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中葉,，西洋攝影術傳入中國,。短暫的排斥期過后，朝野上下終于不再視照相為“收魂攝魄”的禁忌邪術,。晚清皇室成員率先掀起一股照相的熱潮,，人們走入照相館，聘請攝影師,，用鏡頭捕捉剎那的永恒,；在民間，照相也逐漸成為一項時尚活動,。

鏡頭開始成為記錄時代歷程的最佳媒介,。在這之前，中國歷代帝后肖像多出自宮廷御用畫師之手,，但圖像與本人的相似度往往“無法考證”,，畫師可能甚至未見過本人，只是憑想象創(chuàng)作,。自從攝影術傳入清宮以后,，皇室成員留像逐漸舍繪畫而就攝影，因此,，人們今日能夠見到那時諸多記錄皇族貴冑人物肖像與生活場景的照片,。

末代皇帝溥儀（中間戴墨鏡者）與弟妹八人合影

末代皇帝溥儀（1906-1967），是清代入關后第十位皇帝,，年號宣統(tǒng),，三歲登基，卻只當了3年的皇帝,，即因辛亥革命爆發(fā)宣布退位,。在清室與民國政府簽訂的《優(yōu)待條件》協(xié)議下，退位后的溥儀仍享有皇帝尊號,，得以暫居紫禁城內(nèi),，直到1924年被逐離,。

在清代歷朝皇帝肖像中，溥儀留下的肖像數(shù)量最多,，內(nèi)容也最豐富,。這些影像包含溥儀幼年的朝服照、剪辮后平頭照,、十六歲時因近視開始配戴眼鏡的肖像照,、受帝師莊士敦影響模仿外國紳士的西裝照、戎裝照等,。大多數(shù)照片里的溥儀平靜端莊,、溫文秀氣，但其實他個性活潑,，不喜拘束,，因此，一些鏡頭里也可以見到他出席各種游玩休閑活動,。這張照片拍攝于1920年代,，前排右起，分別是溥儀的七妹韞歡,、五妹韞馨,、四弟溥任、四妹韞嫻,、六妹韞娛,；后排右起：三妹韞穎、二弟溥杰,、二妹韞和,。

以末代皇帝溥儀為例，他是中國歷史上唯一能以影像見證的皇帝,。從三歲即位到六歲退位,，從成長到大婚，其鏡頭記錄完整,。同期,，末代皇后婉容與淑妃文繡受到溥儀的影響，也對攝影產(chǎn)生興趣,，并學習照相技巧，據(jù)稱能夠自由取景拍攝,。深宮內(nèi)的皇室女性也褪去神秘感,，觀眾得以在照片里檢視宮廷生活的原貌。

隆裕太后與太監(jiān)在御花園休閑

隆裕太后（1868-1913）,，葉赫那拉氏,，名靜芬,，慈禧太后三弟桂祥次女。光緒十四年（1888）因慈禧太后的安排被選為皇后,，次年與光緒皇帝舉行大婚,。在譜系上，葉赫那拉氏為慈禧太后侄女,，光緒皇帝表姐,，比皇帝年長四歲，由于婚姻出自政治考量,，帝后相處并不和諧,，彼此長期處于“冷戰(zhàn)”關系。光緒三十四年（1908）皇帝駕崩,，溥儀繼位,，葉赫那拉氏被尊為皇太后，上徽號隆裕,。雖貴為皇太后,，但隆裕個性優(yōu)柔寡斷，缺乏主見,，經(jīng)常受寵監(jiān)張德蘭左右,，言聽計從。辛亥革命爆發(fā)后,，隆裕太后見大勢已去,，在袁世凱與張德蘭的威迫利誘下，接受了民國政府提出的“清室優(yōu)待條件”,，頒布退位詔書,，之后抑郁而終，得年四十六歲,。這張照片拍攝于清末宣統(tǒng)年間,。

晚清政治的關鍵人物慈禧，也展示了對攝影的偏愛,?！缎脸髼l約》簽定以后，慈禧太后為改善對外關系,，令駐法大使裕庚的長子勛齡入宮,，拍下多幅肖像照。北京故宮博物院現(xiàn)存的七百余幅慈禧照片大多由勛齡所拍,。這些影像包括慈禧的個人獨照,、合照與化裝觀音照。大部分被慈禧當做個人收藏,；還有部分被用于形塑個人威儀,、饋贈國外元首使節(jié),；部分則透過民間照相館，作為商品販售,。

末代皇后婉容大婚朝服像

婉容（1906-1946）,，郭布羅氏，滿洲正白旗人,，其父榮源時任內(nèi)務府大臣,，是位開明人士。婉容幼年時期接受良好教育,，通曉琴棋書畫,，她曾就讀天津美國教會學校，對西方文化抱有濃厚的興趣,，喜好西式餐飲與爵士音樂,。民國十年（1921），婉容正式獲選為皇后,，次年完成大婚儀式,，婚后入住慈禧生前曾居住的儲秀宮。

末代帝后婉容受皇帝溥儀喜愛照相的影響,，也留下許多照片,。當時帝制雖已結束，民國政府仍給予清室優(yōu)待,，“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尊號仍存不廢，中華民國以各外國君主之禮相待,?！变邇x的婚禮也還是照搬清帝大婚的禮儀，正式的婚禮長達五天,。照片里婉容體態(tài)窈窕,，溫柔秀麗，透著身為皇后的獨特氣質(zhì),。早年的婉容,，生活多彩多姿，她與溥儀的合照也顯露出不少愉快時光,，但到了后期,，帝后關系日漸生疏，生活的空虛使婉容開始沉溺鴉片,，終致無法自拔,。

末代皇妃文繡

文繡（1909-1953），額爾德特氏，滿洲鑲黃旗人,。文繡幼年時即曾進學讀書，并取名傅玉芳,，學業(yè)成績優(yōu)秀,，頗具才情。這張照片拍攝于民國十一年（1922）,，溥儀大婚,，選定婉容為后，文繡為淑妃,，進宮后入住長春宮,。然而，文繡與溥儀帝后之間相處并不融洽,，民國十三年（1924）溥儀被迫出宮,，其后寓居天津期間，淑妃與溥儀感情更形隔閡,。民國二十年（1931）,，時年22歲的文繡在妹妹文珊的支持與鼓勵下，主動向溥儀提出離婚,。這是中國后宮制度絕無僅有的大事,，當時一度引起全國轟動，也反映出文繡擺脫傳統(tǒng)體制,、爭取個人權益的勇氣與膽量,。

婉容與她的英文老師

在溥儀檔案資料中，保留著不少末代皇后婉容寫給溥儀的英文書信,，落款常署名“伊麗莎白”（Elizabeth）,，這是溥儀給她取的英文名字，與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名字相同,。婉容接觸英文可能始于她早年天津生活時期,，在時任內(nèi)務府大臣的父親榮源支持下，就讀教會學校,，但是她具體以何種方式學習英文并不清楚,。不過進宮以后，她確實聘請過兩位外籍女教師教導其學習英語,。

這兩位女教師,，一位名叫師盈，目前僅知她是一位美國在華“美以美會”（The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牧師的女兒,，但她個人生平與宮中活動情況不詳,，這或許與她在宮中教職時間短暫有關；另一位女教師即照片中人,，名叫任薩姆（1902-1988）,，美國籍,，北京出生，原名伊莎貝·英格朗（Isabel Ingram）,，其父親是一名“公理會”（Congregational Church）傳教士,。任薩姆于1922年自美國馬薩諸塞州衛(wèi)斯理學院（Wellesley College）畢業(yè)后返抵中國，出任婉容的英文老師,。她與婉容關系密切,，常見公眾場合與婉容合照的身影。

攝影術傳入紫禁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國帝制歷史的黃昏,，但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些照片里，宮殿建筑仍是金玉交輝,、巍峨堂皇,，皇家苑囿泉清石秀、饒富意致,，它們曾是皇帝登基聽政,、大婚冊封、讀書休憩的場合,，是臣工百僚佐君理事的所在,。清末各色人物如過江之鯽，這些宮殿樓閣是不變的永恒,。它們走過明清兩代數(shù)百年,，飽經(jīng)風霜雨雪，目睹皇朝興衰,，見證時代變遷,、政局遞嬗與滄桑世事。

帝師莊士敦與溥儀,、溥杰（溥儀弟弟）,、潤麒（溥儀內(nèi)弟）在養(yǎng)性齋樓上，照片中可見持網(wǎng)球拍的侍童

莊士敦,，英國蘇格蘭人,，早年在愛丁堡大學念書，后入牛津大學,，獲碩士學位,。光緒二十四年（1898）來華，先后出任香港總督秘書,、英國租借地威海衛(wèi)行政長官等,。他精通漢語，在中國內(nèi)陸多處游歷，對中國文學史地,、儒釋思想皆有深入了解,，堪稱“中國通”。民國八年（1919）,，莊士敦以其特殊政治背景與深厚的漢學造詣,，在李鴻章次子李經(jīng)邁的推薦下，成為溥儀的宮廷英文教師,，自此與溥儀結下不解之緣。對適值思想成長的溥儀而言,，莊士敦的一言一動,、思想作風，甚至穿著打扮,，皆成為學習模仿的對象,。

莊士敦積極教導溥儀吸收西方新知，鼓勵其出國留學,，并為溥儀取了亨利（Henry）的英文名字,。對溥儀而言，這位亦師亦友的外國帝師,，是難得的宮中伙伴,，他曾賞予莊士敦頭品頂戴，毓慶宮行走,，紫禁城內(nèi)乘轎,，更提供養(yǎng)性齋及西山櫻桃溝，作為其個人書齋與避暑別墅,。溥儀被逐出宮禁后,，莊士敦結束了帝師工作，民國十九年（1930）返回英國,，總計在華長達三十余年,。他的一生，有關近代中國政治與風土民情的論著甚豐,，其《紫禁城的黃昏》（Twilight in the Forbidden City）一書尤為出名,。

當?shù)壑茣r代的“權威外衣”漸漸褪下，新舊思維,、中西文化,、傳統(tǒng)現(xiàn)代的相互沖擊，形塑了新時代各種風貌,。這些變化既反映在攝影術上,，也反映在鏡頭記錄的宮廷內(nèi)外——帝制結束后，民國政府仍待自幼長于深宮的溥儀以君主之禮。溥儀保有“皇帝”尊號的身份,，但開始接受英國人莊士敦的指授,，啟蒙西方科學和史地知識。末代帝后與中外宮廷教師的合影,，反映出“后紫禁城時期”的另一種生活面貌,。

清末包衣選秀中待選“秀女”合影

清宮中，除大量的太監(jiān),，也有為數(shù)眾多的宮女服侍皇族后妃,。太監(jiān)全是漢人，宮女則主要是旗人,。她們是從內(nèi)務府上三旗包衣（正白,、正黃與鑲黃）中挑選而出的。雖然在宮里被稱作“秀女”,，實際不過是專門供差使的侍女,，大多是來自窮苦旗人家的女孩。宮女約十三歲入宮當差,，四五年后遣返回家,。服侍勤奮的可能被主子留下，繼續(xù)在宮中當差,。例如老宮女張玉春,，長年留在宮中，先后侍奉過慈禧,、隆裕與端康皇貴太妃三人,，深受皇室家屬的信任與禮遇。 

宮中選“秀女”是由內(nèi)務府負責,，每位待選女子獲發(fā)一套藍布長衫,，以及一面約五六寸長、兩寸寬的木牌,，系在長衫右方第一紐扣上,，牌上寫著“某某佐領（或管領）某某之女”。中選的留下,，由負責的媽媽或太監(jiān)帶走,，落選的交還木牌回家，其中或額外選出幾名,，賞予親王府或后妃娘家當使女,。中選的宮女，先派一位“婦差”作姑姑,，進行嚴格教導,，經(jīng)過三個月以上,，學習成套規(guī)矩，即可派任當差,。

內(nèi)殿總管太監(jiān)邵興祿

二十世紀民國時期,，全世界大概僅有中國仍存在著太監(jiān)制度。除皇宮外,，王府貝勒家中同樣也有太監(jiān)若干人從事雜役工作,。民國初年，宮中太監(jiān)數(shù)量約剩下八九百人,。這些太監(jiān)大多來自直隸地區(qū),，主要由于家境窮困，為生計所迫,，包括著名的李蓮英,、崔玉貴，以及照片中伺候溥儀的養(yǎng)心殿御前太監(jiān)邵興祿,。清宮中，太監(jiān)制度亦等級森嚴,，總管,、首領、御前等太監(jiān)的地位尊崇,，擁有特殊待遇,，綢緞錦袍，除有權役使低階小太監(jiān)外,，更利用宮中權勢舞弊,，甚至竊取文物。建福宮火災后,，溥儀憤而下令裁撤宮中太監(jiān),，就與太監(jiān)大肆盜賣文物有關。裁撤太監(jiān)行動曾轟動一時,，外國人甚至贊許溥儀的決斷,，但流落宮外的太監(jiān)卻一度成為當時北京城社會治安的隱患。

時代變遷,，當年紫禁城內(nèi)的影響也開始逐漸公諸于世：1925年,，民國政府接收前清內(nèi)府的文物，成立故宮博物院,，正式開放展覽,，昔日的宮廷收藏，私于皇室一姓一族者,，得以為全民共有共享,。

新軍操練,，保定一鎮(zhèn)軍官序立

所謂“新軍”，是相對于清代舊式八旗,、綠營與湘淮等軍種的稱呼,，是清末光緒年間至宣統(tǒng)年間，仿照外國軍制,，采用西式操練,，購置外國武器裝備，以及聘請洋教習所建立的新式軍種,。清朝末年,，政權更迭、人事交替,、社會變遷,，在紫禁城已近舊時代的“黃昏”的同時，新生事物在全國各地涌現(xiàn),。照片拍攝于光緒三十一年（1904）,，當時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奏請擴大北洋新軍,，在全國建立新軍共三十六鎮(zhèn),，他率先在直隸地區(qū)編成北洋陸軍常備軍三鎮(zhèn)，分駐遷安,、馬廠與保定三地,。

攝影術傳入中國后，被清政府用以記錄興業(yè)圖強的諸多重要作為,。光緒三十一年,，朝廷派遣兵部尚書長庚會同徐世昌等人進行成軍考驗。宣統(tǒng)二年（1910）,，朝廷針對已成軍的北洋陸軍各鎮(zhèn)進行校閱,，借以檢查各鎮(zhèn)軍事實力與戰(zhàn)備情況。上述檢驗校閱過程,，各軍事單位皆一一拍攝照片,，并制成精美圖冊供太后與皇帝御覽。光緒三十一年成軍考驗留有《北洋陸軍保定一鎮(zhèn)暨京鎮(zhèn)兵操照片》《北洋陸軍遷安馬廠兩鎮(zhèn)兵操片》,，可直觀反映清末新軍之操練,、裝備與傳統(tǒng)舊式軍種的差異。

2016年,，臺北故宮博物院展陳一批百年前紫禁城的照片,，以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收藏為主。這些豐富的舊照影像覆蓋“皇室貴冑”,、“末代帝后”,、“帝后教師與中外友人”,、“宮殿苑囿”，以及“時代革新”,、“清末民初社會百態(tài)”等多個主題,，呈現(xiàn)了一個歷史深處的紫禁城。

（注：文中圖說參考臺北故宮博物院《百年回眸》故宮影像特展,。）

文／曾鼎  圖片編輯／丁大偉  文字編輯／孫楊

美術編輯／虎妹  新媒體編輯／馬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