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宋詞十二釵
作者:安芙朵琳蒂
作者:安芙朵琳蒂 晏殊——元春 晏殊號稱“北宋倚聲家之祖”,,元春則是大觀園的創(chuàng)建者和命名人。一個是立身朝堂的太平宰相,,一個是才選鳳藻的椒房貴寵,,有道是三春爭及初春景”,在小園香徑,,天仙福地面前,,所有凡世的一切都無一例外成了寒酸的乞兒相。他的平淡纖弱他的細(xì)巧單薄都無可指摘,,要的是他開辟了一段歷史,,如同在高天大地之間抖落一匹華麗的錦繡,無數(shù)的長歌長嘯無數(shù)的云卷云舒,將要從他開始,。這樣看來,,他的作用實在很像兀立在天際為大觀園命名的貴妃賈元春。他沒有預(yù)測出他開辟的這段美麗絕倫的歷史的結(jié)局,,賈元春也沒有,。他只能恍恍惚惚拋下一句“當(dāng)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就在青杏園林里半醒半醉地倒進(jìn)歌女懷中,,認(rèn)一認(rèn)簾幕間似曾相識的歸燕。 歐陽修——薛寶釵 我同時在宋人的長短句和紅樓的女兒魂中找到了兩位溫柔敦厚,,雍容雅正的道學(xué)家,,這就是六一公與蘅蕪君。薛寶釵會不語亭亭地默念“淡極始知花更艷”,,而歐陽修也只會讓他的女主人公在庭院深深,,簾幕重重,楊柳堆煙之中,,“思無邪”地唱著懷念浪子丈夫的歌辭,。他們是各自所屬的歷史長歌中的一個凝重低沉的音符,莊重端方地緩緩行走于世間,,由心至身地虔誠扮演著真君子與女賢人。不過,,藏在君子與賢婦心靈深處的春夢有時也會復(fù)蘇。正像六一公會讓他的賢妻良母嬌嗔地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寶姐姐也會在滴翠亭的花叢中羅袖翩飛去追逐一只彩蝶,。不知這是一個奇跡,還是一種必然,。 晏幾道——巧姐 小晏的真正悲劇在于,他無論是性格還是詞風(fēng)都走不出乃父的陰影,。他與生俱來的婉麗纖秀注定了他只能是他父親的孩子,,正像那個一生一世走不出上一輩紅樓女兒的影子,,無法形成自己個性的小女孩巧姐。他只能一如既往地踏著他父親的足跡,,唱著他的楊柳樓心月與桃花扇底風(fēng),以自己的陪襯給后世的史書留一個“二晏”的美名,。巧合的是,,小晏和巧姐連身世都很像。一樣的出身名門家道中落,,一樣的生于富貴長于貧賤,,往日繁華根本不堪回首,,曾照彩云歸的明月如今照見的只有落魄之人。他只有惆悵地憶著心字羅衣的小萍,,立盡了落紅滿地等殘了夢后樓臺,在酒醒之后踉踉蹌蹌踏著滿路楊花,,去尋舊日的謝橋,。——他能找回什么,? 柳永——鳳姐 很難想象整個大宋詞壇上少了這么一位專寫流行歌辭的市民詞人會有多么寂寞,,那等于是大觀園少了伶牙俐齒的鳳辣子,。那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令人迷戀的都市生活從他的筆下光彩奪目地噴涌而出,,活脫脫就是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的王熙鳳立在了面前,。柳永之俚俗天下聞名,,那近于隨口而出的“免使年少光陰虛過”“正恁凝愁”與鳳姐的名句“一夜北風(fēng)緊”相映成趣,,正不知孰雅孰俗?其實,就連柳永的一身潑皮破落戶勁頭也堪與王熙鳳試比高,??匆豢椿实蹖⑺倪M(jìn)士功名黜退以后他的態(tài)度就知道了:你要我“且去淺斟低唱”,,我便“奉旨填詞”,!柳永和鳳姐都是這樣一種人:他們并不怎么風(fēng)雅卻不缺少真性情,帶著滿腔俗氣一身傲骨依然瀟灑穿行于世,,灑爽風(fēng)流如萬綠叢中一點紅,。 蘇軾——史湘云 上下兩宋三百余載,堪稱真名士的只有蘇東坡一人——這個豪爽得可敬可愛,,天真得半分心機也無的老人,。如果讓他在大觀園的女兒世界中尋一真知己,他的答案一定是史湘云,,是那個“英豪大度寬宏量”的枕霞舊友,。雪芹先生吟詠湘云時,偏偏用了東坡的“只恐夜深花睡去”,,難道只是個巧合,?出獵平岡挽雕弓射天狼也可,琉璃世界烤鹿肉聯(lián)雪詩也可,,倦了便一頭倒入香霧空蒙的海棠花瓣中醉眠一晌,,醒后所見是“縹緲孤鴻影”還是“寒塘度鶴影”又有什么關(guān)系?要就要那份磊落疏狂,,要就要這份曠達(dá)高遠(yuǎn),。從某種意義上說,無論是東坡學(xué)士還是枕霞舊友都是天地豪情所鐘的真奇人,,澄澈如水晶坦蕩如大江,,淡然地一個微笑,小舟從此逝,,在各自的人生里傳唱著逆旅行人的謎題,。 秦觀——迎春 這是一位柔婉如無力薔薇臥曉枝的詞人。正因為他太纖細(xì)正因為他太柔弱,,總讓人覺得很有些危險,,仿佛是那位溫柔沉默的紫菱洲主人賈迎春小姐,天生就是嗜血的中山狼們的食物,。他只是個純粹的詞人,,只愿意躲在輕煙小樓里唱他的飛紅萬點唱他的纖云弄巧,當(dāng)中山狼的利齒逼近時,,他只會大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美麗如嬰孩的眼睛,恐怖而迷惘,。他被狂暴的旋風(fēng)裹挾著趕到了郴州又趕到了雷州,,可他并不是個英雄,,發(fā)不出他的老師蘇東坡那樣的英雄末路之嘆。他只有帶著襟袖上一行行啼痕,,獨自凄涼人不問地徘徊在中山狼爪下做著夢,,夢里有他的自在飛花與無邊絲雨。柔弱的秦少游與懦弱的賈迎春都沒有做錯什么,,他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么不能放過他們?他們不幸降生在這個充滿中山狼的世界上,,這才是一個滴著血和淚的真正錯誤,。 周邦彥——李紈 我把周邦彥的詞稱為“寡婦詞”,倒并不是因為他本人的生活像寡婦,。實際上,他的生活是頗有幾分輕狂放浪之處的,,在史書里還留下了個“周旨蕩”這么個不雅的評價,。——不過,,李紈的生活就真是那么死灰槁木般的清苦自守么,?至少她還可以用“稻香老農(nóng)”的別號和紅樓姐妹們興趣盎然地開開筆會,是不是,?周詞堪稱“寡婦詞”的真正原因是其精密規(guī)范的格律,。與奔放張狂如關(guān)西大漢的蘇詞相比,周詞的嚴(yán)整精工確實像極了‘目不敢斜視,,耳不敢亂聽,,規(guī)行矩步“的守節(jié)寡婦。與其說他是個詞人,,還不如說他是把尺子,,這個絕無一絲圣賢氣的詞中老杜,以他嚴(yán)密整飭的格律和婉麗卻并不動人的句子,,在他的時代豎起了一座高山,,讓此后所有精于格律的詞家都走不出他的陰影。這就像稻香老農(nóng)李宮裁,,自己不太會作詩,,卻嚴(yán)格地以她的標(biāo)準(zhǔn)判斷別人的詩的好壞。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李清照——林黛玉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此情此景,世間唯易安居士,,瀟湘妃子二人當(dāng)之無愧,。 這是兩個凄美優(yōu)雅得讓天下須眉濁物無地自容的奇女子。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段凝固而又流蕩的舊夢新愁,。誰會為綠肥紅瘦的雨后海棠嘆惋流淚?誰會乘風(fēng)隨花飛到天盡頭去尋找香丘,?只有這樣姣花照水弱柳扶風(fēng)般的人物才配。有淚向西風(fēng)飄灑,,有情向夢中追尋,,她們是生生世世活在夢境中的仙子,!易安之淚,,灑給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瀟湘之淚,灑向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這兩行淚,悠悠流過千年,,流盡了春夏秋冬歲月輪回,,浸老了紅顏也灑出無數(shù)清詞麗句。她們都是各自所屬的那段歷史中真正的水做的骨肉,,歷史也正因為有了她們才更加美麗清靈,,光可鑒人,。 辛棄疾——探春 一個是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何人會,,登臨意,?一個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偏運消!兩個人都是英雄,,但都是被不幸的命運隨意撥弄著的英雄。這一個金戈鐵馬,旌旗萬夫,,闖過鼓角連營闖過鐵血風(fēng)煙,,字字句句都寫滿壯士悲歌未徹的激情飛揚;那一個文采精華,,志存高遠(yuǎn),,興利除宿弊的殺伐決斷讓鳳辣子都暗嘆弗如,,為自己留下了“鎮(zhèn)山太歲“那響當(dāng)當(dāng)?shù)木b號。英雄的不幸,莫過于生存在一個充斥著平庸的世界上。當(dāng)白發(fā)已生廉頗老矣的稼軒以萬字平戎策換取東家種樹書的時候,當(dāng)千里東風(fēng)一去不返的蕉客向天涯呼喊著奴去也,,莫牽連的時候,,我們感受到的不是悲哀,而是震撼,。這里同樣有淚可灑,灑去的是英雄的血淚;這里同樣有魂可招,,招回的是豪杰的怨魂。相伴著淚這魂的,唯有海雨天風(fēng),。 姜夔——妙玉 清冷孤寂的白石道人,,在樂為琴,在花為梅,,在紅樓女兒則唯檻外人,。姜夔是一樹無言的寒梅,,苔枝綴玉,香冷瑤席,幽幽地憶著江南的夜雪,,無聲無息伴著同樣孤獨的月下吹笛人。妙玉也是一樹無言的紅梅,空對著青燈古佛,,辜負(fù)了紅樓春色,冷艷肌骨的一縷茶香,,凍住了美麗的生命,。這樣的冷傲,為世人所畏;這樣的高潔,,更為俗世同嫌。因此,,無論是白石還是妙玉都只能是孤獨徘徊于天地間的幽靈,,弄玉龍笛以吟愁,,掃梅花雪以烹茶,把自己的真魂魄嚴(yán)嚴(yán)地裹進(jìn)寒冰,,隔絕了一切俗人的窺視,,再從凝澀的冰封之中,流出幽咽的旋律,。莫云白石冷,,豈知櫳翠庵中,有更冷于道人者,?——二十四橋年年紅藥,,蘆雪庵間樹樹落霞,是為他們而生,,還是在等候他們歸來,? 吳文英——秦可卿 夢窗如他的別號一樣,,是個頗具神秘色彩的人物,。神秘之中又兼具華美艷冶的意味,。這座拆不開看不透的七寶樓臺,光華絢爛得如一個迷——可卿不也是個謎,?在嫩寒鎖夢芳?xì)庖u人的深閨里伴著她的紗衾鸞枕連珠帳,,寂寞無限而又綺麗無限的擅風(fēng)情秉月貌,。她的美,不是畫梁春盡落香塵的曖昧,而是那一屋錦繡輝煌嫣紅水綠的裝飾,,還有那摸不著看不透的情,。吳文英也是。繁密也罷堆砌也罷零亂也罷,,這繁密零亂堆砌在一起就是流紅千浪膩水花腥,,是啼鶯曉夢是凝扇歌塵,。一張華艷絕倫的錦緞隨意委棄于地,,它這樣就不美嗎?秦可卿是紅樓女子中最為神秘模糊的人物,,神秘得連她的死因都不敢公開。夢窗也一樣,。從那座七寶樓臺的光芒會照見怎樣一個靈魂,?恐怕沒人能說清,,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卿仍一如既往歌著她的情天情?;们樯?,而夢窗上琴臺去之時,正值秋與云平,。 王忻孫——惜春 如果說元春是大觀園的創(chuàng)立者,,那么惜春就是最后一個離開大觀園的守靈人。前人開創(chuàng)出的一段翻卷著無數(shù)飛花無盡煙雨的歷史,,將要最后在這個劫后余生的守靈人手里,,流成一闕悠長無盡的挽歌。南宋的末世并不缺少詞人,,但末世終究是末世,。一切都即將結(jié)束一切都無可挽回,只有一群婉麗的詞人徘徊在歷史的廢墟上泣血長歌,,一個緇衣頓改昔年妝的少女徘徊在紅樓的廢墟里頓悟三生,。這是惜春的宿命,也是王忻孫的宿命,。千古盈虧休問,!這是一聲讖語般的呼喊。無論是一輪冷月下空嘆玉斧難磨金鏡未圓,,還是滿地落花間默念夭桃杏蕊誰把秋捱過,,都沒有什么區(qū)別。所有的結(jié)局都無需詮釋,。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哀悼,,枯型閱世對著飛鳥各投林后的一片白茫茫雪野,,青燈古佛也罷云外山河也罷,唱出的總是最后的一段凄涼旋律,。 新語文 www.XinYuW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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