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全集卷四十七策別十七首 策別一 臣聞為治有先后,,有本末,,向之所論者,當(dāng)今之所宜先,,而為治之大凡也,。若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臣請得列而言之,。蓋其總四,其別十七,。一曰課百官,,二曰安萬民,三曰厚貨財,,四曰訓(xùn)兵旅,。課百官者,其別有六,。一曰厲法禁,。 昔者圣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下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發(fā)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上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对姟吩唬骸皠傄嗖煌?,柔亦不茹,?!狈蛱煜轮^權(quán)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誅四兇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為能擊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于措而不用,。 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zé)天下,。然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于貴戚大臣,而后及于疏賤,,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法,,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shù)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shù),,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 今州縣之吏,,受賕而鬻獄,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于嬰木索,受笞,,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所害愈大;其權(quán)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強御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減者,,至于罰金,,蓋無幾矣,。夫過惡暴著于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于公卿之間,,而纖悉于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鋮,,猶將有所不避,,而況于木索、笞哉,! 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堤防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zé)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zé)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寬,;待之至輕,,故其所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貴乎大臣者,,惟不待約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寬,,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已不容于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于訊鞫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 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蒞官臨民茍有罪,皆書于其所謂歷者,,而至于館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責(zé)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減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盜賊小人自新之途,。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盜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其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已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圣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昧而不決,?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策別二 其二曰抑僥幸,。夫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于眾人之論也,。天下之學(xué)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后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祿,,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賦斂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是烏足恤哉,? 國家自近歲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蒞官之日淺,,而閑居之日長,以其蒞官之所得,,而為閑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古之用人者,,取之至寬,而用之至狹,。取之至寬,,故賢者不隔;用之至狹,,故不肖者無所容,?!队洝吩唬骸八抉R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祿之?!比粍t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進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試官,。夫試之者,,豈一定之謂哉?固將有所廢置焉耳,。國家取人,,有制策,有進士,,有明經(jīng),,有詞科,有任子,,有府史雜流,,凡此者,雖眾無害也,。其終身進退之決,,在乎召見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愛惜慎重者也,。今之議者,,不過曰多其資考,而責(zé)之以舉官之?dāng)?shù),。且彼有勉強而已,,資考既足,而舉官之?dāng)?shù)亦以及格,,則將執(zhí)文墨以取必于我,,雖千百為輩,莫敢不盡與,。臣竊以為今之患,,正在于任法太過。是以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歲月必得,,甚可惜也,。 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于吏部,,吏部以其資考之遠(yuǎn)近,舉官之眾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yōu)劣而定其等,,歲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歲以物故罪免者幾人,,而增損其數(shù),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shù)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于賢不肖之間,而無有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將自奮厲磨淬,,以求聞于時,。而向之所謂用人之大弊者,將不勞而自去,。 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yōu)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啟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于人,。昔者唐有天下,,舉進士者,群至于有司之門,。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羅天下之賢俊,,而習(xí)知其為人,。至于一日之試,,則固已不取也。唐之得人,,于斯為盛,。今以名聞于吏部者,每歲不過數(shù)十百人,,使二三大臣得以訪問參考其才,,雖有失者,蓋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亦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奸也。 策別三 其三曰決壅蔽,。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無冤,,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遠(yuǎn)方之賤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后天下治。 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苛癢,動于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眾,,四海之廣,,使其關(guān)節(jié)脈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觸之而必應(yīng)。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 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冤,,如訴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當(dāng)?shù)枚鵁o疑者,,莫不務(wù)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 昔者漢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虛無據(jù)之法而繩天下,故小人以無法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舉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奸,。 今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四方之賓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纖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蓋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于猛,。猛曰:“速裝,,行矣?!敝聊憾?。及出關(guān),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于纖悉,莫不皆然,。苻堅以戎狄之種,,至為霸王,兵強國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quán)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dāng)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權(quán)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厲精,。省事莫如任人,厲精莫如自上率之,。 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關(guān)于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眾,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書聽其治要,??たh之錢幣制于轉(zhuǎn)運使,而三司受其會計,。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guān)預(yù)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虛至于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zhuǎn)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 古之圣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茍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歲,,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shù)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于始而逸于終,。晨興而晏罷,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于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則纖悉隱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于先王,,而議者不稱王季之晏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厲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決矣,。 策別四 其四曰專任使,。夫吏之與民,猶工人之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材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zé)其成效,。又其三歲一遷,,吏不可為長遠(yuǎn)之計,則其所施設(shè)一切出于茍簡,。此天下之士,,爭以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處也,,是以擾擾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后遷,,則將有十年不得調(diào)者矣,。朝廷方將減任子,清冗官,,則其行之當(dāng)有所待,。而臣以為當(dāng)今之弊,有甚不可者,。 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觀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沖,,兩河之交,舟車商賈之所聚,,金玉錦繡之所積,,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織之勞。富貴之所移,,貨利之所眩,,故其不知有恭儉廉退之風(fēng)。以書數(shù)為終身之能,,以府史賤吏為鄉(xiāng)黨之榮,,故其民不知有儒學(xué)講習(xí)之賢。夫是以獄訟繁滋而奸不可止,,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于教化,四方觀之,,使風(fēng)俗日以薄惡,,未始不由此也。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見燭而入,案牘笞,,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躡乎其庭,。持詞而求訴者,,肩相摩乎其門。憧憧焉不知其為誰,,一訊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無罪者亦不知其無罪之實。如此則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獄訟之繁,,未有已也。 夫大司農(nóng)者,,天下之所以贏虛,外計之所從受命也,。其財賦之出入,,簿書之交錯,,縱橫變化,,足以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盡知而付吏,。吏分職乎其中者,,以數(shù)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過粗知其大綱,,而不能惟吏之聽。賄賂交乎其門,,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無過此二者,。 臣竊以為今省府之重,,其擇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則,?天下之賢者不可以多得。而賢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志于天下,,而欲為長遠(yuǎn)之計者,,則其效不可以朝夕見,其始若迂闊,,而其終必將有所可觀,。今期月不報政,則朝廷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見稱于人者,又以為有功而擢為兩府,。然則是為省府者,,能與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終歲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吏胥者,皆老于其局,,長子孫于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長子孫之吏,,此其相視,如客主之勢,,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 省府之位,,不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于此,不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勞于位,,則時有以賜予勸獎之,,以厲其心,不聞其驟遷以奪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縱未能一概久而不遷,至于省府,,亦不可以倉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則其欺詐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慮周旋于其間,,不過十年,將必有卓然可觀者也,。 策別五 其五曰無責(zé)難,。無責(zé)難者,,將有所深責(zé)也。昔者圣人之立法,,使人可以過,,而不可以不及。何則,?其所求于人者,,眾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為眾人之所不能者,,固無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于犯法,。夫如此而猶有犯者,,然后可以深懲而決去之,。由此而言,,則圣人之所以不責(zé)人之所不能者,,將以深責(zé)乎人之所能也,。后之立法者異于是。責(zé)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責(zé)也,。是以其法不可行,而其事不立,。 夫事不可以兩立也,,圣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寬,。寬之則其禁必止,,舍之則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長吏舉之,。又恐其舉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長吏任之,。他日有敗事,,則以連坐,。其過重者其罰均,。且夫人之難知,,自堯舜病之矣,。今日為善,而明日為惡,,猶不可保,,況于十?dāng)?shù)年之后,其幼者已壯,,其壯者已老,,而猶執(zhí)其一時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過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強為善以求舉。惟其既已改官而無憂,,是故蕩然無所不至。方其在州縣之中,,長吏親見其廉謹(jǐn)勤干之節(jié),則其勢不可以不舉,彼又安知其終身之所為哉,?故曰今之法責(zé)人以其所不能者,謂此也,。 一縣之長,,察一縣之屬。一郡之長,,察一郡之屬。職司者,,察其屬郡者也,。此三者,,其屬無幾耳,。其貪其廉,,其寬猛,,其能與不能,,不可謂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復(fù)以為牧人歟,?夫為長而屬之不知,,則此固可以罷免而無足惜者,。今其屬官有罪,,而其長不即以聞,,他日有以告者,,則其長不過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職司察其屬郡,,郡縣各察其屬,,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罰之甚輕,,亦可怪也,。 今之世所以重發(fā)贓吏者,,何也,?夫吏之貪者,,其始必詐廉以求舉,舉者皆王公貴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愛其同類等夷之人,故其樹根牢固而不可動,。連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馀人,此如盜賊質(zhì)劫良民以求茍免耳,。為法之弊,,至于如此,,亦可變矣,。 如臣之策,以職司守令之罪罪舉官,,以舉官之罪罪職司守令,。今使舉官與所舉之罪均,,縱又加之,,舉官亦無如之何,終不能逆知終身之廉者而后舉,,特推之于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職司守令,,彼其勢誠有以督察之,。臣知貪吏小人無容足之地,,又何必于舉官焉難之。 策別六 其六曰無沮善,。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設(shè)為高位重祿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于其間,,而非圣人塞其門,、絕其途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于善,,至于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術(shù)驅(qū)之也,。 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絕之,,則屏之遠(yuǎn)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絕之,,彼將一旦肆其憤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絕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絕,。既已絕之,又復(fù)用之,,則是驅(qū)之于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zé)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賈豎賤人,,甚者至于盜賊,,往往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于放肆不軌,小民之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于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后勉強于功名而不敢僥幸,。知其不至于必不可得而可勉也,然后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shù)歟,? 后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絕人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于此,。今夫制策之及等,,進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間,,而決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辭,,而未知其臨事之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 天下有用人而絕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fù)用,,則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陷于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于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歲久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群之才,終亦不得齒于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而至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然也。如是,,則雖至于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絕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絕。此三者之謂也,。 策別七 安萬民者,,其別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qū)乎其后也,。其心安于為善,,而忸怩于不義,是故有所不為,。夫民知有所不為,,則天下不可以敵,甲兵不可以威,,利祿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饑可寒而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久而不拔也,。 及至秦、漢之世,,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則巧偽變詐,無所不為,,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zāi),。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盜賊,,則天下枵然無復(fù)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詳且密也,。學(xué)校之制,,射饗之節(jié),冠婚喪祭之禮,,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恥也?!比皇乐逭?,蓋亦嘗試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偷,,飾詐而相高,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shù),,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 昔武王既克商,,散財發(fā)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其不驕;封先圣之后,,使天下知其仁,;誅飛廉、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下之實,固已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廉恥之心,,然后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xué)校,,觀之以射饗,,而謹(jǐn)之以冠婚喪祭,民是以目擊而心諭,,安行而知得也,。及至秦、漢之世,,專用法吏以督責(zé)其民,,至于今千有馀年,而民日以貪冒嗜利而無恥,。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繩之,!彼見其登降揖讓盤辟俯僂之容,則掩口而竊笑,;聞鐘鼓管磬希夷單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望其遷善遠(yuǎn)罪,,不已難乎? 臣愚以為宜先其實而后其名,,擇其近于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久居于安,。民不知義,,則不要與同處于危。平居則欺其吏,,而有急則叛其君,。此教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若務(wù)實其言,。欲民之知義,則莫若務(wù)去其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為軍,。其始也,官告以權(quán)時之宜,,非久役者,,事已當(dāng)復(fù)爾業(yè)。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寶元以來,諸道以兵興為辭而增賦者,,至今皆不為除去,。夫如是,將何以禁小民之詐欺哉,! 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為其恃于四海之富,而不爭于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yōu),,其取利也緩。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民不知其說,而惟貪之知,。今雞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隨而稅之,扼吭拊背,,以收絲毫之利,。古之設(shè)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shè)官者,,求以勝民。賦斂有常限,,而以先期為賢,。出納有常數(shù),而以羨息為能。天地之間,,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趨于貪。臣愚以為難行之言,,當(dāng)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當(dāng)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義。若曰“國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于得也,。 策別八 其二曰勸親睦。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為井田,,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周,,有喜相慶,,死喪相恤,疾病相養(yǎng),。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往來歡欣,而獄訟不生,;有寇而戰(zhàn),,則同心并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法令峻急,,使民乖其親愛歡欣之心,,而為鄰里告訐之俗。富人子壯則出居,,貧人子壯則出贅,。一國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不相屬,是以禮讓之風(fēng)息,,而爭斗之獄繁。天下無事,,則務(wù)為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也,!此無他,民不愛其身,,則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其身,,則莫若使其父子親、兄弟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則其所賴于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于此矣。 今欲教民和親,,則其道必始于宗族,。臣欲復(fù)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親屬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禮》曰:“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后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則為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宗子死,,則為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眲e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別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后,,則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無服,。其繼禰者,,親兄弟為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為之服,。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為之服,。其高祖者,,三從兄弟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毙∽谒?,有繼高祖者,有繼曾祖者,,有繼祖者,,有繼禰者,與大宗為五,,此所謂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為宗,,則其庶子之嫡子又各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于四,而其實無窮,。自秦、漢以來,,天下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fù)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親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 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后,,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遠(yuǎn)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復(fù)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為之加服,,犯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富貴不敢以加之,。冠婚必告,,喪葬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zé)o孝弟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為之糾率,其勢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往來,冠婚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于父子異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 嗚呼,!世人之患,,在于不務(wù)遠(yuǎn)見。古之圣人合族之法,,近于迂闊,,而行之期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曰自小宗始矣,。 策別九 其三曰均戶口,。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馀也,,而民常病于不足,,何哉?地?zé)o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爭于不足之中,而散則棄于有馀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 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眾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畝,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馀。當(dāng)周之時,,四海之內(nèi),,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宮室涂巷,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為率,,則王畿之內(nèi),足以食三百萬之眾,。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nóng)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于其中,。當(dāng)成、康刑措之后,,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千三萬四千有馀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馀,,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shù)也,。 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zhuǎn)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cè)肩躡踵,,以爭尋常,挈妻負(fù)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馀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zhuǎn)于溝壑,而強者聚為盜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蓋亦不得均民之術(shù)而已,。 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賤農(nóng)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nóng)者,,莫不重遷,,其墳?zāi)箯]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技藝,,無事種藝,,游手浮食之民,然后可以懷輕資而極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賤農(nóng)而貴末,,則農(nóng)人釋其耒耜而游于四方,擇其所樂而居之,,其弊一也,。 凡人之情,怠于久安,,而謹(jǐn)于新集,。水旱之后,盜賊之馀,則莫不輕刑罰,,薄稅斂,,省力役,以懷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眾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 臣欲去其二弊,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盜賊之端,,必起于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于遷徙之樂,,而忘其鄉(xiāng),。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為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荊,、襄,、唐、鄧、許,、汝,、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于此者,,顧恐獨往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惟恐后耳,。此所謂因人之情。 夫天下不能歲歲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xiāng)之為戚哉,?當(dāng)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過廩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所謂因時之勢,。 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后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策別十 其四曰較賦役,。自兩稅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制役,,其初蓋甚均也。責(zé)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署之重役,則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于地,而不可易也,。戶無常賦,,視地以為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為役,。是故貧者鬻田則賦輕,而富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勝,,亦所以破兼并之門,而塞僥幸之源也,。 及其后世,,歲月既久,則小民稍稍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戶之賦,,官知其為賦之多少,而不知其為地之幾何也,。如此,,則增損出入,惟其意之所為,。官吏雖明,,法禁雖嚴(yán),而其勢無由以止絕,。且其為奸,,常起于貿(mào)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鬻者,必富厚有馀之家,。富者恃其有馀而邀之,貧者迫于饑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者,,方其貧困之中,茍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奸民欲以計免于賦役者,割數(shù)畝之地,,加之以數(shù)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數(shù)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并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于重役,,以至于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 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幸而免,,則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僥幸者如此之眾,則其不幸而受其弊者從亦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一為輕,。今之法,本不至于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賦斂為病者,,豈其歲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于此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為患而不能去。何者,?勢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瘠腴,而更制其賦之多寡,則奸吏因緣為賄賂之門,,其廣狹瘠腴,,亦將一切出于其意之喜怒,,則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而臣以為此最易見者,,顧弗之察耳,。 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dāng)?shù),。具所直之?dāng)?shù),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fù)?jù)其所直之?dāng)?shù),,而取其易田之稅,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腴,,可以其稅推也,。久遠(yuǎn)者不可復(fù)知矣,其數(shù)十年之間,,皆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茍其稅多者則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賦少,,其役輕,則夫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往者,,貿(mào)易之際,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稅參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于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虛實,,不過數(shù)月,,而民得以少蘇。不然,,十?dāng)?shù)年之后,,將不勝其弊,,重者日以輕,,而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策別十一 其五曰教戰(zhàn)守,。夫當(dāng)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于今,將見于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后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zhàn),。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作坐之方,,使其耳目習(xí)于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于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于驚潰。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jié),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數(shù)十年之后,,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于太平之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zhàn)而走,。開元,、天寶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樂,酣豢于游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消耗鈍毛,,痿蹶而不復(fù)振,是以區(qū)區(qū)之祿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 蓋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yǎng)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農(nóng)夫小民,,終歲勞苦,而未嘗告疾,,此其故何也,?夫風(fēng)雨霜露寒暑之變,,以疾之所由生也。農(nóng)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沖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fēng)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于重屋之下,,出則乘輿,風(fēng)則襲裘,,雨則御蓋,,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yǎng)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yǎng)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步趨動作,,使其四體狃于寒暑之變,然后可以剛健強力,,涉險而不傷,。 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于閨門,,論戰(zhàn)斗之事,,則縮頸而股栗,;聞盜賊之名,則掩耳而不愿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yǎng)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虜者,,歲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于戰(zhàn),。戰(zhàn)者,必然之勢也,。不先于我,,則先于彼,不出于西,,則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遠(yuǎn)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于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所不測,。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臣所謂大患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xí)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陣之節(jié)。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shù),。每歲終則聚之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fù),,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又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悚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qū)之戰(zhàn),。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恐,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驕豪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zhàn)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xí)于兵,,彼知有所敵,,則固已破其奸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策別十二 其六曰去奸民,。自昔天下之亂,,必生于治平之日,休養(yǎng)生息,,而奸民得容于其間,,蓄而不發(fā),以待天下之釁,。至于時有所激,,勢有所乘,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于天下,。圣人知其然,是故嚴(yán)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 夫大亂之本,必起于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fā)也常至于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為可畏者,,必曰豪俠大盜,。此不知變者之說也。天下無小奸,,則豪俠大盜無以為資,。且以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為大盜,,將安所容其身,?而其殘忍貪暴之心無所發(fā)泄,則亦時出為盜賊,,聚為博弈,,群飲于市肆,而叫號于郊野,。小者呼雞逐狗,,大者椎牛發(fā)冢,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孥,而相與嬉游,。凡此者,,舉非小盜也。天下有釁,,鋤棘矜相率而剽奪者,,皆向之小盜也。 昔三代之圣王,,果斷而不疑,,誅除擊去,無有遺類,,所以擁護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后世,刑法日以深嚴(yán),,而去奸之法,,乃不及于三代。何者?待其敗露,,自入于刑而后去也,。夫為惡而不入于刑者,,固已眾矣,。有終身為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于法者,。有巧為規(guī)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緣幸會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于刑,,則其所去者蓋無幾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惡未麗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后宥而舍之,。其化之不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鄉(xiāng)之民,,而未入于五刑者,謂之罷民,。凡罷民,,不使冠帶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于鄉(xiāng)黨,。由是觀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獵人,,終日馳驅(qū)踐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綱羅而后取也,。夫然后小惡不容于鄉(xiāng),,大惡不容于國,禮樂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 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寬厚為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所僥幸,,務(wù)出罪人,,外以邀雪冤之賞,而內(nèi)以待陰德之報,。臣是以知天下頗有不誅之奸,,將為子孫憂。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歲時糾察兇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于刑,,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shù)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鄉(xiāng)之奸,,則一鄉(xiāng)之人悅,。誅一國之之奸,則一國之人悅,。要以誅寡而悅眾,,則雖堯舜亦如此而已矣。 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內(nèi)大臣之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群起之禍,,此三者其勢常相持。內(nèi)大臣有權(quán),,則外諸侯不叛,。外諸侯強,,則匹夫群起之禍不作,。今者內(nèi)無權(quán)臣,,外無強諸侯,,而萬世之后,,其尤可憂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為安民之終云。 策別十三 厚貨財者,,其別有二,。一曰省費用。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里,,當(dāng)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于其廷,,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關(guān)市無征,山澤不禁,,取于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馀。及其衰也,,內(nèi)食千里之租,,外取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于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少哉! 人君之于天下,,俯己以就人,,則易為功;仰人以援已,,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jié)用以廉取人之為易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望不過十金之資,,計其衣食之費,,妻子之奉,,出入于十金之中,寬然而有馀,。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則心意之欲,,日以漸廣,,所入益眾,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jié),,而以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供,,此其為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豈能寒而不衣、饑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何以異此。 國家創(chuàng)業(yè)之初,,四方割據(jù),,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歲歲出師以誅討僭亂之國,,南取荊楚,,西平巴蜀,而東下并潞,,其費用之多,,又百倍于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甚惑矣。 夫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計,,則可以九年無饑也。歲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九年之蓄,,常閑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盜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若此者,,天不能使之災(zāi),,地不能使之貧,四夷盜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歲之入,,才足以為一歲之出,,天下之產(chǎn),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于厚賦,。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于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 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關(guān)有征,,市有租,鹽鐵有榷,,酒有課,,茶有算,則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于人,,其少壯之時,豐健勇武,,然后可以望其無疾,,以至于壽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將何以待其后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且人而不思,則以為費用不可復(fù)省,,使天下而無鹽鐵酒茗之稅,,將不為國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有去之甚易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知,,請舉其所聞,而其余可以類求焉,。 夫無益之費,,名重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歲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數(shù)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謂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廟,,今又飾老佛之宮,而為之祠,,固已過矣,,又使大臣以使領(lǐng)之,歲給以巨萬計,,此何為者也,!天下之吏,為不少矣,,將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則凡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為患,,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zāi),,而責(zé)之以救災(zāi)之術(shù),徒為都水監(jiān),。夫四方之水患,,豈其一人坐籌于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zhuǎn)運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fā)運,祿賜之厚,,徒兵之眾,其為費豈可勝計哉,!蓋嘗聞之,,里有蓄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盜其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為之廄長,,廄長立而馬益癯。今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無益之費,,不為不多矣,。 臣以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厘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策別十四 其二曰定軍制,。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nóng)異處,,兵不得休而為民,民不得息肩而無事于兵者,,千有余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fù)追矣,。至于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 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此二者相勝而不可并行,其勢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閑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于農(nóng)夫,而方其為兵也,,不知農(nóng)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已。邊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符調(diào)發(fā)郡國之兵,,至于事已而兵休,則渙然各復(fù)其故,。是以其兵雖不知農(nóng),,而天下不至于弊者,未嘗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衛(wèi)府兵,天下之府八百余所,,而屯于關(guān)中者,,至有五百,然皆無事則力耕而積谷,,不惟以自贍養(yǎng),,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兵雖聚于京師,,而天下亦不至于弊者,,未嘗無事而食也。 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輔者,,以數(shù)十萬計,皆仰給于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利,,擇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遠(yuǎn)至于吳,、蜀,凡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于京師。晏然無事,,而賦斂之厚,,至于不可復(fù)加,而三司之用,,猶苦其不給,。其弊皆起于不耕之兵聚于內(nèi),,而食四方之貢賦。 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環(huán)往來屯戍于郡縣者,。昔建國之初,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戰(zhàn)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余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fù)發(fā)也,于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于縣鎮(zhèn),往往皆有京師之兵,。由此觀之,,則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為守也,。而可以長久而不變乎? 費莫大于養(yǎng)兵,,養(yǎng)兵之費,,莫大于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縣,,遠(yuǎn)者或數(shù)千里,,其月廩歲給之外,又日供其芻糧,。三歲而一遷,,往者紛紛,來者累累,,雖不過數(shù)百為輩,,而要其歸,無以異于數(shù)十萬之兵三歲而一出征也,。農(nóng)夫之力,,安得不竭?饋運之卒,安得不疲,? 且今天下未嘗有戰(zhàn)斗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為休息閑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為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fù),,一逆其意,,則欲群起而噪呼,此何為者也,?天下一家,,且數(shù)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無以異于畿甸,亦不必舉疑四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均賊,,與近歲貝州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 臣愚以為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xùn)而陰奪其權(quán),則禁兵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健,,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習(xí),,風(fēng)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zhàn)國嘗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吳人之短小,皆嘗以抗衡于上國,,夫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弊劣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棄于賤隸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xùn)也,。茍禁兵可以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yōu)郡縣之土兵,,則彼固已歡欣踴躍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所復(fù)用,。如此,則內(nèi)無屯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億之勞,,費之省者,又已過半矣,。 策別十五 訓(xùn)兵旅者,,其別有三。一曰蓄材用,。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抑為城郭不足守歟,?廩食不足給歟?此數(shù)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 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見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鰍元之所蟠,,羊豚之所牧,,雖千仞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易之,。何則,?其見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qū)區(qū)之二虜,,舉數(shù)州之眾,,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嘗有拒絕之議,,非不欲絕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朝廷無所恃也,。緣邊之民,,西顧而戰(zhàn)栗,。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北向。吏士未戰(zhàn)而先期于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內(nèi)之朝廷無所恃,而民之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 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圣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虛名,。二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于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后實也,。不先其名,而唯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qū)O、吳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zhàn)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而試之以騎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終不可得而見也,。 往者西師之興,,其先也,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于是設(shè)武舉,,購方略,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高爵重賞,以求強兵之術(shù),。當(dāng)此之時,,天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jù),至于臨事,,終不可用,。執(zhí)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略之類,適足以開僥幸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fù)以兵術(shù)進,,亦已過矣,。 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于言語,,又不可以較之于武力,,獨見之于戰(zhàn)耳。戰(zhàn)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于治兵。子玉治兵于,,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于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豪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zhàn),,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顏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強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庶乎可得而用也。 策別十六 其二曰練軍實,。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于農(nóng),,有常數(shù)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yǎng),,疾病者得以為閑民,,而役于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fā)老弱之民;師行而饋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阻,而手易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鼓之節(jié),,強銳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眾,,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強,。 蓋春秋之時,,諸侯相并,天下百戰(zhàn),其經(jīng)傳所見謂之?dāng)】冋?,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斂兵而退,,未有僵尸百萬流血于江河如后世之戰(zhàn)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 及至后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fù)而為民,于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既已托于營伍之中,,其姓名既已書于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nóng),,而仰食于官,,至于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廩之終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過四十余年之間,。勇銳強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者,不過二十余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凡二十年無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養(yǎng)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zhàn),是謂棄財,。不可使戰(zhàn)而驅(qū)之戰(zhàn),,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后,,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弊皆起于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眾,,而見屠于數(shù)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shù)矣,。 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繼以明道,、寶元之間,天下旱蝗,,次及近歲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zāi),,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眾。舉籍而按之,,近世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dāng)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于古,。此甚非所以長久而不變者也,。 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時,,博弈飲酒,不安于家,,而后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蓋亦有悔而不可復(fù)者矣,。臣以謂:五十已上,,愿復(fù)而為民者,宜聽,;自今以往,,民之愿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fù)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yǎng)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yīng)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yīng)者必眾,。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zhàn)者,不至于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fù)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于叫呼無賴以自棄于兇人,。 今夫天下之患,,在于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而民常怯。盜賊攻之而不能御,,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fù)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眾,,而盜賊戎狄將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舉軍而并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將去者,有當(dāng)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策別十七 其三曰倡勇敢,。臣聞戰(zhàn)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shù)。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quán),,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陰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識也,。 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于三軍之勇怯,,則一也,。出于反覆之間,而差于豪厘之際,,故其權(quán)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卻走,,聞鐘鼓之聲而戰(zhàn)栗者。是勇怯之不齊,,至于如此,。然閭閻之小民,爭斗戲笑,,卒然之間,,而或至于殺人。當(dāng)其發(fā)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乘,,則奪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zhàn)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shù),。 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眾矣,。弓矢相及,劍相搏,,勝負(fù)之勢,,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屬目于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軍之眾,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逼堄幸园l(fā)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 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陰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于四夷,,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fēng)告天下,,以求奮擊之人,然卒無有應(yīng)者,。于是嚴(yán)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聽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強不得已之人,,馳驟于萬死之地,是故其將降,,其兵破敗,,而天下幾至于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 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已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于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蓋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責(zé)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于上作而下不應(yīng)。上作而下不應(yīng),,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jǐn)守封略,收視內(nèi)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yīng),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于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心腹之士,。西師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進人益艱,,賢者不見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wù)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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