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注釋、譯文：
（1）：
夫〔1〕自〔2〕古之善〔3〕書者,，漢,、魏有鐘、張之絕〔4〕,，晉末稱二王之妙〔5〕,。王羲之云〔6〕：“頃〔7〕尋諸名書，鐘,、張信〔8〕為絕倫〔9〕,，其余不足觀〔10〕,?！笨芍^鐘、張云〔11〕沒〔12〕,，而羲,、獻繼〔13〕之,。
注釋：
【1】 夫：文言文發(fā)語詞，表示后面要發(fā)議論,。
【2】 自：從,，由。
【3】 善：擅長,，長（cháng ）于,。
【4】 絕：獨特的，少有的,，沒有人能趕上的,。
【5】 妙：美，好,。
【6】 云：說,。
【7】 頃：近來、剛才,、不久前,。
【8】 信：實在、的確,。
【9】 倫：輩,，類。絕倫：無與倫比,。
【10】 觀：看,，察看。
【11】 云：語氣助詞,，可用于句首,、句中或句末。此句中者,。
【12】 沒：通“歿”,，死。
【13】 繼：連續(xù),，接著,，繼承。
自古以來,，擅長書法的人,，漢朝張芝、三國曹魏時期鐘繇的作品無可比擬,，東晉時代,，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書法精致美妙,。王羲之說：“近來我研究各位名家的書跡,，鐘繇,、張芝確實超絕群倫，其它人的作品不值得觀賞,?！笨梢哉f自鐘繇、張芝死后,，王氏父子繼承書法的傳統(tǒng),。
（2）：
又云：“吾書比之鐘、張,，鐘當(dāng)〔1〕抗行〔2〕,，或〔3〕謂〔4〕過〔5〕之；張草猶當(dāng)雁行〔6〕,，然張精熟,，池水盡墨〔7〕，假令寡人〔8〕耽〔9〕之若此,，未必謝〔10〕之,。”此乃推〔11〕張邁〔12〕鐘之意也,?？肌?3〕其專〔14〕擅〔15〕,，雖未果〔16〕于前規(guī)〔17〕,，摭〔18〕以兼通，故無慚〔19〕于即〔20〕事〔21〕,。
注釋：
【1】 當(dāng)：應(yīng)該,。
【2】 抗：對等?？剐校嚎购?、并行，猶言不相上下,。
【3】 或：有的人,。
【4】 謂：說。
【5】 過：超出,。
【6】 雁行：同等,。
【7】 池水盡墨：指張芝學(xué)書的故事。晉衛(wèi)恒《四體書勢》：“弘農(nóng)張伯英者,，因而轉(zhuǎn)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書然后練之；臨池學(xué)書,，池水盡墨”。
【8】 寡人：此非專指君王,。原為古代君主的謙稱及諸侯夫人的自稱,，晉人習(xí)慣自稱寡人。
【9】 耽：愛好,，專心于,。
【10】 謝：遜于、不如,。
【11】 推：舉薦,，指出某人優(yōu)點。
【12】 邁：超過,。
【13】 考：推求,，研究。
【14】 專：單純,、獨一,、集中在一件事上
【15】 擅：長（cháng ）于，善于,。
【16】 果：結(jié)出果實,，實現(xiàn)。
【17】 規(guī)：法則,，章程,，標(biāo)準(zhǔn)
【18】 摭：拾取，摘取,。
【19】 慚：羞愧
【20】 即：接近,、靠近。
【21】 事：此代指書法,。
王羲之又說：“我的書法與鐘繇,、張芝相比，跟鐘繇可以抗衡,，有人認為我超過他,。張芝的草書，和我不相上下,，但張芝精熟,，勤于臨池學(xué)書，池水盡是墨黑,，假如我象張芝這樣用功練書,，書法未必不如他。”來源書法 屋,，書法 屋是一個書法學(xué)習(xí)基地,。言下之意，就是推崇張芝,、以為自已超越鐘繇,。研究王羲之的書法，雖然他沒有完全貫徹前人的法則,，但能兼融會通,，所以無愧于書法藝術(shù)。
（3）：
評者云：“彼之四賢〔1〕,，古今特〔2〕絕,，而今不逮〔3〕古，古質(zhì)〔4〕而今妍〔5〕,?！狈蛸|(zhì)以〔6〕代〔7〕興〔8〕，妍因俗〔9〕易,。雖書〔10〕契〔11〕之作,，適〔12〕以記〔13〕言〔14〕，而淳〔15〕醨〔16〕一遷〔17〕,，質(zhì)文〔18〕三變,，馳騖〔19〕沿〔20〕革〔21〕、物〔22〕理〔23〕?！?4〕然,。
注釋：
【1】 四賢：指前述鐘繇、張芝,、王羲之,、王獻之。
【2】 特：不平常的,，超出一般的,。
【3】 逮：及得上、達到,。
【4】 質(zhì)：本意,、本質(zhì)、實體,。此作樸實講,，謂缺乏文采。與“文”相對,?！墩撜Z·雍也》：“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保ā笆贰贝酥^虛浮,。）
【5】 妍：文也，華美,，有文采,。質(zhì)與妍是中國古代美學(xué)范疇，一般用來指文藝作品的內(nèi)容與形式,，質(zhì)原指事物的內(nèi)在本質(zhì)，孔子用以表現(xiàn)君子的道德修養(yǎng),。妍指事物的外在形式,，與文同義。
【6】 以：因為,。
【7】 代：時代,。
【8】 興：流行，盛行
【9】 俗：社會上長期形成的風(fēng)尚,、禮節(jié),、習(xí)慣等
【10】 書：著于竹帛謂之書。
【11】 契：用刀雕刻
【12】 適：滿足,。
【13】 記：記錄,。
【14】 言：語言。
【15】 淳：古同“醇”,，酒味厚,、純。,。
【16】 醨：亦作漓,，薄。多指風(fēng)格的淳厚與澆薄,。
【17】 遷：變動,，轉(zhuǎn)變
【18】 文：中國古代美學(xué)范疇。指文藝作品的感性形式,?！秶Z·鄭語》：“物一無文?！薄兑讉鳌は缔o下》：“物相雜故曰文,。”
【19】 馳：車馬等奔跑,，快跑,。亂跑,，騖：奔馳。馳騖：疾馳,，奔走,。
【20】 沿：因襲相傳。
【21】 革：改變,。沿革：沿襲變革,。
【22】 物：人以外的具體的東西
【23】 理：事物的規(guī)律，是非得失的標(biāo)準(zhǔn),，根據(jù)
【24】 常：長久,，經(jīng)久不變
論書者說：“他們四位大書家，可稱古今獨絕,；但今人王羲之,、王獻之不及古人鐘繇、張芝,，古人質(zhì)樸,，而今人妍美?！辟|(zhì)樸因時代而盛行,，妍美隨風(fēng)俗而改變。雖然書契的創(chuàng)作,，滿足記錄語言,；但由于時代崇尚不同，書風(fēng)也由醇厚變?yōu)楦”?，由質(zhì)樸變?yōu)槿A采,，沿舊推新，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永遠如此,。
（4）：
貴〔1〕能古不乖〔2〕時,，今不同弊〔3〕，所謂“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4〕,。”何必易〔5〕雕〔6〕宮〔7〕于穴處〔8〕,，反〔9〕玉輅〔10〕于椎輪〔11〕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鐘,、張,。”意〔12〕者以為評得其綱紀(jì)〔13〕,，而未詳其始卒也〔14〕,。且元常?！?5〕工〔16〕于隸書，伯英尤〔17〕精〔18〕于草體,，彼之二美〔19〕,，而逸少兼之。擬〔20〕草則余〔21〕真,，比〔22〕真則長〔23〕草,，雖專工少劣〔24〕，而博〔25〕涉〔26〕多優(yōu)〔27〕,，摠〔28〕其終始,，匪〔29〕無乖〔30〕互〔31〕。
注釋：
【1】 貴：值得看重,，重視
【2】 乖：違背,，不協(xié)調(diào)?！俄n非子·亡征》：“內(nèi)外乖者,，可亡也,?！保ㄔ诠糯宰植划?dāng)乖巧講,。）
【3】 弊：流弊,。
【4】 彬彬：形容文雅。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指內(nèi)在的本質(zhì)與外在的文采相稱,，才能成為君子。此語出自《論語》：“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痹撐闹校瑢O氏以“文質(zhì)彬彬”引論書法,，意在強調(diào)好的書法作品應(yīng)該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
【5】 易：改變。
【6】 雕：刻,、畫,、飾以彩繪，花紋,，泛指修飾,。
【7】 宮：宮殿,。雕宮指華美的宮殿。
【8】 穴：洞,。穴處：（土室,、巖洞）穴處，指居住在山洞,?！赌印まo過》：“古之民未之為宮室時，就陵阜而居,，穴而處,。”
【9】 反：抵制,，背叛,，抗拒
【10】 輅：古代車轅上用來挽車的橫木。玉輅：古代帝王所乘之車,，以玉為飾,。
【11】 椎輪：原始的無輻車輪，用整塊圓木做車輪的簡陋車子,。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序》：“若夫椎輪為大輅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zhì)？”后來椎輪引申為事物的草創(chuàng)階段,。
【12】 意：猜測,。
【13】 綱：提網(wǎng)的總繩。紀(jì)：法度,。綱紀(jì)：大綱要領(lǐng),。
【14】 始：開始。卒：結(jié)束,。意猶始終,。
【15】 專：單純、獨一,、集中在一件事上,。
【16】 工：善于，長于,。
【17】 尤：更加,，格外。
【18】 精：專一,，深入,。
【19】 兼：同時涉及或所具有的不只一方面。
【20】 擬：比,，仿照,。
【21】 余：剩下來的,，多出來的
【22】 比：較量高低、長短,、遠近,、好壞等
【23】 長：增加
【24】 劣：低下，弱下
【25】 博：多,，廣,，大
【26】 涉：牽連，關(guān)連
【27】 優(yōu)：美好的,，出眾的
【28】 摠：同“總”聚合,，聚在一起
【29】 匪：非。
【30】 乖：不順,，不和諧,。
【31】 互：彼此。
學(xué)書貴在學(xué)古而不違背時代風(fēng)尚,，學(xué)今不與弊俗流同,，正如孔子所說：“文采和質(zhì)樸兼?zhèn)洌拍艹蔀榫??！保伪鼐心喙湃?，棄精美的宮室而穴居野處,，舍珍貴的寶輦而乘陋車呢,！評論者又說：“王獻之比不上王羲之,，就象王羲之比不上鐘繇、張芝一樣,?！痹u論者大概認為論及要領(lǐng)，但是他們沒有了解前因后果,。況且鐘繇只擅長隸書,，張芝尤其精于草書；鐘繇和張芝的長處,，王羲之兼而有之,。比張芝的草書，他還擅長真書,；比鐘繇的真書,，他還能寫草書。雖然從專精的角度說,，王羲之比他們稍差,，但從博取眾長方面來說,，他又比他們做得好。綜合來看,，彼此各有長短,。
（5）：
謝安素〔1〕善尺牘〔2〕，而輕〔3〕子敬之書,。子敬嘗〔4〕作佳〔5〕書與之,，謂〔6〕必〔7〕存〔8〕錄〔9〕，安輒〔10〕題〔11〕后答〔12〕之,，甚〔13〕以為恨,。安嘗問子敬：“卿〔14〕書何如〔15〕右軍？”答云：“故當(dāng)勝〔16〕,?！卑苍疲骸拔铩?7〕論〔18〕殊〔19〕不爾〔20〕?！弊泳从执穑骸皶r〔21〕人那得知,！”
注釋：
【1】 素：向來。
【2】 尺牘：長一尺的木簡,。古代用以書寫,，后泛指信札，書信,。
【3】 輕：看不起,。
【4】 嘗：曾經(jīng)（副詞）。
【5】 佳：美的,，好的,。
【6】 謂：說。
【7】 必：一定,。
【8】 存：保留,，留下
【9】 錄：記載，抄寫
【10】 輒：立即,，就,。
【11】 題：寫上，簽署
【12】 答：:回話,，回復(fù)
【13】 甚：很,，極
【14】 卿：古代上級稱下級、長輩稱晚輩,。
【15】 如：與,，和
【16】 勝：超過，占優(yōu)勢
【17】 物：人。
【18】 論：分析判斷事物的道理,，看法,。
【19】 殊：不同。
【20】 爾：語氣詞,，通“耳”,。相當(dāng)于“而已”。
【21】 時：現(xiàn)在的,，當(dāng)前的
謝安向來擅長書信,，瞧不起王獻之的書法。王獻之曾經(jīng)精心給他寫一封信,，以為一定得到謝安的賞識并收藏,，不料謝安立即在信上打接著題寫回復(fù)他，獻之深以為恨,。謝安曾經(jīng)問王獻之：“你的書法跟你父親比較怎樣?”王獻之答道：“當(dāng)然比他好,！”謝安說：“他人不是這處種看法！”王獻之又回答說：“今天的人哪里懂得誰的書法好呢,！”
（6）：
后羲之往〔1〕都〔2〕,，臨行題壁。子敬密〔3〕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4〕為不惡〔5〕。羲之還〔6〕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nèi)慚〔7〕,。是知逸少之比鐘,、張，則?！?〕博〔9〕斯〔10〕別〔11〕,，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12〕疑焉,。
注釋：
【1】 往：去，到,。
【2】 都：都城,，建康，今南京,。
【3】 密：不公開,，不公開的事物，偷偷,。
【4】 私：自己
【5】 惡：討厭,，憎恨
【6】 還：回來,。
【7】 慚：羞愧
【8】 專：專長。
【9】 博：博涉：
【10】 斯：之,。
【11】 別：差別,，不同。
【12】 或：有,。
后來王羲之去都城建康,，臨行時在墻上題字。王獻之偷偷把它擦掉,，在原來的地方另行改寫,，并以為寫得不錯。王羲之回家看到被改的題字,，嘆了一口氣說：“我走的時候,，確實大醉了！王獻之聽后,，內(nèi)心才感到慚愧,。由此可知，王羲之和鐘繇,、張芝相比,，只有專精與博習(xí)的區(qū)別，而王獻之比不上王羲之,，應(yīng)該沒有疑問,。
（7）：
余〔1〕志學(xué)之年〔2〕，留心翰墨〔3〕,，味〔4〕鐘,、張之余〔5〕烈〔6〕，挹〔7〕羲,、獻之前規(guī)〔8〕,，極〔9〕慮〔10〕專精〔11〕，時逾二紀(jì)〔12〕,，有乖〔13〕入木之術(shù)〔14〕,，無間〔15〕臨池〔16〕之志〔17〕。
注釋：
【1】 余：我,。
【2】 志學(xué)之年：指少年時代,，《論語》：“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br> 【3】 翰墨：本指筆墨，此之謂書畫文章。
【4】 味：體味,，體會,。
【5】 余：遺留。
【6】 烈：功業(yè),。馀烈：猶謂遺留下的功業(yè),，功績。
【7】 挹：舀,，把液體盛出來,。
【8】 前規(guī)：前人的規(guī)矩、規(guī)范,、法理,。
【9】 極：盡，達到頂點
【10】 慮：思考,。極慮：竭盡思慮,。
【11】 精：精神。專精：專心一志,，聚精凝神,。
【12】 紀(jì)：古代稱十二年為一紀(jì)。
【13】 乖：背離,，違背,。
【14】 術(shù)：技藝。入木之術(shù)：喻書法內(nèi)功深厚,，唐張懷瓘《書斷》：“王羲之書祝版,。二人削之，筆入木三分,?！?br> 【15】 間：更替，改變,。
【16】 臨池：學(xué)習(xí)書法,。
【17】 志：志向。
我從十五歲起,，留意學(xué)習(xí)書法,，體昧鐘繇、張芝的偉績,，吸取王羲之,、王獻之的法度，二十多年來,，深入思考，用心鉆研，雖未達到王羲之入木三分的水平,，但是學(xué)書的志向一直不變,。
（8）：
觀夫懸〔1〕針垂〔2〕露之異〔3〕，奔〔4〕雷墜〔5〕石之奇〔6〕,，鴻〔7〕飛獸駭〔8〕之資,，鸞〔9〕舞蛇驚之態(tài)〔10〕，絕〔11〕岸頹〔12〕峰之勢〔13〕,，臨〔14〕?！?5〕據(jù)〔16〕槁〔17〕之形〔18〕?；蛑厝舯馈?9〕云,，或輕如蟬翼，導(dǎo)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20〕,。纖〔21〕纖乎似初月之出〔22〕天崖〔23〕，落落〔24〕乎猶眾星之列〔25〕河漢〔26〕,，同〔27〕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yōu)〔28〕,，心手雙暢〔29〕,，翰〔30〕不虛〔31〕動，下必有由〔32〕,。
注釋：
【1】 懸：掛,，吊在空中
【2】 垂：東西一頭掛下
【3】 異：奇怪。
【4】 奔：急走,，跑
【5】 墜：落,，掉下。句出衛(wèi)夫人《筆陣圖》：“點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如崩也,。”
【6】 奇：驚異,，引以為奇
【7】 鴻：大雁
【8】 駭：驚起,，散
【9】 鸞：傳說鳳凰一類的鳥
【10】 態(tài)：形狀，樣
【11】 絕：斷,。
【12】 頹：崩壞,，倒塌
【13】 勢：形狀;樣式;架式
【14】 臨：從上向下看，在高處朝向低處
【15】 危：高的,，陡的
【16】 據(jù)：憑依,、倚仗
【17】 槁 ：枯干
【18】 形：樣子
【19】 崩：倒塌
【20】 導(dǎo),、頓：皆書法用筆之技法?！皩?dǎo)”實指執(zhí)筆中的運指筆法,。南唐李煜《書述》：“導(dǎo)者小指引名指過右?！鳖D,，書法用筆中的頓筆，在垂直方向往下用筆謂之頓筆,。
【21】 纖：細小,。
【22】 出：出現(xiàn)，顯露,。
【23】 落落：豁達,，大方
【24】 列：排成的行
【25】 河漢：指銀河。
【26】 同：一樣,。
【28】優(yōu)：美好的,，出眾的。
【29】暢：沒有阻礙地,，流暢,。
【30】翰，羽毛,，指筆,。
【31】虛：徒然,白白地
【32】由：原因。
看到他們書法變化多端,，有如懸針垂露的異狀,，奔雷墜石的雄奇，鴻飛獸散的殊姿,，鸞舞蛇驚的狀態(tài),，斷崖頹峰的模樣，臨高地,、踞枯木的險形,，或者重似云塌，或者輕如蟬翼,；引筆前行,，仿佛泉水涌動，頓筆一下,，如山岳般安穩(wěn),。像新月出現(xiàn)在天涯一樣纖細，如群星分布在天河一般疏落,，他們的書法和自然一樣奇妙,，不是人工布排能達到的境界,。確實智慧和技巧兼有，心和手都暢運無阻,。他們不隨便下筆,，每一筆都有它的理由,。
（9）：
一畫之間,，變〔1〕起伏于峰〔2〕杪〔3〕；一點之內(nèi),，殊〔4〕衄挫〔5〕于毫芒〔6〕,。況〔7〕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8〕不傍〔9〕窺〔10〕尺牘,，俯〔11〕習(xí)寸陰，引班超以為辭〔12〕,，援項籍而自滿〔13〕,。任〔14〕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15〕擬〔16〕效〔17〕之方〔18〕,，手迷〔19〕揮〔20〕運〔21〕之理〔22〕，求〔23〕其妍妙，不亦謬〔24〕哉！
注釋：
【1】 變：改變,。
【2】 峰：峰或謂鋒,，指筆尖。
【3】 杪：樹枝的細梢,。峰杪猶謂變化之微妙原自筆尖之變。
【4】 殊：不同。
【5】 衄挫：指書法用筆中的衄鋒和挫鋒,，均為運筆之法，衄鋒乃筆往下行至末端逆筆上收,。挫鋒亦作挫筆,，即在運筆時突然停止以改變方向，一般在運筆至轉(zhuǎn)角或趯處時用,。
【6】 芒：某些禾本科植物種子殼上的細刺,。
【7】 況：何況。
【8】 曾：嘗,，表示從前經(jīng)歷過,。
【9】 傍：臨近。
【10】 窺：從小孔,、縫隙或隱蔽處偷看,。
【11】 俯：向下,，低頭，與“仰”相對,。
【12】 “引班超以為辭”：是說人們借用班超學(xué)書的態(tài)度來為自己找借口,。班超（公元32—102年）字仲升，扶風(fēng)安陵人,，班彪子,，班固弟。明帝時除蘭臺命史,，后坐事免官,。永平十六年隨竇固出擊匈奴，出使西域,。永元二年任西域都護,，后封定遠侯，班超于永平五年與母隨兄至洛陽時,，家貧,，曾經(jīng)受雇于人,，以作書供養(yǎng)母親,，久之生厭，乃投筆從戎,?！逗鬂h書·班超傳》：“超嘗輟業(yè)投筆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dāng)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此句謂不能專精學(xué)書者以班超為遁辭耳。
【13】 “援項籍而自滿”：猶言不肯學(xué)書或書法不佳者,，援引項籍不肯學(xué)書的故事來聊以自慰，自我滿足,。項籍（公元前232—前202年）字羽,，下相人,，據(jù)《史記·項羽本紀(jì)》載，項籍少時學(xué)書不成,，去學(xué)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xué)，學(xué)萬人敵耳,?！?br> 【14】 任：由著,，聽?wèi){,。
【15】 昏：神智不清楚或失去知覺。
【16】 擬：仿照,。
【17】 效：摹仿,。
【18】 方：辦法，做法,，技巧,。
【19】 迷：分辨不清，失去了辨別,、判斷的能力,。
【20】 揮：舞動，搖擺,。
【21】 運：轉(zhuǎn)動,。
【22】 理：物質(zhì)本身的紋路、層次,，客觀事物本身的次序,。
【23】 求：設(shè)法得到。
【24】 謬：錯誤的,，不合情理的,。
在一畫之中，有起伏的變化,；在一點之內(nèi),，有頓挫的不同。進一步說,，一個字由點畫組成,。如不深研書法，抓住時間提筆俯身練習(xí),，而以班超投筆從戎為借口,，以項籍不肯學(xué)書而自滿,，隨筆蘸墨而成字，心里不明白臨摹的方法,，手下不知道運筆的道理,，想寫出妍美的字，不是很荒謬嗎,？
（10）：
然君子立身,，務(wù)〔1〕修〔2〕其本〔3〕。揚雄〔4〕謂：“詩賦小道,，壯〔5〕夫不為”,，況復(fù)溺〔6〕思毫厘、淪〔7〕精翰墨者也〔8〕,！夫潛〔9〕神對奕,，猶標(biāo)〔10〕坐隱〔11〕之名，〔12〕樂〔13〕志垂綸,，尚體〔14〕行藏之趣〔15〕,。
注釋：
【1】 務(wù)：必須，一定,。
【2】 修：學(xué)問,、品行方面的學(xué)習(xí)、鍛煉和培養(yǎng),。
【3】 本：事物的根源,，與“末”相對。
【4】 揚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以文章名世，成帝時召對承明庭,，奏《甘泉》,、《校獵》、《長楊》等賦,。除為郎,，給事黃門，后仕王莽,，為大夫,，又著《太玄》、《法言》,、《方言》等,。后人輯有《揚子云集》，揚雄嘗惟其少作?！斗ㄑ浴坊騿枺骸?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壯夫不為也’,。”
【5】 壯：大,，有力,，強盛。
【6】 溺：沉湎,無節(jié)制,。
【7】 淪：沉沒（mò）,，降落。
【8】 潛：隱在水面下活動,，藏,。
【9】 對奕：下棋。宋周密《云煙過眼錄》：“古畫二,，一作五丁開山,，一作帝仙對弈?！?br> 【10】 標(biāo)：顯揚。
【11】 坐隱：下圍棋的別稱,，宋黃庭堅《弈棋》：“坐隱不知巖穴樂,，手談勝與俗人言?！?br> 【12】 樂：對某事甘心情愿,。
【13】 垂綸：垂釣。三國魏嵇康《兄秀才穆入軍贈詩》：“流磻平皋,，垂綸長川,。”據(jù)傳姜太公未仕之時垂釣渭水,，后以“垂綸”喻隱居,。
【14】 體：親身經(jīng)驗、領(lǐng)悟,。
【15】 行藏：猶言進與退,，語出《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br>
然而，君子處世，一定要修煉基本的技能,。揚雄說：“詩賦是小道,，大丈夫不吟詩作賦?！焙螞r沉溺于思考用筆,，在書法里埋沒精力呢！集中精神下棋,，還有“坐隱”的美名,；醉心于釣魚，也體驗著“行藏”的情趣,。
（11）：
詎〔1〕若功定〔2〕禮樂,，妙擬神仙，猶挺〔3〕埴〔4〕之罔窮〔5〕,，與工爐而并運,。好異尚奇之士，玩〔6〕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7〕賾〔8〕。著述者假〔9〕其糟〔10〕粕〔11〕,，藻〔12〕鑒〔13〕者挹其菁〔14〕華〔15〕,，固義理〔16〕之會歸〔17〕，信賢達之兼善者矣〔18〕,。存精寓〔19〕賞,，豈徒〔20〕然歟！
注釋：
【1】 詎：表反問,，相當(dāng)于“豈”,，“難道”。
【2】 定：使安定,。
【3】 挺：亦作“埏”,，用水和土。
【4】 埴：黏土,。埏埴,，和泥制作陶器?！独献印罚骸佰镗詾槠?，當(dāng)其無，有器之用,?！焙由瞎ⅲ骸佰锖鸵?；埴土也。謂和土以為器也,?！?br> 【5】 罔窮：“罔”猶謂無，沒有,?！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初并天下，往不賓服,?！保ㄙe服：服從）?！案F”指窮盡,，完結(jié)。柳宗元《非國語·三川震》：“陰陽之無窮,?！保柏韪F”猶言變化之無窮,。
【6】 玩：觀賞,。
【7】 奧：含義深，不易理解,。
【8】 賾：深奧,，玄妙。奧賾：《周易·系辭上》：“探賾索隱”,?！疤劫憽敝妇⒌囊馓N?！杜f唐書·方伎傳·一行》：“崇大驚，因與一行談其奧賾,，甚嗟優(yōu)之,。”
【9】 假：借,。
【10】 糟：做酒剩下的渣子,。
【11】 粕：米渣滓。
【12】 藻：指華麗的文彩,、文辭,。
【13】 鑒：觀察，審察,。藻鑒：品藻和鑒別,。唐劉禹錫《上門下武相公啟》：“藻鑒之下，難逃陋容?！?。
【14】 菁：華采。
【15】 華：精英,。菁華：精華也,。《尚書大傳》：“菁華已竭,，褰賞去之,。”
【16】 義理：合乎一定倫理道德的行為規(guī)則,，猶謂道理,。蘇軾《與章子厚書》：“追思所犯，真無義理,?！?br> 【17】 歸：合并，或集中于一類,，或集中于一地,。
【18】 賢達：賢明通達，有才德有聲望的人,。漢王充《論衡效力》：“文儒非必諸生也,，賢達用文則是矣?！?br> 【19】 寓：寄托,。存精寓賞：把最好的見解存錄下來，讓有識之士來鑒賞,。
【20】 徒：白白地,。
何況書法有宣揚禮樂的功績，如神仙一樣妙不可言,，象陶匠運用黏土,，制作無窮的器皿，似金工運用爐錘,，鑄出無盡的器物,。喜歡奇異的人，觀賞書法的各種形態(tài),；喜歡探究精微的人,，探索書法演變的奧秘。著書立論的人,，采用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而精于鑒賞的,，真正吸取它的精華。書法也是義理的集中表現(xiàn),，賢達的人兼擅其長,。存錄精華，供人鑒賞,，難道書法這樣的作用是白費功夫嗎?
（12）：
而東晉士人,，互相陶〔1〕淬〔2〕。至于王,、謝之族,，郗、瘐之倫〔3〕,，縱〔4〕不盡其神奇,，咸〔5〕亦挹其風(fēng)味。去〔6〕之滋〔7〕永〔8〕,，斯道愈微〔9〕,。方復(fù)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10〕，無所質(zhì)問,；設(shè)〔11〕有所會〔12〕,，緘〔13〕秘〔14〕已深,。遂〔15〕令學(xué)者?！?6〕然，莫知領(lǐng)要〔17〕，徒見成功之美,，不悟〔18〕所致之由。
注釋：
【1】 陶：喻教育,、培養(yǎng)。
【2】 淬：磨煉,，勉勵,。陶染：熏陶感染,。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體性》“然有才庸雋,，氣有剛?cè)幔瑢W(xué)有深淺,，習(xí)有《雅》,、《鄭》并性情所鑠,，陶染所凝,?！?br> 【3】 倫：輩,，類。
【4】 縱：即使,。
【5】 咸：皆,、都。《易·干》：“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6】 去：距離,，差別,。
【7】 滋：愈益，更加,。
【8】 永：久遠。去之滋永：猶言離開得愈久,。
【9】 微：衰落,。
【10】 古今阻絕：古今相去甚遠，時代隔絕,。
【11】 設(shè)：即使,、假如?！妒酚洝す喾騻鳌罚骸霸O(shè)百歲后,，是屬寧有可信者乎？”,。
【12】 會：理解,，領(lǐng)悟，懂,。
【13】 緘：封閉,。為書信封口曰“緘”。
【14】 秘：秘密,。緘秘：猶指封閉隱秘,。
【15】 遂：于是，就,。
【16】 茫：模糊不清,，對事理全無所知。
【17】 領(lǐng)要：亦要領(lǐng),，指話語或文章的要點,。《資治通鑒·唐高祖武德二年》：“陛下語太多,，而無領(lǐng)要,。”
【18】 悟：理解,，明白,，覺醒。
東晉的士大夫，互相熏陶濡染,。至于王氏,、謝氏的大族，郗氏,、庾氏之輩,，即使未能盡得書法的神奇，也深受當(dāng)時書風(fēng)的影響,。離東晉越遠,，書法越衰落。后世的書家聽到古人有疑問的理論反而稱贊,，沒有掌握書法的根本,，運用次要的理論指導(dǎo)書法。古今相隔,，我們無法當(dāng)面向古人求教,；假如有所體會，便深藏不露,；使其它學(xué)書者茫然不得要領(lǐng),，只看到他人書法寫得精妙，沒有領(lǐng)悟書法寫得精妙的原因,。
（13）：
或乃就〔1〕分布〔2〕于累年,，向〔3〕規(guī)矩而猶遠〔4〕，圖真不悟,，習(xí)草將迷〔4〕,。假令薄〔5〕解〔6〕草書，粗〔7〕傳〔8〕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9〕通規(guī)。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10〕,；轉(zhuǎn)用之術(shù)，猶共樹而分條〔11〕者乎,！加以趨變適時,，行書為要；題勒方畐〔12〕,，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13〕于專謹〔14〕,；真不通草,，殊〔15〕非翰札〔16〕,。
注釋：
【1】 就：到，從事,，開始進入,。
【2】 分布：分間布白，指字的點劃結(jié)構(gòu)布置及字與字,，行與行之間關(guān)系的安排,，即所謂結(jié)字或整體布局，構(gòu)圖,。
【3】 向：對著,，朝著，與“背”相對,。
【4】 此二語謂對真書的書寫規(guī)則無所領(lǐng)會,，寫起草書來更覺困惑。
【5】 ?。狠p微，少,。
【6】 解：懂,，明白。
【7】 粗：疏忽,，不周密,。
【8】 傳：傳遞;傳送。
【9】 閡：阻隔不通,。
【10】 派：水的支流,。
【11】 條：植物的細長枝。
【12】 畐：同“幅”,，布帛的寬度,。“方畐”指方形的箋冊,。中國古代點誥,，詔命，表奏等均用方形箋冊,，故“方畐”亦借指重要文書,。
【13】 殆：大概，幾乎,。
【14】 謹：慎重,，小心。
【15】 殊：特別,，很,。
【16】 札：古時寫字的小木筒,。翰札：泛指書信筆札。
有些人雖然多年注重點畫結(jié)構(gòu),，但離規(guī)矩還很遠,，臨摹楷書不領(lǐng)悟筆法，學(xué)習(xí)草書就會迷惑不解,。假使稍微能寫草書,，粗略地傳承一些法則，便固守己見,，不采用公認的法度,。他們不能理解，心手交融在一起,，就象水同源而流向不同,；“轉(zhuǎn)”和“用”的技法，就象同一棵樹上分布不同枝條,。適應(yīng)變化和時用,，行書地位重要，題榜刻石,，楷書為先,。草書不兼具真書，似乎近于單調(diào)拘謹,；真書不參入草意,，不是書信。
（14）：
真〔1〕以點畫為形質(zhì),，使轉(zhuǎn)為情〔2〕性〔3〕,；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zhuǎn)為形質(zhì),。草乖使轉(zhuǎn),，不能成字，真虧〔4〕點畫,，猶可記文,。回〔5〕互〔6〕雖殊,，大體相涉〔7〕,。故亦旁通二篆，俯貫〔8〕八分,；包括篇草,，涵〔9〕泳飛白。若毫厘不察,，則胡,、越〔10〕殊風(fēng)〔11〕者焉,。
注釋：
【1】 真：真書，指篆書和隸書,，不是楷書,。
【2】 情：外界事物所引起的喜、怒,、愛,、憎、哀,、懼等心理狀態(tài),。
【3】 性：人或事物的本身所具有的能力、作用等,。
【4】 虧：缺損,。
【5】 回：曲折，環(huán)繞,，旋轉(zhuǎn),。
【6】 互：彼此。
【7】 涉：牽連,，關(guān)連,。相涉：有關(guān)聯(lián)的。
【8】 貫：古代穿錢的繩索,，穿，通,，連,。
【9】 涵：沉，潛,。泳：在水里游動,。涵泳：深入體會。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正淵明詩意,，詩字少意多,，尤可涵泳?！?br> 【10】 胡：北胡,。越：南越。胡,、越：胡與越,，分別指北方與南方的各民族，胡在北越在南,，疏遠隔絕,，自然風(fēng)格大不相同,。
【11】 風(fēng)：社會上長期形成的禮節(jié)、習(xí)俗,。
真書由點畫表現(xiàn)形態(tài),，由使轉(zhuǎn)表達情感；草書由使轉(zhuǎn)表達情感,，由點畫表現(xiàn)形態(tài),。草書違反使轉(zhuǎn)的寫法，便不是漢字,；楷書缺少筆畫,，還可以記錄成文。真書和草書雖有不同,，但大體互有關(guān)系,。所以還要學(xué)通大篆、小篆,，融會隸書,，參酌章草，浸淫飛白,，如果不仔細研究,，那真書和草書象北胡、南越的風(fēng)俗大不相同,。
（15）：
至如鐘繇隸奇〔1〕,，張芝草圣〔2〕，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3〕,；元常不草,，使轉(zhuǎn)縱橫〔4〕。自茲〔5〕以降〔6〕,，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7〕,。
注釋：
【1】 奇：臻于奇絕,。
【2】 圣：躋于圣境。
【3】 狼藉：此之謂點畫密布,。
【4】 縱橫：筆勢奔放,。
【5】 茲：這，這個,，此,。
【6】 降：下,。
【7】 逮：及、達到,?！盾髯印騿枴罚骸拔何浜钪\事而當(dāng)，群臣莫能逮,?！?/font>
至于鐘繇隸書臻于奇絕，張芝草書躋于圣境,，因為他們專精于一體,，達到精妙絕倫。張芝不以楷書見長,，但他的草書中點畫起伏頓挫,，鐘繇不擅長草書，而他的真書中使轉(zhuǎn)縱橫交錯,。自鐘繇,、張芝之后，不能兼?zhèn)湔?、草書?yōu)點的書家,，達不到鐘張的成就，不是因為他們專精一體,。
（16）：
雖篆,、隸、草,、章,，工〔1〕用〔2〕多變，濟成〔3〕厥〔4〕美,，各有攸〔5〕宜。篆尚〔6〕婉〔7〕而通〔8〕,，隸欲〔9〕精〔10〕而密〔11〕,，草貴〔12〕流〔13〕而暢〔14〕，章務(wù)〔15〕檢〔16〕而便〔17〕,。然后凜〔18〕之以風(fēng)神〔19〕,，溫之以妍潤〔20〕，鼓之以枯勁〔21〕,。和之以閑雅〔22〕,。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23〕,。驗燥濕〔24〕之殊節(jié),，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25〕,。嗟乎,，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注釋：
【1】 工：技術(shù)和技術(shù)修養(yǎng),。
【2】 用：物質(zhì)使用的效果。
【3】 濟成：相助促成,，《后漢書?盧植傳》：“嵩皆資用規(guī)謀,，濟成其功?！?br> 【4】 厥：代詞,，其?！稌?伊訓(xùn)》：“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災(zāi)?！薄皾韶拭馈奔礉?，猶言在以前的基礎(chǔ)上使美好的東西發(fā)揚光大。
【5】 攸：所,?！兑?坤》：“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各有攸宜：指各有所宜,。
【6】 尚：尊崇,，注重。
【7】 婉：柔順,，和順,，（說話）曲折含蓄。
【8】 通：沒有阻礙,，可以穿過,，能夠達到。
【9】 欲：需要,。
【10】 精：細密的,，與“粗”相對。
【11】 密：精致，細致,。
【12】 貴：值得看重,，重視。
【13】 流：像水那樣流動不定,。
【14】 暢：痛快,，盡情地。
【15】 務(wù)：一定,。
【16】 檢：約束,限制,。
【17】 便：簡單。
【18】 凜：可敬,、畏懼,。
【19】 風(fēng)神：中國古代美學(xué)用語，原指人的風(fēng)采神韻,，后指文藝作品中的氣韻,。
【20】 溫：通“蘊”，猶指積蓄,、含蓄,。
【21】 鼓：振動、振作,、激發(fā),。《易?辭系上》：“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fēng)雨,。”
【22】 和：調(diào)和,、調(diào)適,。《國語?鄭語》：“是以和五味以調(diào)口……和六律以聰耳,?！遍e雅：嫻靜優(yōu)雅。
【23】 性情：主要指個性,、性格方面,。哀樂：主要指突發(fā)的情感表現(xiàn)。
【24】 燥濕：指書法里用墨的濃淡枯濕,。
【25】 俄頃：片刻也，晉郭璞《江賦》：“倏忽數(shù)百,，千里俄頃,。”
雖然篆書,、隸書,、今草,、章草，技巧和效果不同,，它們表達出的精美,，各有所宜：篆書注重婉轉(zhuǎn)而圓通，隸書需要精勁而茂密,，草書重視流動而暢達,，章草務(wù)求有法度而簡單。然后以風(fēng)采神韻讓它可敬,，以妍美濕潤來使它含蓄,，以瘦硬老勁使它振作，以安閑雅致使它和婉,。這樣,，可以表達作者的稟性，體現(xiàn)作者的哀樂,。察看用筆方法,，自古以來標(biāo)準(zhǔn)不變；體會壯年和老年的差別,，頃刻之間即可理解,。唉，沒有步入書法大門,，如何了解它的奧秘呢,！
（17）：
又一時而書，有乖〔1〕有合〔2〕,，合則流媚〔3〕,，乖則雕〔4〕疏〔5〕。略〔6〕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7〕務(wù)〔8〕閑,，一合也；感惠〔9〕徇〔10〕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fā)〔11〕，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12〕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13〕,，二乖也,；風(fēng)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14〕,，四乖也；情怠〔15〕手闌〔16〕,，五乖也,。乖合之際，優(yōu)劣互差〔17〕,。
注釋：
【1】 乖：違背,、背離，不協(xié)調(diào),?！俄n非子?亡征》：“內(nèi)外乖者，可亡也,?！薄兑?序卦》：“家道窮必乖，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br> 【2】 合：符合,、適合?！秾O子?九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睂O過庭在《書譜》中以乖,、合來說明書法藝術(shù)創(chuàng)作過程中主客觀條件的相互作用。
【3】 流媚：猶謂柔媚,，明李東陽《蘭舟詩送邱蘇州南歸》：“幽蘭出山澤,，移植秋風(fēng)時，清芬寡流媚,，借問愛者誰,？”
【4】 雕：“凋”的古字，衰落,。
【5】 疏：事物間距離大,，空隙大,，與“密”相對。雕疏：凋零,，零落。宋蘇轍《和毛君州宅八詠?翠越亭》：“檐間翠樾雕疏盡,，卻放墻東好月來,。”
【6】 略：大致,，簡單,，不詳細。
【7】 怡：和悅,，愉快,。
【8】 務(wù)：事務(wù)。
【9】 惠：恩惠,?！墩撜Z?衛(wèi)靈公》：“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惠,，難矣哉！”《韓非子?有度》：“不為惠于法之內(nèi),?！?br> 【10】 徇：通“殉”，為了某種目的而死,?！妒酚?伯夷列傳》：“貪夫殉財?！贬咧?，猶言舍身報答知己。
【11】 發(fā)：散開,，分散,。
【12】 遽：匆忙、倉促,?！俄n非子?外儲說左上》：“景公遽起?！薄蹲髠?昭公五年》：“越大夫常壽過帥師會楚子于瑣聞吳師出,，蓋起疆帥師從之，遽不設(shè)備,，吳人敗諸鵲岸,?！?br> 【13】 屈：使彎曲，與“伸”相對,。
【14】 稱：適合,。
【15】 怠：懈怠,、疲憊,、不恭敬?！盾髯?儒效》：“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書?大禹謨》：“汝帷不怠,，總朕師,。”戰(zhàn)國楚宋玉《高唐賦》：“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夜,。”
【16】 闌：衰退,、消沉,。南朝宋謝靈運《長歌行》：“亹亹衰期?迫，靡靡壯志闌,?！鼻榈∈株@：猶言神情疲憊，手腕無力,。
【17】 差：不同,，不同之點。
作書時,，有“乖”有“合”,，合則流暢秀媚；乖則零落粗疏,。大略說明原因,，各有五種情況：精神愉快，事務(wù)悠閑,，是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是二合,；季節(jié)調(diào)和，氣候溫潤,，是三合,；佳紙良墨,，互相映發(fā)，是四合,；偶然興起,，提筆作書，是五合,。心不在焉,，事務(wù)纏身，是一乖,；違反己意，迫于形勢,，是二乖,；燥風(fēng)吹迫，炎日當(dāng)空,，是三乖,；劣紙惡墨，兩不稱手,，是四乖,；精神倦怠，手腕疲乏,，是五乖,。在“合”與“乖”之間，書法優(yōu)劣對比明顯,。
（18）：
得時不如得器〔1〕,，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2〕,，思遏〔3〕手蒙〔4〕,；五合交臻〔5〕，神融筆暢,。暢無不適〔6〕,，蒙無所從。當(dāng)仁〔7〕者得意忘言〔8〕,，罕〔9〕陳其要,；企〔10〕學(xué)者希〔11〕風(fēng)敘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12〕厥〔13〕旨〔14〕,。不揆〔15〕庸昧〔16〕,，輒〔17〕效〔18〕所明,，庶〔19〕欲弘〔20〕既往〔21〕之風(fēng)規(guī)〔22〕，導(dǎo)〔23〕將來之器識〔24〕,，除繁去濫,，睹〔25〕跡〔26〕明心者焉！
注釋：
【1】 器：工具,。
【2】 萃：聚集,、匯集在一起。
【3】 遏：阻止,、阻攔,。
【4】 蒙：昏迷，眼發(fā)黑,。
【5】 臻：到,。
【6】 適：切合，相合,。
【7】 當(dāng)仁：當(dāng)之無愧,。
【8】 得意忘言：此為《莊子》的哲學(xué)、美學(xué)命題之一,?！肚f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莊子?大道》：“語之所貴者,，意也?！薄肚f子》認為“意”重于“言”，對于主體與客體,、創(chuàng)造者與欣賞者、表達者與接受者來說,，“意”的創(chuàng)造表達和接受領(lǐng)會都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只要得到了“意”,，便可將“言”忘卻?！稌V》引用《莊子》的話,，表明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只要情感的表現(xiàn)得到了滿足，其它的筆墨形式與規(guī)則皆可拋卻，此乃孫過庭書法美學(xué)的最高抒情哲理,。
【9】 罕：稀少。
【10】 企：踮著腳看,，今用為盼望的意思。仰望,、盼望。
【11】 希：觀望,。
【12】 敷：陳述、鋪敘,。
【13】 厥：代詞，其,、他的,，那個。
【14】 旨：宗旨,、要領(lǐng),。
【15】 揆：度量、考察,、揣摩,。
【16】 庸昧：謂資質(zhì)愚鈍，才識淺陋，常用作謙詞,。
【17】 輒：總是,。
【18】 效：顯示，呈現(xiàn),。
【19】 庶：表示希望發(fā)生或出現(xiàn)某事,，進行推測；但愿,，或許
【20】 弘：擴充,，光大。
【21】 既往：過去,。
【22】 風(fēng)規(guī)：風(fēng)度品格,，指文學(xué)作品風(fēng)格。
【23】 導(dǎo)：啟迪,。
【24】 器識：器局與見識,。
【25】 睹：看見。
【26】 跡：前人遺留下的事物,。
天時有利不如工具得宜,，工具得宜不如志愿實現(xiàn)。如果五“乖”相聚,，使人頭腦昏蒙,，下筆茫然；五“合”匯集,，讓人心情愉快,，筆畫流暢。書寫流暢者無所不適,；書寫昏蒙者茫然無所從,。精通書法者，往往得意忘言,，幾乎不講到筆法的要領(lǐng),；期望學(xué)習(xí)的人，只看到表面,，而想闡述書法的奧妙,，雖然講述大意，卻粗疏不精,，白費功夫,，未能闡明要旨。不顧個人見解愚昧,，講述自己的習(xí)書心得,，但愿能弘揚傳統(tǒng)法度，啟發(fā)后學(xué)者的聰明才智，去掉繁冗蕪雜的論述,，看到前人的書論,，能夠心領(lǐng)意會。
（19）：
代〔1〕有《筆陣圖》〔2〕七行,，中畫執(zhí)筆三手,，圖貌乖舛〔3〕，點畫湮〔4〕訛〔5〕,。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真?zhèn)?，尚可發(fā)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于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nèi)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
注釋：
【1】 代：本應(yīng)作“世”,。因為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諱，改為“代,?！?br> 【2】 《筆陣圖》：傳為晉衛(wèi)夫人所作，王羲之書,。
【3】 舛：違背,。
【4】 湮：埋沒。
【5】 訛：錯誤,。
世代相傳有《筆陣圖》七行,，中間畫有三幅執(zhí)筆的手式,，圖象謬誤不真,，點畫模糊錯誤。近來在南北各地流傳,，可能是王羲之的作品,。雖然不能確定真?zhèn)危€可以啟發(fā)初學(xué)書法的兒童,。既然一般人手中都有《筆陣圖》,，就不再編錄在此文中。至于以前各書家對《筆陣圖》的評議，多數(shù)流于虛浮文飾,，都是描述外面的形狀,，沒有闡明內(nèi)在的道理。我現(xiàn)在撰述的文章,，不采用這些評議,。
（20）：
若乃師宜官〔1〕之高名，徒彰〔2〕史牒〔3〕,；邯鄲淳〔4〕之令〔5〕范,，空著縑〔6〕緗〔7〕。暨〔8〕乎崔,、杜〔9〕以來,，蕭、羊〔10〕已往,，代祀〔11〕綿〔12〕遠,，名氏滋繁?；蚣酢?3〕不渝〔14〕,，人亡業(yè)顯〔15〕；或憑附〔16〕增價,，身謝〔17〕道衰,。加以靡〔18〕蠹〔19〕不傳〔20〕，搜秘將盡,。偶逢緘〔21〕賞,，時亦罕窺，優(yōu)劣紛紜,，殆〔22〕難覦〔23〕縷〔24〕,。其有顯聞當(dāng)代，遺跡見存,，無俟〔25〕抑揚,，自標(biāo)先后。
注釋：
【1】 師宜官：漢代書法家,。
【2】 彰：明顯,，顯著。
【3】 牒：古代書寫用的木片或竹片,。史牒：史冊,。《晉書?隱逸傳?卒謐》：“伯夷去國,，子推逃賞,，皆顯史牒,，傳之無窮?！?br> 【4】 邯鄲淳：一名竺,，字子叔，或作子淑,。三國魏穎川人,，魏文帝時為博士，給事中,，精于古文,，晉衛(wèi)恒《四體書勢》：“魏初傳古文者，出于邯鄲淳,?！蹦铣涸骸豆沤駮u》：“邯鄲淳書應(yīng)規(guī)入矩，方圓乃成,?！碧拼鷱垜循彙稌鴶唷妨泻惔竟盼模笞?、小篆,、八分、隸書入妙品,，謂其“八體悉之,，師于曹喜，猶精古文,，大篆,、八分、隸書,?！?br> 【5】 令：美好，善,。令范：良好的典范,。南朝梁蕭統(tǒng)《錦帶書十二月啟?夾鐘二月》：“成萬世之良規(guī)，實百年之令范,?！?br> 【6】 縑：雙絲的細絹。
【7】 緗：淺黃色的帛,?？V緗：供書寫用的淺細絹,，泛指書冊,。唐代顏真卿《送辛子序》：“惜乎困于縑緗,，不獲繕寫?！?br> 【8】 暨：到,、至，魏征《十漸不克終疏》：“暨乎今歲,，天災(zāi)流行,。”
【9】 崔,、杜：崔瑗和杜度,。
【10】 蕭、羊：指蕭思話和羊欣,。蕭學(xué)書于羊,，以隸書見長。羊則受書法于王獻之,。（或以蕭為蕭子云,，不合。）蕭思話（公元406—455年）蘭陵人,，宋文帝元嘉中為青州刺史,，后至散騎常侍、中書令,、丹陽伊,、郢州刺史。工行,、隸,、草書、南齊王僧虔《論書》：“蕭思話全法羊欣,，風(fēng)流趣好,，殊當(dāng)不減，而筆力恨弱,?！蹦铣涸骸豆沤駮u》：“蕭詩話書走墨連綿字勢屈強，若龍?zhí)扉T,，虎臥鳳闕,。”《宣和書譜》謂蕭思活書：“風(fēng)流媚好,，殊不在羊欣下,。”羊欣（公元370—442年）字敬元,。泰山南城人,，歷官中散大夫,、義興太守等。王獻之外甥,，嘗從舅學(xué)書,，善隸、行,、草書,。范曄、蕭思話,、王僧虔皆師其書,。南朝齊王僧虔《論書》：“欣書見重一時，行,、草猶善,，正乃不稱?！蹦铣涸骸豆沤駮u》謂羊欣真書“一時絕妙,。”
【11】 祀：世,、代,。
【12】 綿：像絲綿那樣延續(xù)不斷。
【13】 籍甚：盛大,、卓著,。《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陸生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
【14】 渝：改變,，違背
【15】 顯：傳揚,。
【16】 附：依從。
【17】 謝：去世,。
【18】 靡,，碎爛，毀壞,。
【19】 蠹：蛀蝕,。
【20】 傳：流傳。
【21】 緘：封閉,，此謂私下,、私自。
【22】 殆：大概,，幾乎,。
【23】 覦：見,。
【24】 縷：麻線。
【25】 俟：等待,。
至于象師宜官名聲顯赫,，只在史冊載有大名,；邯鄲淳典范良好,，不過在書卷上留個名聲，他們都沒有作品流傳,。至于崔瑗,、杜度、蕭子云,、羊欣之后,，在這漫長的年代里，出現(xiàn)很多名家,。有些在當(dāng)時已負盛名,，經(jīng)久不衰，其人雖不在世,，書法卻備受推崇,；有的書家依附權(quán)勢抬高身價，人過世后,，書法很少受人稱道,。另外，有些書法作品因糜爛蠹蝕而不傳于后世,，或被人搜刮無遺,，偶然雖有被鑒賞的機會，但機緣很少,，好壞混雜一起,，幾乎難以辨別。當(dāng)代聞名的書家,，還有墨跡存世,，不必憑借別人的褒貶，才能分辨出他們的高低,。
（21）：
且六文〔1〕之作,，肇〔2〕自軒轅〔3〕；八體〔4〕之興,，始于嬴正〔5〕,，其來尚〔6〕矣，厥〔7〕用斯弘〔8〕,。但今古不同,，妍質(zhì)懸隔,，既非所習(xí)，又亦略諸,。復(fù)有龍蛇云露〔9〕之流,、龜鶴花英〔10〕之類，乍〔11〕圖真于率爾〔12〕,，或?qū)懭稹?3〕于當(dāng)年,，巧涉丹青〔14〕，工虧翰墨〔15〕,，異〔16〕夫楷式,，非所詳焉。
注釋：
【1】 六文：指六書,。指六種文字,，即古文、奇字,、篆書,、隸書、謬篆,、鳥書,。
【2】 肇：開始，起始,。
【3】 軒轅：傳說中的古代帝王黃帝的名字,，據(jù)傳姓公孫，生于軒轅之丘,，故名軒轅,。建國于有熊，又號有熊氏,。戰(zhàn)炎帝于阪泉,，戰(zhàn)蚩尤于涿鹿，諸侯尊為天子,，后人以之為中華民族的始祖,，又傳漢字亦初創(chuàng)于軒轅之世?！妒酚?武帝本紀(jì)》：“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史傳》：“軒轅之世，史有倉頡,，主文之職,，其來久矣?！碧祈f續(xù)《墨藪?五十六種書》：“黃帝時,，因卿云作云書?！彼螐埦俊对企牌吆灐罚骸包S帝時,，有臣沮涌、倉頡觀鳥跡以作文字,，此文字之始也,?！薄暗壑链淙秊橹?，有黃龍負圖而至，令侍臣寫之,，以示天下,，曰河圖書?！?br> 【4】 八體：指秦代八種不同用途的書體,。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敘》：“自爾秦書的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币徽f指書史上八種主要的書體。說法不一,。宋人周越《古今法書苑?序》：“自倉史逮皇朝,，以古文、大篆,、隸書,、飛白、八分,、行書,、草書通為八體，附以雜書”。唐韋續(xù)《墨藪》：“又曰字有五易：倉頡變古文,，史籀制大篆,，李斯制小篆，程邈制隸書,，漢代作章草是也,。其八體者，更加刻符,、摹印,、蟲書、署書,、殳書,、傳信并大、小篆是也,?！?br> 【5】 正：秦始皇姓嬴名政。
【6】 尚：久遠,。
【7】 厥：它的,。
【8】 弘：大。
【9】 龍蛇云露：皆為中國古代象形書體之名,。龍書傳為庖犧氏時的古文字,，六書之始。元鄭杓《衍極》：“太暤之時,，龍馬負圖出于榮河,，帝則之，畫八卦,，以龍紀(jì)官,，乃命飛龍朱襄氏造六書，于是始有'龍書’”唐韋續(xù)《墨藪?五十六種書》：“蛇書,，魯人唐綜,，當(dāng)漢、魏之際,，夢龍繞身,，寤而作之?！痹獎⒂卸ㄓ洝疤平K為'唐綜’”,，“夢龍”為“夢蛇”，黃帝時,，因卿云作云書,。唐徐堅《初學(xué)記》：“垂露書,，如懸針而勢不遒勁，阿那若濃露之垂,，故謂之'垂露’,。”
【10】 龜鶴花英：一作“龜鶴芝英”,，皆為中國古代象形書體之名,。唐韋續(xù)《墨藪?五十六種書》：“帝堯陶唐氏因軒轅靈龜負圖作龜書”，“鶴頭書”與“偃波”皆詔版所用,，漢家尺一之簡是也,，亦名“鶴頭”，“芝英書,，六國時各以異體為符信所制也,。”
【11】 乍：暫時,、短暫,。南朝齊孔稚圭《北山移文》：“乍回跡以心染，或先貞而后黷,?！薄段倪x?張衡〈西京賦〉》：“將乍晚而未半,怵悼栗,?！?br> 【12】 率爾：輕率?！稌x書?文苑傳?袁宏》：“謝尚時鎮(zhèn)牛渚,，秋夜乘月，率爾與左右微服泛江,?！?br> 【13】 瑞：吉祥。
【14】 丹青：做顏料的丹砂和青雘,，后泛指繪畫,。
【15】 工虧翰墨：猶言“談不上翰墨工夫?！?br> 【16】 異：不同于,。
況且“六書”的起源，可以追溯至上古黃帝,；“八體”的興起,，則始自秦始皇。距今歲月悠久,，歷史作用巨大,！但古今時代不同，妍麗和質(zhì)樸概念也不同，既然現(xiàn)今不用,，就略去不談,。還有龍書、蛇書,、云書,、垂露篆之流，龜書,、鶴頭書,、花書、芝英書之類,，只是簡單地摹擬物象,，或者圖寫吉祥圖像，和繪畫有關(guān),，與書法并無多大的關(guān)系,，不能當(dāng)作書法規(guī)范，因此很少討論 “六書”和“八體”,。
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1〕十章,，文鄙〔2〕理疏，意乖言拙〔3〕,。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diào)清詞雅,，聲塵〔4〕未泯〔5〕，翰牘仍存,。觀其致一書,、陳一事，造次〔6〕之際,，稽〔7〕古斯在,。豈有貽〔8〕謀令嗣〔9〕，道葉〔9〕義方,，章則頓虧,，一至于此！又云與張伯英同學(xué),，斯乃更彰虛誕〔10〕,。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11〕寥〔12〕,！非訓(xùn)〔13〕非經(jīng)，宜從棄擇〔14〕,。
注釋：
【1】 《與子敬筆勢論》：傳為王羲之所作,，對該文的真?zhèn)危瑲v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孫過庭運用“內(nèi)證”證明該文之偽。
【2】 鄙：粗俗,。
【3】 拙：笨,，不靈巧。
【4】 塵：,、世間,。
【5】 泯：消滅，喪失,。
【6】 造次：匆忙,。輕率。
【7】 稽：考證,、考核,。《荀子·正名》：“無稽之言,?！?br> 【8】 貽：遺留，留下,。
【9】 嗣：繼承,。柳宗元《六逆論》：“宋襄嗣而子魚退，乃亂,?！?br> 【10】 葉：和洽,。
【11】 誕：欺詐,，虛妄,。
【12】 寂：靜,，沒有聲音,。
【13】 寥：稀少,。
【14】 訓(xùn)：典式,、法則,。
【15】 擇：選擇,、挑選?！盾髯印ば詯骸罚骸皳窳加讯阎??！?br>
世傳王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句鄙俗,，理論疏率,，意義謬誤，言詞拙劣,，仔細研究它的主旨和情趣,，絕不是王羲之的作品。王羲之地位高,，天份好,，格調(diào)清雋，文辭雅致,，在世間的聲譽并未泯滅,，書信仍有存世。研究他寫一封信,，談一件事,，即使在倉卒的時候，還在考求古訓(xùn),。傳授書法給后代,，應(yīng)該合乎義理，而此書竟然違反法則到這樣的程度,！又說他跟張伯英同學(xué),，更是荒誕無稽。若是漢代末期的張伯英,，時代和東晉完全不接近,；如果晉代有同名的張伯英，為什么史書上寂寥無聞,！此書既不是法則,，也不是經(jīng)典，應(yīng)該放棄,。
（23）：
夫心之所達〔1〕,，不易盡于名言；言之所通〔2〕,、尚難形于紙墨,。粗可仿佛其狀，綱紀(jì)其辭,，冀〔3〕酌〔4〕希夷〔5〕,，取會佳境。闕而未逮,，請俟〔6〕將來,。今撰執(zhí),、使、轉(zhuǎn),、用〔7〕之由〔8〕,，以怯〔9〕未悟。執(zhí),，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10〕掣〔11〕之類是也,；轉(zhuǎn),，謂鉤環(huán)盤吁〔12〕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
注釋：
【1】 達：通曉。
【2】 通：懂得,，徹底明了,。
【3】 冀：希望?！俄n非子·五蠹》：“冀復(fù)得兔,。”
【4】 酌：考慮,，度量,。
【5】 希夷：指空虛靜寂，無聲無色的玄妙境界,?！独献印罚骸耙曋灰娒灰模犞宦劽幌??！?br> 【6】 俟：等待。
【7】 執(zhí),、使,、轉(zhuǎn)、用：皆為用筆運筆之法,。“執(zhí)”指執(zhí)筆,，“使”指運筆,，“轉(zhuǎn)”指轉(zhuǎn)折?！坝谩敝更c畫結(jié)構(gòu)安排,。清代宋曹《書法約言·答客問書法》：“客謂謝陵子曰：'作書之法有所謂執(zhí),，可得聞乎?！淞曜釉唬?非淺深得宜,，長短咸適之謂乎?！唬?其次謂使,，可得聞乎？’曰：'非縱橫不亂,，牽掣不拘之謂乎,。’曰：'次為轉(zhuǎn),，可得聞乎,。’曰：'非鈞镮不乖盤紆相屬之謂乎,?！唬?次謂用，可得聞乎,？’曰：'非一點分相背,，一劃辨起伏之謂乎?！?br> 【8】 由：方法,。
【9】 怯：害怕；畏懼,。
【10】 牽：拉,，引領(lǐng)向前。
【11】 掣：牽引,，拉,。
【12】 紆：屈曲，曲折,。
心中的領(lǐng)悟,，不易用語言表達；語言明了,，也不易形成文字,。只能大概描述它的形態(tài)，陳述它的要領(lǐng),。希望能描繪書法的玄妙境界,，體會到它的精妙之處。我還做不到,，只好等后人來完成?，F(xiàn)在解釋執(zhí),、使、轉(zhuǎn),、用的方法,，讓迷惑不解的人有所領(lǐng)悟：執(zhí)，就是執(zhí)筆有淺深長短之分,；使,，就是運筆有橫豎撇捺之別；轉(zhuǎn),，即行筆的轉(zhuǎn)折呼應(yīng),；用，即結(jié)構(gòu)的揖讓向背,。
（24）：
方復(fù)會其數(shù)法,，歸于一途〔1〕，編列眾工,，錯綜群妙,，舉〔2〕前言之未及，啟后學(xué)于成規(guī),，窺其根源,，析〔3〕其枝派。貴使文約〔4〕理贍〔5〕,，跡顯心通,，披〔6〕卷可明，下筆無滯〔7〕,。詭〔8〕詞異說,，非所詳焉。然今之所陳,，務(wù)裨〔9〕學(xué)者,。
注釋：
【1】 途：道路。
【2】 舉：提出,。
【3】 析：分開,，解釋。
【4】 約：簡要,，簡單,。
【5】 贍：富足。
【6】 披：打開,。
【7】 滯：凝積,，不流通，不靈活,。
【8】 詭：怪異,奇異,。
【9】 裨：增添，補助,。
再進一步聚合幾種方法,，融為一體，列舉各家的精巧,，綜合群賢的精妙,；我提出先代賢哲所沒有論述的觀點，用公認的法則啟發(fā)后學(xué),，探究書法的根源,，分析它的流派。爭取做到文字精簡,、理論豐富,、途徑明確、心意開通,，開卷清楚明了,，下筆流暢無阻。古怪的理論,，歧異的說法,，我不詳談。現(xiàn)在我所談的,，一定有益于學(xué)書者,。
（25）：
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xí),，良〔1〕可據(jù)為宗〔2〕匠〔3〕,，取立旨歸。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diào)合,。致使摹搨?cè)諒V，研習(xí)歲滋,，先后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非其效歟〔4〕,？試言其由，略陳數(shù)意,。止如《樂毅論》〔5〕,、《黃庭經(jīng)》〔5〕、《東方朔畫贊》〔7〕、《太師箴》〔8〕,、《蘭亭集序》〔9〕,、《告誓文》〔10〕，斯并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
注釋：
【1】 良：誠然，的確,。
【2】 宗：為眾人所師法的人物,。
【3】 匠：指在某一方面造詣高深的人。
【4】 效：明白,。
【5】 《樂毅論》：夏侯泰初撰,。晉永和四年（公元348年）十二月王羲之書，小楷,，四十四行,，唐褚遂良謂其“筆勢精妙，備盡楷則,?！绷袨橥豸酥鏁谝唬孥E不傳,。
【6】 《黃庭經(jīng)》：亦稱《換鵝經(jīng)》,。無款，末署“永和十二年五月,?！眰鳛橥豸酥畷】?，六十行,。唐褚遂良《右軍書目》列此書為第二，隋智永,。唐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吳通微等均有臨本,。
【7】 《東方朔畫贊》：無款,、末署“永和十二年五月三十日書與王敬仁?！眰鳛橥豸酥畷?，小楷，三十三行,，唐褚遂良《右軍書目》著錄,，真跡不傳,。
【8】 《太師箴》：《佩文齋書畫譜》稱作《太史箴》。傳為王羲之作,，內(nèi)容不詳,。
【9】 《蘭亭集序》：又名《蘭亭序》、《蘭亭宴集序》,、《臨河序》,。東晉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人，在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蘭亭雅集,，其詩集序文為王羲之作并書,，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唐太宗李世民極愛王羲之書,，遺言將《蘭亭序》同葬，致使真跡失傳,。馮承素,、虞世南、褚遂良均有摹本,，后世翻刻本亦甚多,。《蘭亭序》為王羲之作本無疑義,。1965年第6期《文物》雜志發(fā)表郭沫若《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蘭亭序的真?zhèn)巍芬晃?。認為王羲之《蘭亭序》為后人依托，指為隋僧智永（王羲之七世孫）摹寫,。序文亦經(jīng)后人篡改,。郭文多有臆測，未足為憑,。
【10】 《告誓文》：王羲之撰并書,，王羲之為王述所扼，決意世事,，為文以誓不復(fù)出,。故稱《告誓文》。唐褚遂良《右軍書目》云真跡藏唐內(nèi)府,，今不傳,。今所傳者由舊拓翻刻，書近唐歐陽詢體,，字多磨滅,，且多古意,，皆偽托。
但王羲之的書法,，各時代的人大多贊賞和臨習(xí),，的確可以作為學(xué)習(xí)的大師，把王羲之的書法作為自己的學(xué)習(xí)目標(biāo),。他的書法不僅會古通今,，而且感情深切、筆調(diào)吻合,。因此摹拓他的書法日益增多,，臨習(xí)他的作品更加廣泛；王羲之前后的名家書跡,，大都散落不傳,；唯獨歷代相繼承王羲之的書法，這不是很明顯的驗證嗎? 試談它的道理,，粗略陳述幾點意見：象《樂毅論》,、《黃庭經(jīng)》、《東方朔畫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等,，這些都經(jīng)世俗相傳,，是真書和行書中最好的作品。
（26）：
寫樂毅則情多怫〔1〕郁〔2〕,，書畫贊則意涉瓌奇〔3〕,，黃庭經(jīng)則怡懌〔4〕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5〕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6〕志慘〔7〕,。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嘆,。豈惟駐想〔8〕流波〔9〕,，將貽啴〔10〕喛〔11〕之奏；馳神雎〔12〕渙〔13〕,，方思藻繪之文〔14〕,。雖其目擊道存〔15〕，尚或心迷義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xí)分區(qū),。
注釋：
【1】 怫：忿怒的樣子。
【2】 郁：憂愁,，愁悶,。怫郁：指心情不舒暢，多憂郁,。
【3】 瓌奇：奇異,、珍奇。宋玉《神女賦》：“瓌姿瑋態(tài),?！薄碍勂妗保q言珍貴奇異,，美好特殊,。
【4】 怡懌：和悅、愉快,。宋王安石《次韻約之謝惠》：“伐之營中沚，持用自怡懌,?！?br> 【5】 爭：力求獲得。
【6】 拘：限,，限制,。
【7】 慘：可悲傷，使人難受,。
【8】 駐想：猶謂凝思,。
【9】 流波：即流水?！冻o·遠游》：“叛陸離其上兮下兮,，游驚霧之流波?！?br> 【10】 啴：喘息,。
【11】 喛：作“緩”，哀,。
【12】 雎：水名,。
【13】 渙，水名,。
【14】 藻繪：錯雜華麗之色彩與修飾,，亦指文辭、文采,。
【15】 目擊道存：語出《莊子·田子方》：“若夫人者,，目擊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br>
王羲之寫《樂毅論》時,，心情抑郁苦悶；寫《東方朔畫贊》時,，意想奇異非凡,；寫《黃庭經(jīng)》時，心境和悅虛無,；寫《太師箴》時,，縱橫奮爭；寫《蘭亭》時,，情致淋漓,，神思飄逸，寫《告誓文》時,，心情沉重,、意志凄慘，,。正如人們心情快樂時,，笑聲隨作；談及悲哀之事時,，唉聲嘆氣,。伯牙志在洋洋流水，琴聲傳出哀嘆的聲音,；曹丕馳想睢水渙水的美景,，聯(lián)想到詞采藻麗的詞句。雖然眼觀世界,，領(lǐng)悟大道所在,，有時心中迷惑不解，所持理論謬誤,。書法本來同源,，而硬要區(qū)分各種書體，研究各個流派,。
（27）：
豈知情動形言〔1〕,，取會風(fēng)騷之意〔2〕，陽舒陰慘〔3〕,，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4〕夫所致,，安有體哉,！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guī)模所設(shè),，信屬當(dāng)前，差之一毫,，失之千里,，茍知其術(shù)，適可兼通,。心不厭精〔5〕,，手不忘熟〔6〕。若運用盡于精熟,，規(guī)矩闇于胸襟〔7〕,，自然容輿徘徊，意先筆后,，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8〕之心,，預(yù)〔9〕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0〕。
注釋：
【1】 情動形言：《詩·序》有云：“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贝酥^言語是情感的表達，感情是言語的發(fā)啟,。
【2】 風(fēng)騷：借指詩文與才情,。“風(fēng)”指《詩經(jīng)》之“風(fēng)”,?！膀}”則指《楚辭》之“騷”。
【3】 陽舒陰慘：原意為陽氣舒展而陰氣慘淡,。此“陽舒”借指舒暢的心情和寬松的氛圍,。“陰慘”借指愁苦煩惱的心情和壓抑的氣氛,。漢張衡《西京賦》：“夫人在陽時則舒,，在陰時則慘?！睂O過庭在此處用“陽舒陰慘”指喻書法用筆中的舒展和收蹙,。
【4】 原：推究,。
【5】 精：精誠。
【6】 熟：熟練,。
【7】 闇：通“諳”,，熟悉。
【8】 弘羊：指漢人桑弘羊,。桑弘羊（公元前152—前80年）洛陽人,。出身商賈，武帝時為治粟都尉,，大司農(nóng),，嗣遷御史大夫。創(chuàng)立食鹽,，冶鐵,、酒類等。國家專賣制度,，廣開財路,，有益于國計民生，惜為當(dāng)時儒生所反對,。此處弘羊是謂要像桑弘羊一樣有預(yù)見性,，沒有不考慮周全的地方。
【9】 預(yù)：事先準(zhǔn)備,。
【10】 庖丁之目,，不見全牛：此二句出《莊子·養(yǎng)生主》：“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庇髦讣妓囘_到非常純熟的境界,。
他們不知道心中有感，發(fā)于言辭,，《詩經(jīng)》和《離騷》就是情感的流露,。陽氣舒展而陰氣慘淡，本來是天地自然的本性,。強分各種書體,，既失卻書家真實的情形，理論也與真實相違背,。研究書法的本源,，那有什么“體裁”呢？運用的技法，雖然出自自身,，章法的建立,，確是眼前的要務(wù)。技法相差好像只有一點點,，而藝術(shù)效果卻相去千里,。假若理解書法的奧妙，就能兼通眾術(shù),。心思要精誠,，運筆要熟練。如果運用極其熟練,，規(guī)矩了然于胸,，自然能夠達到悠然閑暇，意在筆先,，瀟灑利落,，神飛筆動。象桑弘羊的理財,，策劃周全,，無所不包；庖丁宰牛,，運用自如,，眼睛并沒有整個牛體。
（28）：
仲尼〔1〕云：五十知命,，七十從心〔2〕,。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quán)變之道,，亦猶謀而后動,，動不失宜；時然后言〔3〕,，言必中理〔4〕矣。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dāng)緣〔5〕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fēng)規(guī)自遠〔6〕。
注釋：
【1】 仲尼：孔丘,，字仲尼,。
【2】 此二句語出《論語·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贝颂帉O氏旨在引圣人之言用以說明書法老來成，書法會隨年齡之增長而日趨老練,。
【3】 此數(shù)句語出《論語·憲問》：“夫子時然后言,，人不厭其言?！睂O氏引此旨在借圣人之行用以證明學(xué)書亦須善于把握時機,。
【4】 此句語出《論語·先進》：“夫人不言，言必有中,?！?br> 【5】 緣：因為。
【6】 遠：高遠,。
孔子說：五十歲我懂得天命,，七十歲我隨心所欲。書法來也同樣,，到年老時,，理解險絕的情態(tài)，體會變化的道理,，就象思考成熟才付諸行動,，行動不至于失當(dāng)，時機合適才發(fā)言,，發(fā)言一定合乎情理,。所以王羲之的書法，晚年的作品更加精彩,，因為他思考通達精審,，志氣沖淡平和，不偏激,，不凌厲,，而風(fēng)格規(guī)模自然高遠，為他人所不及,。
（29）：
子敬已下,，莫不鼓〔1〕努〔2〕為力，標(biāo)置成體,，豈獨工用〔3〕不侔〔4〕,，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5〕其所作,，或乃矜〔6〕其所運,。自矜者將窮〔7〕性域，絕于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蓋有學(xué)而不能,，未有不學(xué)而能者也?？贾词?，斷〔8〕可明焉。
注釋：
【1】 鼓：發(fā)動,，使振作起來,。
【2】 努：盡量地使出力量。
【3】 工用：技藝,、技巧和使用,。
【4】 侔：猶言相當(dāng)。此句意為技藝和使用不當(dāng),，達不到好的效果,。
【5】 鄙：輕蔑，看不起,。
【6】 矜：自尊,，自大，自夸,。
【7】 窮：推究到極點,。
【8】 斷：一定，絕對,。
王獻之以后,，書家們都竭心盡力，擺置成體,，難道只是技藝未及前人,？其實神采情趣也相去甚遠。有些人看低自己的作品,，有些人卻高估自己的成就。高估自己成就的人,，才能運用到極點,，堵塞了前進的道路。看低自己作品的人,，天賦沒有完全發(fā)揮,，必定通曉書法。唉!只有學(xué)習(xí)書法而未能寫好的人,，沒有不學(xué)書法而能寫好的人,。研究書法，一定會明白這個道理,。
（30）：
然消〔1〕息〔2〕多方〔3〕,，性情不一，乍剛?cè)嵋院象w,，忽勞逸而分驅(qū),。或恬憺雍容,，內(nèi)涵筋骨,；或折挫槎〔4〕枿〔5〕，外曜鋒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況擬不能以,，察不能精,，分布猶疏，形駭未檢,。躍〔6〕泉之態(tài),，未睹其妍；窺井〔7〕之談,，已聞其丑,。縱欲搪〔8〕突〔9〕羲,、獻,，誣〔10〕罔〔11〕鐘張，安能掩〔12〕當(dāng)年之目,，杜〔13〕將來之口,！慕習(xí)之輩，尤宜慎諸,。
注釋：
【1】 消：減少為消,。賈誼《鵬鳥賦》：“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br> 【2】 息：生長,、增長為息?！痘茨献印罚骸坝砟艘韵⑼撂詈樗?。”消息：猶言增減,、消長,。
【3】 方：此可謂隨機應(yīng)變，方術(shù)不一,。
【4】 槎：樹木的枝椏,。
【5】 枿：亦作“蘗”。被砍去或倒下的樹木再生的枝芽,。槎枿此指樹的杈枝,。北周庾信《枯樹賦》：“森梢百頃，搓卉千年,?！?br> 【6】 躍：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濯”，此從“躍,?！?br> 【7】 窺井：猶言“坐井觀天?！敝赣魉娭?。
【8】 搪：擋，抵拒,。
【9】 突：超出,，沖破，猛沖,。搪突：抵觸,，冒犯。三國魏劉劭《人物志·體別》：“是故強毅之人,，狠剛不和,。不戒其強之搪突，而以順撓厲其抗,，是故可以立法,，難以入微?！?br> 【10】 誣：無中生有,捏造事實害人,。
【11】 罔：蒙蔽，誣,。誣罔,，意即誣陷毀謗,。《晉書》：“爭競則朋黨,，朋黨則誣罔，誣罔則臧否失實,，真?zhèn)蜗嗝?。?br> 【12】 掩：遮蔽,，遮蓋,。
【13】 杜：阻塞，堵塞,。
但每個人的變化發(fā)展多種多樣,，氣質(zhì)稟賦不同，剛與柔,，動與靜,，忽而合為一體，忽而又分道揚鑣,。,，或者恬淡雍容，而內(nèi)包含著筋骨,；或者曲折錯出,，外面顯現(xiàn)鋒芒。觀察務(wù)求精細,，摹擬務(wù)求相似,。何況摹擬不能相擬，觀察不能精細,；結(jié)構(gòu)還是松散,，骨架未合準(zhǔn)繩；雖然模仿龍躍出淵的姿態(tài),，但不見它的妍美,；見解如井底之蛙，已見其鄙陋,?？v使心想貶低王羲之、王獻之,，污蔑鐘繇,、張芝，哪里能夠遮住當(dāng)年人們的眼睛,，堵塞將來人們的評議,？摹習(xí)書法的人,，特別要謹慎啊。
（31）：
至有未悟淹留〔1〕,，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2〕；遲留者,，賞會之致〔3〕,。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4〕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5〕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注釋：
【1】 淹留：運筆法之一,?！稜栄拧め屧b》：“淹，留久也,?！贝酥高\筆過程中澀筆頓挫之法謂之淹留。清宋曹《書法約言·答客問書法》：“曰：'又有淹留勁急之法,，可得聞乎,？’曰：'非能速不速，是謂淹留,，能留不能,，方能勁疾之謂乎？’”
【2】 機：事物變化之所由,。
【3】 致：情趣,，興致。
【4】 爽：差失,。
【5】 詎：難道,。
有些人沒有領(lǐng)悟行筆的淹留，一味追求勁快,；不能揮運迅速,，卻故意遲重而行,。行筆勁速，是書法超逸的原由,，行筆遲留,，是具有賞心會意的情致。能快而遲,，將達到匯集眾美的境界,；專偏于遲，那終究缺乏了超絕群倫的好處,。能夠快而不快，就是淹留,；行筆遲鈍而緩慢,，難道是賞心會意？!要不是心境安閑,，手腕靈敏,，很難能兼通遲速。
（32）：
假令眾妙攸〔1〕歸,，務(wù)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干扶疏〔2〕,，凌霜雪而彌〔3〕勁〔4〕；花葉鮮茂,，與云日而相暉〔5〕,。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搓架險,，巨石當(dāng)路，雖妍媚云闕〔6〕,，而體質(zhì)存焉,。若遒麗居優(yōu)，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英，空照灼〔7〕而無依,；蘭沼漂蓱,，徒青翠而奚〔8〕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
注釋：
【1】 攸：所,。
【2】 扶疏：枝葉繁茂。
【3】 彌：更加,。
【4】 勁：挺拔,。
【5】 暉：光彩照耀。
【6】 闕：缺少,。
【7】 灼：鮮明,。
【8】 奚：什么,何。
假如具備各種優(yōu)點,，一定要內(nèi)含骨氣,。既然有了骨氣，然后增加遒潤,。這就象枝干繁盛,，經(jīng)霜雪而愈加挺勁，花葉鮮茂,，和太陽云彩互相輝映,。如果骨力太多，遒麗較少,，就象枯老的樹枝凌空架險,，巨石橫阻道路，雖然缺乏妍美,，但仍存在體質(zhì),。假若遒麗過多，則缺少骨氣,，仿佛芳林中落下的花蕊,，徒然鮮艷，卻毫無所依,；蘭沼上漂蕩的浮萍,，雖是一派青翠，但沒有所托,！由此可知,，在某一方面比較容易做好，很難做到盡善盡美,。
（33）：
雖學(xué)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為姿,。質(zhì)直者則俓侹〔1〕不遒，剛佷者又掘強無潤〔2〕，矜斂者弊於拘束,，脫易者失於規(guī)矩,，溫柔者傷於軟緩，躁勇者過於剽迫,，狐疑者溺於滯澀,，遲重者終於蹇鈍，輕瑣者染於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注釋：
【1】 俓侹：該詞《佩文齋書畫譜》作“徑挺”,。猶謂直貌,。《北史·魏收傳》：“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執(zhí)強梁，人囚經(jīng)挺,，幽奪其魄，明夭其命,?！?br> 【2】 剛佷：亦作“剛很”"剛狠"?！赌淆R書·蕭坦之傳》：“（坦之）剛佷專執(zhí),，群小畏而憎之?！?br>
雖然學(xué)習(xí)同一家書法,，但可以演變成多種面貌，無不隨各個人的性格和志趣,，顯示出獨特的姿態(tài),。性情耿直的人，下筆平直而缺乏遒麗,；剛強粗暴的人,，狀貌倔強而缺乏溫潤；矜慎自斂的人,，過于拘束,；輕漫放蕩的人，沒有法則,；溫柔的人,，常失于軟弱；急躁的人，則過于剽悍,；狐疑的人,，凝滯不暢；遲重的人,，蹣跚遲鈍,；輕浮煩碎的人，又流于俗吏的格調(diào),。這些都是性情獨特的人,，偏執(zhí)自己的愛好，和正道相背離,。
（34）：
易曰：“觀乎天文〔1〕,，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2〕成天下,。”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3〕,。假令運用未周〔4〕，尚虧工于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浚〔5〕發(fā)於靈臺,。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熔鑄蟲,、篆,，陶均〔6〕草、隸,。體〔7〕五材〔8〕之並用,，儀〔9〕形不極；象〔10〕八音〔11〕之迭〔12〕起,，感會無方,。至若數(shù)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
注釋：
【1】 文：現(xiàn)象,。
【2】 化：古字為“匕”,。會意,。甲骨文，從二人,，象二人相倒背之形,，一正一反,以示變化。本義：變化,，改變,。指教化。此句出自《易·賁象》：“剛?cè)峤诲e,，天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睂O過庭引此用以說明書法當(dāng)師造化,，師自然，從周圍萬事萬物中汲取靈感,。
【3】 語出《易·系辭下》：“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br> 【4】 周：全面。
【5】 浚：深,。
【6】 均：調(diào)和,，調(diào)節(jié)。
【7】 體：效法,。
【8】 五材：又作“五才”,，即指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zhì),?！蹲髠鳌は骞吣辍罚骸疤焐宀模癫⒂弥?，廢一不可,。”杜預(yù)注：“五材，金,、木,、水、火,、土也,。”又指五種德行,?！豆w·龍韜》：“所謂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
【9】 儀：法度,，樣式,。
【10】 象：效法。
【11】 八音：對中國古代樂器的統(tǒng)稱,，后泛指音樂,。《書·舜典》：“三載,，四海遏八音,。”孔傳：“八音：金,、石,、竹、絲,、土,、革、木,、匏,。”晉葛洪《抱樸子·博喻》：“故離朱剖秋毫于百步,，而不能辯八音之雅俗,。”
【12】 迭：交流,，輪換,。
《易經(jīng)》說：“觀測天上的現(xiàn)象來察看自然的變化,；了解社會上各種現(xiàn)象，來教化天下,?！焙螞r書法的神妙，往往取法身邊的事物,。假使運用不周到,，尚未掌握它的奧妙所在；下筆時搖曳生動,，心里已和書法相通,。書家一定能領(lǐng)會點畫的情趣，廣泛地探索運筆起止的道理,，融會蟲書篆書的神妙,，凝合草書隸書的韻致。效法用五材制成器皿,，法式不一,；用八音譜寫曲目，興會無窮,。至于幾畫擺在一起,，而形態(tài)各有不同，幾點排在一塊,，而體貌各有區(qū)別,。
（35）：
一點成一字之規(guī)，一字乃終篇之準(zhǔn),。違而不犯,，和而不同〔1〕；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guī)矩于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tài)于毫端,，合情調(diào)于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義、獻而無失,，違鐘張而尚工,。譬夫 絳樹青琴〔2〕,，殊姿共艷；隋珠和璧〔3〕,，異質(zhì)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慚真體,；得魚獲兔,，猶 筌蹄〔4〕？
【1】語出《論語·子路》：“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原意指君子用自己的正確意見來糾正別人的錯誤意見,，一切做得恰倒好處,，卻不盲從附和，小人只會盲從附和,，卻沒有自己的不同意見,。孫過庭引此用以說明書法創(chuàng)作當(dāng)于變化中求統(tǒng)一，不可為了求統(tǒng)一而放棄多樣性,。：“和”與“同”均為中國古代重要哲學(xué)美學(xué)范疇,。“和”為不同事物的矛盾統(tǒng)一或矛盾對立面的滲透與和諧,?！巴睘橥皇挛锏南嗉踊蚬泊妗?br>【2】絳樹青琴：皆為中國古代美女和傳說中的女神,。三國魏曹丕《答繁欽書》：“今之妙舞莫巧于絳樹,清歌莫善于宋臈”,。《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姣冶嫻都?！?br>【3】隋珠和璧：原指隋侯之珠和和氏之璧,。后泛指珍寶。
【4】語出《莊子·外物》：“荃蹄所以取魚兔,，而究非魚兔,。”“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孫氏引此用以說明書法創(chuàng)作規(guī)則法度的作用,，意謂守規(guī)則而不為規(guī)則所囿,，到一定的時候就要敢于突破規(guī)則，拋棄法度,。
（36）：
聞夫家有南威之客,，乃可論于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后議于斷割〔1〕,。語過其分,，實累樞機〔2〕。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蛞阅曷氉愿摺?〕，輕致陵誚,。余乃假之以緗縹〔4〕,，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5〕,，愚夫繼聲〔6〕,，競賞毫末之奇，罕議峰端之失〔7〕,。猶惠侯之好偽〔8〕,，似葉公之懼真〔9〕。是知伯子之息流波〔10〕,，蓋有由矣,。夫蔡邕不謬賞〔11〕，孫陽不妄顧者〔12〕,，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13〕,，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壢，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14〕不足稱,，良樂〔15〕未可尚也。
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后請〔16〕,；門生獲書機，父削而子懊〔17〕,，知與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彼不知也,，何足怪乎,！故莊子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18〕,?！崩献釉疲骸跋率柯劦溃笮χ?。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19〕?！必M可執(zhí)冰而咎夏蟲哉〔20〕,！
注釋：
【1】此句語出三國魏曹植《與楊德祖書》?！澳贤敝复呵飼r晉國的美女,。《戰(zhàn)國策·魏策二》：“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遠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饼埲浮褒垳Y”,，唐人因避唐高祖李淵之諱而為“泉”,。寶劍名，后泛指劍,。唐李白《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卿》“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br>【2】樞機：指事物的關(guān)鍵部分,。后多喻言,，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章表》：“章表奏議，經(jīng)國之樞機,?！?br>【3】職：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識”，此從“職”,。
【4】緗縹：原指淺黃色和淺青色,，因古人常以此二色布泉裝裱書畫，后借以指待書卷,。
【5】改：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致”,，此從“改”。
【6】夫：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者”,，此從“夫”,。
【7】峰：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鋒”。
【8】語出南朝梁虞和《論書表》：“惠侯雅所愛重,，懸金招買,，不講貴賤，真?zhèn)蜗圄?，莫之能別,，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br>【9】語出《新序·雜事》：“葉公子好龍，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飾雕文以寫龍，于是天龍聞而下之,，葉公見之,，失其魂魄，是葉公非好龍也,?！?br>【10】語出《韓詩外傳》：“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能知其志在高山流水,。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fù)鼓琴?！薄安又⒘鞑ā奔粗^知音難覓,。
【11】語出《后漢書·蔡邕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栽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br>【12】孫陽：秦穆公時人,，善相馬，世稱伯樂,。
【13】爨：燒火煮飯,，此泛指燒煮。
【14】伯喈：此蔡邕之字也,。
【15】良：字《佩文齋書畫譜》作“伯”,。
【16】語出《晉書·王羲之傳》：“在蕺山見一老姥，持六角竹扇賣之,，羲之書其扇各為五字,，老姥有慍色，因為媼曰：'但言是王羲之書,，以求百錢,，姥如其言，人竟買之,，他日姥又持扇來,，羲之笑而不答?！?br>【17】語出《晉書·王羲之傳》：“嘗詣門生家,，見棐幾滑凈，因書之,，真草相半,。后為其父誤亂去之，門生驚懊者累日,?！?br>【18】語出《莊子·逍遙游》：朝菌是一種朝生暮死的菌類植物?；匏?，月初曰朔，月末曰晦,。此謂“早晚”也,。蟪蛄：寒蟬。春秋：指一年兩季，合指一年,。
【19】語出《老子》：“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此之謂至理名言,，非一般俗士與見識低下者所喻,。
【20】語出《莊子·秋水》：“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
（37）：
自漢,、魏以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楺〔1〕,，條目糾紛〔2〕?；蛑厥雠f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茍興新說,，竟無益于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 仍闕,。今〔3〕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日《書譜》,。庶使一家后進，奉以規(guī)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4〕,，余無取焉,。
垂拱三年〔5〕寫記。
注釋：
【1】蚩：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媸”：猶言丑惡,。糅：混雜也,。此句謂美好的與丑惡的混雜在一起,。
【2】糾紛：雜亂，交錯,。司馬相如《子虛賦》：“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云,。”
【3】今：該字《佩文齋書畫譜》作“令”,，此從“今”,。
【4】緘秘：猶謂“收藏”。
【5】垂拱：為唐武則天年號,。垂拱三年為公元68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