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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故城在

 THY7655 2017-03-20

小花序言

之前那篇《待渡香港》收到很多好評,,一直心有感念。繼而有一個想法,,就是慢慢找時間將我生活過的城市逐一寫來,。我人生的第一站是西安,就從西安寫起吧,。



西安

故城在


我的故鄉(xiāng)在西安,,這是一座極適合存放記憶的城市。厚重的城墻承載著一個國家千年的歷史,,也雕刻著我十幾年的青蔥時光,。

前幾日有友人來香港,給我?guī)Я吮迤颓劓?zhèn)涼皮,。光陰荏苒,,如今的冰峰汽水都是可登大雅之堂的聽裝易拉罐了。秦鎮(zhèn)涼皮裝在精致的禮盒里,,醬料和辣椒油被抽了真空分別包裝,,精美的有些不習(xí)慣,。

拆開包裝,聞到撲面而來的油潑辣子香,,少年時在街市上歡縱覓食的畫面驟然浮現(xiàn),。

縱使時代更迭,涼皮的包裝在變,,城市的容貌在變,,人也在變,但記憶就在那里,,清澈如昔,。

長相思,在長安,。



西安分為城墻里和城墻外,。城墻里那區(qū)區(qū)11平方公里的“皇城圈兒”其實不堵車的話,5分鐘就可以驅(qū)車從城墻南門開到北門,。但在童年我眼中,,它就是全世界。

城墻是舒適圈,,它以一種最直觀的形式感將我們包裹在內(nèi),。城墻本就是明太祖朱元璋'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養(yǎng)息之策所建,,生來便帶有孫悟空為唐僧劃地為障的意味。城墻內(nèi)不許蓋高層建筑,,因此不論城外如何風(fēng)云變化,城墻里永遠是阡陌不驚,。邁入永寧門,,再急迫的心事也仿佛突然舒緩,時間都突然慢下來,。

我在讀中學(xué)的時候,,從教室窗外便可望見城墻,可望見城墻上推著自行車踱步的閑人,,可以看到成群的鳥呼啦啦地飛過灰色的殘垣,。那一刻我覺得我的青春就雕刻在石板墻里,內(nèi)心如止水,,無欲無求仿佛已活了千年的老妖,。人被這安逸的畫面奪走了心緒,恍然間不知自己為何要念書,,反正佛曰,,明日之心不可得,。

在安逸的舊城里,少壯不努力,,看得到的是亙古不變的歲月靜好,,是看不到老大徒傷悲的。

在西安的童年是極幸福的,。那時每逢假期,,我就被送到東郊的姥姥家,門口就是興慶公園,,那可是城里的小孩逢春游才能去的地方,。那時候覺得興慶公園好大,有比大海還遼闊的湖面,,有比長白山還深邃的樹林,。有一年天氣炎熱時我和父親去捉蟬,后來找不到路誤入?yún)擦稚钐?,那時流行隨地大小便,,于是我們踩了兩腳的人屎回到家,至今提起,,母親仍會笑出眼淚,。

姥姥家床底下有一個塑料格子箱,里面插著一瓶瓶晶瑩剔透的冰峰汽水,,我每天都會撩起床單,,爬到床下去數(shù)還剩下幾瓶。一箱喝空了,,姥姥和小保姆就會抬著一箱空玻璃瓶去換新的汽水,,而我則雄赳赳氣昂昂走在最前面,仿佛繳獲了一座城池的戰(zhàn)利品,。

上學(xué)以后,,每天兩點一線的回家路上,有兩個趣味極大的景點,。一個是郵局報刊亭,,假如新一期的《童話大王》和《科幻世界》到了,對我便如同節(jié)日一般,。另一個就是賣冰棍的小攤,,這是體現(xiàn)身份階級的地方。有一次班上一個男生買了一根六塊錢的夢龍,,至今在我們心中仍比北京房哥房姐還要土豪,。我愛買的冰棍是娃娃頭和雪美,后來離開西安,,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外地竟沒有這兩種口味,,娃娃頭在北京改了名字叫雪人,,雪美這種酸奶味的雪糕,則是我后來去了美國在pinkberry才重新拾獲,。

高三的一年是用八次大??即B起來的。每次??冀Y(jié)束后,,我和同班的閨蜜就會跑到鼓樓回民巷大吃一頓自我犒勞。最美味的往往是最不健康的食物,,至今我依然記得涮牛肚蘸著麻醬和油潑辣子放入口中,,接觸到舌尖味蕾那一瞬間的喜悅。所有的壓力和沮喪,,在那一瞬間降為零,。

住在城里的孩子不曾見過鄉(xiāng)村的煙火,鼓樓回民巷每到傍晚的炊煙裊裊就是我們對人間氣息最直觀的理解,。每到傍晚時,,鼓樓回民巷里家家出攤,烤肉的紅炭燃了,,粉蒸肉的罩籠熱了,,酸菜炒米的鍋里冒出香氣。各種煙霧和味道縈繞交織,,整條回民街都沉浸在華燈煙火的氛圍里,。多年之后每每回鄉(xiāng)省親,漫步在這條熟悉的街道上,,驀然回首,,總仿佛能看到少年時的自己,站在鼓樓城門前張開雙臂雀躍歡顏,。


離開家鄉(xiāng)前的那個暑假,,我挽著父親在蓮湖公園散步??闯刂械纳徎ê褪畮啄昵耙话愕阌迫弧R徊缫徊绲幕ㄩ_花落云卷云舒,,仿佛十八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人是有預(yù)感的動物。我知道我走出這座城門,,便從此一去不會回頭,。我所成長過的蓮湖路、蓮湖公園,、北大街天橋,,從此不再是樊籬,,而是過去。

在后來的人生中,,我曾經(jīng)一次次擺脫舒適圈,,走進新的領(lǐng)域。但我會一直記得那年夏天我和父親站在蓮花池畔,,一向摳門的他幽幽對我說,,“想家了就隨時買飛機票回來,我給你報銷,?!?/span>

那一刻起,我的故鄉(xiāng)和我的父親,,不再是觸手可及的依靠,,而是一個定心丸,一個退路,,一個盡管我可能永遠不會去走卻不能沒有的退路,。

黃沙斷磧千回轉(zhuǎn),長安城漸行漸遠,,但他們賦予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便烙在那里了。


優(yōu)


城墻是皇家顏面,。80年代朱雀門遺址出土?xí)r,,其雕欄玉砌仍尤在。青石制作的門坎上刻有線條優(yōu)美神采飛揚的蔓草花紋,,磨磚對縫的門洞隔墻厚實端正,。

“我們是皇城根兒的人”,就像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人和英國巴斯人一樣,,西安人有一種對舊王朝放不下的緬懷,,以及對王族血統(tǒng)一廂情愿的優(yōu)越感。

這是一種病,,我也有,。離開西安去外地念書,我每次自我介紹一定先說“我是西安人”,,再說“我叫李小花,。”仿佛我說出我的家鄉(xiāng),,我就自動列席于貂嬋,、褒姒和楊玉環(huán),列席于路遙,、賈平凹和陳忠實,,列席于鄭鈞,、許巍和張楚。

有浪漫遐想的故鄉(xiāng)總能幫人招桃花,。比如我認識一個姑娘來自沈從文的故鄉(xiāng),,偏又在國外念過書,湘西小鎮(zhèn)的泥土氣息和華盛頓的櫻花香混雜成為一種只聞其名便可為之傾倒的神秘感,,讓這姑娘這些年不知禍害多少男青年,。

西安也是招桃花的利器重鎮(zhèn)。回想我畢生寥寥可數(shù)的桃花史,,多少可以歸功于故鄉(xiāng)的威名,。

上大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位剛剛名聲鵲起的八零后作家來我們學(xué)校交流,此人是典型的上海文青,,撩妹熱情極高,,但缺乏功底。我還記得他聽說我是西安人后激動不已,,望著我說,,“在夢里,我總覺得自己是長安人,?!碑?dāng)時我被酸地落荒而逃,不久后他寄來一封電郵,,附著他新寫的一篇以唐代長安城為背景的小說,,女主人公竟用了我的名字?!八犹幹褴?,王孫所贈薔薇,花積若云,?!睍r隔多年我再次在網(wǎng)上搜索,發(fā)現(xiàn)此文竟流傳甚廣,。我和這位作家已不再聯(lián)絡(luò),,我想當(dāng)年他所傾慕的也并非李小花,而是一個來自長安城的女子輪廓罷了,。感念我的故鄉(xiāng),,讓我收到過這樣一份青蔥玄妙的禮物。

扯遠了,。但的確我這些年在外面遇到的西安人,,很少見到誰表示對家鄉(xiāng)“印象不深了”,,個個聊起西安都是唾液橫飛,,神采激昂,,掩飾不住的眷戀和驕傲。

此外,,我這些年遇到的西安人,,都保持著耿直的個性,做事勤勉,,對道德感有種鉆牛角尖似的執(zhí)著,。

這可能是血統(tǒng)里自帶的基因。西安人原本安土重遷,,下了狠心離開故土外出闖蕩,,卻終究是學(xué)不會江湖術(shù),開口仍是鄉(xiāng)音,,不露聲色的面孔掩的住喜怒,,卻掩不住愛恨。

在紐約時我有一個女友,,西安人,,生得如花似玉。她自小出國,,是倫敦大學(xué),、紐約大學(xué)和哥倫比亞大學(xué)三所名校的畢業(yè)生。盡管離家十余載,,但聊起西安的涼皮粉蒸肉,,她仍會放肆地拍案驚呼“僚咋咧!”每次我們和其他朋友聊到西安,,她也常常一句話噎死對方:“這是我們西安的事兒,,你不懂!”

盡管家境殷實,,但她上學(xué)的時候仍每周坐火車去紐約上州的小鎮(zhèn)做兼職老師,,平時還在學(xué)校圖書館打工。后來她畢業(yè)進了一家中資企業(yè)的紐約分公司,,剛進去就表現(xiàn)突出,,常常代表公司公開演講,還在老總談判時列席翻譯,。

但時隔數(shù)年,,我再次和她聯(lián)系,則得知她已經(jīng)離開這家公司,,原因是她性格太執(zhí)拗剛烈,,又不肯掩飾鋒芒,最終在一次出口大單上,團隊要分回扣,,她不同意,,最終和團隊鬧翻臉,拂袖而去,。

后來她干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夜以繼日的努力,如今風(fēng)生水起,,還獲得了好幾個創(chuàng)業(yè)大獎,。

我一直覺得她是西安人浪跡江湖的典型代表。努力又執(zhí)著,,剛烈而不棄原則,,話不投機便好聚好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福建和廣東人是望著海長大的,血液里有遠行的沖動,。西安人則不同,。

我們是望著城墻長大的,骨子里就愿意守在這皇城根兒,。


捏指數(shù)數(shù),,和其他大城市相比,西安去外地乃至外國讀書工作的孩子比例并不大,。為什么要離開西安呢,?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城市嗎?難道沒有全國最好的大學(xué)嗎,?難道不該搬進南北通透的大宅安居樂業(yè)嗎,?

我無以為辯。

我18歲離開家鄉(xiāng),,顛沛輾轉(zhuǎn),,直至今日,未曾再在同一座城市生活超過四年,。

不久前我回鄉(xiāng)省親,,下了飛機坐上出租車。和京滬健談的司機截然不同,,西安的司機向來寡言,,一小時的車程,竟一路不語,。

望向窗外,,這座濃縮了我全部少年記憶的城市,如今卻略顯疏離。

城里道路擁堵,,修地鐵的粉塵夾雜著尾氣的味道,。路邊僅留下狹窄的通道供行人通過,而行人彼此毫不禮讓,,粗魯?shù)匕蚜α渴┘釉诓良缍^的陌生人身上。這再不是少年時可以蒙上眼睛倒退著往前走的街道,。

突然覺得故鄉(xiāng)與任何一座三線城市無異,。昔日寧靜的暮鼓晨鐘,如今不過是城外大興土木的仿古景點,,恢宏卻充滿不倫不類的現(xiàn)代造作,。

舊友們?nèi)缃襁^得很是如意。有孩子的享受著柴米油鹽的樂趣,,發(fā)財了的享受著夜夜笙歌的樂趣,,鐵飯碗混日子的享受著辦公室政治的樂趣。

十年風(fēng)雨別長安,,笑把無窮作夢看,。一時間,竟有一種深深的孤獨和失落,。

走馬燈似的約舊友聊天,。

高中的時候我有兩個同學(xué)住一個院子,一男一女,,每天我們?nèi)齻€一起騎自行車上學(xué),。那個時候,他倆每天都會站在我家窗下扯著嗓子喊“李小花,,快下來,!”然后我們一起風(fēng)馳電掣地騎著自行車穿過蓮湖路,穿過北大街,,穿過環(huán)城北路,。我們有時候會玩雙手撒把,任周圍的車輛按鈴或驚叫,。有一次差點撞到一位大伯,,大伯指著我們大罵“這些小孩不知道學(xué)好!”我們就像聽了褒獎一樣心滿意足放聲大笑,。

后來我離開西安,,他們倆則進了同一所大學(xué)。再后來他們倆結(jié)婚了,。兩年前我聽說女生去美國做訪問學(xué)者了,。

我約了這位男生敘舊。他在西安當(dāng)?shù)氐氖聵I(yè)單位工作,多年不見,,人輕微發(fā)福,。

剛開始的談話不咸不淡。和所有在西安的對話一樣,,我們聊了彼此的工作,、買房情況、父母身體,。問起那位女生,,他說她在美國找到了賞識她的導(dǎo)師,已經(jīng)轉(zhuǎn)為正式的博士生,。

酒過三巡,,他的臉開始發(fā)紅?!?strong>我不能多喝酒,,因為我去年查出來脂肪肝。”我趕緊攔他,,他卻又飲下一杯,。

我就知道你早晚會回來,西安是你家??!”年過三旬的男人,突然就哭了,。

我心里一咯噔,,繼而意識到,這句話不是說我,。

原來他離婚了,,青梅竹馬的妻子在美國已經(jīng)和一位副教授再婚。

他和著酒精一遍一遍說,,“西安這么好,,你為什么要離開。

后來在返程的飛機上,,我眼前不斷浮現(xiàn)這個男生滿面的淚,,耳邊縈繞著那句,“你為什么要離開”,。

每天太陽照常升起,,每座城市上演著來往歸別。

離開的人,,有多少個在異鄉(xiāng)爛醉的夜,,呢喃著追思故鄉(xiāng)的橋,,城墻上的烏雀,街市上攢動的笑靨,。近鄉(xiāng)卻又情怯,。

留下的人,遙望那些離開的背影,,欲同往,,卻躊躇止步,空守著物是人非的故城,,任時光周而復(fù)始,。

于我而言,魂牽夢縈的是家鄉(xiāng),,回到故里,卻發(fā)現(xiàn)已沒有幾張熟悉的面孔,,道路已不識,。故城斗轉(zhuǎn)星移,風(fēng)云變幻,,不變的是千年的城墻,,以及城墻里永無休止的喜怒悲歡。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無論跋涉幾千里,但回首,,仍可見城墻內(nèi)的燈火闌珊,,有人歡縱,有人悲泣,。

冰涼的冰峰汽水,,煙霧繚繞的鼓樓街市,雙手撒把騎單車飛馳過的林蔭,。

如今的西安是什么模樣已不重要,,我的少年往事已留在永寧門里。

向北望,,城外遼闊,。



編輯 | Savannah 


這是兩個80后姑娘的涂鴉平臺,我們一個居于美國加州,,一個居于中國香港,;一個北京大學(xué)畢業(yè),,一個哥倫比亞大學(xué)畢業(yè);一個是理科女卻飽讀詩書,,一個是文科女卻在投行做模型,。我們的共同點是:知道no zuo nuo die卻勇往直前,愛用自己賺的錢買買買,,走過很多地方交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朋友,,希望用筆將這美好的世界記錄下來。


 二氧花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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