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在《笑傲江湖》里，令狐沖有一個老東家，叫做華山派,。這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門派,。

說起這個門派,，你會想到什么,？第一有可能是“假”。因為掌門人岳不群是個大大的偽君子,，滿口仁義道德,，卻私底下做了不少壞事；表面上很有種,，實際上卻沒蛋,。

二是覺得它“弱”，說起來也是BAT,，名列江湖幾大名門正派之一,，結(jié)果一茬架就輸，不但實力遠遠不如魔教,、少林,、武當，甚至在五岳劍派里也算弱的,。

然而,，以往大家說起華山派的“弱”，都只說武功弱,、技不如人,，很少關(guān)注華山派的經(jīng)濟狀況。事實上,，在江湖社會里,，“弱”不但是武功上的，也是經(jīng)濟上的,。

岳不群經(jīng)常說,，我華山派危在旦夕。我理解他的這個“?！弊?，不但是指武功上的，也包括經(jīng)濟上的,。華山派的經(jīng)濟一度到了崩潰的邊緣,。

二

毫無疑問，華山派很窮,。

窮到什么份上呢,？連從陜西到福建的差旅費都沒有。

在小說里，華山派有一次全體外出,，打算去福建出差,。整個考察團一共也就三四十個人，然而老板娘岳夫人卻表示,，公司根本負擔不起這筆費用：

“從這里到福建,，萬里迢迢，咱們哪有這許多盤纏,？莫不成華山派變了丐幫,，一路乞食而去？”

這真是窮得可以,！去一趟福建,，又不是出國度假，何至于就沒有盤纏,，居然還要淪落到變成丐幫去要飯,？

其實華山派的出差標準本來就是很低的，即便是老板岳不群親自帶隊出差,，在交通吃住上也不講究,，從不要求住什么豪華酒店，連破廟都是住得的,。

這么低的差旅標準,，卻居然還去不起一個福建。

三

正是由于沒有盤纏,，去不起福建,，在小說中華山派才臨時改了主意，變成家門口一日游,，改為去河南洛陽,。

因為陜西和河南緊鄰，相比于福建,，去洛陽當然要省錢多了,。這就好比一家北京的公司信誓旦旦要組織去海南旅游，最后一摸錢包,，只能改去密云吃燒烤放風箏了,。

當然，后來華山派還是去了福建,。這一次怎么就有盤纏了呢,？是誰出的錢呢？說起來真是辛酸,，埋單的是最小的徒弟林平之,。

為了怕師娘為錢發(fā)愁,，他居然挺身而出安撫師娘：

“弟子在長沙分局中，從青城派手里奪回了不少金銀珠寶,。盤纏一節(jié)……倒不必掛懷,。”

這簡直是搞笑,。試想一下：一家大公司組織集體旅游,，卻沒有錢，結(jié)果一個全公司最年輕的,、連見習期都沒過的小實習生掏錢埋了單,，還安慰老板娘：沒事,，沒事,，我來付好了。

更好玩的是,，林平之這錢又是從哪里來的呢,？他說得明白：從青城派搶回來的。

換句話說就是,，堂堂岳不群大掌門出趟差,，居然要靠搶余滄海大俠的錢！

四

這不禁讓人疑惑：華山派好歹也是名門正派,，望重武林,，怎么會窮到這步田地呢？

這就要從江湖門派的經(jīng)濟來源說起,。

一般而言,，白道上的江湖門派不比黑道，搞創(chuàng)收時有很多限制,，比如不能設卡收費,、不能欺行霸市，更不能打家劫舍,。

可是門派里這么多人口,，吃飯穿衣都要花錢，不能不創(chuàng)收,。其主要經(jīng)濟來源是這么幾項：

一是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包括田產(chǎn)水產(chǎn)、山林草澤,，比如有一次魔教給恒山派送禮,，一出手就是良田三千畝，奉送無色庵,，作為庵產(chǎn),。

二是教學授徒，收學雜費、擇校費,、贊助費,，用武術(shù)搞創(chuàng)收。有些經(jīng)營得好的還可以開分校,。

特別是徒弟之中有富二代的,，更是一大財源。例如《倚天屠龍記》里,，丐幫就有一個弟子是河北的大財主,，連幫主開會都上他家去開。

三是社會供養(yǎng),。這里面情況就比較復雜了,，有些是屬于保護費性質(zhì)的，比如《笑傲江湖》里,，鏢局子就要巴巴地給江湖門派送禮獻金,。此外，有一些武林門派同時兼有宗教性質(zhì),，比如少林,、恒山，還會有不少香火錢,。

華山派如果一心要搞創(chuàng)收,，其實不難的，可以廣收門徒,，可以開門收禮,，想送禮的人一定排起長隊，何至于鬧得連福建都去不起,？再說了,，岳大掌門出來轉(zhuǎn)轉(zhuǎn)，還用自己花錢嗎,？

五

但問題是,，名利往往不可兼得。

岳不群要做君子,，要經(jīng)營自己像古代賢人一樣割席厭金的形象,，就不能大肆開門收禮，接受供養(yǎng),。

他又是個書生,，對經(jīng)濟事務不感興趣，整天不是在“以氣馭劍”,，就是在子曰詩云,，絕不可能,、也不會屑于經(jīng)營什么產(chǎn)業(yè)。他的老婆寧女俠也是個舞刀弄劍的,，當不了家,。

兩個大佬不善經(jīng)營也罷了，如果門下有精明能干的弟子也行,。偏偏大弟子令狐沖也是個浮浪之徒,，好酒好賭，不會營生,。剩下幾個弟子不是老實懦弱,，就是資質(zhì)平庸，難當大任,。

唯一一個似乎有點生意頭腦的是五弟子高根明,，但他排序太低，人微言輕,，輪不上管事,。

岳不群僅有的一個女兒也不是經(jīng)營型人才,。他自己都說女兒“整日價也是動刀掄劍,，甚么女紅烹飪可都不會”，想女兒當柳青也是靠不住的,。

你也不經(jīng)營,，我也不經(jīng)營，大家就只好都坐吃山空,，像《紅樓夢》里的賈府一樣,，“內(nèi)囊漸漸的盡上來了”。

于是我們看到,，華山派的經(jīng)濟瀕臨崩潰,，甚至要去打秋風，全體出動,，去找林平之的外公——河南土豪金刀王家蹭吃蹭喝,。

王家是很給面子的，“手面豪闊,，早就備下每人一份四十兩銀子的見面禮”,。連令狐沖這么桀驁的人，也不至于和錢有仇,，王家的四十兩銀子照收不誤,。

后來華山派打完秋風告辭，王家又是“盤纏酒菜,，致送得十分豐盛”“大箱小箱,，大包小包,，送給岳靈珊的禮物極多”。

如果不是這一趟刮了點油水,，真不知道華山派能不能維持下去,，會不會真的變成了丐幫。

六

當然,，華山派窮成這個樣子,，還不完全怪岳不群不會經(jīng)營。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個堂堂大門派不會是一夜之間誕生的,。就算現(xiàn)任掌門不會經(jīng)營，早些年華山派又干什么去了,，怎么一點家底也沒留下呢,？

很不幸的是：過去幾十年，華山派什么都沒干,，都去搞斗爭去了,。

眾所周知，華山派分成劍宗和氣宗,，兩幫人斗來斗去,，互相都說對方是修正路線。斗到后來矛盾不可調(diào)和,，干脆直接火并,，玉女峰大比劍，搞你死我活,。

幾十年斗下來,，人斗死了，武功斗失傳了,，沒存下家底,，沒置下產(chǎn)業(yè)，能耽誤的都耽誤了,，唯一的成果就是四個字“以氣馭劍”,。

趁著華山派搞斗爭，別人家反倒抓緊機會發(fā)展了,，連青城派都富足了,，“觀中諸物不缺”，堂堂華山派卻落到個連出趟差都出不起,。

讀者一般都認為,，岳不群收林平之做徒弟，是為了謀奪他家的《辟邪劍譜》,，這當然是對的,。但在我看來,，岳不群未必就沒有日子過不下去了、收個富二代徒弟剮油的意思,。

岳掌門當時的心情,，大概就好像趙傳唱的那首歌：

“每次想到明天，每次回首從前,，總是讓人感慨萬千,。止不住的思念，挽不回的改變,，早知道當初,，多賺點錢?！?/p>

人們常常說一句話：“窮得有志氣”,，其實窮不一定就有志氣——等窮到鍋都揭不開了，要到金刀王家去打秋風,，每人收人家四十兩銀子的時候,，志氣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