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義海

父親是個遠近聞名的篾匠，七十有五的年紀了,，身子骨卻挺硬朗,，只是背駝得令人擔憂。父親的駝背,，也許是長期躬背蹲地干活的職業(yè)毛病,，也許是挨斗受批、低頭認錯所致,，也許是人活七十古來稀的原因,，駝得幾乎成了一個直角,。但是，他仍用刀不輟,，剖竹劃篾,，編織那些篾器家具，賺一些工錢,，貼補家用,。

駝背的父親年輕時，也是風風火火革過人家的命,，分了老財主東家的果實,，好說歹說什么也沒有要，只挑選了東家竹園里的一兜一對苦竹,，他連根刨起,，從二十多里的山外扛回家來、沒讓春曉得時,，栽在了自家門前,。苦竹三年在地里運動,，竹鞭傳根,，瘋長成林，第四年就開始采伐了,。打我記事起,，每次看見父親手著拿砍竹刀，走進竹園里總是這根摸摸,，那根瞧瞧極嚴格地按照師傅傳給他的“存三采四不留七”的規(guī)矩伐竹,。竹有節(jié)父有心，父心連著竹節(jié)節(jié),，可見老人家愛竹的情深深,，意蒙蒙，自然就不必言狀了,。

有一年的春天,，正是竹筍勃發(fā)破土的旺相的時候，母親把一些長不大,、成不了器的跟腳竹筍掰回來,，做成又甜又脆的竹筍菜，嘴饞的弟妹們爭吃的打了架,，不懂事的小弟跑進竹園,，掰回來一對茶杯粗，兩尺來高的大竹筍，吵著要母親做竹筍吃,。母親知道小弟闖下了大禍,，怎么瞞也沒有瞞過父親的眼睛。父親發(fā)覺后,，用編織竹器剩下的廢竹板片,，狠狠揍了我一頓，說我沒有管好小弟,。破壞兩根竹筍就猶如剜掉了父親的一塊心頭肉,，所以接受皮肉之苦的好事當然是非我莫屬了。事后父親流著眼淚給我說：“不是當爹的心狠,，娃兒不知,，損失一根竹筍就等于丟掉了來年三個月的油鹽錢啊?！睆拇?，每年春天竹筍破土而出時，我必須和衛(wèi)兵一樣,，緊緊地看守著弟妹們,，不讓他們越竹園那雷池一步。我也因此逐漸理解了父親愛竹如命的真情了,，父親的一竹半篾都牽系著一大家人的生計大事,。

駝背父也有苦竹一樣的厄運苦命，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在那些多事之秋的年代歲月中,，一園苦竹被當作資本主義的尾巴割到大集體里去了，正在外求學的我要花錢,，父親在著急中毫無辦法,，只得鋌而走險，在一個月黑的夜晚,，偷偷摸進竹園砍了兩根大竹子,，想編個背簍子賺回我要交得一學期的五元學費,。背簍子未編好,，橫禍卻飛來了，駐隊工作人員要父親剖開竹子,，劃篾扎個人頭靶糊上紙,，豎在生產隊里的打谷場上，父親站在人頭靶旁邊,，,，死靶活人相陪伴挨批，低頭認錯。陪批的母親昏倒在場子里,。極其茫然的一家人,，嘗夠了那有理也說不清的酸辣苦澀味，,。父親只為偷砍了兩根竹子,，長時間的接受批斗，抬不起頭來直不起腰來,，背從此就慢慢駝下去了,。

斗轉星移，那留下累累傷痕的竿竿苦竹又物歸原主了,。那挖不絕,，斬不盡的竹鞭，重新擺開了八卦陣,，新竹一根接一根地破土而生,。受盡了腌臜氣的父親，臉上也泛起了道道紅暈,。每年只要一過七月,，父親就又按照那老規(guī)矩大膽伐竹，放心編織一件件篾器,。從他那雙巧手中編織精致的竹器又走進了千家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