是別走了”,。再往前，又是風大的山梁,，而大家下半身鞋褲都濕了,，繼續(xù)走，容易失溫,。

風險意識,，讓他們就此撤回1公里，在東塬附近一片風小的樹林,，下午1點就早早扎營,，小高、蕭峰等換上還有的干燥衣物,，等待后續(xù)隊友,，等待第二天能有個好天氣。

當晚卻是大雪簌簌,，天寒地凍中,，睡袋不慎打濕的蕭峰，睡得并不踏實,。一起混帳的驢友空山,，倒是貼心湊過來,，勻出自己的睡袋幫他取暖。此前,，他們并不相識,。在深山，這來自陌生人的情誼,，卻往往比風景更難忘,，也是蕭峰熱愛戶外的原因。

▲5月2日上午,，九重石海,，風雨霧交加。蕭峰供圖

天亮了,，雪小了,，5月3日，站在沒過腳踝的積雪中,，他們再次面臨“是走是等”,？3個山西驢友7點就收拾好，準備出發(fā),，按他們判斷“今晚若再下雪,，雪可能更厚，更不好走”,。

云南隊有的裝備濕了,，有的希望早些抵達舒適終點，海海,、老木,、小高等傾向于多留一天，卻也擔心等下去的天氣會不會更糟,？

先是決定兵分兩路,，一部分人先走,。但最終,，誰也不想落單，也無法判斷第二天天氣好壞,，在那天9點半,，12人決定一起上路。

▲5月3日清晨,，帳篷已被積雪掩埋一半,。小高供圖

“當時其實許多人覺得沒問題?！碑吘箹|塬距離大爺海,，只是8公里左右,，多為平坦山梁。

回想那一天的出發(fā),，蕭峰最感后悔的是,，光忙著收拾行李，卻沒有人意識到是否該開個會：集中討論一下誰來押隊,，以及如遇突發(fā)情況該怎么辦,？

“出發(fā)時不怎么下雪，也沒什么風”,，回想那一天,，小高也萬般感慨：“真沒想到后來會是那種要命的天氣，不然沒人會走的,?！?/strong>

▲5月3日清晨，營地情況,。遠山供圖

風雪求生

“很多人以為翻過九重石海,，鰲太最后一道難關就過去了，卻忽視了最后幾公里跑馬梁,?！暗诙熠s來救援的孫杰，在太白山工作已經(jīng)13年,，在他經(jīng)驗里,，“山梁上無遮無蔽，天氣好時,，一馬平川,。一旦趕上暴風雪，卻會變成地獄,。

下午2點,，雷公廟最后一次清點人數(shù)后，12人繼續(xù)往前的開闊大梁上,，他們就趕上了地獄般的暴風雪,。不僅是風大霧大，落在身上的雨夾雪,，迅速被大風吹成冰棱,。從帽子、背包直到褲子鞋子,，都覆滿冰掛,，不僅加劇寒冷，更要命的是增加負重,，大大透支體力,。

▲5月4日,，昨日暴風雪留下的冰掛。蕭峰說,，3日下午他們?nèi)矶紥鞚M了類似冰凌,。蕭峰供圖

人快凍成“冰棍”，手機也低溫沒電,，只剩山西和上海2位驢友手機還能導航,。正和山西大哥在最前方查看軌跡探路，走在后面的海海忽然驚慌追上來,，一把拉住蕭峰,，老木不見了，怎么辦,？

蕭峰也傻了,。茫茫大霧，能見度不到3米,，只剩2部手機可以導航,。一群自身難保的人回去找，不可能,。單獨陪海海去找,，只怕會一起“有去無回”。渾身冰雪在大風中,，停留太久又會失溫,。海海和老木是恩愛夫妻，他理解眼前揪心,，可那一刻,，他也不敢不知怎么辦？

上海驢友小張第二個被海海拉住求救,，小張手機還有電,，可已經(jīng)有些高反的他，“那時候真得沒能力了”,。那一天,，小張和隊里另一個女驢友遠山，甚至也“走失”了,。

猛一陣風吹雪霧,，白茫茫一片中,，已經(jīng)看不見前面隊友,，最終兩人在石縫里扎營避難一夜?！斑h山一晚上在問我,，會死嗎,，救援會上來嗎？”在小張的安撫和相互支撐下,，這兩人最終幸存,，遠山卻十指凍傷。

▲3日剛出發(fā)時的積雪,。上海驢友小張供圖

風雪中堅持10分鐘左右,，等不來老木、也無人敢去尋找的隊伍,，只能繼續(xù)前行,。但，并非沒有掙扎,。當發(fā)現(xiàn)空山,、平安又一個個失蹤，當再一次被海海拉住,，老木還是沒有來,，怎么辦？

蕭峰也忍不住崩潰,，一度和海海抱在一起哭,。“我也沒辦法,，那時候我也想放棄了,。”蕭峰說,，那真是從來沒有過的絕望與無能為力,。反倒是海海先清醒過來，意識到必須盡快趕去大爺海,，那里有救援,。

▲3日10點，剛出發(fā)時天氣情況,。下午風雪霧起,，求生中再無人拍攝。上海驢友小張供圖

“我那時能顧得上的,，就是看清腳下的路,。風雪凍在眼鏡上，只能靠裸眼辨路,?！备叨冉暤男「撸踔翛]注意到空山、平安究竟何時不見,。更在臨近大爺海的亂石路上,，一度涉險。左腳踩進石縫,，拔出來,，右腳又陷下去，只是一耽擱,，竟已看不見前面隊友,。

“我聽見他們好像在齊聲喊我，也拼命回喊,?？娠L聲雪聲，大到他們聽不見我,?！弊分€沒覆蓋的腳印，直到腳印消失,，他不敢往前走了,，大霧里，怕迷路怕斷崖……

正不知前路,，聞訊上山的大爺海工作人員終于出現(xiàn),。19點天黑之際，瀕臨失溫的小高最后一個被帶下了山,。那一晚,，早上一起出發(fā)的12個人，5人不知所蹤,。

▲5月4日,，暴風雪過后的大爺海。蕭峰供圖

暴風雪邊緣

▲漫過山梁的鰲太云海,。夜色供圖

遭遇鰲太暴風雪襲擊的，并不僅是云南一支隊伍,。4號清晨,，廣東驢友引刀在桃川鎮(zhèn)撥打出報警電話，2位隊友失聯(lián)的他一樣是徹夜無眠,。

5月2日一早,，當云南隊從西塬向九重石海進發(fā)時，晚一天進山的他們正從2800營地前往西塬必經(jīng)的三座“金字塔”塔峰,。卻最終和多支隊伍,，一起被狂風擋在“金字塔”前。

“很明顯,，前路兇險了”,，選擇下撤，除了風險意識,，引刀坦言也有對隊伍良莠不齊的擔憂,。2個月前，他在磨房約伴組成一支23人天南地北的隊伍,，按體能速度分成9人,、14人的兩支分隊。最初審查重點在是否有高海拔徒步經(jīng)歷,。結果雨中行進幾小時,，就暴露出很多人裝備的防水、防寒,、防風性根本不行,。

▲5月3日，從水窩子風雪下撤,。引刀供圖

“現(xiàn)在很多人把鰲太當成戶外圈一個強驢標桿,，卻沒耐心一步步進階?！?/span>會合之后,，引刀才發(fā)現(xiàn)隊伍里竟有幾人是第一次重裝徒步。

“當然隊里也有不少老驢”,，當2號他們下撤時,，一位經(jīng)驗豐富隊員堅持要在2800營地繼續(xù)等待。“我勸了3次,，他都不肯下撤,，我也沒法綁他下來?！本W(wǎng)絡約伴,，安全自負情況下，引刀只得先帶隊下山,，卻沒想到2天后,，要為這位隊員的一度失聯(lián)而報警求援。

更讓他揪心的是另一支14人小分隊,。3號在鰲太線的兩端,，當云南隊在東跑馬梁遭遇暴風雪，引刀的分隊正從西跑馬梁艱難下撤,。下撤中隊伍同樣出現(xiàn)分散,，最后3名隊員直走到晚上12點，才走出深山,，近乎體力透支,。更有一位男性驢友，早在2日就和扎營分散的小分隊走散,。

▲3日風雪下撤,。引刀供圖

4號報警同時，引刀也在網(wǎng)上發(fā)布求助,，瞬間電話炸了,，朋友圈到處是在尋人的信息。萬幸那天下午4點終于獲知2名失聯(lián)隊友正在下山,，他的心頓時松了,，卻也深知，及時下撤,，沒發(fā)生事故,，并不代表不存在問題。

“如果天氣再好一天,，第一隊像云南隊那樣,，處在暴風雪中心地帶，結果會怎么樣,？如果天氣再好二天,，第一隊順利穿出，第二隊全部處在暴風雪中心,，估計大半都會出不來……”對于全隊最終安全下山,，引刀歸結于“幸運”,。而這樣幸運，卻同時問題重重的隊伍,，在鰲太線上還有多少,？

▲風雪穿越路。夜色供圖

當4號多支隊伍紛紛報警求援,，當?shù)叵驅Ч≤姾皖I隊唯一,，正在重新上山搜尋2位失聯(lián)驢友。早在1號晚,，聽著帳篷噼啪啪作響,，郭小軍就意識到要變天,，2號果斷勸俱樂部領隊考慮下撤,。

在他看來，“鰲太最大風險是天氣,。南北方氣候在秦嶺高線上爭奪,，天氣瞬息萬變。即便同一個人,，面對不同天氣,，都將面對不一樣困難與風險?！?/span>

雖然走過100多次,，被稱”鰲太第一向導“，郭小軍依然謹慎,，“每次能平安順利通過,，只是老天給了好臉色。然而很多好天氣走過的驢友,，低估難度的攻略,，卻在誤導不少后來者?！?/span>

“上山去找的2位失聯(lián)驢友,，其實2天前我見過的?！蔽ㄒ坏年犖?，2號那天曾和引刀一樣被擋在金字塔埡口的狂風前。風雨下撤路上,，他曾勸過沿途扎營的六七個驢友,，然而沒有人跟他下撤。這次上山在找的,，就是其中2位,。

“記得當時他們敞著帳篷,，背包丟在帳外任風吹雨打著，就擔心會出事,?！边@樣缺乏戶外常識又不知風險的驢友，帶隊8次的唯一,，在鰲太線上遇見過很多,。并常會想起2013年第一次徒步鰲太的自己。那時才入戶外的他,，因為羨慕老驢們大談鰲太的驕傲,，也貿(mào)然上路。

“第一次成功穿越,，運氣占很大因素,，一路好天氣。現(xiàn)在走多了,，才知道它的可怕,，反而越來越敬畏了?！比欢劭春退斈暌粯有膽B(tài)的新驢越來越多,，誰又能保證一個個都如此好運呢？

▲3日風雪下撤,。引刀供圖

在郭小軍眼里,，鰲太的真正紅火，就是從2013年開始,。2012年11月鰲山暴風雪中,，鰲山最高點導航架附近3人失溫遇難、7人凍傷,。抬遺體下山時,，3個人凍死的慘狀，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卻沒想到第二年開始,，因為這場事故慕名而來的驢友更多了。此前雇傭他做向導的隊伍一年15次左右,，2013年激增到25次,。

來的人越來越多，事故也越來越多,。2013年放棄下山最終失蹤的湖北驢友施曼,，2014年在藥王廟暴雨中失溫的井岡山驢友……山上時他都曾偶遇，下山時卻聽聞遇難,，這些眼睜睜消失的生命,，讓他不時唏噓：“要是有個領隊或向導,，或許不至如此?！?/span>

然而,，在五一徒步鰲太的眾多隊伍中，雇傭向導的,，只有郭小軍所在的僅僅一支,。

▲鰲太特殊氣候，山脊南北兩側冷熱氣流不停交鋒,。夜色供圖

當輿論風暴越刮越猛,，6年來曾組織鰲太徒步50余次、帶領上千人的知名俱樂部創(chuàng)始人孤煙（化名）,，倍感慶幸是他們的五一活動,，在出發(fā)前兩天，頂著壓力取消了,。

“去年五一天氣就很惡劣,，我們?nèi)牭谒奶煜鲁?。今年看天氣預報,，感覺比去年更差?！钡瞬幌朊安槐匾L險,，孤煙也坦言，深層次原因是“這條線的生意越來越難做,?！?/strong>

相比他們報價一千元、報名者寥寥的活動,，目前活躍在鰲太線的俱樂部價格戰(zhàn),，最低報價已經(jīng)打到500元，而AA制驢友在不請向導的情況下,，成本更低,。

▲徒步鰲太，沿途需翻越大量第四紀冰川遺跡石海,。夜色供圖

“向導6天費用2400元,，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領隊費用更高，再加上交通,、保險等各種成本……除非人數(shù)夠多才能盈利,，但隊員太多，不增加相應領隊配比,，一樣具有風險,?！?/span>

因為熱愛戶外，2011年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孤煙,，曾為打開俱樂部局面,，把當時名氣還局限在陜西戶外的鰲太線，商業(yè)包裝推向了全國,?！艾F(xiàn)在網(wǎng)上流傳的徒步日程，80%內(nèi)容出自我們最初的推廣路書,?！?/span>

但便捷交通、光環(huán)強大的鰲太,，現(xiàn)在對于驢友是低門檻,、高回報，對于俱樂部卻是低回報,、高風險,，需要時時刻刻繃緊神經(jīng)。2年前,，因單日活動出現(xiàn)隊員失溫,，衛(wèi)星電話傳來，他曾連夜驅車趕往山上施救,。甚至脫光衣服,，用赤膊取暖的方式，才救回瀕危的失溫者,。

“秦嶺就是我的戶外故鄉(xiāng),，鰲太也曾帶給我們事業(yè)成長”，但面對今天的價格戰(zhàn)和頻繁山難,，最初推動鰲太商業(yè)化的孤煙開始陷入矛盾：為確保零事故,，這條風險和回報不成正比的線路，還值得做下去嗎,？

▲鰲太獨特的云海景觀,。夜色供圖

又一年事故重演，最早一批穿越鰲太的巴戈和隊友們,，也會陷入矛盾,，會想起當年站在秦嶺最高主脊上，4個年輕人的約定：誰也不許把軌跡分享出去,。只因這條線太危險了,。

和孤煙一樣，十幾年前,，他們都曾聚集活躍于陜西戶外論壇“背包吧”,?？偘嬷靼透旰驼搲?位驢友，在走過陜西眾多線路之后,，把目光投向了“鰲山—太白”兩個秦嶺主峰最高點,。并在2004年7月，踏上了這條只有少數(shù)當?shù)厮庌r(nóng)才走過的路,。

當時圍繞太白山只有南北穿越短線,，想要東西橫穿，能走得通嗎,？為應對未知,，這4個年經(jīng)人帶上超10日補給，光大米就每人背上10斤,，卻在第二天就開始遭遇斷水危機,。

▲2004年夏，隊伍4人：巴戈,、厚樸,、LEO、GRAYKNIGHT

連綿不絕的太白主梁,，無休止的翻越,、橫切，卻連續(xù)幾天找不到水源,?？恐宄繋づ裆系穆吨?，羚牛腳印里的一點泥水,，他們秉著對大自然的熱情，一路向東,。在開闊山梁領教過徹夜狂風,，也發(fā)生過隊友脫隊的虛驚，并在太白梁遇見60幾歲當?shù)夭伤幦藭r,，不禁感慨自己的所謂”穿越“何足掛齒……

“最終成功穿越,，關鍵還是老天爺?shù)木祛櫋,！痹谧詈眉竟?jié)里都艱險重重,，讓巴戈和隊友決定保密的穿越軌跡，卻終究還是被流傳給陜西最早一批驢友,。2008年6月,，當鰲太發(fā)生第一次重要事故，驢友老邊在東塬附近失蹤,，趕往組織救援的巴戈直感慨：“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老邊失蹤之后,，鰲太線上，山難幾乎年年發(fā)生,。晃眼十余年,，巴戈和他的隊友都想不到，這條最初不為人知的路,，竟成“頂級”穿越線路,，甚至“死亡之路”。五一山難傳來,，又有隊友忍不住說,，后悔當年分享出軌跡。但回憶起曾經(jīng)的年輕氣盛,，巴戈覺得,，當年他們不走，也一樣遲早會有人去走的,。因為山就在那里,。

▲此前有報道稱“有人在2002年授權戶外雜志發(fā)布過鰲太線”。經(jīng)求證,，截至2004年,，該期刊檔案中并無相關內(nèi)容。

“哎,，一念之差,。那天我都幫他們找好向導了，臨時卻說不用……”翻開筆記本子,，在4月29日那一頁,，找到云南隊員的聯(lián)系方式，57歲的塘口村民程秀才試圖撥打電話,。

在他的本子里,，密密麻麻筆跡，是近三年一個個驢友留下的個人電話,、緊急聯(lián)系人,、保險單號，甚至幫忙報警期限……許多走過的驢友,，都曾把最重要信息托付在此,，這個當?shù)赜忻目蜅＠习澹?strong>不小心充當著鰲太的特殊記錄者,。

▲驢友上山前留下的記錄,。程秀才供圖

然而，十多年前，第一次偶然看見穿著沖鋒衣的驢友走過塘口,，甚至到他家討水喝,，程秀才也曾不理解，這些花錢花時間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的城里人,，來追求什么呢,？

今天，他的家卻漸漸成了驢友之家,。家里一架種地拖拉機,，不知送過多少回驢友，前往3公里外徒步起點,。

或是見證過太多死難,，才會有意留下記錄，才會每次看著驢友跳下拖拉機遠去的背影,，“總希望每個人是平安來,，平安回的?！眳s也每年十幾次收到山上發(fā)來的求救,，或高反或崴腳，甚至成了筆記本里讓他唏噓的姓名……

“在我印象里,，出事的,，反而往往是強驢。然而走這條線,，應該是來欣賞大自然的美,，而不是來參加比賽，看誰的能力強,，或是征服大自然,。”在和無數(shù)驢友打過交道之后,，這個曾經(jīng)不懂驢友的山里人,，此刻卻似乎比許多人更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戶外,。

▲南來北往驢友，讓程秀才家成了小山村蛻變窗口,。程秀才供圖

風雪過境

▲鰲太線上,，樹立著數(shù)座遇難驢友紀念碑

大自然的殘酷

“在太白山上，我也想過以后再不去戶外了,?！被叵肽且惶炀仍F(xiàn)場，蕭峰至今倍感大自然殘酷,。

4日上午,，焦急等待救援人員會合時，遠眺到上海驢友小張帶著遠山,，2人在石縫里扎營避難一夜,，竟活著走回來，他們曾激動盼望還有一絲希望,。11點卻終于發(fā)現(xiàn)空山遺體,，躺在距離大爺海僅剩2.5公里的地方。

一身熟悉藍色沖鋒衣趴在石頭縫里,，蕭峰沖過去,，卻是怎么推怎么喊，空山也再沒有反應,?！扒耙煌砦覀冞€睡在一個帳篷，他人特別好,，還特地挪過來溫暖我……”再回憶起隊友的溫度,，冰冷的死亡，47歲的蕭峰一度對我泣不成聲,。

▲左圖為4日發(fā)現(xiàn)第一位遇難者空山的背包,，右圖為9日發(fā)現(xiàn)第三位遇難者平安的背包。孫杰供圖

“山里氣候,，往往24小時就是不同天,。他們那一天真該再等一等……”當蒼白陽光從濃云中露出，在雷公廟附近2公里,，第二個發(fā)現(xiàn)老木遺體,，已參與近30次救援的孫杰也萬分感慨。

“都是失溫,，都是人包分離,，但應該不是棄包前行，因為人都最終停留在背風方向的石堆里,。在戶外,，人包不能分離是常識,。大概當時已透支到無法負重，本能無意識的避風求生……真希望這樣的事別再發(fā)生,。”

▲5月4日11點,，前往搜救的路上，風雪已過,。蕭峰供圖

在發(fā)現(xiàn)空山和老木整整5天后,，第三位失聯(lián)女驢友平安的遺體，5月9日下午16點,，在距離另兩人各1公里左右的中間位置被發(fā)現(xiàn),。一樣位于背風的石坳間，尚未支起的帳篷覆蓋,，半個身子在睡袋里,。

“當時應該是想扎營自救，但已經(jīng)失溫,，在大風中沒能短時間支起帳篷,。”5月10日護送遺體下山的孫杰,，終于和山下苦等的平安丈夫完成最后交接,。

6天來，這位聞訊趕來的家屬一直徘徊在景區(qū)大門口,，苦盼著47歲妻子的身影能夠再次出現(xiàn),。然而最終，“平安”沒有歸來,。

▲雙手凍傷的遠山,，至今在陜西醫(yī)院接受治療。蕭峰供圖

離不開的戶外

平安歸來的生者,，風雪過境后,，依然陰影籠罩。5月11日,，在老木50歲生日之際,，海海和上百位親友與之最后告別。她的朋友圈里卻至今還寫著“每一天都在等著你回來……”

悲痛的海海拒絕著媒體采訪,，近日一篇“她下跪求救隊友”的報道,，卻將云南隊成員再次一夜卷入輿論風暴。然而,，分別求證現(xiàn)場6位當事人,，卻均表示當時并無“下跪”一舉?！氨幌鹿颉钡漠斒氯耍瑢ξ闹卸嗵幨嵲蛟撁襟w多次交涉，卻至今沒有得到回應,。

▲本圖為蕭峰個人裝備及食品情況,。經(jīng)求證，隊伍出發(fā)時每人攜帶6日糧食補給,。蘋果等零食只是個人加餐,，即驢友俗稱“FB”。有關遇難女隊友平安“只攜帶6個蘋果等零食上路”的各種誤報與詆毀,，卻至今傷害著逝者,。

“這一次，各種人都見到了,?！迸臄z紀錄片的小高，想著有一天或許該自己做真實的記錄,。而現(xiàn)在,，“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span>

“第一次在戶外親歷生死,，最警醒我的，是自己也是家里頂梁柱,，還有4個七八十歲老人……”回到家中的蕭峰說,，那些危險的線路、山峰,，以后只能永遠放在心里了,。卻也在42位驢友一起來慰問他時，覺得自己終究離不開戶外,，因為這些在路上相識的朋友,。

那一晚開飯前，他和當?shù)赝讲饺ε笥褌円黄鹌鹆?，?位沒有回來的人,，集體默哀。

新的啟程

五一已過,，端午將近,，今天的塘口村登山口處，已經(jīng)立起一塊藍色公告牌,，警示“禁止在惡劣天氣條件下登鰲山,、太白山”?！霸鐝?010年就一直出禁令了,，但太白縣每座山,、每條溝都是上太白、登鰲山的路徑,，驢友的熱情擋也擋不住,。”

“每次出事后,，來的人反而更多,。好奇究竟什么導致事故，卻還是很多人低估,?！碑?shù)叵驅Ч≤姡⒉粨啮椞熬啊?strong>他擔心的是,，來的更多人依然不知敬畏,。

塘口村的另一頭，程秀才家也已開始新的忙碌,。光打電話向他預約端午節(jié)住宿的驢友,，目前已超三百人，“這次最大不同點,，來的都要向導,，村里十幾個向導都被訂完了……”

“今年南北氣流分別太大了，山上多雪,，穿越比往年難度更大,。”熟知山中氣候的郭小軍,，只希望新來的驢友能量力而行,。

而從塘口村往東南方望出去，秦嶺猶如巨龍橫亙在中國南北分界線上,，最高處貫穿鰲山,、太白山的龍脊“鰲太”，沒有人知道新的風雪何時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