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 不知道郝景芳為什么能獲雨果獎,,因為《北京折疊》并非科幻小說。 科幻小說的魅力在陌生感,作家通過營造一片虛擬世界,,補足了我們對現實的種種遺憾,,并給以特別的感悟——人的智慧與格局相關,僅從當下經驗出發(fā),,思想必受約束,。事實如此,站在村莊邊和站在城市邊,,以及站在宇宙邊,,人的認知肯定不一樣。 但《北京折疊》不在其中,,科幻只是它的噱頭,。 《北京折疊》概念封面 郝景芳想象了一個三空間折疊轉換的城市,,三個空間既分離又彼此聯系:第三空間嘈雜,、擁擠而污穢,承載著全部的黑夜,,只有第一空間的1/3,,是當了幾十年清潔工老刀們的世界;第二世界繁忙,、緊張而空虛,,秦天們正無緣由地在奔忙;第三世界富裕,、空曠卻冷酷,,吳聞們一邊演戲,一邊在你死我活地彼此爭斗著,。 第三空間向往第二空間和第一空間,,因為物價更便宜、生活更容易,,只是沒有進入的通路,,雖然可以偷渡,可萬一被警察抓住,,就會受到嚴酷的處罰,,但老刀覺得,五次只有一次被抓,,那還是值得的——在第一空間干一周,,足夠在第三空間干一年。這樣,,他就能讓自己收養(yǎng)的小孩兒上幼兒園,。 這樣的小說,應該不會被《十月》《人民文學》之類只專注“嚴肅文學”的雜志所刊載,,因為它把話說得“太白”,,此外對吳聞的描寫相對蒼白,,展示出作者對“第一空間”生活不太熟悉。郝景芳寫出了三個空間人性的共同點,,卻忽略了,,越向上,恐懼感便越強烈,,真到了“第一空間”,,人性想不被扭曲都難,那是一個彼此害怕的世界,,只好以假面示人,,《北京折疊》中展示了白發(fā)老人、吳聞們的呆板,,卻未作更深入的刻畫,。 顯然,去掉科幻因素,,《北京折疊》也完全成立,,它仍然是一篇精彩的小說。郝景芳揭示出現代社會深刻的斷裂——我們被封閉在不同的空間中,,明知對方存在,,卻怎么也無法走入其中,,只能靠對另一空間的想象來接受命運對自己的安排。 幾乎所有現代城市都無法逃避這樣的場景:邊緣地帶市井文化暖意猶存,,被剝奪了自尊的人們憑著傳統(tǒng)道德習慣彼此撫慰;商業(yè)區(qū)的寫字樓中,,白領們繁忙地熬過一天又一天,,多少年后,他們會驚訝地發(fā)現,,在自己的記憶中,,人生最寶貴的年華近乎空白,,他們努力想走進一個“人上人”的世界,,可命中注定,絕大多數人將是失敗者,;中心區(qū)則一片寂靜,真正左右規(guī)則的人們悄無聲息地生存著,,甚至連影子都不肯留下,誰也說不好,,為什么他們可以擁有那么多的資源,。 我們屬于同一城市,,說著同一種方言,受著差不多的教育,,可能還是幼年的玩伴,,可最終卻成了永遠的陌生人,,再沒什么,,能化開我們彼此內心那冰一般堅硬的孤獨,這是現代人無法擺脫的宿命,。 在《北京折疊》中,,一旦寫到蒼蠅館,、普通人的對話,,便是那么飽滿,、結實,一寫到秦天們的掙扎,,又是那么充滿無奈與悲憫,,從中不難看出郝景芳的取舍——她留戀一種有“人味”的生活,,即使不那么富裕,不那么摩登,。 更愿意相信,,《北京折疊》其實是新寓言小說,與卡爾維諾在精神上頗有暗合之處,,郝景芳并不是第一次寫這種小說,她的《從前有一個小孩》《我的時間》《阿米和阿豆的故事》等,,都帶有卡爾維諾的影子,,甚至在長短上都很接近,。 《從前有一個小孩》只有幾百字,,寫自我與朋友“羞怯”之間的分合,自我越成長,,便離“羞怯”越遠,最終“恭維”“嘲笑”和“膽大包天”替代了“羞怯”,而《阿米和阿豆的故事》中一段生動的挖墻描寫,,頗有《北京折疊》前篇的意味。 從新寓言寫作的角度看,郝景芳也是異常成熟的,,她并不追求加繆式的前后貫通的隱喻,,而是更具莫迪亞諾式的隨意曲折的色彩,,所以她的文本更靈動,承載了更多的情緒,,將她歸入類型作家,,其實并不完全恰當。 但,,現實條件決定,郝景芳只能從類型作家開始,。 郝景芳獲得雨果獎 當下“嚴肅文學”有一套近乎僵化的標準,,常閱讀“專業(yè)”文學雜志的讀者必然會感到,它們彼此近似,、大同小異,,思維深度、表現內容,、寫作手法高度雷同,,單取其一,均可稱豐贍,、曲折,,可集中在一起便露出馬腳——它們最大的問題在于沒有靈魂,當小說不批判現實,、不承諾突破,,蛻變?yōu)榛ハ喑u,、互相模仿的乏味的技術游戲時,,那么,小說就沒有存在的價值,,虛構的路就會越走越窄,,直至讓人對虛構本身是否還有意義產生懷疑,。按目前這套評判體制,,已扼殺了無數有才華的作家,,如果沒有科幻小說這一蹊徑,,郝景芳恐怕也會被埋沒,。 類型小說與嚴肅小說本不可分,,在世界名著中,,類型小說可謂多矣,,可偏偏在我們的語境中,,二者猶如仇敵,。正是當年出于意識形態(tài)的誤會,,我們才將“嚴肅小說”奉為文學正統(tǒng),過度注入資源,,結果是千軍萬馬寫“嚴肅”,,完全無視類型小說與世界的巨大差距,,更麻煩的是,,對“嚴肅小說”的拔苗助長擠壓了其成長的空間,,以至于《北京折疊》這樣的寫作反而得去套上科幻的外殼。 當然,,《北京折疊》可能還暗含了另一層隱喻,,即:“三空間城市”本身是科技的偉大創(chuàng)造,但它卻又是對人性的巨大摧殘 ,,如果沒有技術解決方案,,老刀們本可以不必冒那么大的風險,秦天們的愛情也能圓滿,,當我們相信技術會擴大“人性善”時,,卻忽略了,它也可能成為“人性惡”的幫兇,。從老刀,、秦天、吳聞共同的無奈看,,《北京折疊》中確實隱含著這層意思,,而這恰恰是雨果獎最喜歡的主題,則郝景芳獲獎,,也就完全在情理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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