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車過白鷺洲,。

“這是人民會堂，從空中看,，是一個‘王’字……這是政府大樓,，空中看是個‘八’字……再往上看，那里有一個球……”醬油哥開著他的福特車,，用閩南普通話不緊不慢地介紹著,。

醬油哥是我朋友，熱情的廈門土著,，長得非常高大,，用他的話說，這是南人北相,，有福氣,。醬油哥每天只做三件事：賣醬油、誦心經(jīng),、陪朋友吃飯,。朋友圈里經(jīng)常能看到有人曬廈門美食，不管是去東山島海釣,，還是到同安吃土筍凍,，不管是中山公園32how這種小資范兒的咖啡館，還是故宮路三真丸子這樣土掉渣的冰石花小店,，甚至子夜時分的思北路佘阿姨花生湯攤檔前,，一不小心就能從照片里看見一個帶白邊眼鏡的魁偉男子背影，那正是醬油哥,。

資料圖：廈門夜市

為什么別人來了都是美食,，輪到我，卻要在這瞎球轉(zhuǎn)呢,？“醬油哥,，我們今天中午吃什么呢？”我怯怯地問道,。醬油哥照舊不緊不慢：“這要看運氣嘍,，前面就是開禾路，有人在那里等你,，我先去停車,。”懵頭懵腦下了車一看,，我樂了,。這不就是著名的八市嘛？號稱“最廈門”的地方。從前廈門老城區(qū)有九個市場,，分別叫第一市場,、第二市場……其中第八市場，簡稱“八市”,，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說，我今天的午餐,，食材和原料將要從這里產(chǎn)生,。菜市場是最能和城市親近的地方，到了這里就相當(dāng)于安裝了陌陌,，但約到誰要看自己的運氣,。

一座城市，最吸引我的,，從來不是歷史名勝或者商業(yè)中心,，而是菜市場，一切不逛菜市場的城市旅游,，等同于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中國太大，經(jīng)濟高速增長讓許多城市的外觀大同小異,，甚至連旅游商品都面目可憎地趨于一致,，只有在菜市場，還能從一些地域性的物產(chǎn)上,，分辨出各自不同的風(fēng)貌,。我去汕頭衡山市場，看著賣姜的四十多個攤位,，把洋姜,、仔姜、生姜,、老姜等一個個品味過去,；在臺灣蘇澳的南方澳魚市，凡是沒見過的海產(chǎn)我都要嘗試一下,；千島湖畔的淳安小菜場,，我和商販一起,，抓著清水螺螄在機器上一個一個地剪去尾巴……像這樣的菜場,，充滿了生活氣息的流動。在曼谷,，在臺南,，在東京，在順德，在成都,，在長沙,，這些城市的氣味幾乎都可以從菜市場里面找到。

資料圖：臺灣蘇澳魚市

我知道作家殳俏正在拍一個關(guān)于“地球上的菜市場”的紀(jì)錄片,，從菜市場開始品味那些風(fēng)格化都市,，了解城市人的區(qū)域性格，這是太讓人期待的題材,，角度選得真好,。記得當(dāng)年蔡瀾先生給我講過在那不勒斯的經(jīng)歷：早上五點就被房東叫醒，懵懵懂懂坐船去一個小島上采購最新鮮的魚,，回來的途中,，又去菜場采買和魚搭配的各種輔菜，然后回到旅館,，安靜地等廚師把午飯做好,。這種似水流年的感受，我覺得可能是旅游中最高的境界吧,。

資料圖：泰國菜市場

說激動了,，回到八市。

那天一共有三個人陪我去買菜,，除了醬油哥,，還有一位大廚，叫張淙明,，他是蔡瀾先生很喜歡的一位年輕廚師,，有很好的海鮮料理手藝。另一位叫“海鮮大叔”,，生物學(xué)家,、科學(xué)松鼠會會員，據(jù)說是中國認(rèn)識魚的種類最多的人之一,，他熟知各種海產(chǎn)成熟的季節(jié),、出沒的區(qū)域以及口味。我們的奇幻旅行就要從這里開始,。

八市藏身在縱橫交錯的老街老巷里,，三四層高的騎樓綿延不斷，外墻的色彩早已被風(fēng)雨所催老,，露出古樸懷舊的質(zhì)感,。這幾乎是我在國內(nèi)見過最大的海鮮市場了，幾乎匯聚了中國沿海所有的海鮮,。廈門的土筍凍有名,，我指著水里蚯蚓一樣的蟲子,，問是不是做土筍凍的原料?！澳阍诖筮B海腸餡兒餃子吃多了吧,？”“海鮮大叔”立刻糾正：“這是北方的海腸，廈門當(dāng)?shù)氐纳诚x叫可口革囊星蟲,，身上是有Burberry格子花紋的,。”再往前走是一家賣貝類的店,，有四十多種貝殼,，大叔仔細介紹著各種螺的界門綱目科屬種以及口感，張廚聽著不耐煩,，說：“老陳愛喝啤酒,，給他選個苦螺（荔枝螺，江浙地區(qū)也叫‘辣螺’）就可以了,?！备舯谝患疫€是水產(chǎn)，有一種相貌丑陋的魚叫虎鯊,，是臺灣海峽出產(chǎn)的魚類,，從前廈門人不吃，叫它“狗鯊”,，因為它皮上有很多沙子一樣的東西會影響口感,。后來，日本從廈門進口虎鯊,，需求量很大,，廈門人漸漸也開始吃這種東西。攤檔里三個年輕人很麻利地把虎鯊進行了切割,，交給張廚,，兩個小時之后，清水煮過的虎鯊魚片和秋葵一拌,，淋上醬油,，爽口。

資料圖：狗鯊

資料圖：狗鯊魚片

就這樣一家一家逛下來,，五條街,，購物袋開始日漸飽滿。在日新月異的城市變化中,，這片老的街區(qū)或許也要面臨拆遷,，就像每次我們聽到東京筑地市場將要拆遷的消息，都會慌不擇路地趕去作最后的儀式性品嘗,。每天,，從八市走出去的食物會幻化成無數(shù)餐桌上的景觀，也會化作裊裊的炊煙,，成為這個城市特有的味道,。

即將結(jié)束采購，張廚帶著我轉(zhuǎn)到一個很深的小巷子,，河仔墘,，巷子很窄，而且只有一個挖牡蠣的老太太,。張廚對舌尖拍了汕頭的蠔烙一直耿耿于懷,，他堅持認(rèn)為廈門的海蠣煎才更美味，因此要買一點新鮮的牡蠣,。只見他蹲在老婆婆身前,，笑容可掬地挑了七八只蠔，禮貌地放下錢,，和婆婆說再見,。老人卻旁若無人，自始至終沒有搭話,。據(jù)張廚說,，從前賣蠔的是一對老夫婦，這位婆婆特別健談,。每次去買蠔,，她都要跟你講，吃蠔要吃小蠔,，個頭大的都是外地運來的,，本地的小蠔才最甜，適合做海蠣煎,。但老太太有一個毛病,，每天會長時間地和老伴兒爭吵，幾乎從開市到收市,，在她家買過蠔肉的廈門人都記得他們尖銳的閩南話的交鋒,。幾年前，張廚去進貨,，發(fā)現(xiàn)老爺爺不在,，再過一陣，婆婆也不在鋪子里,。又過了很久,，老婆婆一個人，孤單地回到了這個挖蠔的小攤檔上,，自此再也聽不見她說一句話,，只有頭頂?shù)男★L(fēng)扇在不停地轉(zhuǎn),。

資料圖：生蠔

張廚的故事讓大家唏噓，離開八市的路上,，很長時間都沒人說話,。

還是醬油哥善于調(diào)解氣氛，不緊不慢的閩南普通話伴隨著車輛發(fā)動同時響起：“現(xiàn)在是廈門最美的季節(jié),，也是最鮮艷的季節(jié),，等下拐過彎去，你就能看到大片鮮紅的哄房發(fā)……哦,，是鳳,，凰，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