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賢讓人舒服嗎,？

流傳這么一句名言：“讓人舒服是頂級人格魅力”,，非也非也，不一定也,。論人格,，圣賢君子最為頂級。但圣賢君子不會把讓人舒服視為頂級人格魅力,，也不會過于在乎別人的態(tài)度和感覺,，只問自己中不中正，不論他人舒不舒服,。

在政治,、社會生活中,，圣賢君子也未必讓人舒服，還往往讓人不舒服,?！睹献颖M心下》記載，有個叫貉稽的人對孟子抱怨說：“稽大不理於口,?！币庵^我貉稽被人說了很多壞話。孟子說：“沒有妨礙的,。士君子厭惡這種多嘴多舌,。《詩經(jīng)》上說：‘憂慮重重壓在心,，小人視我眼中釘,。孔子就是這樣的人,。又說：‘所以不消除別人的怨恨,，也不會喪失自己的名聲?！f的是文王,。”

周文王曾讓殷紂王不舒服,，被囚羑里,，周公曾讓管蔡和成王不舒服，飽受流言中傷,，連大賢召公都對他產(chǎn)生誤會,。孔子除了讓亂臣賊子懼,，遭受恒魋,、公伯寮、蒲人,、匡人等危害,，也讓不少高人、大人不舒服,。老子斥他驕氣與多欲,，態(tài)色與淫志；莊子以寓言的方式譏嘲詆毀,。

更可悲的是,，齊國賢相晏嬰也對孔子極盡排斥誣蔑之能事。孔子到齊國,，與齊景公談得很融洽,，齊景公很高興，要把尼溪的田地封賜給孔子,。晏嬰堅決反對,，大批孔子。晏嬰對齊景公說：

“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chǎn)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jié),，累世不能殫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xì)民也?！保ā妒酚浛鬃邮兰摇罚?span lang="EN-US">

大意是說，這些儒者能言善辯,，不能用法度來規(guī)范,；高傲自大自以為是,不能任用他們來教育臣下；崇尚喪禮盡情致哀,，破費財產(chǎn)厚葬死人,不可讓這種做法形成習(xí)俗,；四處游說乞求官祿,不可用來治理國家。自從圣君賢相相繼去世,周朝王室衰落以后,禮樂制度殘缺有很長時間了,。如今孔子盛裝打扮,規(guī)定尊卑上下的煩瑣禮儀,、舉手投足的節(jié)度，幾代人不能窮盡其學(xué)問,畢生不能探究其禮樂,。君上打算用這一套來改造齊國風(fēng)俗,可不是引導(dǎo)小民的好辦法,。

晏嬰排斥孔子，也是“理”所當(dāng)然。管晏派法家雖有儒味,，但道德偏離中道,，政治偏離王道，建不起真正的禮制,，見不得真正的儒家,。晏嬰進(jìn)言齊景公批儒批孔的一段話，都是似是而非,、自以為是的惡意攻擊和妄言誣蔑,。

齊景公雖然器重孔子，但必須更尊重晏嬰,。晏嬰作為齊國三代元老,，一代名相，他的反對當(dāng)然非常有效,。于是,，齊景公只能無奈地對孔子說：“吾老矣，不能用也,?！睋?jù)《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在齊國還有生命危險：

后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贝蠓蛴鬃?，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孟子說孔子去齊時是“接淅而行”,， 捧著已經(jīng)淘濕的米就跑,，形容倉促狼狽之態(tài)，這肯定有特殊原因,。如果是“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那就合筍了。當(dāng)然,，欲害孔子的齊大夫應(yīng)該不會是晏嬰,，晏嬰雖然排斥孔子，當(dāng)不至于如此下流,。

晏嬰說過,，國有三不祥：“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晏子春秋》）晏嬰自己不知孔子之賢或知而不用，豈非不祥哉,。

戰(zhàn)國時類似晏嬰的賢人賢臣不少,。但他們的賢并非中道之賢，儒家之賢,，或為雜家,，或為百家（儒家之外的諸子百家），比起管仲等春秋之賢來尚有所遜色,。他們即使位高權(quán)重,，也擋不住歷史的車輪向暴秦罪惡的深淵滑去。

孟子更是到處讓人不舒服,。

孟子在齊國為客卿,，曾讓官居右?guī)煹拇蠓蛲躞O不舒服。大夫公行子死了兒子,，王驩前去吊唁,，他一進(jìn)門，便有人走上前去跟他說話,。他入座后,，又有人走近他的席位跟他說話。孟子不跟右?guī)熣f話,。王驩很不高興，說：“各位大人都跟我說話,，唯獨孟子不跟我說話,，這是簡慢我?！保ā睹献与x婁下》）

又一次,，孟子奉命到滕國去吊喪，齊王派官居右?guī)煹拇蠓蛲躞O作為副使，與孟子同行,。在齊國到滕國來回路上,，兩人朝夕相見，孟子從不與他談出使的事,。（《孟子公孫丑》）

孟子曾讓稷下元老,、齊國重臣淳于髡不舒服。淳于髡是戰(zhàn)國時期齊國著名政治家和思想家,，齊威王時拜為卿大夫,。《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介紹淳于髡：“博聞彊記，學(xué)無所主,。其諫說,，慕晏嬰之為人也，然而承意觀色為務(wù),。”

孟子,、淳于髡都是齊稷下先生?！尔}鐵論·論儒篇》說：“齊宣王褒儒尊學(xué),，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孟子》記錄了淳于髡與孟子的兩次對話,，兩人話不投機(jī),。淳于髡說：“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弊I諷孟子非賢者。孟子反唇相譏說“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孟子到魯國的時候,，讓魯平公的寵臣臧倉不舒服,。經(jīng)孟子弟子樂正子推薦，魯平公要主動來拜訪回國奔喪的孟子,，為其寵臣臧倉所阻,。孟子說：“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我之所以不能與魯君相見,，天意呀，臧家那小子怎能使我們不能相見呢,？朱熹說：“此章言圣賢之出處,，關(guān)時運之盛衰。乃天命之所為,，非人力之可及,。”（《集注》）

在不良環(huán)境中,，在逆淘汰社會,，在儒家一陽來復(fù)復(fù)興的時期，儒家都不得不承受種種誤解,、排斥,、阻撓和打壓。好事多磨,，貌似偶然,，實屬必然，根本原因是條件還不成熟,，還有賴于進(jìn)一步量變,。君子出處，儒家興衰,，關(guān)乎時運,，乃天命，非人力,。東海微博多次被封,，也曾學(xué)舌孟子說，吾之微博被封禁,，言論不自由,，天也。新浪焉能封予哉,！

孟子還讓儒家禮學(xué)大師,、稷下祭酒荀子不舒服。荀子在《非十二子》一文中嚴(yán)厲批判子思和孟子說：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tǒng),，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游為茲厚于后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span lang="EN-US">

大意是說,，大略效法先王而不知他們的要領(lǐng)，自以為才大志遠(yuǎn),，見聞豐富廣博。根據(jù)往古舊說創(chuàng)建新說,，把它稱為“五行”，非常乖僻背理而不合禮,，幽深隱微而難以講說,，晦澀纏結(jié)而無從解釋，卻粉飾他們的思想而鄭重其事地說：“這真是先師孔子的言論啊,?！弊铀汲珜?dǎo)，孟軻附和，社會上愚昧無知的儒生七嘴八舌不知道他們的錯誤,，就接受了這種學(xué)說而傳授它,，以為是孔子,、子游立此學(xué)說來嘉惠后代。這就是子思,、孟軻的罪過,。

僅此一段對子思子,、孟子的惡毒攻擊，荀子就將自己排斥出儒家正宗了,，我稱之為儒門外道----這是我專門為荀子發(fā)明的一個概念,。荀子重禮,，作為禮學(xué)大師,，不謂之儒家不得,；然他不識本性之至善,，攻擊孟子,、子思有罪，攻擊子夏子游為賤儒,，不謂之外道不得,。不得已，只好名之為儒門外道,?？梢苑Q荀子為儒家，但不是正宗,，而是歧出,。

荀子高于晏嬰，但對孟子這個儒門正宗同樣不能相容而惡毒攻擊,。荀子尚且如此,，遑論其它。自古以來，外道圣賢誤會,、排斥和攻擊儒家,，是常有的現(xiàn)象。這令人想起一個古今中外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一流人才才能尊重匯聚一流的人才,，二流的人才只能尊重和吸納三流的人才,。

孟子說過：“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庇袝r候堅持正義正道，可能遭到千萬人反對,?？酌现两裆凶尯芏嗳瞬皇娣性g毀之言無窮無盡,。唯有鄉(xiāng)愿，才會把讓人舒服視為頂級人格魅力,；也唯有鄉(xiāng)愿人格,，才能讓好人壞人都贊好，人人都舒服----這個本領(lǐng)不得了,，盜賊做不到,，圣賢做不到，唯有鄉(xiāng)愿做得到,。

孟子為鄉(xiāng)愿畫像：“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絜,，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鄉(xiāng)愿雖能讓眾皆悅之,，卻為君子所鄙棄,，視為道德的蟊賊。

或說：“君者群也,。故君子應(yīng)該很能合群,，很受歡迎。”答：不一定,。群只釋君,，只是君的含義之一。而君子則是道德之士的通稱,，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只要有德，都可稱君子,。君子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合群和眾、受歡迎的,。 

君子只管說正理,，只管做正事，只管走正道,，其它非所計也,。別人舒服固然好，別人不舒服,，那也順其自然,。圣賢讓正人君子和尊重圣賢的人舒服，理所當(dāng)然,。至于盜跖紅毛們,，不舒服是必然的。如果它們表示舒服,，君子倒要警惕和反思,，是否自己說錯話做錯事走錯路了？2017-4-17余東海

首發(fā)中國文化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