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酒店的路上，我怕暈車,，打開了車窗,，套好帽子，裹著圍巾向外看,。

我們旁邊駛來輛卡車,，一直跟我們并排走著?？ㄜ囉行┢婆f,，藍色的鐵皮車廂銹出了一個深褐色的洞，里面竟伸出了一個小鼻子,，凍得通紅,，仔細看了下，是個豬鼻,。車廂里應(yīng)該拉滿了豬,，路上每有顛簸，都能聽見車里傳來吭吭哧哧雜亂的叫聲,。今天的沈陽零下了,，寒風(fēng)刺骨,，車廂上有白色的冰霜，可能由于溫度太低,，那個小鼻子過會縮了回去,，但馬上又有新的鼻子擠了出來，它們應(yīng)該是想吸一口外面的空氣,。

不到兩米的距離,，我這么看著它們，直到分叉路口將兩車隔開,，漸行漸遠,，它們成了遠遠的一個點……說出來還挺圣母的，但這一幕看起來真的讓人壓抑又傷感,，不知它們是要被拉去哪里,，但不管到哪，應(yīng)該都逃不脫被宰殺的宿命,，這讓我想起了幾年前,。

2013年，也是臨近冬天,。沒買到票,，我開車載著我媽回老家，由南向北,，近2000公里,。晚上出發(fā)，開到凌晨把車停在服務(wù)區(qū)準備休息時,，發(fā)現(xiàn)賓館早已住滿,，太累不敢繼續(xù)往前開了，我們就多蓋些衣服,，放平了座椅將就著在車上休息,。

天麻麻亮，我們突然被動物的嚎叫聲驚醒,，嚇得趕緊環(huán)顧四周,。旁邊停了一輛拉豬的卡車，駕駛室的車門開著,，司機下來，滿手青筋地攥著一根兩米左右的鐵棍,，正在狠命的往豬身上扎,，耳朵上、鼻子上,、蹄子上,、屁股上……他眼睛血紅,，嘴里罵罵咧咧的，一槍下去,，被扎中的豬叫得撕心裂肺,，身上片刻有個紅點，鮮血慢慢浸出,。他繞著車廂,，轉(zhuǎn)著圈的扎，所到之處,，他面前的豬驚慌奔逃,，車上空間小，逃不開的,，就背對著他,，拼命往前拱……四周的車上人全醒了，有人下來,，大家遠遠地看著,，不敢靠近。

我媽膽小,，嚇得緊緊攥著我的手,，讓我別出去，我安慰她別怕,，車門鎖著的,。其實媽即使不拉我，我也不敢去管,，司機狀態(tài)近乎瘋狂,，不知這群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牲畜做錯了什么，要被他這么殘虐,。后來我聽說,，他這樣做應(yīng)該是為了不讓豬在車上擠久了窒息，死了就賣不上價了,。這么扎一扎,，它們挪挪地方，疼著,，精神著,，確保撐到屠宰時，仍是條鮮活的生命：新鮮,。

我之前發(fā)過一條發(fā)生在韓國的新聞,，一些賣狗肉的攤子，會把狗纏住雙腿，活著倒掛起來,，以備宰殺,，讓它們一直凌空的掙扎著、抽搐著,，這樣吃起來肉質(zhì)更鮮嫩……很多狗到死時,，雙腿皮肉綻開，白骨裸露,。死都要死了,，也不給個痛快。

接下來的歸途,，媽一直沒怎么講話了,。快到家時,，她說,，她打算不再吃肉了，她不想讓牲畜因為她,，再受這種罪,。我笑笑附和著，并沒當(dāng)真,。但從此,，媽真的開始吃素了。

我媽不算個有毅力的人,，平時也沒見她堅持下來過啥事,。所以她剛吃素時，我爹跟我倆人基本是玩笑著支持的,。想著她鬧騰下也就不了了之了,，想著她一定會放棄。

沒想到她就這么犟上了,，動物身上的東西,，她都不嘗了，一點葷腥不沾,。她開始學(xué)著做素菜,，腌豆子，炒蘑菇,，一塊豆腐能有十幾種吃法,，煎、炸,、煮,、燉，中間挖個坑，里面填上蘑菇,、豆子……

她吃素以后，對我沒啥影響,，我常在外跑著忙,，不著家，我吃我的,。最慘的當(dāng)屬我爹了,，以前家里是我媽做飯的，她做飯也好吃,，一切突然素下來后,，我爹在沒有信仰支撐的情況下，每頓飯都吃得舉步維艱,，他也懶得自己弄,，更懶得自己出去吃，一個月下來就瘦了幾斤,。來深圳后他本來就沒幾個熟人,，剛打算學(xué)釣魚打發(fā)時間，結(jié)果魚竿也被我媽藏起來了,，說娛樂就盡量別殺生,。他唯一的這點愛好也被扼殺在襁褓里了，整個老頭特別迷茫,，這時我媽也吃了幾個月素了,，看起來并沒放棄的打算，我跟我爸決定和她深談一次,。

其實我感覺我媽吃素并不僅僅是因為有了些慈悲心,，我認為這是她抒發(fā)對生活現(xiàn)狀不滿的一個出口。她這一生走南闖北的做生意,，歷經(jīng)數(shù)次失敗,，如果用錢來衡量，那她大半輩子算得上是碌碌無為了,。許多理想沒有實現(xiàn),，抱負也終成了泡影。吃素嘛,，清心寡欲,，老了老了，既然得不到,，就說服自己是不想要,。

我跟我爸苦口婆心，語重心長，把能說的都說了,，一直勸不聽,，末了我倆甚至都求她了，只要能答應(yīng)恢復(fù)正常飲食,，提啥條件我倆都答應(yīng),，但媽依然不為所動。勸不了,，只好由著她,，就這么過了一年。

吃素確實給她的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外面能吃的館子很少了,，點個菜也得處處小心，去超市買個東西都得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地看配料表。我們一起出門,，她包里經(jīng)常背著點食物,。在外找不到素食，我們點餐,，她自己要點青菜,，開水泡饅頭、餅干,，對付對付就是一頓,。

我認認真真的求過她很多次，別堅持了,，正正常常不好嗎,？她依然如故，她認為吃素也很正常,，世上能吃的東西很多,，未必一定要靠殺戮才能填飽肚子，堅持久了已成習(xí)慣,，她也一點不覺得苦,。

我說：我還沒結(jié)婚呢，等我結(jié)婚,，總得辦酒席吧,！到時候親朋友好友都來，不可能只照顧著你,，你坐桌上這也不吃,，那也不嘗,，像什么話？

媽說：你要能結(jié)婚,，是喜事,，但沒動物該為了這個喜事被抽筋扒皮。

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我很詫異,。她以前很盼著我能盡早結(jié)婚的，提起我將來能組成自己的家庭,，她都很憧憬，說啥都好答應(yīng),。她總催的時候,，我挺逆反。她平靜了,，換我慌了,。我媽以前做飯也很好吃，會做粉蒸肉,、酥肉扣碗,，我都吃不夠。其實我想吃啥,，她不做,，我也能在外面吃到的，另外我自己也會做,，但我希望她能吃點好的,，能享福。

這一晃,，三年了,。這中間我從沒放棄過勸她，一有機會就說,，就辯論,，一直想要說服她，改變她,，我始終認為自己得把她掰回來,。

我曾特別憂心她的健康狀況，怕她營養(yǎng)跟不上,。陸續(xù)帶她體檢過幾次,，還好，相比從前,，她各指標都挺正常,，我的擔(dān)心少了許多,。但吃素并沒讓她瘦下來，有啥說啥,，她依然是個胖子,。

平時吃飯，我們同坐一桌,，各吃各的,。都是我們在勸她，她很少勸我們,，因為單單抵抗我們的勸說,，就夠她筋疲力盡了。

她偶爾也會提起她看過的書,，說起動物所受的磨難,。我跟我爸也沒怎么聽過，一是我們的生活方式仿佛天經(jīng)地義,，況且人類由古至今都是如此,，根本輪不到我們?nèi)ゼ毾肫渲袑﹀e。二是吃的肉食基本都從商店買來,，不用目睹它們被屠宰時的殘忍場面,，所以從沒有過啥負罪感。

14年的時候,，我去了趟內(nèi)蒙,，受到了親友熱情的招待。下了飛機我們就驅(qū)車直奔郊外,，我終于見到了夢境般遼闊的草原和遍地的羊群,，也第一次騎了馬。傍晚從草原回來時,，伯伯跟牧民買了只歡實的羊羔,，我們一起回到了旗（相當(dāng)于縣吧）里的家。

小家伙約么到我膝蓋那么高,，身上灰白色的毛摸起來溫暖厚實,，背上還粘著青草，應(yīng)該是它在草原上玩鬧時留下的,。我把它抱到客廳,，它平時在草原上住簡陋的羊圈，那應(yīng)該是它第一次進屋,，剛開始它還有些拘謹,，但很快就活潑了起來，在屋里來回地蹦跳,，咩咩的跟每個人都打了招呼,，我拿了些草喂它,，它吃飽后，前腿彎曲,，像跪著一樣,，把頭伏在我的腿上。

第二天早上一醒,，就聞到了滿屋的肉香,，我餓得不行，披件衣服就往廚房跑,。穿過院子時,，看到個血腥的角落，幾個冒著熱氣的鋁盆,，里面盛著滿滿的血水,，旁邊掛著一張小小的羊皮，背上還粘著草漬,。此刻我才反應(yīng)過來，昨天我們將它帶回,，就是為了今天迎接我的一餐,。

肉燉好，我還是吃了些,。坦白說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羊肉了,，但那也是我吃過最難受的一頓飯。算是報應(yīng)吧,，我至今也沒能忘記它玩累時,，跪在我面前的樣子。如果不是我的到來,，可能它最終也得被宰殺,，但或許能多活些日子，可以多幾次在父母膝下撒嬌打滾,，可以多看幾眼草原,。

這是我寫在書里的一段話，話是山子說的,，也真的有山子這個人,。

它們從來到這個世界，就被我們規(guī)劃好了一切,，依著我們的需求或生或死,，馬不停蹄。它們沒有能力反抗,，我們也早已強大到不需顧及它們的感受,。

我一個普羅庸人,，絕非啥仁者智者，我現(xiàn)在也依然吃肉,，并且也沒想過要斷掉自己的這點口腹之欲,。吃素這件事上我辨不出對錯，更給不出答案,。我絮絮叨叨的說這么多,，是因為我也糾結(jié)、困惑,。

但我想,，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不會再干涉我媽吃素了,。許多事我難以做到,，但對于她的堅持我終于有了些理解。也許真如蘇軾所說：人間有味是清歡,。如果能通過控制己欲獲得心靈上的寧靜,，這是她的緣。如果能向世界少索取一點就能滿足,，這更是她的福,。

希望那些縱使要被吃掉的動物，在死前也能少受些痛苦和折磨,。正因法律難保所有生靈都有尊嚴地活著,良心才顯得彌足珍貴,。

我們總希望自己被世界善待，將心比心,，也應(yīng)該力所能及的讓這個世界少些殘忍,，對吧？

文：回憶專用小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