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錄二編》淺譯 ●立仁 耳食錄二編卷七(總180) 龍某 一位姓龍的舉人,,在京城等候應選,住在櫻桃斜街,。一天晚上,,酒醉后早睡了。夜里口渴想喝水,,起身喊書僮,,書童熟睡沒聽見,。他自己喝完水從門后經過,,隔著門縫發(fā)現(xiàn)有一位女子背對臺階,亭亭玉立地站在月光之下,,感到很驚訝,,便伏在窗戶后面向外偷看,。女子感覺有人的動靜,便四處察看,,然后緩慢地走過西角門不見了,。那羅袂弓鞋的俏麗身影,讓龍某癡癡地胡亂尋思好半天,,才又上床睡了,。睡醒后不停地疑神疑鬼,弄不清是醉后眼花,,抑或是夢中所見,思來想去好幾天都放不下,,終究再沒有任何跡象,。于是戲題了一首絕句并焚燒掉以表心跡,,詩曰: 兩瓣蓮花踏影行,全身都是可憐生,。巫陽神女多情甚,,偷到人家看月明。 這天夜里安寢后,,有人敲門,,龍某起來開門,原來是一個女子,。女子說:“我是黃家的婢女,,特地來請你。”龍某有些愕然地問起緣故,,婢女不高興地說:“小姑前些天夜里偶然來此看月亮,,本來不想驚擾你的,我家從來也不懂吟詩是個什么玩意兒,。如今大姑撿到了一張紙,,讀前面的二十八個字,說是一首情詩,。再看落款,,原來是你為小姑看月亮寫的,大姑將此事稟告了縣君(譯者注:縣君為封建時代的命婦,,各朝不盡相同,,一般為五品以上官員的母親可封贈,清朝時期貝子之女亦封為縣君,。這里指她們家的主婦老太太),,縣君很震怒,呵斥責問小姑,,懷疑她有什么外遇,。小姑哭訴沒這回事,縣君的怒氣才稍微消了一些,。你既然用飛語陷害他人,,就當前往承認,況且明月豈是你家私人之物,,開口就說小姑‘偷看’,?”龍某惶恐地表示歉意。婢女拽著他的衣服強拉,,說:“走,!走!”龍某不知不覺隨她去了。 一出門,,發(fā)現(xiàn)并非平常熟悉的路徑,,走過三、四條曲巷,,來到一個第宅,。開始很高大寬敞,再往里走卻十分幽深,。一路處處有燈燭照明,。到一道被垂幕遮著的門前,婢子讓他站住,,自己先進入,。一會兒傳喚他縣君要見客,龍某忐忑地進屋拜謁,。堂上坐著一位婦人,,年約四、五十,,言辭,、臉色都很嚴厲,說:“你是什么東西這樣輕狂,,用一些污穢妖冶之詞,,毀謗人家閨女,不怕拔舌嗎,?”龍某被婦人的威勢震懾得汗流,,長長一揖回答道:“我哪敢呢,只不過是醉后戲筆,,當時就燒掉了,,卻怎么還是被縣君看到而污了縣君的眼?”婦人說:“你的詩我親眼所見,,為何還要強詞掩飾,?”龍某說:“讀書人使用一些纖婉言情的詞句,都是一種寄托而已,!花下聘,、月為媒,哪樣沒有,?縣君也不知是根據(jù)什么來推究的,,竟用這種觀點來看待正常的言辭表達,歪曲文意羅致罪名,,這太冤了,!”婦人怒道:“還敢犟嘴,妮子們給我揍他!”龍某急忙往外走去,,被屋檐滴水溝一絆,,摔了一跤,眾位婢女傭婦拿著鞭子棍子立即趕到,。正在急切之間,前面說到的婢女跑了出來,,對眾人一揮衣袖說:“停下,,不要打!縣君已經寬宥他了,。命我領他回去,,讓你們都離開?!北娙藨Z而退下,。 婢女將龍某帶到一個小閣之中,悄悄對他說:“你能得以逃脫這場災禍,,是大姑的功勞,。”龍某表示感謝,婢女說:“事情還沒完,。大姑說你既然喜好吟詩,,也因此惹罪受辱,就得再寫幾首,,如果寫得好,,就放了你。”龍某說:“能不再重罰,,這有什么好推辭的,?請給我紙筆,并將韻書拿來,。”婢女走了一會兒,,帶文具來了,陳設在幾案上,,又從袖中拿出韻書,,笑著說:“大姑說這是詩人的護身符,因而萬萬不可少,。姑且就以此為題,,試作一首。”龍某看了看韻書,,牙骨書簽繡帕包裹,,裝璜精致,而書頁中殘留著脂粉的香氣和痕跡,知其為女子觀覽習詩所使用的東西,。詩意馬上就有了,,吟成五言律詩一首。婢女拿著詩稿走了,,旋即又回來說:“大姑說了,,你的詩譏諷議論聲韻,很不妥當,,并且詩句粘滯,,不像才人的作品,必須重寫,。”龍某不得已,,趴在幾案上苦苦思索。 婢女站在幾案頭上,,東扯西拉,,還頻頻以目光送情。龍某思緒被攪亂,,無法再構思,,于是問婢女:“你們宅中有多少人?”婢女說:“家主翁已經去世了,,只有縣君帶著兩個女兒,,以及仆、婢們住在這里,。”龍某說:“你是服侍大姑的還是服侍小姑的,?”回答說:“服侍大姑。”龍某問:“大姑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齡了,?”婢女笑道:“你只不過寫詩而已,要知道這些干什么,?這些難道是寫詩的素材嗎,?”龍某也笑了,低著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剛剛蘸筆,,婢女又催促他,龍某于是放下筆跪直身子說:“你奪走了我的魂魄,,即使是李白杜甫碰上這種情況,,也寫不出一個字了,請可憐并拯救我,!”便起身相侵,。婢女雖臉紅,,并不抗拒,成其好事,。之后,,婢女悄悄對龍某說:“我注意到大姑,如春風飄蕩,,已經隱約含情很久了,,現(xiàn)在留你在這里要你寫詩,本意真的是為詩嗎,?你是善解人意的人,,為何對她的情意不解?”龍某高興地問:“那怎么辦,?”婢女說:“你只要跟著我走,保你有好事,?!北汶S她進入復室中。 只見大姑坐在鏡奩之旁,。形貌很妖冶,,含情脈脈若有所思。婢女讓龍某伏在案子下面,,自己上前說:“那人的詩難以寫好,,該怎么辦?”大姑這才轉過神兒來,,徐徐地答道:“那就先放了他,。”婢女說:“中門的鑰匙,由縣君親自拿著,。況且天快亮了,,怎么辦?”大姑說:“那就先留下他,。”婢女說:“婢子不敢留客過夜,,已將他帶來,須阿姑自己安排,。”說完就走,,反手將門關上了。龍某從案子下面出來相逼,,大姑吃驚地說:“賤婢竟敢坑我,!”龍某急忙安撫,終究兩情相合,。大姑將他偷偷養(yǎng)在室中,,每夜專對,,婢女想私下見一面,都不可能,。 過了好幾天,,小姑從屋里來到庭院里,被龍某從窗縫看見了,。龍某見小姑光彩妙麗,,無與倫比,便央求大姑給他一次機會,,大姑咋舌搖手說:“嘖嘖,,那是個貞烈貨,怎可侵犯,,況且她因那晚看月亮的事,,對我有恨意,早早晚晚都在找我的短處,,現(xiàn)在主動將我的短處給她,,必定被她抓住不放,那這個地方就呆不下去了,!”龍某的心情很沮喪,,但絕不了這個念頭,時時在大姑面前稱贊小姑的美,,大姑不悅地說:“男人都是薄心腸,,得隴又望蜀。你既然很仰慕她,,請自己去吧,。”便讓婢女領他出屋。龍某不知所措求婢女幫他,,婢女冷笑道:“推賢讓能,,這風范高遠了。你用這種‘古道’來對待今人,,合該被攆出來,。猜疑嫌隙既已出現(xiàn),即便是我也沒辦法,。”龍某說:“就算她真的攆我,,你也不能容我嗎?”婢女說:“我雖然粗陋,,也不能替人收留被逐的客人,。”再三攆他走。龍某抓住她的袖子,,硬是賴著不肯走,,于此又與婢女再續(xù)私情,。婢女便將他藏在裝麥子的糧囤里。 幾天后,,大姑后悔,,想念龍某希望再見。問婢女,,婢女回答說:“他既然走了,,誰能去招他回來?況且他心中很怨怒阿姑,,即便去召也不會來的,。”第二天大姑又說起來,婢女還是用這些話語答對,。大姑便對婢女心生怨恨,,常找些茬兒來挫辱婢女。婢女因此也怨恨大姑,,竟直接去找小姑,,說起大姑誣陷小姑的事。表面上替大姑來向小姑表示歉意,,實際上是想挑起小姑的怒氣,以傾軋大姑,。小姑生性素來柔和,,對這事很不在意。婢女嘆息道:“小姑的德惠如此高尚,,讓人不忍心再隱瞞,!”于是揭發(fā)了大姑所有的丑事,而隱瞞了有關自己的情節(jié),,并且還說:“大姑禁止我不得對人說,,我怕惹上罪禍,不敢不說,。”小姑大驚道:“姐姐素來講節(jié)義,,想不到反而自己越禮,這是門戶的恥辱,。假如被縣君知道,,后果會怎樣?”婢女請小姑去向縣君說明,,小姑不同意說:“我冰清玉潔,,哪會去摻乎這些爛事?”婢女再三請她去向縣君告發(fā),,小姑察覺出婢女的奸謀,,怒道:“大姑,,是你的主子,哪會如此無情,?一點也不相護了,?況且大姑的行為受你左右,什么事沒有你參與,?從誘盜到保奸,,都是因你而起。果然稟報縣君的話,,必定先治你的罪了,!”婢女這才感到害怕,轉而求她替自己保密,。小姑說:“要想我庇護你,,必須趕緊斷了與人相私的路,要不然,,我不會替你隱瞞的,。” 婢女很恐懼,,將情況告訴了龍某,,求龍某想想辦法。龍某也很恐懼,,請求離去,。婢女不得已,領他出門,,從墻角繞行幾十步,,轉眼就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婢女倉皇地跑掉了,。第二天再去尋找那條來路,,卻無法辨識。 【原文】 舉人龍某,,謁選都下,,住櫻桃斜街。一夕,,被酒臥,,苦渴求漿。起呼僮,,僮已熟睡,。及門,見一女背階,,亭亭立月下,。甚訝之,,伏窗而覷。女聞人聲,,乃四顧,,徐度西角門而去。覺羅袂弓鞋,,形影俱麗,,凝想忽忽,復就睡,。覺而疑焉,,以為醉也,殆夢也,,然憶揣不置者累日,,殊杳然。戲題一絕句焚之曰: 兩瓣蓮花踏影行,,全身都是可憐生,。巫陽神女多情甚,偷到人家看月明,。 是夜既寢,,有啄其門者,龍起延之,,女子也,。曰:“余為黃氏婢,特來召君,。”龍愕然問故,婢慍曰:“小姑前夜偶來此看月,,初不敢相聞,,亦素不解吟詩是何生活。今大姑拾得一紙,,讀其前二十八字,,云是一情詩。驗其款識,,乃君為小姑看月而作,,白之縣君,縣君怒,,訶詰小姑,,疑有他涉。小姑涕泣訴其誣,,意稍霽,。君既以飛語陷人,,宜往承之,且明月豈君家私物,?輒云小姑‘偷看’耶,?”龍惶恐謝過。婢牽其裾曳之,,曰:“去去,!”不覺隨之行。 出一門,,迥非熟徑,,歷三四曲巷,乃達一第宅,。始而閎敞,,繼而幽窔。處處有燈燭,。至垂幕之下,,婢止之,先入,,俄傳縣君見客,。龍踧踖進謁。一婦人上坐,,年可四五十,,辭色俱厲,曰:“何物狂且,,造詞媟冶,,謗人家閨閣,不畏拔舌耶,?”龍震懾流汗,,長揖對曰:“某何敢然,特醉后戲筆,,旋焚棄之矣,,安得塵縣君之目?”婦人曰:“汝詩吾所親見,,奈何遁飾,?”龍曰:“才人綺語,類皆寄托耳,!聘花媒月,,何所不有?縣君亦惡乎考之,乃欲以影響談說,,文致罪名,,斯為冤矣!”婦人怒曰:“尚敢舌強,,諸妮子為我撻之,!”龍乃趨出,涉內溜,,蹉跌,,諸婢媼操鞭梃踵至。方恐迫間,,前婢馳出,,揮眾曰:“止止,毋得動,!縣君宥之矣,。命吾引還,命爾曹各去,?!北娭Z而退。 婢導至小閣,,悄語曰:“君之免,,大姑力也。”龍稱謝,,婢曰:“未已,。大姑言君既好吟詩,召此愆辱,,宜更作數(shù)章,,如佳,乃釋爾,。”龍曰:“幸不深罪,,此何足辭?請給紙筆,,并將韻本來。”婢去有頃,,攜文具至,,設幾上,復于袖中出韻本,,笑曰:“大姑言此詩翁護身符箓,,故萬不可少。姑以此為題,試作一詩,。”龍視韻本,,牙簽繡帕,裝璜精麗,,而脂香粉印,,清溢行間,知為閨中習覽物,。意甚得,,成五言律詩一首。婢持稿去,,旋來曰:“大姑言,,君譏議聲韻,殊未允當,,且詩語粘滯,,不類才人吐屬,須更作之,。”龍不得已,,伏幾苦吟。 婢立于案頭,,拉雜漫語,,亦頻頻流睇送情。龍思慮攪亂,,不復能構思,,因問婢:“汝宅中幾人?”曰:“主翁亡矣,,獨縣君攜兩女,,并仆婢輩居此耳。”龍曰:“汝侍大姑乎,?小姑乎,?”曰:“侍大姑。”曰:“大姑何名,,年齒幾何矣,?”婢笑曰:“汝亦作詩耳,奚用知此,?此豈詩料耶,?”龍亦笑,佯俯首作屬思狀,,甫蘸筆,,婢又催促之,龍因投筆長跪曰:“汝奪吾魂魄,雖李杜當此,,不能更道只字矣,,幸憐而拯我!”遂侵之,。婢面赤,,不甚拒,因成歡好,。乃竊語龍曰:“吾視大姑,,如春風飄蕩,其情之隱躍久矣,,今留君索詩,,意豈為詩哉?君會心人,,何不解此,?”龍喜曰:“奈何?”婢曰:“但尾我行,,保有良會,。”隨入復室中,。 乃見大姑者,,坐鏡奩之旁。貌頗妖冶,,脈脈有思,。婢乃伏龍于案下,前語曰:“彼人詩殊不能就,,可若何,?”大姑始覺,徐答曰:“姑縱之,。”婢曰:“中門管鑰,,縣君自掌之。天且曙矣,,可若何,?”曰:“姑留之。”婢曰:“婢子不敢宿客,,已攜至,,須阿姑處分。”徑趨出,,反闔其扉。龍出而迫之,大姑驚曰:“賤婢乃陷我,!”龍遽撫之,,竟合焉。潛蓄之室中,,每夕專對,,婢欲圖一私覿,不可得,。 經數(shù)日,,小姑出于庭,龍隙窗窺之,,光彩妙麗,,乃無倫比,丐大姑欲得一當,,大姑咋舌搖手曰:“咄咄,,此貞而烈者,何可犯也,,且彼以前日之故,,有憾于我,旦夕伺吾短,,今授之以隙,,必為所持,此間無側足地矣,!”龍意沮,,然不能絕念,時時稱羨其美,,大姑不懌曰:“男子薄心腸,,得隴復望蜀也。君既慕之,,請自從之,。”乃使婢引出。龍傍徨求解于婢,,婢哂曰:“推賢讓能,,風徽遠矣。君以古道遇今人,,宜其齟齬,。猜嫌既啟,雖吾亦不復能謀,。”龍曰:“彼誠逐客,。君亦不容耶,?”婢曰:“吾雖鄙陋,不能為人容逐客,。”再三迫之去,。龍把其袖,貪賴不肯行,,由是復與婢接,。婢匿之積麥之囷。 數(shù)日,,大姑悔,,思龍欲復見。問婢,,婢對曰:“彼既去,,誰能往召?且彼實怨怒阿姑,,即召不復來,。”明日大姑又言之,婢對如前,。大姑乃怨婢,,常假他故挫辱婢。婢以是亦怨大姑,,乃詣小姑,,語前事。陽為大姑謝小姑,,實欲挑小姑怒,,以傾大姑也。小姑性故和柔,,殊不以介意,。婢嘆曰:“姑德惠若此,使人不忍復欺,!”乃竊發(fā)大姑之覆,,而自隱其私,且曰:“大姑禁我不得言,,吾懼獲罪,,乃不敢不言。”小姑大驚曰:“姊素談節(jié)義,,不意反自越禮,,為門戶羞辱。脫縣君知之,,當奈何,?”婢請白縣君,,小姑勿許曰:“吾冰清玉潔,豈樂與聞此事者,?”婢請之至再,,小姑察其奸,怒曰:“大姑,,汝主也,何得無情,?略不相護耶,?且汝實左右大姑,即何事弗與,?誘盜而保奸,,皆汝之由。果白縣君,,當先治汝矣,!”婢始懼,轉求秘之,。小姑曰:“欲吾庇汝,,須亟絕私人之路,不然,,不汝隱也,。” 婢恐,,以語龍,,求策之。龍亦恐,,求去,。婢不得已,導出門,,從墻角繞行數(shù)十武,,倏至寓室。婢倉皇弛去,。次日尋之,,不復識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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