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華清宮（其一）

杜牧

長安回望繡成堆，

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

【賞析】

　　《過華清宮》絕句三首為杜牧經(jīng)過驪山華清宮時有感于玄宗荒淫誤國而作,。華清宮,，在今陜西省臨潼縣城南驪山上，其地有溫泉,。唐太宗時在此興建湯泉宮,，玄宗時擴建，改名華清宮,。當時這里臺殿環(huán)列,，盛況空前，玄宗和楊貴妃常常游幸于此,。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笔拙鋽懺娙嗽陂L安回首南望華清宮時所見的景色,。繡成堆,，指驪山右側(cè)的東繡嶺,，左側(cè)的西繡嶺。玄宗時,，嶺上廣植林木花卉,，望去宛如綿繡，故名繡嶺,?！袄C成堆”語義雙關(guān)，既點出了地名,，也描述了驪山美不勝收的風景,。那里佳木蔥蘢，花繁葉茂,，又有無數(shù)層疊有致,、富麗堂皇的建筑掩映其間，嶺如其名,，真是宛如一堆堆錦繡,。“回望”的視角擴大了這一畫面的表現(xiàn)范圍,，為讀者展現(xiàn)了整個驪山的全景,，氣勢宏闊,，并自然地引入下句。

　　千門,，極寫驪山上宮殿的崇門峻宇之富,。“次遞”二字,，有著質(zhì)地上的遲重感,，皇家殿宇之門必是極厚極重，它的開啟也是緩慢而凝重的,；而山上建筑極多,，侍臣要達致山頂玄宗與貴妃所在的正殿，必是要逐層通報準入,。但此二字又暗含著此一消息的十萬火急,，因重重殿門一道接一道緩緩打開了，并無停頓耽擱,?！吧巾斍чT次第開”，既描摩了驪山行宮建筑群的雄偉壯麗,，也表現(xiàn)了帝王的莊嚴法度,，氣勢恢宏，同時引發(fā)讀者的閱讀期待,，想看看究竟是何等軍機要情讓山頂千門一時接踵而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鼻熬浣o讀者設(shè)下了疑問，此句將鏡頭拉開,，分別給以山腳下和行宮內(nèi)兩個特寫：一名驛使騎著駿馬風馳電掣般疾奔而來,，馬足后揚起一道煙塵；行宮內(nèi),，美麗的妃子展顏歡笑了,。千門，快馬,，妃子笑,，幾個鏡頭表面看起來本沒有關(guān)聯(lián)，結(jié)句畫龍點睛,，將前幾個鏡頭綰合了起來：——原來飛馳的驛騎是專門來給妃子送荔枝的,。

　　據(jù)《新唐書·楊貴妃傳》記載，“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shù)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楊貴妃生于四川,，很喜歡吃荔枝,，但荔枝只生于南方，而且一定要新鮮的才好吃,。唐玄宗寵愛楊貴妃,，便命人專司其事，不遠千里,，設(shè)飛驛傳送四川（一說南海）荔枝入京,。為保持荔枝能色味不變便送至京師，當時州縣以郵傳疾走,，踐踏農(nóng)田,，甚而至于人馬累極，僵斃于道,，百姓深為所苦,。這首詩截取了這一歷史事實，含蓄地抨擊了玄宗與楊貴妃驕奢淫逸的生活,。

　　“妃子笑”,，亦暗用舊典。春秋時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點燃烽火戲弄諸侯,，犬戎真正來襲時，諸侯按兵不動,，西周終至滅亡；而安史之亂的爆發(fā)亦與楊貴妃有關(guān),，并導(dǎo)致唐王朝元氣大傷,，六軍也曾因楊貴妃未受懲處而在馬嵬停而不發(fā)，不肯為玄宗效力,。玄宗勞民傷財,，只為滿足貴妃一點點口腹之欲，只為博美人淺淺一笑,?！板有Α保仁强垲},，寫過華清宮,、詠玄宗史實,，亦是用褒姒之典，暗諷唐玄宗與周幽王一樣,，因沉緬美色而荒淫誤國,，亂亦未遠。

　　“無人知”三字也寓有諷諫之意,。飛騎揚塵馳向行宮,，重重宮門為之大開，這必是軍機要事吧,，誰能想到只是給君王的寵妃送來區(qū)區(qū)幾束新鮮荔枝呢,。比起正面直陳妃子因為荔枝送到展顏而笑，“一騎紅塵”與“無人知”這種強烈的反差更具有突出的藝術(shù)效果,，卻又語帶婉轉(zhuǎn),，含而不露。在杜牧生活的時代,，唐敬宗也曾大造宮室,，縱情聲色，詩人詠嘆天寶軼事,，亦有其深意在,。

　　清人吳喬《圍爐詩話》說：“詩貴有含蓄不盡之意，尤以不著意見,、聲色,、故事、議論者為最上,?！边@首絕句的藝術(shù)魅力就在于含蓄。全詩沒有正面描寫玄宗的荒淫誤國,，“妃子笑”也僅刻畫了貴妃見荔枝而欣喜的表情,，沒有陳述她如何的恃寵而驕；但這“千門”開得如此有條不紊,，貴妃這一笑是如此怡然,，這便委婉地暗示了飛驛遞送荔枝是很平常的事，馬踏莊田,，死者相望,，根本不在玄宗和貴妃的意中。這樣國運怎么能夠持久呢,？行文至此,，諷刺之語雖未迫露，而箴刺之意已宛然可見,。

　　“驪山秀色古今同,，盡入詩人感慨中,。”（朱光庭《華清》）安史之亂后,，中晚唐詩人過華清宮者多有感喟吟詠,，而以此詩最為膾炙人口，影響深遠,。蘇軾《荔枝嘆》有“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之句，即由此詩而來,。此詩精于構(gòu)思,，裁剪有序，由遠及近,，由全景到特寫,，鏡頭安排高度凝煉，措語精警,，寓深典于淺辭,，不事雕琢而寄意深遠，是詠史絕句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