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淑景 | 文

夜里躺在哥哥新修的房子里,，如果早早睡著了,，也就什么事都沒有了。第二天睜開眼,，天已大亮,，太陽高懸，一切如昨,。如果12點之前還不瞌睡,，那心里就犯毛了。

想象著從山上下來的飛禽,，從溝底爬上來的走獸,，團團圍住這座孤零零的房子，我該怎么辦,？

雖然可以打電話喊人，但遠(yuǎn)水不解近渴啊,。村里剩下的幾個老弱病殘,，不濟事的,。又反復(fù)想象著小時候那些“怕怕”，越想越毛骨悚然,。

又想,，到底怕什么呢，怕小偷吧,，現(xiàn)在的小偷除了錢什么都不要,；怕狼吧，現(xiàn)在都沒有狼了,。

一邊自解自勸,，一邊卻用被子蒙住頭，最后迷迷糊糊睡著了,，卻做了一夜惡夢,。

---------------------------------------------------------------------一---------------------------------------------------------------------

許多年前,，我家從縣城搬到鄉(xiāng)下,，在村子南頭鑿了一大一小兩眼窯洞，就算安居了,。我父親的名字里有一個“英”字,，村里有人就說：“哎，你這只老鷹,，就落到崖頭上這棵柿子樹上了,。”據(jù)說這里是“煞頭”,，柿子樹下還是個“撂死娃子坡”,，不宜住人的。

老鷹

但我父親那時不信邪,，硬是一镢一锨在這里鑿出一個“小臺灣島”來。遠(yuǎn)離人家,，居高臨下，視野開闊,，清靜無為,，少了許多麻煩。但正如我母親說的：“這地方太撂了,?！绷蹋褪腔臎?，偏僻,，被人遺忘的意思,。

門前一個坡，下去是一條大西河,，往上上,，通往火石坡、狼溝,、茅草洼,、七里坡等后嶺上人家。崖背后是一條鐵犁河,，在坡下和大西河交匯,，滾滾滔滔流到縣城，最后匯入洛河,。

崖池上,，長滿了柏樹、臭椿樹,，還有荊條,、酸棗棵子等雜灌木，翁翁郁郁,，似乎里面藏著無數(shù)的鬼魅,。院子周圍滿是洋槐樹，苦楝子樹,，還有皂角樹等,。

門前下面還有一園竹子,，除了鳥兒,，野雞、野兔也都往里面藏,。

話說崖頭上這棵柿子樹,，據(jù)村里一老人講，是他老爺時就有的,，樹令有一百多年了,。但還枝繁葉茂。這是一棵“重苔柿子”,，果子甜且面,，很好吃。

每年4月開白花,，結(jié)滿稠谷抓抓的柿子,。過了農(nóng)歷八月十五，就可以摘下來泡暖柿吃了,。在那饑餓年代,，著實救了我家的急,。

可有一點不好處,，就是容易“招老鴰”,。

老鴰，就是烏鴉,。我們這里人把“鴰”念“wa”,。經(jīng)常落在這棵老柿子樹上，“呱－呱－呱－”,，叫個不停,。有時是一個，有時是一群,。

鄉(xiāng)間迷信,，說老鴰落到誰家門前叫，這里就要死人了,。于是我一聽見老鴰叫,，就拿根竹竿去攆。

老鴰

老鴰是白天飛來的,，貓頭鷹卻是在夜間光臨。

說貓頭鷹,，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可是我要說“信吼子”和“呲角子”,，有人就不一定知道了,。

實際上，“信吼子”和“呲角子”還是貓頭鷹,，不過一雄一雌罷了,。這是我們本地人的叫法。信吼子的叫聲是“歐吼,、歐吼”,，呲角子的叫聲卻是“嘿嘿、哈哈,，嘿嘿,、哈哈”。母親經(jīng)常說一句順口溜：“不怕信吼子叫,，就怕呲角子笑?！彼f信吼子

叫喚雖然難聽,，但還沒事,。一旦呲角子笑了，就預(yù)示著這家人一定要出事,。

貓頭鷹

夜深人靜，貓頭鷹一雄一雌,，一個在老柿子樹上“歐吼－歐吼—”叫,，另一個在遠(yuǎn)處的山林里“嘿嘿、哈哈”應(yīng)和,，聽上去讓人頭皮子發(fā)炸,。

不過我沒有聽見呲角子在這棵樹上笑過，倒是多次聽到信吼子叫,。有時叫的時間長了,，大人就拿著手電筒出去攆。但很快,，它又飛到另一棵樹上,，“歐吼、歐吼”地叫,，有時候能叫一夜,。到天明時分，才偃旗息鼓,。

有一次,，表哥還在后嶺上逮了一只貓頭鷹幼雛，剛出窩不久的樣子,。稀奇得不得了,，還專門做了個木頭匣子裝著。

但七天后還是死了,，因為它不吃不喝,，餓死了。父親說,，貓頭鷹白天啥都看不見,，它要到夜晚才去找腐鼠吃。

除了老鴰和貓頭鷹,，還有成群打伙的喜鵲,，整天來這里吵鬧。

喜鵲

喜鵲報喜,，但叼吃糧食，還有檐下曬的柿餅啦、紅薯片啦,。如果不“歐什－歐什”地吆,，它能把一串一串的柿餅叼光吃凈。

喜鵲我們叫麻野雀,。有一句順口溜說：“麻野雀,，尾巴長，娶下媳婦忘了娘,。把娘送到后溝里,，把媳婦背到熱炕上”，以此來形容那些不孝之子,。

還有一種鳥,，也經(jīng)常飛來在附近的樹上，它的叫聲很奇特,，仔細(xì)聽是：“咕碌碌滾球,！咕碌碌滾球！”

據(jù)說它們在草叢中飛跳,，還經(jīng)常對著上坡拾柴禾,、挖藥、放牛放羊的人叫,，很犯忌的,。因為上坡的人，最忌諱說“滾坡”這些字眼,。但對這惡作劇的鳥,，又沒有辦法。

夜里樹上還有一種鳥,，叫聲是“哎喲,，哎喲，哎喲”,，一聲比一聲急切,。象人肚子疼的呻吟，我們就叫它“肚子疼鳥”,。

成群的麻野雀

還有一種鳥，最常見,、給我印象最深,，它叫“王崗哥”。

每年從春到夏,，每當(dāng)夜晚,，總能聽到遠(yuǎn)處的山林里,，傳來一聲聲“王崗哥，等等我”的鳥叫,，綿遠(yuǎn),，悠長，含著無盡的悲傷,。

這里面牽著一個民間故事，我聽母親講過多次,。說是一個后娘,，給一親一疏兩個兒子，各人一把麻籽,，讓他們到后山上去種,。說，誰種的麻出來,，誰回家,。出不來，不能回家,。

兩個兒子走在路上,，互相換麻籽吃。弟弟說,，哥,，你這麻籽咋恁好吃呢，咱倆換換吧,？就換,，誰知后娘給老大，即不親兒子的麻籽是炒熟的,。吃著香,，但種在地里，根本不會出苗,。

換了以后,，哥哥種的麻出來了，弟弟種的出不來,，不能回家,。后來就餓死在山坡上，化成一只鳥,，整天喊著哥哥的名字：“王崗哥,，等等我！王崗哥,，等等我,！”

其實這只是老百姓善惡因果思想的一種反應(yīng)罷了,。母親講到最后，總是說,，“存心不正,，害人害己?！泵看温犨@故事,，我都對這個后娘充滿憎恨，也對死去的弟弟充滿同情,。

-----------------------------------------------------------------二-----------------------------------------------------------------------

夜里光臨我家周圍活動的,，還有許多野物。

冬天夜里下大雪,，第二天一早起來,，從雪地上的蹄、爪印上,，可以仔細(xì)辯認(rèn),，哪些是狼爪子，哪些是狐子,，還有野雞,、毛哥貍以及誰家的野狗都來過了。一邊猜測著,，一邊驚嘆著,。

那時候，家家戶戶豬圈墻上都用白灰劃上大大的圓圈,。夜里狼來了,，想吃豬，又怕被象征繩索的白圈套住,，就在豬圈周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狼

有時候餓急了,，也不管不顧的,，叼上誰家的豬娃，順著村中心的“古咚壕”就跑了,。

據(jù)說村中心的“古咚壕”和我家門前這個坡,，是兩個“狼過口”。

狼在村中心得了手,，順著古咚壕上去,，翻過去就是崖背后，往上跑就是火石坡,；若在村邊或竹園根得了手,，順著我家門前這個坡,，下去可以跑到鐵犁河，上去能跑到火石坡,?；鹗履抢铮袟l溝就叫“狼溝”,，是狼的出沒地,。

我家的豬也曾被狼訪問過。唐山大地震那一年冬天,，我們姊妹和母親都睡到窯洞里了,，父親還睡在抗震棚里。夜里聽見豬叫喚,，父親掂個洋槐木棍子就攆出去。

他一腳踹開豬圈柵欄門,，只見一只半大灰狼跳出豬圈墻,，順著門前的斜坡向上跑了。我問父親,，你當(dāng)時害怕不害怕,？他說，不怕,，狼其實統(tǒng)害怕人著哩,。不是萬不得己，它不和人正面較量,。

人們對狼，還有許多禁忌,。

比如夜里我們?nèi)粽f到“狼”母親就說：“快悄悄哩,，可不敢說?！睋?jù)說怕狼聽見,。不得不提到狼時，母親就說“毛狐子”,。毛狐子,，是狼的別稱。村里人哄小孩時,，就說：“不敢哭,，再哭毛狐子就來了！”小孩子立刻停止了哭,。

鄉(xiāng)間還流傳一個順口溜,，說是“日頭落,，狼下坡。毛狐子背著爛砂鍋,。領(lǐng)住娃子拾柴禾,，領(lǐng)住女子去燒火?！闭f明狼在人們生活中很常見的,。

在鄉(xiāng)間，日出與日落是一個明顯的時間標(biāo)志,。我們外出割草啦,，拾柴禾啦，母親總是說：“等日頭出來了再去,?！币窍挛纾龝磸?fù)交待：“日頭一落就回來哦,?！彼f，日頭出來了,，那些狼蟲虎豹,、斜貌外道，都沒有了,，不管是山坡地頭,、老墳、樹洞都可以去,。

而日頭一落,，那些野獸都出來了，還有那些胡胡騷騷的東西也趁機出來活動,。小孩子家,，身上火力小，容易受傷害,。我想,，過去農(nóng)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含有這方面的意思吧,？

狼雖然有，但很少,。最害糟人的,，還是黃鼠狼和狐子。

黃鼠狼

黃鼠狼又叫黃鼬,，說起它總令人想起《聊齋》,。人們傳說它還會“塑骨”，就是把身子變小,，鉆進雞圈,，把雞一個個咬死，然后喝血,。

那時每家都養(yǎng)雞,，所謂“雞屁股銀行”，攢下雞蛋賣到供銷社,，每斤不但能賣6毛6,，還有二兩紅糖呢。

村人養(yǎng)雞,，就是在院邊打個雞窯子,，安上柵欄門。晚上雞進到圈里,，把門一關(guān)就好了,。但人總有疏忽的時候，不是忘了關(guān)雞圈門,，就是柵欄門哪根木條壞了。夜里黃鼠狼就鉆進去,，一次咬死五,、六只，甚至全部咬死,。第二天女主人就心疼的掉淚,，一邊

罵黃鼠狼，一邊再鞏固雞舍,。

黃鼠狼

黃鼠狼吃雞是把雞咬死，它叼不走的,。而狐子吃雞,，卻是把雞咬死后，拉走慢慢吃,。狐子身量比黃鼠狼大很多,，狐子的叫聲是“咣、咣,、咣”,。夜里聽見崖頭上有“咣、咣”的聲音,，就知道是狐子,。

有一年我家的雞圈門忘關(guān),，夜里被狐子鉆了空子，6只正下蛋的小母雞被狐子拉走,，母親悔恨不迭,。

正在我家學(xué)木匠手藝的城里表哥，給父親出主意,，最后在半崖上打了個雞窯子,。他說這樣雞能飛進去，狐子卻上不去,。雞窯子打成后,，表哥還是雞圈上面刻了個大大的“雞”字，

狐貍

他說,，氣死狐子，讓它干看吃不上,。

------------------------------------------------------------------三-----------------------------------------------------------------------

鄉(xiāng)下的冬天,，天氣是冷的，人是少的,，天是很短的,。每天早上我大約8點多起床，而父親是9：30,，很準(zhǔn)時,。我起床后，從崖池上跑到東嶺上附近轉(zhuǎn)一圈,，有時原路返回,，有時從村子中間走回來。但必須是太陽已經(jīng)照到大地上了,，否則我會害怕,。空曠的

田野,，寂靜的山村,，盡管太陽很明亮，但是沒有人還是有些怕,。

灰鼠子

由于大量使用農(nóng)藥，田鼠被鬧光了,。以田鼠為食物鏈的貓頭鷹也就沒有了,。狼、狐子和黃鼠狼是早都沒有了。毛哥貍也不多見了,，只有許多灰鼠子還在崖頭上,、樹枝間跳來跳去。

我想給它們照個相,，但很難捕捉到,。灰鼠子很機警,，距離稍微近些,，它就發(fā)覺了?！斑诹铩币幌?，跑沒影了。

作者簡介：駱淑景,，女,，六十年代生人，現(xiàn)居三門峽市盧氏縣,；喜愛文史,，筆耕不輟，著有多部長,、短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