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郵船
據(jù)說海上的珊瑚林 是沉沒的海船和水手的遺骨變成的 在六月的港口 人們總是逢著遙望的少女 詢問著白色郵船的歸期
白色郵船是在黃昏時開走的 每一封潔白的信箋 裝滿了少女漲潮的心事 嗚嗚嗚嗚的船鳴聲 驀然把少女的瞳孔拉得遼闊 吃水線 貼著難以平靜的海面 傳遞著波浪般激動的情思
那岸的小伙子是否知道 少女們的臺燈總是徹夜難眠 寫了又揉 揉了又寫 最后索性把心裝入信封 蓋上大海不朽的紅日
臺風(fēng)過后總要出現(xiàn)新珊瑚林 九級浪的海 折斷過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桅桿 因為有橄欖味的十九歲 航海史上 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有沉沒的白色郵船,！
1984年8月 北京 ▎陌生城市 我不知道該按哪一個白色電鈕 電梯才能升向三十四層樓 綠色窗簾怕是早已拉開 陽光里 我重新回到喧囂的街上 還記得昨天巨型廣告牌下 我無意踩上一個 涂紅指甲少女的棕色皮鞋 連連微笑,，連連道歉 然而少女卻依然盯著廣告 廣告牌上,，一枚閃爍的戒指 模特美女正在甜甜地炫耀 站牌下等車的人們 終于把即將拆除的有軌電車 擠成一根五顏六色的香腸 十字街頭 車頭銜著車尾 城市無法消化再次發(fā)生胃病 一個去東京留學(xué)的青年 無可奈何地仰頭 看一架銀色客機掠過雨季的天空 我最怕有人向我問路 我對這城市還很陌生 我們都要潮水般地流走 留給城市一個我渴望按下去 又不知怎樣按下的 白色電鈕
1985年4月 上海 ▎中午 足音是在陽光里消融的 我看不清前面是誰 渡船在早晨就走了 現(xiàn)在正在漲潮 紅色的藍色的白色的集裝箱 預(yù)示有風(fēng) 我聽見咸色的口哨 由海的方向響起 沒有驚動棲息的語言 我沉默 一只白蝴蝶飛了 在一片濃蔭的后面 我看見太陽也閉上眼睛
1985年10月 上海 ▎月光 由德彪西而聯(lián)想到我居住過的小城市 是一只貓 準(zhǔn)備從這個屋檐跳到那個屋檐 你騎著一輛舊自行車 來敲門 聲音很輕很輕 像是怕驚醒遲睡的老人 后來你還是孤獨地上路了 你的背影印在街上 被翔的蝙蝠和暗的街燈照耀 掛在酒店的幌子 像是被人關(guān)了的門燈 悄然無聲 那只貓驟然止步 前面是一面生銹的鐵絲網(wǎng) 你沒有騎過去 凝視時 中央碎石廣場已有不規(guī)則的早行人的足音 遠東的江面 熄滅了一盞又一盞 半明半暗的漁火
1986年9月1日 佳木斯
△蘇歷銘，1983年
▎往日 聲音是在我走出紅房子之后消失的 陽光傾斜在落地的窗子里 鐵柵欄之外 野莓在草地上閃動 一套LISBON咖啡爐具 被躍起的貓 擊散一地 有人便悄然上樓 躲在黑漆鋼琴的背后 反來復(fù)去地敲響一個音節(jié) 我感到有一場火 蔓延且炸響著越過野藤盤繞的林帶 我想呼喊 腳因距離而不及 看到一輛桑塔納汽車被火吞噬 一大片黑烏鴉突然飛出 我驚悸 一個送信人騎著叮當(dāng)響的舊自行車 從我的眼前 走過
1986年12月 北京
▎夜晚在西四某屋檐下躲雨 沒有誰的足音再被雨擊碎 車窗里稀少的晚歸者 隱現(xiàn)在我的瞳孔 落地的雨滴 融為一片又一片亮色的口哨 是哪一個穿雨披的人 曾把它們吹響 風(fēng)仿佛是乘滑梯的孩子 斜看我用手握著另一個人的手 那人是一把濕透的傘 在屋檐下 合攏成一只不再飛翔的鳥 一個蹬三輪車的老人 正冒雨朝西直門車站的方向駛?cè)?/span>
1987年9月 北京
▎午夜看北京西三環(huán)中路
冷色的車體在街燈之下濺起一片雨水 驟然聚散的云朵,，在黑森森的夜幕里 撫摸平臺上沉默的窗戶
陽光走遠,。亮動的慘白的街燈 堅守著寂寞的夜晚 都市的酒量是被葡萄酒和啤酒充沛的 大街猶如系在都市頸部的餐巾 一旦脫落 許多眼睛會發(fā)現(xiàn)悲涼正沿著自己的背脊 爬上疲倦的肩頭
偶然駛過的使館車，乃至由首都鋼鐵公司方向 開來的20噸平板車 車輪一旦轉(zhuǎn)動 便沒有停泊之地 直至輪胎死在路途上,，死在硝煙里
所有的指示燈都挽救不了車輛的命運 速度已將兩側(cè)的櫥窗 涂成紛雜的油漆 生命在多箭頭的坐標(biāo)間沖撞 寂寞的地下鐵路 正在都市的肌膚里尋找流動的血脈
毀滅緊逐著旋轉(zhuǎn)的輪胎 不慎輾死于車盤下的靈魂,，被噪音 淹沒成一種印象派繪畫 我走出候車亭的陰影 走出一種守望 在人行道上，沉默著給車輛們看,，給水泥色的大街看 直到自己被看成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在街的呼嘯往來里 不再扮演角色
1988年3月 北京
△蘇歷銘,，1989年
▎落雪時，我正坐在開往佳木斯的火車上 A． 所有的殘葉,，一夜之間,，都消失在雪的下面 車窗在灰暗的天空里逐一落下 我坐在煙霧彌漫的往北的車廂里 看曠野上每一片奔走的水 逐一閉上自己的嘴 B． 這條鐵路，是世紀(jì)之初開始建造的 但低緯度的陽光 從未隨著冷色的鐵軌,，向北 花朵擁有的日子 短得如冬至日的白晝 幾個穿著單薄衣飾的澳門小姐 被雪逼成角落 C． 我坐在雪中,，想念著火車最終抵達的城市 它是雪的童話 而與這座城市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 辦完公務(wù)后 就會由此返回 我永遠不是行程的夢游者 但思想?yún)s被紛落的雪 染得蒼白 D． 火車漸漸進站，我的兄長站在鐵架懸橋上 向我揮手 我在嘈雜人群中尋找道路 留在身后的腳印 已走成一條冷色的 鐵軌
1990年1月 佳木斯
△蘇歷銘,，1987年
▎渡河時,，我的鞋掉入永久的水中 從此岸往彼岸的湍急的水中 灰色的船載著許多人 渡河。 我是渡河者中最脆弱的一個 鞋卻被我不經(jīng)意地掉入水里 停在永久的某一個瞬間 我喊：停船,！停船,！ 而船在許多人的熱望中 毫不回顧 被巨大的槳搖動向前 對岸充滿碎石與荊棘的旅途 漫長而艱難 我的靈魂因鞋的遺失 也已落入那片水域 我想象著自己正赤足跋涉 思想在腳下流血 悲痛萬分！當(dāng)人們的背影 被紅色的落日涂成暮色 我已飄然如風(fēng) 吹動隱藏著我鞋的水 也吹動無人泅渡的 船
1990年3月12日 北京
▎雪地 不再翠綠欲滴 積雪在腳下輕柔得如同行歌的慢板 不遠處的小女孩 正蕩著秋千,，一閃一閃的 象從前的燈火 又象遙遠的星星 直到夕陽西下 火紅色慢慢浸染天空 我才走近秋千 銀白色的世界里 空無一人 雪地以西的大海卻遼闊空曠,。
1994年12月 日本富山
▎冬天看海 有誰還在你的島嶼上垂釣 凄涼的渡船斜臥在岸的礁石的后面 幾只烏鴉 在天與地之間跳來跳去 尋找著夏天的遺物 寧靜的海 天邊隱現(xiàn)的黯黑色的凍瘡 被你的咸的波浪 不斷地擊打 難以愈治 大雁已不再北來 櫻花的枝葉都已干枯 漂泊的我正駕車在隧道里疾馳 微弱的光亮在車尾的后窗外消逝 如那個美好的少女 在酒館的門前向我望了一眼 便挑簾進屋 趕著看海 趕著看白晝的海 碩大的寂寞卻捂住我的 眼睛
1995年12月5日 日本富山
△蘇歷銘，1995年
▎東京的某個夜晚 淺草寺的香火熏黑了東京的夜色 燈火輝煌 銀座的汽車長河亮如白晝 新宿東口的歌舞伎町 來不及系緊腰帶 又被滿嘴酒氣的色鬼 扯落 一個騎自行車外賣的店員 正辨認(rèn)方向 而居酒屋徹夜通明 山手線往來的乘客 匆忙間留下無數(shù)個故事 上野站的流浪漢正毫無顧忌地高聲叫罵 讓往來匆匆的公司職員 低垂黯淡的眼簾 矗立的高樓大廈的后面 一個定年退職的老者 索性獨自飲茶 對面料理店的少女盯著光亮的櫥窗 發(fā)呆
1996年1月 日本東京
▎池袋之夜 山手線電車永不疲倦地環(huán)繞東京 像是一串深藍色的寶石 閃爍在東洋少女的胸前 手捧鮮花的青年 揮手道別 送行的人群里有人低頭輕泣 或許是浪漫故事的結(jié)束 悲情始終在池袋站的周圍彌漫 飲茶店亮如白晝 偶爾有人躲在背靜的墻角小便 嘩嘩的聲音令我臉紅 而我瞬間醒悟：這里的一切與我無關(guān) 我是過客 賣春婦的香水不會傷害我的眼睛 地下通道販賣詩集的詩人 神情憂郁 我仿佛聽到詩的聲音 而飛馳的電車轟鳴聲 瞬間淹沒一切
1996年1月 日本東京
▎阿姆斯特丹的水鬼 粉紅色的櫥窗里,，賣弄風(fēng)騷的女郎的媚眼 不停地在嘈雜的人群里盛開花朵 面色蒼白的吸毒者遠去的時候,，刺鼻的怪味 彌漫了整個水巷 此時，水下是否會有水鬼窺視我們的行蹤 達姆廣場上,，興奮不已的青年唱著古老的民謠 深情的歌聲和突然來臨的愛情 讓卡爾弗大街的燈盞徹夜長明 河面上閑游的船屋里 無人意識到水下的危險,，那部電影已經(jīng)不再播映 紅褐色墻壁死寂的時刻 不會有誰從水下躍出 這個世界已經(jīng)無需偽裝，水鬼們明目張膽地走上陸地 走在我們中間 所有的路標(biāo)和水道里的反光 清晰地指明方向 晚歸者關(guān)門的聲音在遠處發(fā)出悶響 只有千年不變的風(fēng)車在隱約可見的城市的邊緣 不停地轉(zhuǎn)動
1998年9月 荷蘭阿姆斯特丹 ▎阿吉普賓館的窗外 清晨的光亮下,，一個健壯的黑人婦女正在忙碌 她的背影倒映在印度洋的海水里 咖啡的香味飄出窗口 彌漫于自由火炬碑和獨立廣場的方向 那里正沐浴著初升的陽光,，一片鮮亮 狹窄的街道上，綠樹成蔭,，紫色的花朵 開遍我的眼前 一直開滿翠綠的錯落的丘陵之間 非洲的激昂的鼓點在海浪的拍打聲中 悄然作響,。淡黃色的尖頂教堂 永遠不是他們抵達天國的歸途 阿拉伯人的茶肆外，一位老者清掃門前的落葉 懶洋洋的白狗張望著經(jīng)過的學(xué)生 他們生機盎然 希望,！久違的詞匯突然閃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在這一刻,，被我大聲喊出,，甚至驚飛了棲息的小鳥 抬頭望去，海一樣湛藍的天空呵 早餐時間,，甘藍,、青瓜和花椰菜的香氣 充溢著所有黑人的臉上
1998年9月 坦桑尼亞達累斯薩拉姆 ▎母象 云霧沿著疊嶂的峰巒瀑布般地傾斜下來 你在濃綠的沼澤地的盡頭獨行 沒有任何的聲響 鏡子般的湖面上，幾只蒼鷹盤旋著 掠過荒涼的斷崖 你不改方向地緩緩前行 是在尋找遺失的道路,，還是在孤獨地思想 水邊的麋鹿沐浴著溫暖的午后的陽光 列陣行走的斑馬被狂奔的雄獅沖散 沒有嘶鳴,，寧靜的草原上 滾過一陣陣?yán)坐Q般的蹄聲的巨響 禿鷲在羚羊的遺骨上挑揀殘留的血肉 躲在巖隙中的五色鳥偷窺槐樹以遠的草叢 百獸爭斗，棕櫚鳥哀戚的鳴叫 傷害著大地的心臟 之后的時間里我一直注視著獨行的母象 坦然且從容,，仿佛一切與它無關(guān) 無聲無息地走遠
1998年9月 坦桑尼亞阿魯沙 ▎蒙巴沙的海水淹沒我的腳趾 令人眩暈的陽光在阿拉伯商人的白墻上晃動 藍花楹樹的淡紫色花瓣落滿草地 花瓣地毯以遠的沙灘上,，潛水訓(xùn)練的人們開始集合 我不想窺探海底的世界 坐在低矮的長刺洋槐的下面看湛藍的海水漫過正午 紅茶的滋味并沒有讓我想到英格蘭的舊式火車 遠處，冷漠高傲的馬賽依人疾走在蒼翠的峭壁之上 而當(dāng)年的黑奴就是由此漂洋過海,，搖滾樂 震撼了不同膚色的少年人的耳膜 侍者引導(dǎo)著游客們端坐在餐桌前飲酒 烈味的空氣里,，依舊改變不了我對海的恐懼 在船上我曾搖動魚線，碩大的金槍魚由此擺上餐桌 那一瞬間我的腳趾溢滿海水 之后的時間里腦海一片空白 飯店大堂的鐵籠里的鸚鵡沉默無語,，陰森森地看我 我不敢正視
1998年10月 肯尼亞蒙巴沙 ▎由開羅街邊咖啡店的夜色望去 幽暗的燈光散落的時候 頭著黑披風(fēng)的阿拉伯少女正從窗外經(jīng)過 她有一雙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睛 一雙孕育了文明的眼睛 科尼奇大街的上空永遠回蕩著宣禮塔的鐘聲 埃及的咖啡杯里,，總是響動著尼羅河的水聲 吉薩金字塔里的壁畫倒映其中 每個夜晚，月亮的清輝 都將沿著路克索擎天的神柱 照亮東方的大地 神秘的夜色里,，持槍荷彈的士兵 游蕩在街上 恐怖的爆炸和殘酷的謀殺 在中東問題的爭論里驚醒獅身人面像的睡眼 但這與沙漠里的駱駝無關(guān) 與破敗的作坊里的白色工匠無關(guān) 與古老的神廟無關(guān) 阿拉伯少女早已遠去,，她全然不知 一個來自遙遠的地方的青年因為她的眼睛 深愛上她腳下的土地
1998年10月 埃及開羅 ▎虹藩酒吧 調(diào)酒的侍者正把酒杯舉在空中 透過他的手臂，梧桐樹的闊葉開始凋零 油畫懸掛滿四周的墻壁 酒的香氣,，讓情侶們微閉著眼睛 歐式建筑的角落里,，有人在沖動地?zé)嵛?/span> 夜色里的愛情，大膽而直接,，旁若無人的表演 被落地窗外的長者看見 一臉茫然,，掩飾不住心中的驚悸 十里洋場的梟雄們復(fù)活于各色版本的故事里 在的柜臺上販賣 他們的后代散落于民間,，就像白玉蘭花的碎片 散落在席家花園餐桌下 今夜有誰像我這樣傷感,，在衡山路上追憶似水年華 二十世紀(jì)最后的冬天里 我坐在虹藩酒吧，看亮如白晝的彩燈掛滿枝頭 看圣誕老人分發(fā)禮物 看一群群年輕人嬉鬧追逐 看幾個賣花的孩子在干枯的玫瑰花上不停地澆水
1999年11月14日 上海 ▎北京：千禧之雪 雪落在故宮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透出耀眼的陽光 有人在跺腳取暖 枯枝上落著寂寞的烏鴉 昨夜我在燈下讀書 那書是關(guān)于赤道附近非洲的獅子 它們的長嘯響徹在無眠的夜里 雪的飄落,，我竟毫無知覺 就像童年時代祖母的仙逝 醒來時，窗外早已一片銀白 雪是天空凝固的淚水 行走其上,，吱呀吱呀的響聲 分明在傷害誰的軀體 而我無法躲避 在別人踩過的黑色的足跡里 摸索自己的方向 千禧之雪靜悄悄地覆蓋了北京 跌倒又重新站起的少年 不會顧忌滿身的雪片,，依舊向前奔走 而我不同，我總在謹(jǐn)慎地尋找落腳的位置 并把衣飾上的雪片抖落 陽光依舊照亮我們的前方 卻無法消融積雪,，無法讓我貼近大地 煩亂與躁動的冬季里 沒有誰會屏住呼吸 傾聽雪的晶瑩的聲音 朝陽公園的湖面不再有游船的倒影 酒吧里震耳的搖滾樂 沖不破鉛厚的云層 雪落滿在翡翠玻璃之上 霜花滿布 今夜的星光恐不能消減冬日的寒意 世紀(jì)的鐘聲永遠不是由春天響起的 雪是序幕,，太陽正向北回歸線靠近 在向我們的心靈靠近 正像毫無知覺的落雪，新生的枝葉 也會悄悄地綠遍北京
2000年12月 北京 ▎愛丁堡的冷雨 經(jīng)過無名莊園時,，雨的冰冷 讓草地上的兔子變成一動不動的石頭 透著窗簾看見老者靜坐在客廳的中央 咖啡的香氣充溢整個房間 笨狗趴在他的身邊 不停地舔著潮濕的爪子 四月的冷雨落在蘇格蘭的大地上 偶爾出行的汽車 開亮耀眼的霧燈 輪胎在碎石路上擊濺一地雨水 我聽見有人在喊 環(huán)顧四周 不見任何人影 廢棄的城堡監(jiān)獄里 怕是飄蕩著千古的冤魂
2001年4月 英國愛丁堡 ▎落葉 有些落葉已經(jīng)腐爛,，你必須在其上覆蓋泥土 曾經(jīng)鮮嫩欲滴的葉子 被你珍藏于心底的葉子 在四季的輪回里 褪色,，且無法留存最初的形狀和葉脈 改變或許與我們都無關(guān)系 葉子的翠綠與飄落 正是循著自己的道路 疾風(fēng)已在深秋時節(jié)蕩滌著落敗的平原 靜坐在記憶的窗前，體會葉子 落在心里的聲音 在整整一個上午,，這生命的陽光最耀眼的時候 你采擷了多少葉子 足夠讓它們不停地落下 或許每片葉子在你的心靈里都留下傷痛 但其中浸透著殷紅的血 那是自己生命的葉子 不構(gòu)成秋景 卻永遠不會腐爛
2001月4月 上海
▎隔壁的死寂 老式房子的裂痕甚至可以窺視到樓頂?shù)臒艄?/span> 但隔壁的寂靜無聲的茶杯像是長滿苔蘚 只要翻身,，我的床板就會發(fā)出尖叫 被誰聽見都會聯(lián)想起久違的激情 一種解放的歡愉 隔壁的婚姻陷入死寂的深淵 鐵桶斑銹 倒置于冰涼的石板之上 而鐵桶之上蠕動著幾只亮色的臭蟲 婚姻或許就是沒落的愛情 就是一種失聲 無需語言 軌道早已鋪好，按照啟始與?？康臅r間行進 生命難有萌動之初豐富的表情 隔壁偶然傳出的開關(guān)電燈的聲音 恐是少婦起夜,，衛(wèi)生間嘩嘩的沖水 總會讓我驚醒
2001年11月24日凌晨 上海 ▎街燈在午夜最亮 白晝的喧囂里誰會理會失貞少女的痛哭 我們相當(dāng)麻木，甚至在升降的電梯中 懸在空中的手指 忘記哪一層樓是自己的歸宿 迷失自己,?？Х鹊那逑氵z留于腸胃之間 苦澀浸透疲倦的心靈 偶爾遇見火辣的靚女 不再斜眼望去 她眼睛里的血絲 會被人卑鄙地想到風(fēng)塵 不會過早地睡入夢鄉(xiāng)。午夜的街燈最亮 自己的影子在背后都會發(fā)出脆響 喧嘩之中很難聽清別人的咒罵 此時,，只要你輕聲嘆息 所有的窗子都可能推開 露出惶恐的眼睛 在沒有尺度的年代里相信午夜的街燈吧 離我們近,，又不會丟失 那種亮 你可以辨清飛竄的野貓的腹部 被人涂上血紅的油漆
2001年11月24日 上海 ▎佳木斯的情人 我從未把故鄉(xiāng)當(dāng)成母親 寧愿把故鄉(xiāng)當(dāng)成至死不渝的情人 在遠行的困倦里 空曠的平原，平原上的麥浪,，麥浪上的一望無際 時常攪動我的思緒 遠在千里,，只要想念瞬間燃燒 我會輾轉(zhuǎn)上路 每次都在夜色里潛回故鄉(xiāng)的街道 撫摸空氣里特有的體溫 那是一種滿足 幽會的眼睛里飽含羞澀 我對每一個在佳木斯悠閑生活的人充滿嫉妒 他們在我的情人的肌膚上 任意烙著傷痕 而我總是輕輕地，像是風(fēng) 吹拂在微濕的泥土上 情人的意義總讓我背棄生活著的城市 夢里總會出現(xiàn)油坊胡同靜寂的中午 中午澄透的陽光,，陽光下的蜻蜓 我伸出手指 讓那蜻蜓來落,，然后隨著它的飛舞 把自己消失于風(fēng)雪中 消失于淚水里
2002年2月18日深夜 佳木斯 ▎茂名南路的畫廊 落雨時,我在窗外的屋檐下 躲避春天的追殺 溫暖的花朵盛開在積水的路面上 像我的淚水落在誰的眼睛里 發(fā)出脆弱的叫喊 背后的畫廊里陳列著關(guān)于萊茵河燈火的油畫 在雨中讓我神往 在那里我曾遇見過終生難忘的少女 少女絕美的純凈的笑容 店員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著畫冊 我緊靠墻壁,不想驚動他的注意 讓那個少女在我的心底復(fù)活 畫廊里的燈光在雨中愈加明亮 雨水在玻璃窗上阻隔奔波者溫暖的回想 而急馳遠去的出租車 濺起滿地的積水
2002年6月20日 上海 ▎在五角場轉(zhuǎn)車 復(fù)旦大學(xué)的正門，不再有舊日朋友等我 往來穿梭的人群里,，偶爾能夠聽到久遠的尖叫 沿街尋找茶舍,，想在漫無目的之中，靜坐一個下午 喝下午茶,，喝武夷山的鐵觀音 清透的感覺,，遠比英國茶洗滌肺腑 其實這里已空無朋友，當(dāng)年熟悉的名字都在街道的變遷里 銷聲匿跡,，抑或坐在體面的辦公室里 獨自修飾胡須 整理帳目,，支出和應(yīng)收帳款，足以讓人鬢角花白 在沒有地鐵的年代,，五角場是這里的轉(zhuǎn)盤 打亂指針,，有誰像我這樣，無備而來 懷念或者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地傷感時間的錯位 我只是在五角場轉(zhuǎn)車,，怎么就又來復(fù)旦 莫名的誘惑，淡菊的盛開 讓人最終迷失去向 交通信號燈的明滅,，已與我的下午無關(guān) 現(xiàn)在是生命最擁擠的時候 在陌生的地點想像任何奇遇 情不自禁,，會讓我笑出聲來
2002年9月上海 ▎朝外大街 推土機在東岳廟對面拆遷的廢墟上撕裂土地 塵埃的飄落，商販們沙啞的吆喝 污染著都市的肺葉 地鐵在朝陽門的腸胃里穿梭 尋找跳動的心臟 康恩大巴永遠是匆匆駛過的行者 里面暖氣開放,，卻不見熟悉的身影 他們不再是平民,，蛻變的新貴,，在纖手的輕挽下 紛坐于酒店的大堂，或者豪華的包廂 推杯換盞,，切割著財富的軟肋 菜單上精致逼真的圖片 在人聲鼎沸的應(yīng)酬里已沒有時代的食欲 地下通道里,，浪跡四季的歌手 正懷抱吉它，不停地吟唱著憂郁的老歌 他散落的長發(fā)變成飛天的樂譜 無法打動行人似乎失聰?shù)亩?/span> 朝外大街,，在冬季的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專賣店里昂貴的皮鞋 莫名其妙地穿在我的腳上 穿著它,，每天我都走在朝外大街上 迷失在朝外大街上
2002年12月5日 北京 ▎黃陂南路往南 我和新天地酒吧里的食客一樣 由黃陂南路往南，在細品慢飲中體會風(fēng)雅的文化 其實這個文化離我遙遠,，尤其是彼此的附庸 一個時辰細飲一杯咖啡 讓我想念清淡的綠茶 新貴們討論著股票升跌的各種可能 小布爾喬亞依偎在側(cè),，眼睛四下張望 不時地梳理被風(fēng)吹亂的秀發(fā) 在城市文明的夜晚里，我的靈魂是蠟燭的火焰 搖晃,、跳動和逃竄 面具是出行的手杖,。在別人的眼睛里我是溫文而雅的君子 但我想做一個殺手 把矯揉造作的裝飾一個個地清掉 我的對手是一群寄居在這種文化里的螃蟹 生活讓我必須要去面對 必須坐在他們中間，欣賞他們的橫行態(tài)度 看著他們在回暖的季節(jié)里慢慢變紅 與時代精英的漫談里,，我經(jīng)常分神,，經(jīng)常想到 童年的一個伙伴 每晚他都在夜市上販賣鐘表，辛苦 卻兩手空空
2003年9月 上海 
△蘇歷銘,，2009年 ▎陌生的鑰匙 領(lǐng)取碧云路新居的鑰匙時,，物業(yè)公司的經(jīng)理微笑著說 今夜你可以睡在自己的家里 我沒有任何知覺，像在酒店前臺辦理入住手續(xù) 然后手持房卡尋找自己的房間 鑰匙的冰冷在初春時節(jié)并無特別的暖意 我的家就是我的祖母,。在一個遙遠的早晨 心肌梗塞的發(fā)作,，她把家遷進了墳?zāi)?/span> 從此我背井離鄉(xiāng) 長春的同志街、北京的定慧寺,、日本的神通川 一直到上海的碧云路 所有居所只是或長或短的客棧 就像香煙,，最后總要捻滅 銀白色的煙灰散盡在生命的風(fēng)中 祖母一去就不曾回來，而我卻在人世間不斷地遷徙 虛幻的榮譽,，耀眼的資產(chǎn),，還有突如其來的愛情 讓回家的路變得相當(dāng)漫長 我必須走，最后祖母溫暖的手還將撫摸我的額頭 一切都會化為泥土,，泥土終被風(fēng)干 抖落塵埃,，太陽正回歸所出之地 我無法停止移動的鐘擺 推開窗子，春天的冷冽迎面而來 取出朋友送我的江南黃酒 在熱水中溫燙,，然后暢飲，痛快地大醉 次日醒來,，新居的鑰匙竟不知去向
2003年9月 上海 ▎帶著流浪的麻雀回家 落雨的時候我躲在立教大學(xué)的圍墻外 在空落的大街上看天色漸漸地變暗 盛夏的潮濕使襪子發(fā)霉,，它裹著腳 道路都在腳下變質(zhì) 沒人注意我，沒人理會雨中的異鄉(xiāng)人 沒人問及我的下一個驛站 幾只麻雀躲在長椅下覓食 在黃昏的東京池袋,，他們更像散落的石子 我期待風(fēng)停在樹葉上 舉目無親的漂泊里,，不想再看淚水濕透葉脈 在欲海橫流的街上,，信用卡似乎能買走一切 富豪的派頭，明星的做作,，有誰還會想起流浪的麻雀,？ 我突然想帶那幾只麻雀回家 弱小無助的麻雀，落草為生的麻雀,，卻在瞬間飛走
2004年6月 日本東京
▎斷念 鐵釘?shù)臄嗄钍且驗檎蹟嘤趬Ρ谥?nbsp; 沙土的埋沒,，潮氣的侵蝕 堅硬的脊骨爬滿鐵銹 我的斷念是因為錯覺，微不足道的傷痛 一點點的血 淤積在傷疤的中央 完全可以忽略,，卻被我不間斷地夸張 死在自己的枷鎖里 清醒之后,，酒杯已經(jīng)落在桌子的下面 碎片扎入行走的腳掌
2005年4月 上海 ▎低云 簇擁的云朵瞬間封鎖了遼闊的天空 甚至觸及到我的鼻翼 閃電穿透云層，肆無忌憚地襲擊赤裸的大地 驚雷炸響 狂風(fēng)中的任何一種植物,，神經(jīng)痙攣,，發(fā)出奇異的怪叫 面對驟然而至的暴雨，我無處躲避 看著閃電在肆虐地摧殘站立的樹 無奈地緊閉眼睛 生死的懸念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天晴之后,，我很長時間清醒過來 我會繼續(xù)上路 但在平原之上,，不再想成為一棵樹
2005年7月31日 佳木斯 ▎對岸 我厭惡橋梁，是因為它的另一端 觸及了對岸 甚至痛恨渡船 是因為它抵達了對岸 對岸應(yīng)該永留遐想之中 但我們總在跨越寬闊的江面 留在對岸,，一棵樹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 走近之后,，有人會去尋找斧子 一旦到達 對岸的肌膚上將刻滿傷痕 而我們清楚對岸之后 又開始摧殘更遠的地方
2005年8月2日 佳木斯 ▎廢船 船塢的角落，幾條落滿鐵銹的廢船 在死水的沉寂里,，起伏 航行早已結(jié)束,，死者沒有遺囑 在最后一次的貨物卸載里 有人在甲板上遺落自己的紐扣，金屬的 在黃昏里,，反射著惟一的光亮 廢棄是一種結(jié)局,，廢棄的命運 就像必須扼殺的愛情 刻骨銘心，卻要站在另處,，背過身去 然后策馬遠行 對于廢船,，我感慨鋼鐵的堅強 不曾變形 馳騁于大江之上的輪舵上 現(xiàn)在落滿蜻蜓
2005年8月2日 佳木斯 ▎開闊地 我喜歡開闊地，不喜歡柵欄 不喜歡金屬和磚石 金屬的柵欄,，鋒利,，冷光刺傷過我的眼睛 磚石的柵欄，堅硬,，窒息中滲透絕望 我喜歡自由,，不喜歡阻隔 喜歡超越每一條街道，從不面對死巷 樹木的錯落不會阻攔我的行走 躲閃,，是為看清有誰迎面而來 開闊地是泥土的本色,，其上的所有裝飾 包括我，會在時間的磨礪中化為粉末，飄散
2005年8月2日 佳木斯 ▎深南大道 深南大道究竟多長,，對我而言,，似乎沒有意義 我只站在華強地鐵站附近的一小塊地方 從寒冷的北方來，我突然對深南大道上盛開的花朵 產(chǎn)生強烈的懷疑,，甚至對丟在室內(nèi)的棉衣 有著某種依戀 在陌生的大街上尋找熟悉的記憶 沒有人會停下腳步,，匆忙之間的邂逅 在我的面前不會上演 那些人都走向遠方，杳無音訊 只有過街天橋上的乞丐不斷地向我張望 深南大道究竟通向哪里,，對今夜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在黑暗來臨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開始燃燒 卻無法照亮整條大街 讓我迷失歸途 我是城市里迷走的盲人,，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 每一條街道都似曾相識 我卻不能記住 夢中的劍客并未出現(xiàn) 我也注定永遠浪跡他鄉(xiāng) 站著的瞬間,，我覺得自己已長成街邊的一棵植物 深南大街究竟能否安靜下來，對現(xiàn)在而言,，似乎無需明確 因為我的世界已是一片空白
2006年12月19日 深圳 ▎立春后 立春后我要去南方的鄉(xiāng)下 在村莊與村莊之間的農(nóng)田里,，撒落油菜花的種子 等待它們金色地開放 最好是起伏的坡地 它們可以一直延綿到天上 立春后我要去北方的鄉(xiāng)下 在封凍的河流上，鑿下一個個冰眼 等待河床的解凍 最好遠方?jīng)]有山巒 看冰在水中消融,，看水流向天邊 立春后我要脫去厚厚的毛衣 親手洗凈其間的灰塵 把它珍藏在衣柜的深處 我還要在陽臺上留下最后的谷穗 在大地生長出植物之前 讓流浪的鳥兒能夠幸福地棲落 立春后我要回到自己的內(nèi)心 傾聽脈動的聲音,，生命的聲音 我要學(xué)會做一個靜物 守侯于天地之間，而其中的萬物 又和我沒有關(guān)聯(lián)
2007年2月4日沈陽 ▎天暗下來之后 從我的窗口望去,，渾河大橋的燈光是那么的昏黃 雨滴飄落,，這讓穿著毛衣的我，感慨春天來了 而樹枝并未泛綠,，冷氣似乎突破玻璃,，浸透我的全身 站在窗前，我一直在想,，今夜為什么如此寂靜,？ 三好街的店鋪打烊人散 噴墨打印機的廣告牌射燈關(guān)閉 黯淡的表情已經(jīng)無法辨清 朋友們遠在另處，他們是否會想到沈陽的飯館里 經(jīng)常有我出入,，一碟炒菜和一碗米飯 是我每晚的伴侶,，然后我在酒店大堂的沙發(fā)上 讀報，看看沈陽的新聞和各地的天氣 每次都住在不同的樓層 每次都從不同方向眺望城市的夜空 每次都想象自己是一只飛鳥,，最后在棉被里睡成一只灰熊 每次我都在夢里呼喚久遠的名字 身在異鄉(xiāng),，懷念是我睡前的必修課程 在記憶里填空，我就像剛?cè)雽W(xué)堂的學(xué)生 把鉛筆含在嘴里 思緒經(jīng)常在紛亂中出現(xiàn)空白 現(xiàn)在我在酒店的最高處 俯瞰使我眩暈,，煙灰缸里的煙蒂讓我頭痛 我喜歡地面上的自由,，喜歡踩到泥土 即便只是一張廢棄的紙片 我可以迎風(fēng)飄舞
2007年3月2日 沈陽 ▎現(xiàn)在 現(xiàn)在我有時間，一天的時間,，從早到晚 之前忙亂,，似乎沒有任何空隙,，信函已經(jīng)半年沒有拆開 銀行的帳單,、通信的帳單,、航空公司的里程帳單 現(xiàn)在需要確認(rèn)，但這些都是之前發(fā)生的事情 一些款項已經(jīng)不再記得 現(xiàn)在我有時間,，我要安靜下來 擦拭書柜上的灰塵,，給陽臺上的綠植澆水 把散落的照片整理成冊 我要把去年掉在沙發(fā)下面的雜志取出來 要去歐尚超市購買喜歡的食品 為什么欲念會讓我連續(xù)迷失 商務(wù)活動從早晨開始持續(xù)到夜里 甚至占據(jù)全部的周末 閉上眼睛，我的感覺仍然是在路上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端詳過窗外的綠地 每天開車駛過,，滿腦子都是一天的應(yīng)對 回來時夜色覆蓋 我只會熄火幽靈般地上樓,，然后睡覺 生活已經(jīng)把我開除 對于疏于聯(lián)系的朋友，我已死在記憶里 死亡并不可怕 但活在生活之外的行走讓我不寒而栗 現(xiàn)在我把時間留給自己 回到人的狀態(tài)里,，重新體會呼吸 在菜肴里加入調(diào)料 用舌尖品嘗自己真正喜歡的味道 現(xiàn)在我有時間,，不再是停車場片刻的休息，然后繼續(xù)狂奔 我已從高速公路的出口出來 飆車已經(jīng)結(jié)束 在今后的時間里不再關(guān)心速度 我要把現(xiàn)在一直延續(xù)下去 散淡成鄉(xiāng)村的懶漢,，讓日頭照醒自己 坐在村子的土路上 看谷穗一點點地低頭,，沉甸甸地，靠近泥土
2007年5月27日北京 ▎小穆來北京了 王林夫說,，小穆從太原來了 今晚同學(xué)聚會 我說今天是端午節(jié),，需要帶粽子去嗎 他說你把自己帶來就行 小穆其實不小了 官職也不小 現(xiàn)在還帶著隨從 但我們還是習(xí)慣叫他小穆 大學(xué)畢業(yè)他選擇了支邊青海 在青藏高原上孤獨牧羊 后來回到內(nèi)陸 在黃土高坡落戶 命中注定他與平原無緣 在北京的同學(xué)已經(jīng)不喝白酒了 小穆有些寂寞 他端著酒杯尋找對手 大家開始各自斟酒 紛紛與他碰杯 或者說與我們共同的記憶碰杯 席間我們談到散落的同學(xué) 那些生命的基因 在世界各地轉(zhuǎn)換成各種植物 有的是參天大樹 有的是寂靜青草 都在四季的轉(zhuǎn)換中長出白發(fā) 小穆邀請大家今年去到山西做客 大家表示暑假成行 王林夫說，找一輛中巴車 大家坐在一起 像當(dāng)年坐在一個教室 那時我們憧憬遙遠的地方 現(xiàn)在我們只是要去山西 去小穆的家鄉(xiāng)
2007年6月19日 北京 ▎壩上草原 從北京一直向北 在懷柔開始行走盤山公路 經(jīng)過豐寧時,，我穿上外套 翻越大灘,，震撼我的是 一匹馬站在高高的山梁之上 從油菜花的草原望去 起伏的山坡背負著翻滾的云朵 雨疾走于陽光之外 蒼鷹遠去，一群麻雀緊貼著草尖低飛 白樺林伸出枝椏和闊葉 在天的盡頭,，收藏著巨大的落日 躺在栓馬樁和馬匹中間 我看到滿天的星斗,，清晰地想起海子的詩篇 “喂馬, 劈柴, 周游世界”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我后悔沒有帶上海子的詩集 在開滿花朵的草原上，只有高聲朗讀他的詩句 才能止住自己的淚水 在界牌石的民宅里 我突然高燒,，從睡夢里驚醒 夢見自己是一只羊 從羊群里走散 我奇怪自己為什么沒有夢見馬 而我只在離開草原的最后 在遠遠的低處 見到羊群
2007年8月3日河北豐寧 ▎竊賊 發(fā)現(xiàn)他時,，他正翻越圍墻 一只腳已伸過墻外 我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 他的眼睛里，惶恐和遲疑 另一只腳抖動 始終不能坦然邁過 他的臉頰塌陷 襯衫破舊,，似乎還有一塊洗不凈的污跡 襪子上的洞能看見黝黑的皮膚 桌子上不會擺放現(xiàn)金 萬冊藏書不對他的胃口 在白色的地板上 他最多能帶走一盒香煙 在對視中 我的目光無故變得柔和 他突然說,，在高處我怎么還看不到遠方 之后他把懸在墻內(nèi)的腳 移向墻外 最后整個人消失于墻外
2008年5月3日 北京 ▎火車的旅行 從今天早晨開始 我的腦海里一直奔跑著 蒸汽火車，就是到站時拉響汽笛的 那種火車 它曾穿越十九世紀(jì)的田園 把小鎮(zhèn)的愛情帶向遠方 鐵軌觸動寂寞的神經(jīng) 那些遠大志向的青年 從此客死異鄉(xiāng) 故事沿著枕木緩慢傳來 一顆心在停止跳動之前 堅信著諾言 今年夏天,，我會拒絕其他遠行的方式 搭乘久違的火車 無目的流浪,。我要讓浮躁的心安靜下來 在座位上盡收鄉(xiāng)村的風(fēng)景 看看遠山是否有一匹駿馬 棗紅色的，立起的鬃毛迎風(fēng)飄舞 我將選擇不知名的小鎮(zhèn)下車 走在質(zhì)樸之中 期待羞澀的眼睛 似水,，清洗都市的塵埃 向陌生人祝福 告訴他們,，我來自鐵軌的另一端 如果老人們把我當(dāng)成孩子 我會留下來，一個假期 或者一生
2008年7月8日 北京 
△蘇歷銘,，2010年 ▎西單路口 午夜與阿吾分手時,，西單路口 只剩下幾輛出租車 喧鬧的人群四散八方，騰出寂靜的街巷 他湊近我的耳朵 詭秘地說：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明天開始，你將不再是青年 我大笑,，頭也沒回地揮手告別 其實阿吾并不知道 一歲半的時候,，我曾被醫(yī)生宣判死刑 是母親的淚水把我喚回 從幼年到現(xiàn)在 一個幸存的人早已浪擲生命的本錢 青春是一個奢侈的詞，當(dāng)年的槍聲 曾使我們一起瞬間衰老 走在西單路口,，把自己放逐于 北京春天的午夜里 迎風(fēng)而立,，輕易流出的淚水被吹落空中 在千萬人同居的城市里 今夜真想放聲大哭 而我卻找不到哭泣的理由 一個易拉罐的空瓶被風(fēng)吹動 在街面上翻滾，沖撞中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華燈綻放的廣場上 精神無辜退場,，貨幣的響聲穿透堅硬的耳膜 嬗變的霓虹燈下,，白發(fā)悄悄地爬上鬢角 吶喊不再是嘹亮的聲音 它只在內(nèi)心時常折磨殘缺的靈魂 生日快樂！我祝福自己 像祝福一個陌生的老人 他沒有虛度年華 他在物質(zhì)的誘惑里始終堅守精神的秘密 這一聲祝福 竟讓自己在十里長街上哭出聲來
2009年3月12日 北京 ▎大望路 從地鐵站里涌出的人群,，把我逼到花壇的邊緣 順勢而坐,，在水泥的冰冷中 看行人穿梭華燈初放的夜色 其實我在比鄰的寫字樓里已經(jīng)坐上一天 脊背酸痛，在商務(wù)活動的禮節(jié)中 始終面露微笑 午后的困意一度幻想自己是一張紙屑 被早春的風(fēng)吹出窗外,，然后 一直飄,，一直飛 可我最終還是沒能逃走，在冗長的公文里 堅持到最后的分別 對方按下電梯的亮鍵 等待的瞬間,，竟比一萬年還要漫長 我努力挺直身體 用外套掩蓋襯衫上的茶漬 直至電梯緩緩地關(guān)閉 大望路,，北京東部的夜場 在這個新地標(biāo)的位置 有人約會未來，有人分手過去 時尚的靚女目不斜視地盯著新光百貨的櫥窗 而蓬頭垢面的乞丐 躲在暗處翻揀遺落的食物 喜鵲或是烏鴉,，在泛綠的枝丫間 舞動自己的翅膀 車流匯聚成阻塞的長河 我是其中一只蝌蚪 在水流尚未漫過的低處 看著新貴和民工走在時代的樂譜里 他們有著各自的聲音：鏗鏘的足音和蹣跚的足音 我悲憤我無法發(fā)出穿透黑暗的蛙鳴 我的眼前落滿一地的煙蒂 在潔凈的廣場上,，鮮明地成為一處污跡 而我不停地點燃一根根香煙 并不停地用腳，準(zhǔn)確地說用鞋底 捻滅亂竄的火苗 在等待人群散去的時間里 大望路被我踩出一個洞,，黑色的,。
2009年3月17日 北京
▎卡薩布蘭卡 手機里，除了北京時間 必須要選擇一個其他國際城市 同時作為屏幕的顯示 翻閱眾多知名城市名稱時,，我毫不猶疑地 選擇了卡薩布蘭卡 我并沒有到過卡薩布蘭卡 可摩洛哥的白房子 一直矗立于我的腦海里 我知道這緣于一部黑白電影 戰(zhàn)爭的殺戮,，納粹的鐵靴 以及恐怖冷光中 遭遇刻骨銘心的愛情 那個叫瑞克的家伙 無法修復(fù)心碎的悲傷，但他把通行證 放在曾經(jīng)共度美好時光女人的手上 看著飛機啟動引擎,，機翼在黑暗中 載著他們飛往自由 自己甘愿隨陸地沉沒 六十年后的現(xiàn)在 夜總會里不再有革命黨 毒品和酒精,，麻醉所有燈光 大街上晃動的人影 無需躲避黨衛(wèi)軍的追殺 愛情有時沉淪成狂歡的游戲 每天我都使用手機 都能看到卡薩布蘭卡的時間 我相信瑞克還活在那里 他曾奪走過我青春的淚水
2009年7月9日 北京 ▎午夜我踢到街上的石頭 街上的石頭，不算大,，否則會傷害到 我的腳趾 我踢到它時,，它滾到街的對面 在午夜的寂靜里發(fā)出悶響 我喜歡空無一人的大街 幽靈般地漂浮于塵囂之上 嘈雜的聲音消隱在漆黑的窗內(nèi) 它們孕育著來世的忙亂 邊城是我決裂的撫慰 每次都會剝?nèi)セ秀钡谋砬?/span> 讓我回到少年時代 心存遠大理想 即便鐵軌的撞擊中常常遍體鱗傷 就像今夜 我踢到一個堅硬的石頭 它在提示我，傷害都在事件的后面 只是無人看見 而我必須要一臉陽光 午夜是真實的現(xiàn)世 彩燈熄滅,，星光閃現(xiàn)于浩瀚的天空 我忍住所有疼痛 把腳步放緩,，把血脈中的跳躍 逐漸放慢
2009年8月11日 佳木斯 ▎候鳥南飛 黑暗中，我想把自己變成一束光 穿透高速公路左側(cè)的叢林 驚飛樹梢上的倦鳥,，沿海今夜將有風(fēng)暴 它們只有飛,，不會損害自己的羽毛 候鳥來自邊境之北,，把鳥蛋孵化成一對翅膀 危險由此而來 獵手正靠近它們，貪婪侵占道德 人們熟視無睹 弱小的生命落地,，無法發(fā)出巨大的轟響 即便燃燒自己,，我的光 照不見潛伏的陰影 罪惡戴著面具，時代辨別不清表情 每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蓄謀已久的掠殺 不經(jīng)意地發(fā)生 大地上遺落滴血的羽毛 在相反的季節(jié),，從相反的方向 候鳥列隊飛過
2009年10月21日 金華 ▎西湖 工人們正在搭建圍欄,，煙花即將綻放 白堤上的青柳低垂于水中 我想象著秋天的夜空開滿桂花 絢爛的碎影,，在兩岸咖啡的茶壺中 散發(fā)著江南的香氣 游船停靠在黑暗處,，寂靜無聲 紅色沙發(fā)上的貓 經(jīng)過竹林,，輕踏柔軟的棉布 古琴悠揚覆蓋青石的小徑 數(shù)年前白色鋼琴的低音 在今夜重新響起 一個叛逆者輕易放棄前世 在西湖，感受著微風(fēng)拂面 木質(zhì)樓梯的背后懸掛南宋的國畫 孤單的山峰下,，一個老者抖動長袖 把來世的墨汁 全部潑到無人的街上
2009年10月22日 杭州 ▎喜鵲 喜鵲在光禿的樹枝上扇動翅膀 沒有驅(qū)趕走降臨的黑夜 更大的黑暗瞬息覆蓋城市的上空 我看不清自己的手指,，樹上還剩下 多少片枯葉 白色羽毛疑落成滿地的雪 那些碎亂的鳥爪，驚恐地抓狂大地的寂靜 刺骨的冷,，蔓延一地 過往者豎起衣領(lǐng),，匆匆趕往光亮的地方 躲在窗簾后面 有人正在搖椅上讀書，讀十二月黨人的流放 低沉的喊聲迅即擊破耳膜 感受到火爐里木炭的香味 和沖天的火光 關(guān)閉鐵門時,，一聲悶響 驚飛喜鵲,，它們攜帶剩余的羽毛 朝著黑暗的方向 倉皇飛遠
2009年12月9日 北京 ▎冬至 冬至以后，天開始變長,，我開始提早起床 對面樓群的玻璃,，折射著太陽的反光，光亮在紅色沙發(fā)上 終于找到支點 昨晚在金融街不得不違章停車 寧愿領(lǐng)受罰單,，我不能錯失約定的時間 在威斯汀酒店的西餐廳里,，我必須使用刀叉 切割牛排，必須往全麥面包上涂抹果醬 必須忘掉香煙,，裝扮成文明人 回到住所,，在鏡子里 看到喪失面具的自己，頭發(fā)凌亂,，睡眼惺忪 嘴角上浸透著普洱的茶漬 自由和約束的轉(zhuǎn)換中,，我導(dǎo)演過眾多的喜劇 觀眾們愉悅退場，獨自在角落里 清點笑聲割破的傷痕 冬至不是節(jié)日,，卻令我欣喜若狂 陽光照到腳面,，溫暖如貓，懶睡于清透的光線里 有人憧憬來世,，我開始想象 來世能否活成真實的自己 能否在沖突的劇情中擔(dān)當(dāng)幸福的角色,。
2009年12月22日 北京 ▎北風(fēng) 行人斜著行走,，宣武門的紅綠燈下 撞車的人，斜著吵架 我看到世界都在傾斜,，像一個醉鬼扶墻任憑北風(fēng) 冷酷地吹 積雪落滿塵埃,，等待春天的消融 溫暖退縮到掌心之中 我想念炭火中烘烤的核桃 被遺失于少年的水井里，泛動的漣漪 從天邊歸來,，從故鄉(xiāng)的方向 吹散頭發(fā),，白發(fā)隱現(xiàn)，和雪同樣的顏色 北風(fēng),，一年一度的北風(fēng) 吹落銀杏樹上最后殘留的葉子 幾只碩大的喜鵲,，搖晃著 和樹枝上下起伏 黑色的翅膀下，收攏午后的 陽光,。
2010年1月20日 北京
▎白玉蘭花 隧道里的暗光一閃即逝 靈隱寺懸浮在雨中,，正門大開 有人伸手點香，煙火彌漫 灰布和尚合掌穿行,，大殿里的紅色巨鼓 發(fā)出絕世的脆響 靈鷲飛落,，青山春淙 仰望巨匾的瞬間，白色花瓣偶然飄落 在我的手上舒展最后的葉脈 一剎那,，發(fā)現(xiàn)溪水邊開滿白玉蘭花 它們安靜地迷惑我,，白得耀眼 我無法衍生塵世的雜念 今天和以往不同，時間沒有界限 信步走在翠竹中,，把自己想象成白玉蘭花一樣的干凈 忘記墻外塵埃的浸染 撇清杯中的草芥,，把白色花瓣抖落其中 惟有它能蕩滌肺腑 去的路上想著虔誠敬香 回的路上不斷停下行走的腳步 留戀滿園的白玉蘭花 我要用多少橡皮 才能擦掉肌膚上的黑點，它們多么固執(zhí) 殘忍地讓我放棄重活一回的奢望
2010年3月31日 杭州 
△蘇歷銘,，2014年
▎小房子 天高氣爽,，春天終于掙扎著走回空中 突然想起海邊小房子，它躲在咖啡色的外墻內(nèi) 忍受秋天以來的所有寂寞,。我把朋友們贈送的詩集 運往海邊,，擺在白色書架上 一直尋找安靜的時間，忙亂卻總是比北風(fēng)來得更早 鎖緊門窗,，陽臺上的竹椅上麻雀筑巢 地上散落灰色的草芥 出生于內(nèi)陸的我,，并不向往海 它拍打巖石的巨響，在午夜時分生出莫名的恐懼 我怕巨浪吞噬肉身,，成為游蕩于另一個世界生物的食物 魚類們會厭棄我的骨頭,，蔑視身體里虛假的堅硬 每一個關(guān)節(jié)輕易被它們肢解，被它們嘲笑 在海邊的時間里,，我經(jīng)常在黃昏時靜坐于沙灘上 猜想水中的魚類,，它們頂替虛構(gòu)的名字 在海平線下上演我們無法知道的戲劇 悲喜交替，潮漲潮落 我期盼迅速進入老年,，推辭冠冕堂皇的理由 或者那些理由不再成為自己的借口 不再看到海的深處,，撿拾沙灘上的貝類 用鈍刀撥出鮮活的肉,。我要練習(xí)自己的酒量 先從小杯開始，在混沌中忘卻背后的大陸 我要把地址告訴給每一個熟悉的人 期待他們來,，回憶沖突的細節(jié) 失眠時閱讀朋友們的新作,，看他們用顫抖的筆體 寫著我的名字。直到某一天 我無法拆開信封,，他們的郵件被悉數(shù)退回,。
2010年5月1日 南戴河 ▎今夜 露天的排擋里，肉串散發(fā)香氣 一臺液晶電視,，播放民間藝人的娛樂節(jié)目 他作踐自己,取悅所有觀眾 在一陣陣歡叫聲中,，他愈演愈烈 直到身上剩下一條短褲 主持人手持麥克，聲嘶力竭地鼓動觀眾拍擊手掌 歡樂被制造出來,，和啤酒泡沫一樣 輕易漫出杯沿 而多年前的今夜 我沿街狂奔,，由西往東，目睹著卡車穿越一個個路口 盾牌閃爍冷光,，街燈照耀血色 匍匐于樹叢中，左臂失去知覺 我懷疑這是一場夢 在尖叫聲中,，一個青年迅速衰老 扶著圍墻,，我發(fā)現(xiàn)指尖上滲出的鮮血 不再鮮紅，它結(jié)成黑色的疤痕 在心底隱痛 屏幕上的娛樂人物 上演俗不可耐的小品,，眾人興奮地拍紅手掌 忘記彼此的憂傷,。而我突然想到火光 夢魘復(fù)活，一個久遠的今夜 讓我收攏笑容,，耳邊響徹震耳欲聾的 吶喊,。
2010年6月4日 北京 ▎銅紐扣 我受不了銅紐扣摩擦桌面的噪音 對面那個人不斷在桌子上晃動雙手 他的襯衫袖口，兩枚銅紐扣 像兩只發(fā)情的老鼠,，發(fā)出隱約的尖叫 互相捉著迷藏,。折射出竊喜的賊光 他移動著手中的茶杯 在紙上涂鴉字跡 故意顯示金色的銅紐扣，多么像向日葵 直到我開始贊美它們 他才把手挪開桌面 雙手抱肩,，兩枚時代的勛章 不斷閃爍在我的眼前
2010年10月 北京 ▎虛幻的扇面 夫子廟被擠得只剩下秦淮河 我懷疑今夜的游人都是明朝走散的人群 他們蜂擁而回 在凄艷的船燈里,，尋找前世的戀人 我也裹挾其中，懷揣一把檀香扇 在春風(fēng)中攤開 硯臺上研磨出的濃墨里,，濺出清透的淚花 我應(yīng)該能寫出一手好字 在扇面上寫下揪心的詞 而現(xiàn)在,，空對一壺清茶和幾塊麻糕 想從瓷盤上的裂紋穿越到故國 看一看當(dāng)年秦淮河淹沒多少 蒼白的憂傷
2011年3月30日 南京
▎龍脊梯田 那些自下而上的水田，彎曲而又狹長 像是掩藏于民間的彎刀 被水牛經(jīng)年耕耘的影子打磨出幽怨的冷光 鋒利,，且嚯嚯作響 我不知道哪位英雄能起身抽刀 哪些壯漢又會跟著抽出所有的刀 從山上殺向山下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恍惚間感到彎刀都飄在空中 伸手即可握住 我卻無力抬起手臂 看一把把彎刀劃破初夏的陽光
2012年6月14日 廣西桂林 ▎削土豆皮 把放在陰涼處的土豆挪到陽臺上 然后坐在木凳上 削土豆皮。那些凹陷的傷疤和裹挾泥土的斑點 被我逐一削去 手指粘滿水性的淀粉 尤其是左手的食指 在陽光下閃現(xiàn)白色的光芒 削好皮的土豆裸露著青嫩的肌膚 在空氣里皸裂出新的傷口 不易察覺,。有些疼痛 是在不經(jīng)意間演變成一場悲劇 在熱油的烹炒中完成順理成章的謀殺 在削土豆皮的時間里 陽光燦爛得有些假 本想削出三個土豆 卻不知不覺把籃子里土豆的皮 全部削掉
2012年8月11日 北京 ▎秋天的蚊子 它驚擾我的睡夢 在夢中我穿過暗黑的地下通道 在一個空地上的電話亭里 撥通越洋電話 蚊子縈繞于耳際的嗡叫 使我突然醒來,，忘記接聽電話的人 是誰 點亮臥室里所有的燈 發(fā)現(xiàn)蚊子停落在枕頭的上方 它無力逃出更遠 秋夜的涼使它無法擺脫宿命的掙扎 它活到深秋,，必然躲過無數(shù)次的追殺 這讓我有些遲疑 沒有取來蠅拍，不想讓垂死的生靈 最后死在我的手里 起身走到客廳,，然后關(guān)緊臥室的門 我想睡在沙發(fā)上 讓那只蚊子安享天年,，或者在孤獨中 繼續(xù)無謂的飛行
2012年10月11日 黑龍江佳木斯 ▎印度洋的藍 貝殼鑲嵌的托盤上擺放著青色的芒果 野狗相約于海灘上，它們相互追逐 并不在意天際的郵船 釣魚者在石堤上垂釣,，始終沒有收起白色的魚線 海浪一層層的藍 我不斷地后移身子 躲閃海水淹沒自己的腳趾 海水開始逆流,，最終漫上天空 只留著巨大的橘紅色燈盞 它無法染紅湛藍的大海 在藍而又藍的海上，卻散落鋪天蓋地的光斑 使我暈眩的光斑
2013年1月22日 印尼巴厘島
▎嘉峪關(guān)往西 我要像古人那樣 騎著駱駝,，在戲樓看上一場戲 在文昌閣寫上一幅字 備上烈酒和風(fēng)干的羊肉 并不急著趕路,，先人們早已把生意做完 在云淡天高的荒漠上 只做一個漫游的行者 從柔遠門往西，遠離城壕和烽燧 一葉孤舟般漂浮于金色的水上 我要把目光放得更遠 把心放得更大 慢走中看清每一粒沙,，以及它們的反光 我會用手撫摸松軟的駝絨 讓自己變得柔軟起來 不再滋長塵世里的堅硬 在雪峰之下,，還會認(rèn)清自己的渺小 小到一粒沙 我將一直向西逆光而行 聽驟然奔走的風(fēng)聲 順著風(fēng)聲尋找消隱的古人 在荒涼的大漠上，我想和他們大醉一場 用醉話談?wù)劰蕠?/span>
2014年1月17日 北京 ▎羅湖的上午 他晃著單薄的肩膀 頭都沒回 沿著長長的隧道走遠了 陽光灑滿湖西路上 烤化窗臺上的糖果 我以為他會帶走其中的一粒 含在嘴里,，消解人間的苦楚 他竟空手遠行 無數(shù)次的挽留 抵不上現(xiàn)實的凌亂 我把目光移向窗外 不敢對視哀怨的眼神 塵埃落滿大地 他像古代的俠客,，拱手道別 絕跡天涯 經(jīng)常想起他模糊的面孔 高高的鼻梁透著天生的倔強 嘴角掛著內(nèi)心的微笑 我不相信他真的走遠 或許躲藏在時間的某個角落 只要輕喚他的名字 他就能站出來，繼續(xù) 晃動驕傲的肩膀
2014年11月18日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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