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與嘉賓何弘、喬葉對談,。張大勇攝 本期中原風讀書會讀者合影,。張大勇攝 李佩甫在中原風讀書會上。張大勇攝 □凍鳳秋 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風清氣爽,。 見到佩甫先生。他精神不錯,,幽默地說,,剛拔了針頭,出去遛遛也好,。 此前,,他的壓差過大,低壓四十多,,高壓一百二三,,一直在輸水。 這是憑借《生命冊》獲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后,,他接受河南日報中原風讀書會邀請,,首次與讀者面對面交流。 松社書店新址就是原中州影劇院所在地,,距省文聯(lián)不遠,,這里留存著佩甫先生的很多記憶。 他帶著當年看電影和散步的記憶走過層層臺階,,走進書店,。 一百多名來自省內(nèi)各地的讀者已在等待。5米長的高臺后面,是擺放整齊的黑色書架,,燈光從深綠色的吊頂灑下來,,一本本書散發(fā)著高貴獨特的氣質(zhì)。 我看到,,佩甫先生的眼睛閃過一絲喜悅和亮光,。 更深更遠的記憶瞬間被召喚回來。他侃侃而談,。 特邀嘉賓評論家何弘,、作家喬葉坐在他的身邊。一個深沉理性,,寥寥數(shù)語就撥云見日,,引人清晰深入地思考;一個機智親和,,聊往事談感受,,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觸動,。 一 佩甫先生的每一段話都伴隨著熱情的掌聲,。那些鮮活的故事和生動的細節(jié)噴薄而出,仿佛在一個安靜的世界里塵封了很久,,這一刻都插上翅膀,,在這間書店上空自在飛翔。 很自然地就談到了讀書,。 他回憶一個小孩對讀書的癡迷,,閱讀是如何拯救了他。 他說,,他出生于一個貧寒的工人家庭,,住在大雜院里,周圍的同伴從小就會賣些小零碎掙錢貼補家用,,他卻不會,,為此曾非常慚愧。 他唯一的優(yōu)勢是愛讀書,。從八九歲開始,,他就大量地閱讀,看到什么就讀什么,。家里沒有書,,就去借。 借書還書的過程匆忙而痛苦,,閱讀的時刻卻是最大的快樂和精神享受,。 10歲時,他讀到第一本外國文學作品《古麗婭的道路》,在那本書里,,他品嘗到鮮香的“大列巴”的味道,,他看到素雅的窗簾,餐桌上干凈的桌布,; 他還走進一個穿“布拉吉”的女孩兒的世界,,懂得什么叫高貴、美麗,、純潔,、善良。 最好的生活就該是這個樣子吧,,最好的愛情也該是這個樣子吧,。 他從此知道,除了眼前的生活,,還有另外的世界,。 所以,盡管從小并沒有樹立遠大的志向,,沒有矢志不渝的文學夢想,,處于一直準備著,不知干什么的狀態(tài),,但他從未放棄豐富駁雜的閱讀,。 終于有一天,在許昌縣新華書店一個小小的書柜后面,,李佩甫聽到一個人用驕傲的聲音說:我有一篇作品要在《河南文藝》發(fā)表了,。 他一直記得那個人的樣子和自己莫名的心動。 后來,,在技校學車工,,臨近畢業(yè),他應(yīng)景寫了一首叫《戰(zhàn)洪圖》的小詩登在學校黑板報上,。在老師的鼓勵下,,他投稿給雜志,三個月后仍沒有回音,。 但他就此開始了寫作生涯,。 也有過銘心刻骨的受挫經(jīng)歷。比如在許昌第二機床廠上班時,,收到《河南文藝》要他到鄭州去改稿的通知,。他躊躇滿志地去了,8天改了8稿,,最終無功而返,。 但第二年,,也就是1978年,他接連在該雜志上發(fā)表了三個短篇小說,,成為文壇閃耀的新星,。 他就這樣找到了最適合自己性情的事業(yè)。在寫作中,,他和靈魂對話,,日漸找到自己的寫作領(lǐng)地。 明明他大半生都生活在城市,,卻在作品里一次次深情書寫鄉(xiāng)土,,甚至把整個平原含在血脈里,撫摸,,發(fā)問,,回望。為什么,? 二 是因為童年,。 那一天,他說到童年對一個人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每個周六下午,年幼的他會背上小書包走很遠的路到姥姥家去,,為的是吃上四頓飽飯,。其實也吃不飽,不過和表姐一起到地里,,拿些紅薯玉米,在小土窯里燒得半生不熟,,吃得一嘴黑,。 眼睛半瞎的姥姥卻很會講故事,那些民間 的傳說故事和鄉(xiāng)村土路上的青紗帳一起,,滋養(yǎng)著他的生命,,豐富著他的孤獨。 而他跟在提著點心匣子的姥爺后面,,為了吃上一口亦步亦趨去趕會的情景更在記憶里閃爍,。 那些童年的記憶碎片即便成為風,也是平原上坦蕩的風,,帶著土味兒的風,;即便化為雨,也是瓦檐上滴落的雨,,帶青草香的雨,。 這使他清楚地意識到,,雖然大半生生活在城市,他的根,,卻扎在豫中平原,。 而隔著距離回望,他更清晰地看到城鄉(xiāng)的巨變,,他用智慧的目光重新認識再認識這塊土地,。 那一天,他還講到很多下鄉(xiāng)時的趣事,。當知青時,,他拼命干活,積極勞動,,在62名知青中,,收入最高,一年掙了七塊,,連著吃了好幾次小酥肉扣碗,。更有意思的是,身高1米78的他當時想當籃球運動員,,為了練輕功,,他聽別人的建議在桃園里挖了一個土坑,每天在里面練習跳高,,練了三個月,,長進不大,只好放棄,。 往事都是點滴的生活積累和情感積累,。 所以,他1999年寫了《羊的門》之后,,仍覺得意猶未盡,。于是,有了《城的燈》,。但還不夠,,他要寫一部更開闊的,能夠涵蓋他心目中平原特質(zhì)的作品,。2007年,,他開始寫《生命冊》。 讀書會上,,他談到,,《生命冊》是他寫得最艱難的一部。 開筆寫了8萬字,,仍沒找到語言感覺和方向,。于是廢掉,。回到當年下鄉(xiāng)的地方住了兩個多月,。只為尋找一種感覺和記憶,。 回來后,他從書房移到臥室面朝東寫作,,奇怪的是,,忽然找到了方向。寫下第一句話“我是一粒種子”后,,他用了兩年半時間,,第一次在筆記本電腦上完成了32萬字的著作。他長出了一口氣,,說嫁出去的姑娘,,任人評說吧。 在寫“平原三部曲”的過程中,,他生活的認識從相對激烈到日漸開闊,。 三本書的標題和題記,都凝聚著他的哲思,。他回憶說,,寫《羊的門》時,小說快完成了,,名字還沒有想好,。一天晚上,他翻到《圣經(jīng)·新約》,,看到這句話:“我就是門,。凡從我進來的,必然得救,,并且出入得草吃,。盜賊來,無非要偷盜,、殺害、毀壞,。我來了,,是要叫羊得生命,并且得的更豐盛,?!币幌伦诱业届`感。后來寫《城的燈》,,就順著這個思路,,很容易就定了題目,。題記就用了《新約·啟示錄》中的話:“那城內(nèi)不用日月光照,因為神的榮耀光照,,又有羔羊為城的燈……”到《生命冊》,,他走出了原來的思路,完全采用了中原本土的表達方式,。因為寫的是一個人的精神和心靈成長史,,所以他想起早年在泰戈爾《吉檀迦利》中看到的名句:“旅客在每一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邊到處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內(nèi)殿?!彪m然這句話他的成名作《紅螞蚱綠螞蚱》曾用過,,但他特別偏愛這句,仍然以此作為《生命冊》的題記,。 他寫得很苦,,時時否定自己,不斷有新的思考,。他說,,下筆之后,就不由自主隨著人物往前走,。走不動的時候,,很痛苦;寫到精彩處,,靈感從天外飛來,,有一種指甲開花的感覺,真的是痛并快樂著,。 三 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聽佩甫先生講這么多。接受采訪的時候,,他不會,,那時他謹慎細密,惜語如金,;開研討會的時候,,他不會,那時 他思前想后,,字斟句酌,。日常生活中的他怎樣,大部分人都難以了解,,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謎,。讀書會上的他敞開心扉,,談笑風生,我們跟著他走過童年,,少年,,青年,盛年,,隨著他的讀書寫作歷程一步步追溯,,時而歡笑,時而沉思,,時而感動,。 我曾說,提到李佩甫這個名字,,我會覺得心疼,。 因為沉重。他是背著土地行走的人,,而人與土地的對話注定是沉重的,。生活的井挖到深處,是人性的幽微和時代的傷痕,,是個體的生存際遇和社會的現(xiàn)代性困境,。 因為孤獨。他數(shù)十年,,遠離浮華,,獨坐冷板凳,釀寂為藥,,甚至把自己熬成藥渣,,然后用認識的光照亮生活??嗫嗨尖猓哼@片土地上最好的植物能長成什么樣,?一個瘦削的身影在長長的散步中,人物,、事件在他的頭腦中醞釀,,慢慢發(fā)酵。等待某個看似偶然的時機,,躍然紙上,。 因為悲憫。與其說他在講故事,,刻畫人物,不如說他在捕捉某種感覺,,整理某種心緒,,梳理某種思想,,他的寫作帶著詩意和激情,更有著理想主義的特質(zhì)和悲憫的情懷,。這是緣自大地的一種深沉的悲憫,。他是人性的植物學家,什么樣的土,,長什么樣的人,,所有的人性,哪怕是邪惡的,,也都能在土壤里找到它的種子,。貼近大地,似乎都能被包容,,被豁免,。 我曾把他比平原上的一棵秋天的樹,感慨秋葉飄零如何,,碩果累累如何,,圍觀者眾如何,他扎根大地,,仰望天空,,內(nèi)心篤靜。 但這樣坐著的時候,,覺得什么都不用說,,這樣一個可親可敬,有趣睿智的長者,,我們只要聆聽,,只要歡笑就夠了。 四 又似乎不夠,。 他靜靜地聽著,,一開口便有千鈞之力。 身為第九屆茅盾文學獎評委,,省文學院院長何弘說,,評論家實際上就是一個職業(yè)的讀書人。他的感受是,,和以往不同,,本屆獲獎的五部作品,風格上差異比較大,。傳統(tǒng)意義上的茅盾文學獎比較注重作品對歷史等宏大主題的把握,,個人化的作品一般不受青睞。這次則不同。而五部作品中,,從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上來說,,最符合茅盾文學獎評選標準,最具代表性的還是《生命冊》,。之前很少有作品能涉及如此的生活寬度,,也很少有一部作品能達到如此的思想深度。它寫出了普通人的惡,,揭示了人性中幽暗的一面,,并從文化根部來思考一些曾在歷史上出現(xiàn)并可能還會在未來出現(xiàn)的極端行為。而作品采用樹狀結(jié)構(gòu)敘述,,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小說語言考究,富于詩意,,是真正高效的藝術(shù)表達,,好讀又耐品。他由此反問,,現(xiàn)在很多小說創(chuàng)作都超不出讀者的思想深度,,只會編編故事,寫寫對話,,語言也沒有美感,,這樣的作品誰來讀呢? 他指出當前很多描寫農(nóng)村風俗的小說,,都像是寫“農(nóng)家樂”,。而佩甫先生這種生在城市而姥姥家在農(nóng)村的情況,他的“外子”身份,,讓他用一種新鮮的眼光看待農(nóng)村生活,,能夠“入乎其內(nèi),出乎其外”,。 談到“平原三部曲”,,他的視野格外獨特。他說,,前兩部小說都是表達救贖的主題,,這條路其實到后來已經(jīng)很難走下去了。目前社會面臨的很多難題,,是作家無力解決的,。到《生命冊》,作家回到中國化的方式,,進行深層的思考,,這對他的寫作來說,,開辟了一個新的方向和可能。而且,,僅僅把作家的作品放在平原來解讀也是狹隘的,。不妨放開視野,從更長的時間和更大的空間來看,,會有更深的認識。 而省作協(xié)副主席,、作家喬葉一開口便是感覺,。她想起博爾赫斯說過的一句話:天堂,就是圖書館的模樣,。她說,,此刻,坐在這里,,和朋友們一起,,聊聊書,享受一下午的時光,,我們像是有同樣精神血脈的親人,,仿佛回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黃金期的氛圍,有一種理想主義的情懷,。 她回憶起當年,,正是佩甫先生到焦作去,親自把她調(diào)到省文學院,,她自此成為專業(yè)作家,。此后,很多溫暖的故事,。她經(jīng)常聆聽佩甫先生的教誨,,不斷成長,是一個有福氣的“柴火妞”,。 她也從自身的寫作讀書經(jīng)歷,,談到作家需要經(jīng)歷大量的閱讀、思考和訓練,,這樣寫出的作品才自然,,耐讀。 五 臺下很多熟悉的面龐,,大都是媒體界,、出版界和文學界的朋友、師長,。 也有很多從洛陽,、永城,、焦作等地來的中原風的作者和讀者。 河南日報文體新聞部主任,、詩人張鮮明談到最初獲悉李佩甫捧得大獎時作為媒體人的激動心情,,他為河南本土第一個獲茅盾文學獎的作家感到驕傲和自豪。 詩人吳元成問:佩甫先生今后的創(chuàng)作方向會不會變化,?李佩甫說,,1985年前后,他經(jīng)歷了最痛苦的階段,,終于找到自己的方向,。后來,終于確定“平原”這一寫作領(lǐng)地,。今后無論寫什么,,雖然內(nèi)容不同,但仍然會以這塊土地為自己的精神領(lǐng)地,,絕不會放棄,。 散文寫作者孫勇問道:佩甫先生今后有沒有寫散文的打算?李佩甫謙虛地說今后會寫,,也許心境會有所不同,。其實他的小說中很多篇章拿出來都可以當經(jīng)典的散文讀,里面濃濃的詩意和情懷格外打動人心,。 有在校大學生提出大學中文系教育能否培養(yǎng)出作家的問題,。佩甫先生說作家是生長出來的,不是培養(yǎng)出來的,。前提是熱愛,,有悟性,當然深厚的學養(yǎng)會支撐作家在寫作之路上走得更遠,。 我看到很多人都在舉手,,也不是急于要問什么問題,大概更想談?wù)勛约旱母惺堋?/p> 我看到出版社編輯碎碎坐在臺下,,想起她在《印象李佩甫》一文里寫的:應(yīng)該正是這種對世俗物質(zhì)生活的忽略與不在意,,才更好地成就了他精神世界與文學成就的豐饒。 那一刻,,世俗的紛擾暫時遠離了,,我們都在尋找讓精神的“筷子”豎起來的方法。 那一刻,,我只希望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讓我們再享受一會兒,,這天堂般的美好,,這夢幻般珍貴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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