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帆  / 發(fā)表于視界·傳承：繁華似“錦” ——

寸經寸緯 寸錦寸金—記南京云錦

  序：

吳村梅有一句詩是這樣描寫南京云錦的：“江南好,，機杼奪天工，孔雀妝花云錦爛,，冰蠶吐鳳霧綃空,，新樣小團龍?！?/font>

早在1500多年前,，云錦就因其絢麗多姿，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與成都的蜀錦,、蘇州的宋錦、廣西的壯錦并稱“中國四大名錦”,，而南京云錦則集歷代織綿工藝藝術之大成,，位于中國古代三大名錦之首。

南京云錦的藝術風格和織造技藝堪稱世間罕有,，其挑花結本,、通經斷緯、挖花盤織,、逐花異色等織造工藝至今不能用現代機器替代,。復雜而精妙，古謂云錦“寸錦寸金”,，一點也不為過,。

也正是因為如此繁復的制作過程和極度耗費匠心物力的特征，云錦千百年來皆被奉為皇家宮廷的御用之物,，也在元明清三代得到了淋漓的體現,，御用龍袍、冕服皆為云錦所制,。尤至清朝,，專門負責督造的“江寧織造署”大量使用金線入錦，金碧輝煌之感日盛,，將云錦富麗典雅,、質地堅實、花紋渾厚優(yōu)美,、色彩濃艷莊重的獨特風格推向極致,，成為皇家織物的不二之選。此時的南京秦淮河邊更是機戶云集,，杼聲不絕,。

時至今日，曾經是“皇家御用”的遙不可及，曾經是一門養(yǎng)在深閨的高超技藝,，傳承千年卻鮮有人知,，而那些默默無聞的傳承者，技驚四座卻也屈指可數,。

在南京云錦研究所,，我們傾聽傳承者們略帶憂傷的明日憧憬，記錄下這獨一無二的御用技藝,。

傳承故事

     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者,，是云錦研究近四十年的云錦紋飾技藝代表性傳承人，郭俊大師,。

紋樣，牽一發(fā)則動全身

“第一次看到云錦,，感覺就像一幅裝飾圖案,。”回憶起最初與云錦的邂逅,，先生的回答似乎也是許多人對它的第一印象,。但對當時已經有了一些美術基礎的先生而言，云錦所展示的圖案卻與他曾經的所學大相徑庭,?！拔蚁锣l(xiāng)的兩三年間，畫的都是宣傳畫,、農民畫,，73年回來后，參加了當時南京市的一次工藝美術的測評,，最后被云錦研究所的老師們給選到了這兒,。”先生坦言在此之前自己從未學習過圖案相關的繪畫技藝,，云錦研究所于他,，是一個全新的起點。

然而從這個起點開始,，一步一步走入云錦世界的先生,，對于云錦的感情也變得越發(fā)濃厚。

“剛開始學習的時候,，也只是覺得是一門有趣的技藝,，但學的越多，你越會發(fā)現它的深不可測,。特別是近幾年,，對我而言，越畫越覺得自己無法觸碰到云錦的那個最高點?！痹棋\的圖案有著很厚的文化積淀,，不同于一般的民間藝術或者某一個作者的藝術創(chuàng)作，先生認為,，云錦是整個民族在各個時期對文化的理解,。此外，又由于宮廷藝術的背景,，使得它的包容性非常強,，倫理、宗教,、歷史,，都能恰如其分地融在圖案里。當然,，這些紋樣和每個朝代也有著緊密地聯系,，非常具象地體現了當時人們對文化欣賞的狀態(tài)。以宮廷的文錦圖案為例,，它要符合各種宮廷的禮儀,，其中每一個紋飾都有它所要表達的寓意。

許多人都會有一個誤解,，認為一個織錦的過程中,，織工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其實恰恰相反,，前期紋樣的設計,，挑花結本，不僅是整個作品的精髓,，也是最為花費時間的階段,。云錦的紋樣在每個局部都必須受著環(huán)境的制約，例如一個規(guī)則或者很不規(guī)則的形狀,，就必須要求這個圖形在很小的范圍內能夠千變萬化同時又適合整體的一個大關系,。“它需要很'踏實’的落在那個地方部位,，既不能去喧賓奪主,，也要做好它局部的一個價值，讓你看局部的時候會覺得很生動,，看整個大效果的時候,，又不會去和別的紋樣沖突?！绷牡郊y樣的修飾,，先生笑道地指了指墻上掛滿的紋樣修改圖,，繁復和嚴謹的工作量，不言而喻,?！叭缤f花筒，云錦的布局是互相影響,，不斷幻化地,，一個局部，我們動一筆修改,，它的周圍就要跟著全變,，而隨著周圍的全變，衍生出的整體可能又要再一次做全面地調整,，如此反復,。”這是我們無法想象的修改,，紋樣圖紙上的一個個小格子,，都是技藝者們一筆一筆的填色，圖案的變化,，色彩的變化，經緯度的變化等等,?！八裕鋵嵜糠髌纷鐾?，還是有覺得不滿足的地方,。它始終能讓你產生一些惋惜，一些懊悔,，覺得自己沒有做到盡善盡美,，而前人的佳作真的無可挑剔?！?/p>

尊貴,，御用的“奢侈品”

中國自古的高端絲織工業(yè)一直都是帝王專屬，都是跟著當時的政權走,。而云錦之所以能完整的保留下來,，不可不說歸功于元、明,、清時期,，三朝帝王把皇家織造業(yè)放在南京，其后無論政權在何處建都,，帝王的絲織制造一直保留在南京,，所以這才形成了如此結實的基礎,。但也同于帝王專屬的標簽，讓云錦如今在社會的存在變得尷尬不已,。

“云錦原本就是養(yǎng)在深閨,，在帝王時期，它僅僅只是為了皇家而存在,，這導致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云錦它不被人們所知道?！睂τ谠棋\認識的缺乏,，先生顯得不無遺憾卻又無可奈何?！?錦繡’'錦繡’人們總會把'錦’錯以為是'繡’,，又會把它和刺繡相比，這本就是不同,。刺繡工藝適合把自然刻畫的淋漓盡致,，而我們不行，經緯線都很粗,，如果把線過分的弄細,，則沒有了云錦原來特有的大氣、雄渾,，源于自然且遠遠高于自然,，霸氣十足。也正是因為有很多工藝的制約,，才能使得云錦的作品呈現出一個獨特的效果,。”

“我常指著工作室完成的新作和朋友說,，你無論去故宮,，還是去歐美的各大博物館去看，都是找不到的這樣的手工妝花,，你現在所看到的作品都是獨樹一幟絕無僅有的,。”這是先生對于云錦的摯愛,，也是先生對于云錦的自信,。先生說，如果從事的是瓷器,、是木雕,，肯定不敢說自己做的是最好，因為有太多的人在從事這些工作,，在故宮也藏著大量的上等品,，但云錦,，先生卻非常自豪地敢說這里是最好的?！皼]有別人在做,，只有我們。現在從事云錦的人,，基本就只有這里了,，外面也有，但是很少,，真正搞技藝,、搞裝飾、搞設計的人,，已經絕無僅有,。我也希望有人能證明我說的不對，但是沒有,?！?/p>

傳承，岌岌可危中的憧憬

云錦,，一直相伴著時代的步伐,。無論其在哪個朝代，都是代表了當時皇家藝術,，而從中國帝王退出統(tǒng)治舞臺,，至今的這一百年的時間，云錦仍然還存在,，便足夠證明它自身很強的生命力?！敖洑v了這么多的戰(zhàn)爭,，風雨飄搖，幾次幾乎就面臨絕跡了,，其實現在我們看到的云錦已經出現了很大的斷層,，傳承鏈有很多地方都已經斷掉了，有些能夠看到的只是最基本的工藝,，但它文化的傳承,，在受時代大潮的沖擊中丟失了很多?！边^去云錦的門幅都在60,、70公分，可以做服裝,，有些大學老師在講解云錦的時候,，便稱之為“布”,，雖然概念不錯，但對研究云錦的先生來說,，這樣的理解顯然是有誤區(qū)的,。“云錦和整個文化,，整個民族的裝飾藝術都有著不可割裂的關系,，它記錄了這個民族所有紋飾發(fā)展的道路，而且是主流紋飾發(fā)展的道路,，如果我們要把它接下來并且傳下去的話,，我們必須具備很高的技藝水準?！钡鎸θ缃裨棋\的人才缺乏,，先生也非常無奈?！芭囵B(yǎng)一個織手還是挺容易的,。但是培養(yǎng)一個真正好的、能夠領悟真諦,、并且能把云錦好好設計出來的,，很難。這不僅僅是花費多長時間,、多少心血的問題,，首先在沒有給這樣的人取得相應地位的時候，誰也不愿意用這么長的時間來和你磨,，因為到最后你都不一定知道結果會是什么,。”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卻讓人無從回答,。

2009年9月30日晚，從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傳來消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決定：中國南京云錦織造技藝成功入選《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在世界終于對云錦做出了它應有的肯定之時，先生卻遺憾的表示,，由于大家對于云錦缺乏了解,，市場上隨之而來的假貨，成為了云錦如今生存的第三道障礙,?！拔覀儸F在有一個蠻好的勢頭，至少被人知道了,，過去我找雜志社,、電臺來幫我們報道一下云錦,，他們不會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但是大量的假貨正在把真貨逼得無法生存,。”先生自嘲說自己原版的《九龍圖》,、《萬壽中華》還沒賣掉,，假貨商們倒賣了不少，讓人心寒,?！拔覀兓ㄒ粌赡曜龀鰜淼淖髌罚麄冇秒娔X制作,，花一晚上就能出樣,，還能批量生產?！本湍壳岸?，比起宣傳云錦，先生認為教大家如何辨別真假云錦顯得更為重要,?！拔乙苍谙耄欠裾覀€機會幫大家鑒別他們購買的所謂云錦,，當然,，義務識別真?zhèn)巍,；蛘呶议_一個班,，上一堂鑒別課，先把假的趕出去,，否則沒辦法生存,。”

采訪的尾聲,，先生有些感慨這么多年與云錦的牽絆歷歷在目,，有好,，有壞,。每一句話都能感受到先生對于云錦的熱愛，對于它傳承的擔憂,。先生說,，自己想寫一本關于云錦的書，也許沒有多少人會看,，但如果未來,，當云錦真正面對淡出這個世界之時,，也能給大家留有一個印象，當然,，這是所有云錦人所不希望看到的,。

云錦是驕傲的，因為它是真正的“獨一無二”,，云錦是孤獨的,，因為它的“知己”寥寥無幾。千年的皇家血脈,，幾次的幾乎滅絕,，傳承至今，對于這些默默無聞的技藝者們最大的期望,，也只是希望能讓后世之人看到“活著”的云錦罷了,。

這就是云錦——中國古代織錦工藝史上的最后一座里程碑，

工藝簡介

第一步：紋樣設計

要編造出美麗的云錦,，第一道工序就是紋樣設計,。要根據實用要求、物質材料,、制作條件和織成效果,，進行配色及意匠安排。云錦圖案的設計特色可以用三個字來概括,，那就是：美,、廣、大,，即形式美,、取材廣、花形大,，根據織物的具體實用情況,，產品設計基本上分為“織成料”和“匹料、”兩大類,。云錦圖案格局嚴謹,，設計上非常注重章法。

第二步：配色

紋樣設計好后,，要進行配色,。云錦的用色豐富多彩，但要調和處理得當,，不失莊重,，并感覺鮮艷就不容易了，特別是連續(xù)的云錦圖案。能夠做到眾色紛呈,，相交輝映,，但又和諧統(tǒng)一，是設計人員始終追求的目標,。

第三步：組織設計

組織設計是設計中必不可少的一步,，它是織物組織結構的編結程序，一般織物有平紋,、斜紋,、緞紋等，很少有三種以上組織混用的,。云錦織造中的組織除了上述三種外,，還有一些特殊的組織結構，如絞羅,、四枚破斜紋等,。

第四步：意匠設計

當設計人員將紋樣組織規(guī)格等設計好之后，就要根據小樣填繪意匠圖,，意匠是把紋樣藝術形態(tài)轉化為織物組織形態(tài)的一個重要過程,。它既要能表達出紋樣的藝術效果，符合原作精神,，又要和木機裝造及織造條件相適應,。意匠還具有修飾、潤色紋樣的特點,。

繪制意匠圖是一項細致復雜的工藝,。一般分三步：1根據品種規(guī)格及機臺裝造，計算選用適當規(guī)格的意匠紙及所需要的意匠紙縱橫格數,；2將設計好的紋樣放大描繪到意匠紙上,；3按設計紋樣的設色，分成若干場次,，在意匠紙放大了的紋樣輪廓線范圍內,，用對應次意匠色先勾輪廓再平涂。

第五步：挑花結本

紋樣設計好之后,，如何讓織手把它在錦面上忠實地反應出來呢,？這就需要通過挑花結本這個技術性的工藝手段來實現。挑花結本就是用絲線（俗稱“腳子線”）做經線,，用棉線（俗稱“耳子線”）做緯線,，對照繪制好的意匠圖，經線對應意匠圖上的縱格,，緯線對應意匠圖上的橫格,，挑制成花紋樣板。

上機織造時,，使每根線腳子線與織機上的每一個經線一一通過織機大纖相連接,，織造時通過耳子線提起應該起花的部分，織入彩緯或金,、銀線,，美麗的云錦就顯現出來了。云錦挑花結本有三個工藝：挑花,、倒花,、拼花，其中挑花是基本工藝,，倒花和拼花是輔助工藝,，視情況需要加以運用。

第六步：原料準備

云錦屬于熟織提花絲織物,，即織成后不需染色,、印花。目前,，大多數品種的原材料準備業(yè)已采用現代絲織準備的工藝和設備,，只有妝花的部分原料準備仍沿用傳統(tǒng)工具和操作方法。

第七步：造機

根據所織云錦的品種,、規(guī)格,，把云錦織造所需的經線按地部組織、紋部組織的不同要求分別安裝到云錦木織機上,，是其符合織造的需要,。

第八步：織造

大花樓木織提花織機需要上下兩人配合完成，織造時經線與緯線交織必須有五個方面的運動：1經線上下分開形成梭口,，分別為地部開口和紋部開口,；2將緯絲引入梭口；3將引入梭口的緯絲推向織口,；4把已經織成的織物引離織口,；5把經軸上的經絲送出。這五個方面的運動分別由拽花工和織手用手工操作,。

（南京云錦采訪資料由《如意時空》雜志提供,，圖片版權歸《如意時空》雜志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