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路

從書里看，林家雖然也是書香門第,，但似乎遠遠不及賈史王薛諸家,。四大家族聯(lián)姻密切。黛玉的母親賈敏,，是賈母最疼愛的女兒,，可她為什么沒嫁到地位相當?shù)氖吠跹遥瑓s嫁了蘇州林家,？

有一精彩的答案,，十分出乎我的意表，也是我寫此文的原因,。答案說,，賈家擇婿，有一條硬指標,，是“詩禮名族”,。賈家是四大家族之首,，史王薛諸家要爭著嫁入賈家，但賈家不能嫁入史王薛家,，因為“嫁女必勝于吾家”嘛,。你看，賈元春嫁了皇帝,。但林家有何理由讓賈家積極靠攏呢,？答曰，林家有賈家很缺乏的東西：書香,。賈家是世襲勛貴,，是靠吃祖宗傳的爵位吃飯的，到了賈政這代,，已經(jīng)不行了,，被邊緣化了。想重整旗鼓必須轉(zhuǎn)型,，怎么轉(zhuǎn),？走文官仕進的道路。林如海高中探花,，此路正走得亨通，剛好和賈家優(yōu)勢互補,。因此,，二家聯(lián)姻是雙贏的選擇。

▲書香門第

此外還有一種回答,，即林如海點的是鹺政，也就是主管鹽課,，是日進斗金的好差事,，賈敏嫁林家，是圖林家有錢,。

以上兩種說法都好,，但都有個問題，就是賈敏嫁入林府時,，林如海是個什么身份,？

答曰：最多是個舉人。

為什么呢,？因為林如海中探花時,，林黛玉已經(jīng)4歲了。（分析詳后,。）點鹺政時,，林黛玉已經(jīng)5歲了,。（《紅樓夢》第2回。）豈有賈家嫁女時,，能預(yù)料到林如海后來會中探花,，又會點鹺政不成？

▲探花及第圖

此處先宕開,，單表林如海到底是幾品官？第2回說,，林如海是蘭臺寺大夫,。蘭臺寺，清朝沒有,，是古代的官職,。曹雪芹這么干，一是好古,，二是避諱當朝,。脂硯齋說：“官制半遵古名亦好。余最喜此等半有半無,，半古半今,，事之所無，理之必有,，極玄極幻,，荒唐不經(jīng)之處?！薄锻ǖ洹ぢ毠佟び放_》：后漢以來謂之御史臺,，亦謂之蘭臺寺。好,，有人就說,，既然蘭臺寺相當于御史臺，那么蘭臺寺大夫就是御史大夫了,。御史大夫與丞相,、太尉合稱三公?！秩绾＿@么牛,，中進士就直接搞個三公干了！古代進士含金量真高,?！@是扯淡。

御史大夫，位居三公,，只是在漢朝,。漢魏往后，御史大夫的地位就一路下跌,，隋唐時期的御史大夫,，是御史臺長官，遠不能和三公相比了,。到了明清,，御史臺廢掉了，改了都察院,。蘭臺寺就是都察院,，干的是紀檢監(jiān)察的活。林如海的蘭臺寺大夫,，是監(jiān)察御史,。監(jiān)察御史是什么級別呢？《新唐書·百官志三》：“監(jiān)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獄訟,、軍戎、祭祀,、營作,、太府出納皆蒞焉；知朝堂左右?guī)鞍偎揪V目,?！边@個官,，明代改為了正七品,，清代為從五品。但是,，可不要小看這個從五品,，——明朝首輔是幾品官？正五品,。但是,，六部尚書有事還得請示他。錢穆先生曾嚴厲抨擊過這種制度的不合理,。所以,，不要只看品級。

且說林如海點了鹺政。從監(jiān)察御史到鹺政,，即從做紀檢監(jiān)察工作到經(jīng)濟工作,，跳躍是不是有點大？答曰,，那是想當然,，是用今天的情形去比方古代。在古代,，鹺政主要還不是經(jīng)濟工作,，而是紀檢監(jiān)察工作，屬于都察院負責,。

林如海的具體官職,，是巡鹽御史。監(jiān)察御史在中央,，就叫監(jiān)察御史,；奉命到地方出巡鹽務(wù)，就叫巡鹽御史,。所以,，林如海從蘭臺寺大夫，到點巡鹽的變動,，是正常的職務(wù)調(diào)動,。但是，說正常呢,，又不正常,。賈雨村中進士，不久就出任知府,，從四品,。賈雨村還是靠林如海走的路子，豈有林如海之不如賈雨村乎,？事實上,，林如海的從五品巡鹽，比賈雨村的從四品知府,，厲害太多了,。

《清史稿》卷一百十五記載：“巡鹽御史，兩淮,、兩浙,、長蘆、河?xùn)|各一人,?！比珖潘膫€人,，級別不高，但直接對中央負責,，位置重要,，上升空間極大。

▲林父林如海

順便提一下,，曹雪芹祖父曹寅，正是兩淮巡鹽,。曹寅16歲入宮,，當過康熙的伴讀，兩人是發(fā)小的關(guān)系,。因為這個關(guān)系,，才得到巡鹽，曹寅喜之不盡,，上書《奏謝欽點巡鹽并請陛見折》云：“江寧織造,、郎中臣曹寅謹奏：恭請圣安。臣寅蒙皇上天恩,，生全造就,，雖捐糜難酬萬一。去年奉旨著與李煦輪管鹽務(wù),，今又蒙欽點臣寅本年巡視兩淮……”

另,，《金瓶梅詞話》48回：“蔡狀元見朝，已點了兩淮巡鹽,，心中不勝歡喜,。”你看,，一個狀元,，有機會點了巡鹽，還歡喜不盡,，覺得賺大發(fā)了,。而林如海是探花，就點了巡鹽,。曹寅點巡鹽時是康熙四十三年,，時年47歲,。而林如海點鹺政時才40歲,。

再問個問題，林如海中進士時多大呢,？答案是39歲,。此點系從黛玉年齡推出。第45回說，林黛玉15歲,，此后到52回是同一年,。第53回到69回，則林黛玉16歲,。而第69回提到丫鬟秋桐17歲,，又提到秋桐屬兔，可知林黛玉屬龍,。（至于《新紅樓夢》說林黛玉屬羊,，純屬瞎扯。）清代會試逢丑,、辰,、未、戌年舉行,。林黛玉屬龍,，辰年出生，則林如海中的必不是辰年進士,，而是未年進士,，不然不會說“前科進士”（第2回）。故知,，林如海中進士時黛玉4歲,，又知點鹺政時黛玉5歲，林如海40歲,；則中進士時林如海39歲,。

從中進士到點鹺政只用了一年，林如海有什么本事讓上頭這么器重他,？這個,，就是賈府為什么把女兒嫁入林府的關(guān)鍵。

答案就是最簡單的四個字：門當戶對,。

▲門當

▲戶對

所以,，我一早覺得此問題沒有討論的必要,，因為答案就是最簡單最直觀的?？墒?，問題出在，有人從《紅樓夢》里,，看不出林家的地位,，誤以為林家不如賈史王薛四家,，才另去尋找原因。其實,，林家地位與賈,、史二家相當，高于王,、薛二家,。

解釋此點，須先說清朝爵位制度,。清朝爵位有三：宗室爵位,，蒙古爵位，異姓功臣爵位,。宗室爵位只能是王室子孫,。賈史林王家，都屬于異姓功臣爵位,。

功臣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種。公,、侯,、伯三種都屬于超品，在一品之上,，子爵是正一品,，男爵是正二品。

賈家祖上是公爵,，史家是侯爵,，林家也是侯爵，王家是伯爵,。薛家沒有爵位,，薛公是紫薇舍人。紫薇舍人也是個唐代的官名,，相當于清代的內(nèi)閣侍讀學(xué)士,，是從四品。找?guī)讉€熟悉的人,，大家類比一下：和珅封公,，曾國藩封候，李鴻章,、左宗棠封伯,。可以想見,，這樣的家族,，會把幾品不幾品看在眼里嗎？

但是,，還有一點,，爵位分兩種，一種叫“降等世襲”,，一種叫“世襲罔替”,。前一種是每襲一代，要往下降等的,。除非你靠本事加封,。賈家，屬于一直在下降的,。高開低走,。史家，侯爵傳了三代,，到了第三代,，還多了一個人封侯。走勢穩(wěn)健,。林家就有點意思了,。林家的侯爵傳了四代，剛好傳到林如海父親,。第2回：“原來這林如海之祖,，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業(yè)經(jīng)五世,。起初時，只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至如海,，便從科第出身,。”這就容易理解了,，林如海為什么有本事讓上邊器重他,。

▲“我眼光好吧”

打個淺近的比方，某人是正定縣委書記,，但他父親位在一品大員之上,，你說是這個縣委書記有前途，還是管他的省委書記有前途,？所以,，只要林如海中了進士，只要林如海不死,，前途絕對是一帆風順,。賈雨村，任何背景沒有的一個草根,，只因認識了林如海和賈政,，一路升到大司馬，相當于兵部尚書,，從一品,。假如林如海活著,，官運豈不比他亨通,？但是，林如海死了,。

不過,，也可以明白了，賈敏為什么會嫁入林府：并不是因為林如海本人如何,，而是因為林家祖上四世封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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