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音樂札記》,，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有刪節(jié)

清晨時分頭腦不能夠承受太多的刺激,，所以音樂選擇也以較溫和或輕松的為主，大部頭的交響樂或歌劇還是晚間聽為宜,。我近來最喜歡聽的是莫扎特的弦樂四重奏和五重奏（四種弦樂器加一把中提琴）,，認(rèn)為這才是養(yǎng)生的“妙藥”！

早上聽莫扎特,，別有一番滋味,，特別是弦樂的聲音更能浸入我心（我幼時學(xué)過小提琴）。莫扎特的音樂旋律永遠(yuǎn)那么優(yōu)美,，節(jié)奏輕盈,，聽來絕不拖泥帶水，令我全身舒暢。只聽小提琴奏鳴曲則略嫌單薄,，而四重奏或五重奏則猶如四五好友娓娓私語,，更帶有一種人道精神，無形中感受到一種“做人”的樂趣,，而不像聽現(xiàn)代作曲家如勛伯格那么絕望,。這當(dāng)然是我的主觀想法和愿望，你可以不信,。

更妙的是莫扎特的音樂節(jié)奏更適于健身,，以我甚喜歡的《G小調(diào)弦樂五重奏》（K516）為例。

開始的第一樂章（快板）就使我不自覺地隨著節(jié)奏“搖頭擺尾”起來,，但耳朵里傳來的卻是第一小提琴和第一中提琴的對話,，所以我也時左時右地傾聽（用耳機(jī)聽更傳神），主旋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變奏,，直到結(jié)尾時我的頭部也左右前后搖擺得差不多了,。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I. Allegro Pinchas Zukerman;Tokyo String Quartet - The Tokyo String Quartet Plays Haydn and Mozart 到了第二樂章的Menuetto,，我從坐姿改為站姿,，竟然跳起宮廷舞來，跨著小方步,，或在原地踏步,，雙手開始指揮，兩臂略作伸展,，一邊聽著那兩把中提琴的聲音在輕輕地飛來飛去,，而第一小提琴的聲音似乎早已飛向云端，只有第二小提琴和大提琴還在打拍子,。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II. Menuetto - Allegretto Pinchas Zukerman;Tokyo String Quartet - The Tokyo String Quartet Plays Haydn and Mozart

到了第三樂章（不太慢的慢板），音調(diào)緩和了一點(diǎn),，我又坐在沙發(fā)上靜聽,，卻逐漸感受到一股哀傷，似乎莫扎特在偷偷地流眼淚,，我也屏息靜氣,，隨著那股傷感的調(diào)子，緩緩地做深呼吸,。當(dāng)旋律漸慢時我不自覺地彎下身子,，兩手幾乎著地，想要向莫扎特的亡魂頂禮膜拜,，繼之又仰起身子,，嘆了一口氣,，隨著節(jié)拍點(diǎn)頭。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III. Adagio ma non troppo Pinchas Zukerman;Tokyo String Quartet - The Tokyo String Quartet Plays Haydn and Mozart 到了最后第四樂章,，開始時又是慢板，小提琴和大提琴一句接一句地互相傾訴,，中提琴卻在旁侍候,，一波又一波的情感涌了出來，我聽呆了,，不覺閉上眼睛,，但節(jié)奏又突然轉(zhuǎn)成快板，于是又帶著我跳起舞來,，但又覺得莫扎特欲言又止,，把悲情隱藏在較快的節(jié)奏后面。于是我又“搖頭擺尾”起來,，兩腿在原地作小步舞,，兩臂似指非指，上下作展翼狀,，頓覺自己的靈魂也飛上了天,。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IV. Adagio Pinchas Zukerman;Tokyo String Quartet - The Tokyo String Quartet Plays Haydn and Mozart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V. Allegro Pinchas Zukerman;Tokyo String Quartet - The Tokyo String Quartet Plays Haydn and Mozart

一曲聽完,，不覺已過了半個鐘頭，我的身心都被洗滌得干干凈凈,！翻開此曲的解說,，這才發(fā)現(xiàn)此曲是莫扎特喪父不久之后作的，怪不得“欲蓋彌彰”,，還是掩蓋不了悲情，但他的樂曲節(jié)奏――不論是快板或慢板――都像是行云流水,，帶給聽者一股無以名狀的安慰和快感,。

經(jīng)過半小時的修身養(yǎng)性的功夫之后，就該出門“搏命”去了,。

看至此處,，很多讀者一定會說，你早已半退休了,，所以才有閑情聽音樂,，我們一早起身就要去趕地鐵上班，早飯都來不及吃,，何來時間聽音樂,？

此言不虛,。觸動我寫這篇文章的動機(jī)是一件真實(shí)的遭遇。在一次音樂會中見到我妻以前在保險公司工作的一位同事,，相談甚歡,，因?yàn)樗彩且粋€古典音樂迷，年紀(jì)比我輕得多,，他告訴我說,，每天上午工作前一定要聽一個多小時的古典音樂，才有精神去“搏命”,，但我忘了問他聽什么曲子,，也許不是莫扎特，其實(shí)人各有所好,，聽其他作曲家的作品也無妨,。

除了養(yǎng)生之外，古典音樂的用途更多,。我在讀書寫作時必聽音樂,，即使不能專心聽每一個音符，當(dāng)“背景音樂”聽也自得其樂,。此時我就會聽莫扎特的交響樂和鋼琴協(xié)奏曲,，特別是后者。他一生作了三十多首鋼琴協(xié)奏曲,，曲曲精彩,。開車上班的人在車中聽這種音樂也最適合，保證輕松愉快,，心平氣和,。我聽著則更有寫作靈感。因?yàn)檫@些曲子勾起了我不少回憶,，內(nèi)中尤以第23號鋼琴協(xié)奏曲為最,。

記得三十多年前我還在哈佛做研究生的時候，讀書之余喜歡“玩電影”,，用8厘米的攝影機(jī)拍了一部二十多分鐘的默片,，在首映這部“處女作”時，我就用這首曲子作配音,。

片中有一景,，一個華人留學(xué)生孤苦伶仃回家自己做飯吃，還特別在餐桌上點(diǎn)了蠟燭,，然后又去開唱機(jī),，邊吃邊聽莫扎特的這首協(xié)奏曲的慢板樂章。雖然我臨場手忙腳亂,，但演出還是很成功,，在自己和一位朋友租住的公寓里,，大家濟(jì)濟(jì)一堂，有人為我拍下一張做“放映師”的珍貴照片,，曾被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采用作拙著《我的哈佛歲月》的封面,。我的這本書也是在莫扎特的音樂聲中寫出來的。

因此多年來在懷舊之余,，我對這首鋼琴協(xié)奏曲也情有獨(dú)鐘,，百聽不厭。有時候一邊聽“老版本”的莫扎特鋼琴協(xié)奏曲,，一邊重溫經(jīng)典名著,，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就以此曲為例,，從第二樂章的“慢板”到第三樂章的“頗快板”,，在高手如魯賓斯坦的演奏之下，轉(zhuǎn)接得天衣無縫,，樂隊(duì)的節(jié)奏與鋼琴互相唱和,，我聽時不知不覺又點(diǎn)起頭來，此時又在心目中默念菲茨杰拉爾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流暢的英文句子,，音樂和文學(xué)在腦中混在一起,，真是不亦樂乎。

誰說讀菲茨杰拉爾德必須聽爵士樂,，就因?yàn)?0世紀(jì)20年代的美國正是“爵士年代”,？于是我又想到理論家（也是古典音樂愛好者）賽義德所謂的“對等讀法”――把文本和其所產(chǎn)生的社會脈絡(luò)作“對等”讀，我為何又不可以把莫扎特和菲茨杰拉爾德對著讀,？也許真的犯了“政治不正確”的大忌,！管他呢，反正我閱讀文學(xué)經(jīng)典和聽古典音樂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個人身心的愉悅,。

到晚飯時間,，老婆為我做了各樣素食，美味可口,，但我還是先要選出一張莫扎特的唱片助興,，他的夜曲，不是一般常聽到的《小夜曲》,，吃著吃著，我又跳起舞來,，老婆罵我一句“神經(jīng)病”,，我說這樣可以幫助消化，又是養(yǎng)生之道,，何樂而不為,。

* 李歐梵與李玉瑩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II. Romance - Andante Camerata Academica;Wolfgang Amadeus Mozart - Mozart: Serenade No. 13,

不錯，我有時也用勃拉姆斯的四首交響曲來運(yùn)動健身,，聽著他那種欲言又止的哀怨樂句,，我又會“揭竿而起”――只要手邊有任何像指揮棒的東西，如鋼筆,、鉛筆,、刀叉或筷子皆可，大力揮舞,，把情緒揮發(fā)出來,，一個樂章尚未告終，我早已大汗淋漓,，這也是一種很好的運(yùn)動,。

如果勃拉姆斯的四首交響曲仍然太沉悶，還有他的《匈牙利舞曲》,，可以隨歌起舞,。聽不慣勃拉姆斯，也可以聽較輕松的德沃夏克,，他和貝多芬一樣,，作了九首交響曲，尤以第九（別號“新世界”）最有名,，也是我在家對老婆表演的拿手好戲,。當(dāng)然，更輕盈也更適合運(yùn)動的是他的《斯洛伐克舞曲》,，優(yōu)美的節(jié)奏可以帶你神游波希米亞的草原,。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Slavonic Dances, Op. 46 No. 3 in A Flat Major: Poco allegro Royal Philharmonic Orchestra - Dvorak: Slovanic Dances 走筆至此,，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為古典音樂做廣告,，在香港這可能是一種反潮流的行為。年輕人或會怪我：“老頭子才會用古典音樂來健身養(yǎng)生,，我們不要慢板,，只要快板！”不錯,，流行曲抓住了年輕人的欲望脈搏和節(jié)奏,，但內(nèi)容未免太單薄了一點(diǎn)吧！其實(shí)古典音樂中以性和欲望為主題的也不少,，拉威爾的《波萊羅》一向被視為做愛的音樂,，其實(shí)不然，它只能作“前奏曲”,，后面的“重頭戲”要配以奧爾夫的《布蘭詩歌》,，那才是高歌狂歡,、高潮迭起的音樂！但最好還是雙方帶了耳機(jī)聽,，以免影響鄰居的睡眠,，因?yàn)樗麄兠魈煲淮笤邕€要起床上班，為賺錢而“搏命”,。

當(dāng)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jiān)谖⑿呕蚱渌麨g覽器中播放 Fortuna Imperatrix Mundi - Chor der Deutschen Oper Berlin;Orchester Der Deutschen Oper Berlin;Eugen Jochum - Orff: Carmina Bur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