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約翰·塞爾是認知科學最早參與者和創(chuàng)建人之一,在言語行為理論,、語言哲學、心智哲學,、人工智能等眾多領域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在這篇對話中,塞爾教授就言語行為理論和語言哲學、言語行為理論和心智哲學,、認知心理學和認知神經(jīng)科學,、政治學和社會哲學、人工智能和“中文房間論證”以及與認知科學相關的其他重大理論問題表達了他的深刻思想和真知灼見,。塞爾教授還對清華大學目前正在開展的認知科學研究提出了有益的建議,也表達了他對中國人民的友誼和對中國學術的期望,。 本對話的時間在 2006年 10月 30日和 11月 1日,其時蔡曙山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對塞爾教授進行訪問。 約翰·塞爾,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哲學系心智與語言哲學米爾斯講座教授,、2004年美國國家人文學科總統(tǒng)獎章獲得者,。塞爾獲獎的評語是:“由于他的努力,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了人類心智。他的著作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思想、辯護的理性和客觀性,并規(guī)定了關于人工智能性質(zhì)的爭論,?!比麪栍捎谒麑τ嬎阒髁x和人工智能的批評、他的意向性理論和對意識問題的研究而聞名于世,。美國政府和媒體的相關報道稱塞爾為“心智哲學的領軍專家”。一位評論家寫道:塞爾是一位“近來美國少有的哲學家,他的著作在大學哲學系以外被廣泛閱讀,。不僅他的工作將分析哲學提升到罕有的高度,而且他已經(jīng)為自己確立了作為常識現(xiàn)實主義大眾代言人的位置,對后現(xiàn)代哲學,他則是一只牛虻,。” 蔡曙山,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清華大學科學技術與社會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美國哈佛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等大學訪問學者;研究領域包括哲學邏輯和語言邏輯,、認知邏輯和心理邏輯、語言哲學和心智哲學,、科學技術哲學;著有《言語行為和語用邏輯》,、《語言、邏輯與認知》等?,F(xiàn)任中國教育部認知科學重大創(chuàng)新基地主任,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心理學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主任,。 蔡:非常高興見到您,約翰·塞爾教授。我知道在你和中國人(中文)之間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其中之一是l7年以來在我們之間發(fā)生的故事,。l7年前,當我還是一名研究生,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攻讀博士學位時,我就追隨你,開始了言語行為理論的研究,后來,又追隨你轉(zhuǎn)到語用邏輯的研究。1998年,我的著作《言語行為和語用邏輯》出版,2000年,當您得到這本書時,您給我贊揚和鼓勵,。從那以后,我們一直以電子郵件的方式保持著聯(lián)系,。我們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另一個有趣的故事是有關“中文房間論證”(ChineseRoomArgument,CRA)的故事,。1984年,當您為英國廣播公司錄制里思講座(ReithLecture)時,首次提出中文房間爭論的故事,。今天,這個故事已經(jīng)廣為人知,并且吸引著語言學、哲學,、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能眾多領域中的很多學者,。我知道,CRA是您榮獲2004年美國國家人文學科總統(tǒng)獎章三個原因之一。這兩個故事有一個共同之處:你從未認識和了解故事中的中國人和中文,。有意思的是,在第一個故事中,你當時并不認識我;在第二個故事中,你甚至連一個漢字也不認識,。 在開始我們的問題之前,你想先說點什么嗎? 塞爾:我認為中美之間的合作,特別是中國與西方國家之間的合作是非常有益的。中國有非常偉大的智力傳統(tǒng),??吹街袊c美國之間、中國與英語國家之間以及中國與世界各國普遍存在的,、更多的交流,這是非常重要的,。我認為我們現(xiàn)在處于一個國際視野下的全球化發(fā)展的良好時期。我們不再有西方與東方的分裂,也不再有歐洲文化與非歐洲文化的分歧。我認為,我們正在進入普遍的全球性之中,。我希望我們的交流是其中的一部分?,F(xiàn)在就讓我們開始那些問題。 蔡:好的,。第一個問題是,在上世紀的自然科學研究中,存在著一種排斥人的因素的傾向,。這種傾向曾經(jīng)被認為是使自然科學純粹化和非人化的理想方式。但從2O世紀5O年代開始,科學家們一直在嘗試將人的因素重新納入他們的研究工作之中,。例如,在數(shù)學,、邏輯學、語言學,、甚至物理學中,皆是如此,。你認為這種新的傾向在新世紀中對科學的發(fā)展——例如對心理學和認知科學的發(fā)展——會產(chǎn)生哪些影響? 塞爾:是的。我認為在認知科學和對人類的一般研究中所發(fā)生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從前被認為應該被排斥在科學研究領域之外的那些因素,如意識,、意向性,、特別是內(nèi)在意向性,又已經(jīng)成為科學研究的主要問題。過去,甚至好幾代腦科學家都拒絕研究意識,,因為他們認為意識并不是適合的科學對象,。全部論點所依賴的東西存在著謬誤。謬誤在于,人們說科學是客觀的,而意識是主觀的,因此,不可能有什么意識科學,。這是一種含糊不清的謬誤,。客觀性和主觀性概念具有兩種不同的意義,。有一種與知識相關的認識上的含義,在這個領域中,科學家們尋求那種不依賴于任何科學研究的主體態(tài)度的知識,。從這種含義上說,科學在認識論上確實是客觀的。但也有另一種意義的主客體區(qū)分,它是本體論的,與存在的模式相關,。大多數(shù)事物都是客觀存在的,如山脈,、原子、建筑場地;而另一些事物的存在卻具有主觀實在性,一般而言,痛苦,、喜悅,、渴望以及意識都是主觀存在的。關鍵之處在于,存在一個在本體論上是主觀的領域,即人類意識,但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有在認識論上客觀的科學領域,。現(xiàn)在我認為,越來越多的人們正在認識到這一點,對人類意識的研究領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科學研究領域,現(xiàn)在是開始這個領域研究工作的時候了,。 蔡:謝謝您的深刻評述。讓我們來看第二個問題,。過去半個世紀以來,一種人類行為已經(jīng)成為許多學科共同的研究對象,它就是言語行為,。它已經(jīng)成為語言學、哲學(特別是語言和心智哲學),、心理學,、人類學,、人工智能(特別是自然語言理解)和神經(jīng)科學的研究對象,它們覆蓋了認知科學的所有分支學科。你是言語行為理論這個領域中大名鼎鼎的原創(chuàng)性哲學家,。能否請你就這種現(xiàn)象發(fā)表些評論? 塞爾:好,。當我首次進入心智哲學領域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關于言語行為的概念,他們認為,心智哲學、語言哲學和一般語言學研究語句,而語句是存在的對象,。有時,他們把語句看作在實際上與陳述相同的東西,并且用研究語句的方法來研究陳述,。由于奧斯汀、維特根斯坦和其他所有哲學家的工作,我們開始認識到,語言學習中所涉及的東西并不僅僅是抽象的語句形式,而是使用這些語句來實施一種言語行為,這種言語行為正是通過說出這些語句來完成的,。因此,這種認識業(yè)已為我們研究語言哲學指明了一個新的方向,因為它將語言研究變?yōu)槿祟愐庀蛐袨榈囊环N形式,我們具有一種關于人類行為的理論,也就是人類活動的理論,這樣我們就有一種語言理論,如果我們將這些東西都一起加以吸收的話,這就是言語行為理論,。我曾經(jīng)致力于言語行為理論的研究,我認為在語言哲學中,整個言語行為理論是對傳統(tǒng)的語言研究的狹隘性的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突破。當然,言語行為理論也開啟了心智哲學的研究,因為心智哲學和語言哲學是同一學科的分支,。而在語言哲學中,從我們研究的所有東西都是抽象的語句這樣一種靜態(tài)的假設中突圍出來,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言語行為理論指出,我們研究的是人類行為的實際操作,。 蔡:因此,我認為在現(xiàn)代語言學中,語言學家們重視言語甚于重視語言,你認為是這樣嗎? 塞爾:是的,。我認為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我認為索緒爾對此存在誤解,當時他說在語言和言語之間存在一種差別,因為當我們從事研究時,我們研究的是語言,而這恰恰是言語行為的操作能力,。因此,語言研究和言語研究不是截然分開的,因為語言研究就是潛在的言語行為的研究,。 蔡:還有一個原因是,言語比語言更基本。你看,一些民族沒有語言,但任何一個民族都有言語,。 塞爾:絕對如此,。 蔡:讓我們來看第三個問題。你知道,心理學是認知科學中活躍的領域之一,。以你之見,在心理學和認知科學的結合中,最有希望的領域是什么? 塞爾:是的,。有一個有趣的歷史事實:認知科學與心理學是分別發(fā)展的。在認知科學中,心理學僅僅是一個分支學科,當然在理論上你也可以認為認知科學是心理學的一個分支學科,但卻是主要的分支學科,。認知科學為何從心理學中分離出來呢?歷史的原因與美國傳統(tǒng)的心理行為主義有關,。認知科學的許多奠基人想從行為主義的假設中擺脫出來,這個假設就是,所有心理學的研究都可以按照刺激-反應的方式來進行。我們想要研究刺激引起反應的內(nèi)在機制,通過這種機制,腦能夠參與,、處理并輸出信息和其他形式的有意義的行為。 現(xiàn)在我認為,最有希望的研究領域就是認知神經(jīng)科學,而不僅僅是腦的微納米技術,希望在于認知神經(jīng)科學,我認為這就是那個將要出現(xiàn)最激動人心的研究領域。這倒不是說,我們就不能繼續(xù)在占支配地位的傳統(tǒng)心理學的領域中有所作為,。我從前的一位同事就非常熱衷于用傳統(tǒng)的方法來檢驗感知,這仍然是有效的,但需要用認知神經(jīng)科學的研究來加以補充,我認為在認知科學中令人激動的領域之一恰恰就是認知神經(jīng)科學,特別是在感知,、理性、推理論證和理性行為這些傳統(tǒng)的認知領域中,所有這些都是心理學的傳統(tǒng)主題,但現(xiàn)在這些方面的研究取得了巨大進步,因為我們現(xiàn)在對腦理解得更多,。當我們對腦有充分的理解后,我們就可以嚴格地認為,認知神經(jīng)科學是認知科學的一個實質(zhì)的部分,。 蔡:約翰,你描繪了一幅令人激動的圖畫!現(xiàn)在讓我們來討論第四個問題。在我們清華大學心理學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的發(fā)展計劃中,我們選擇認知心理學和神經(jīng)心理學這兩個子學科作為我們清華大學心理學的重點發(fā)展方向,。這方面你對我們有什么建議嗎? 塞爾:好,。如果我正確地理解你的選擇的話,我認為它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你們想要做的認知心理學,我稱為認知神經(jīng)科學。你稱為認知心理學的領域,我把它當作認知神經(jīng)科學,。任何認知科學中心最好應該是以神經(jīng)生物學特別是認知神經(jīng)科學為基礎,你也可以將它稱為認知的神經(jīng)生物學基礎,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當然啦,畢竟還有其他學科你一定不會忽略的,例如語言學、認知科學哲學和哲學的其他領域,。我猜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忽略它們的,。 蔡:謝謝你提出的重要建議!現(xiàn)在我們要討論的第五個問題是關于哲學的。塞爾教授,我們注意到在你的學術生涯中有兩個重要的發(fā)展階段,20世紀7O年代以前的語言哲學的發(fā)展階段和此后的心智哲學的發(fā)展階段,。我認為你的道路說明過去半個世紀以來英美哲學的發(fā)展趨勢,。你是怎樣看待西方哲學的發(fā)展趨勢,特別是在新世紀的發(fā)展趨勢的? 塞爾:是的。我的工作事實上有三個部分,。其一是語言哲學,其二是心智哲學,其三是社會哲學,這是一個我稱之為“建構社會實在性”(ConstructionalSo.cialReality)的領域,。然后,所有這些領域通過理性研究結合在一起,它們覆蓋了我的社會分析的所有三個方面。因此,我不僅有語言學,、心智和語言研究,還有社會哲學?,F(xiàn)在我正在這些方面做更多的工作。我認為對你將來的認知科學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要認識到社會本體論這個領域的意義,。你剛才問到在英美哲學中是否有這樣一種趨勢,無論如何,我想在一種意義上說是這樣的,。我認為我們已經(jīng)從以語言哲學為研究中心轉(zhuǎn)移到以心智哲學為研究中心。發(fā)生這種轉(zhuǎn)向的原因有很多,。原因之一是,在語言哲學中正在發(fā)生許多激動人心的事情,而當我們對大腦如何工作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以及當我們對語言和意識的諸多問題做了透徹的研究時,在心智哲學中也有大量激動人心的事情正在發(fā)生,心智哲學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前臺,。我認為,我們業(yè)已從語言轉(zhuǎn)到心智最簡明的原因就是,語言的最重要的性質(zhì)是基于心智的,因此,意義和意向性是先于語言的心智能力,在我們能夠闡明語言的性質(zhì)之前,我們必須將先于語言的心智能力搞清楚。語言依賴于心智,甚于心智依賴于語言,。 蔡:約翰,謝謝你給我們這種深刻的思想和分析!第六個問題與此相關,。如果我們在心智哲學和語言哲學之前再增加分析哲學這樣一個發(fā)展階段,那么,在英美哲學中就有三個發(fā)展階段。一些英美哲學家主張將分析哲學與后來的語言哲學截然分開,他們說分析哲學已經(jīng)被埋葬了,。但也有一些哲學家認為西方哲學的主流仍然是分析哲學,。你認為這三個階段是同一個東西,還是認為語言哲學和心智哲學是分析哲學的新階段,或者它們與分析哲學有所不同? 塞爾:是的,這正是我研究這個問題的方式。分析哲學并不表示一個主題,而表示一套研究方法,一套處理哲學問題的方式,。在分析哲學之內(nèi),心智哲學和語言哲學是兩個分支,是兩個使用分析哲學方法的哲學分支,。我是一個分析哲學家,因為我使用分析的方法。我嘗試分析意義,分析語言,分析言語行為,分析意向性,。所有這些都是分析哲學,。因此,分析哲學表示一整套處理哲學問題的方式,其中兩個分支、兩個主題是心智哲學和語言哲學,。分析哲學是某種與所謂的大陸哲學相對立的東西,它與那種更關心形而上學和現(xiàn)象學的大陸哲學相對立,。我自己并不認為兩者是截然不同的,但在這樣的意義下我是一個分析哲學家:我追求明晰性,我嘗試使用分析方法來理解語言哲學和心智哲學中的問題。 蔡:可是后期維特根斯坦與前期維特根斯坦是完全不同的,正如語言哲學與分析哲學是完全不同的,。我認為區(qū)別在于它們的語言基礎和邏輯方法,。在早期的分析哲學中,我們使用形式語言?? 塞爾:不,也不盡然,。一些哲學家使用形式語言,另一些卻不是這樣。我并不使用太多的形式語言,有時候我使用,例如,我與范德維克共同寫了一本書《語用邏輯基礎》(FoundationsofIllocutionaryLogic),。奧斯汀和斯特勞森實踐了分析哲學,他們是我的兩位老師,。維特根斯坦也實踐了分析哲學,他們都熱衷于這一事業(yè)。早期和后期的維特根斯坦都是非常出色的分析哲學家,他是分析哲學的奠基人之一,。 蔡:但后來一些語言哲學家的興趣轉(zhuǎn)向自然語言,他們放棄了形式語言?? 塞爾:不,他們沒有,。他們?nèi)匀焕^續(xù)使用形式語言。今天仍有很多人在做形式語言哲學方面的工作,它沒有被放棄,。是的,語言哲學和數(shù)學邏輯正好同時為德國哲學家弗雷格所發(fā)明,語言哲學和數(shù)學邏輯也是同時發(fā)展起來的,。20世紀50年代,我在牛津,適逢其會地感受了這些發(fā)展。正常的,、自然的人類語言有很多性質(zhì)是很難把握的,我的意思是,像言語行為那樣的東西是很難用傳統(tǒng)的數(shù)學邏輯的概念來加以把握的,。因此,我們不得不擴充那些概念。因此,在語言哲學和分析哲學之間并不存在對立,語言哲學是假設的分析哲學的一個分支,。 蔡:所以,20世紀50年代以后,經(jīng)典的數(shù)學邏輯走向了擴展和變異之路,語言哲學得到了更多有用的工具,如模態(tài)邏輯,、多值邏輯??。不過我寧愿將20世紀50年代以后喬姆斯基,、奧斯汀和塞爾的語言哲學與早期的分析哲學即弗雷格時代的分析哲學區(qū)分開,因為它們在語言基礎和邏輯方法上都非常不同,。當然我也理解你的立場,因為它們畢竟都是整個分析運動的一部分,并且它們與歐陸哲學相對立,。好,現(xiàn)在讓我們來看第七個問題,對你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都知道,在你的“認知轉(zhuǎn)向”中,即從語言哲學轉(zhuǎn)向心智哲學的過程中,發(fā)生了一起至關重要的事件,這就是CRA,我們管它叫“中文房間論證”(ChineseRoomArgument)。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和抽象的模型,。我寫了一些文章把你的思想和模型介紹給中國人,我還想寫一本書《語言,、邏輯和心智:過去25年來在塞爾的中文房間里發(fā)生的故事》,將你的完整道路和偉大思想介紹給中國人。約翰,關于你的道路還有你的CRA,你想告訴中國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塞爾:中文房間爭論提出的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問題,。當認知科學被創(chuàng)立時,人們克服了哲學中的行為主義傳統(tǒng),并試圖審視在大腦里面發(fā)生的事情,。這是一件好事。但相伴而來的卻有一個可怕的錯誤,。他們認為大腦不過就是一臺數(shù)字計算機,心智不過就是計算機程序,。我反駁了這種看法。你知道我使用的就是“中文房間論證”,。抱歉我使用的是“中文”,當然,你說中文,我不說中文?,F(xiàn)在讓我設想某個人被鎖在一個小房間里,他有一個能夠讓他回答輸入的中文問題的程序,而他并不理解任何中文。如果你遵循計算機程序的概念,現(xiàn)在類比的要點是:如果我是那個在房間里面的人,我執(zhí)行那個特殊的理解中文的程序,并且該程序確實也能理解中文,那么,我的行為就會與一個說漢語的人完全一樣,。我對中文問題給出中文答案,。完全相同的是,我并不懂得中文,因為我只掌握中文的句法,但我并不掌握任何一點中文的語義。我無法從任何形式符號的句法去理解這些符號的意義,。這就是中文房間論證的要點,。概而言之,如果我是基于學習理解中文的程序而事實上并不理解中文的話,那么,任何僅僅基于這種理解程序的數(shù)字計算機也不理解中文,因為在這個模型中,我所不具備的任何東西,沒有任何計算機會具備,。因此,計算機自身并不足以產(chǎn)生認知、思維,、語義或理解,它僅僅是對認知的一種形式的模擬和模仿,。這就是中文房間論證的要點。現(xiàn)在你問我,它與你的哲學的其他部分是怎樣發(fā)生關聯(lián)的?是的,僅僅是在這種情形下相關,那就是,我認為你必須堅持整體的清晰性,。如果有人告訴你大腦不過是一臺數(shù)字計算機,心智不過是一個計算機程序或一套計算機程序,那么你要設身處地問問自己:這種說法對我意味著什么?如果是我又該如何說這句話?可以說,這就是我做哲學研究的典型方式,但這并不是我所做的唯一的事情,我指的是中文房間論證,。它在智能理解的一定歷史階段是重要的,但它并不是智能發(fā)展的重要階段,因為它是從我所相信的其他事實中自然而然地得出的。 蔡:根據(jù)你的CRA模型,計算機是完全沒有任何智能的,。 塞爾:是的,完全沒有,。計算機模擬思維,但模擬思維并不是思維,正如模擬消化并不是消化。我們可以完美地模擬消化,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能夠把像是北京烤鴨這樣的食物塞進計算機,并指望它消化,。我們做的僅僅是模擬,并不是真正的事情,。思維的模擬也是類似的。思維是具體的,、在大腦里發(fā)生的生物學過程,而思維的模擬是一種抽象的計算機程序,它完全不是思維,正如模擬消化并不是真正的消化一樣,。 蔡:這就意味著,機器智能絕對趕不上人類智能?? 塞爾:是啊,但你要小心。我所定義的計算機是數(shù)字計算機,。我們將來也許能夠發(fā)明其他類型的,、具有某種生物化學特征的計算機。當我們說計算機不能思維時,我們也必須小心,因為你和我都是計算機,。我們從一加一得到二,這就是計算,。我們隨時都在做計算。我們當然是計算機,但我們能夠思維,。因此,關鍵點是:因為你是計算機,我是計算機,我們都能思維,那么,計算機也能思維嗎?問題是,如果執(zhí)行一個標準定義的程序,它自身確實構成了一個充分的思維嗎?對此的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計算意味著一種過程,那么,答案也是否定的。原因并不在于計算機更像是一臺機器,。思維并不是那種非常機械的東西,因為雖然大腦是一臺機器,但它的操作是由能量的傳輸來規(guī)定的,這是關鍵點,。思維涉及能量的傳輸。你所買的真實的計算機是一種具有特殊功能的機器,但計算并不代表一個機器程序,它代表的是一個抽象的,、我們用來執(zhí)行機器運算的數(shù)學過程,。但機器計算與思維不同,它不是由能量傳輸來規(guī)定的。 蔡:約翰,我喜歡你的CRA模型,那是你思考這個問題的方式,。我認為你已經(jīng)說明人類智能與人工智能之間的差別,。我認為,人類絕不是任何類型的機器。現(xiàn)在讓我們來看另一個有趣的問題,它是我們的第八個問題,。上世紀,英美哲學的主流是分析哲學一語言哲學一心智哲學,。此后,哲學成為認知科學的一部分。作為一位偉大的語言和心智哲學家,你能否告訴我,為何大多數(shù)著名的語言學家和語言哲學家——如喬姆斯基和你——都從語言轉(zhuǎn)向心智?語言與心智之間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心智與認知之間又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從而,語言與認知之間又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呢? 塞爾:是的,你說的是對的,。只是我的觀點與喬姆斯基有所不同,。喬姆斯基認為,我們學習語言是因為它給我們打開了一扇心智的窗口,我們可以通過研究語言而理解心智的許多特征,。這就是他所認識的學習語言的主要原因。我認為,研究語言有種種的原因,。就我而言,研究語言最重要的原因是人類生活中一個至關重要的方面,只有當我們理解人類生活中真實的語言,我們才能理解人類生活,。但是,在我研究語言的時候,偶爾也會意識到很多的工作都要依賴于心智,因為我要使用精神的概念來解釋言語行為。我使用意向,、信念,、愿望來解釋言語行為。這就意味著某個時候你終究要解釋意向,、信念和愿望,而且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言語行為是植根于前語言的心智能力之中的,。語言的意向性來源于心智的意向性。因此,心智是更基本的,。許多動物沒有語言,但仍然具有心智現(xiàn)象,。要掌握語言,心智現(xiàn)象是必需的。但并非任何心智現(xiàn)象都能夠充分解釋語言,你不得不用一種特殊類型的精神現(xiàn)象去對語言做出充分的解釋,。這樣,你就已經(jīng)看到語言是如何依賴于心智的了,。語言的認知是從心智的認知中導出的。 蔡:你的注意力放在意向性,、愿望,、信念、意識??,這些都是理解心智的重要范疇,但喬姆斯基的工作僅僅局限在句法結構?? 塞爾:喬姆斯基在句法結構方面做了偉大的工作,但關于心智的那些問題則是另一回事?? 蔡:我認為,如果你想理解心智,句法學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需要語義學,、語用學??這就是語言哲學,。 塞爾:對,非常正確。 蔡:真的非常感謝你在語言和心智關系上所發(fā)表的真知灼見,。我認為這對我們研究認知是非常重要的,。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請教你,塞爾教授,這是我們的第九個問題,。你知道,許多語言學家和語言哲學家同時也是政治學家,如諾姆·喬姆斯基,、喬治·萊考夫和你。你認為在語言學和在政治學中,共同的東西是什么?是維特根斯坦所說的游戲嗎?你能就這個問題說點什么嗎? 塞爾:好,。我不想評價喬姆斯基和萊考夫的政治學,。我不同意他們的大部分觀點。我認為喬姆斯基的政治學太過極端了,。 蔡:但我知道,你年青時也領導過為爭取言論自由的“校園戰(zhàn)爭”?? 塞爾:是的,但它與我的哲學沒有直接的,、實際的政治牽連,盡管它們之間有一般的關聯(lián),這是很清楚的。首先,在處理哲學問題時,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替代理性和智力,。在理性和智能的過程中,你必須是系統(tǒng)的,、訓練有素的。我認為這是一般的要求,。因此,我們在哲學中應用的標準,我們同樣應該應用到政治學中去,。其次,在我的語言哲學和社會哲學中,有一種隱涵的而不是明顯的政治哲學,。這就是我所強調(diào)的自由。除非你認識到言論自由的權利,否則你就不可能成為具有言語行為的動物,。這就是說,言論自由的權利就是我們作為具有言語行為的動物的重要天性,。由此也可以看出,你應該理解這樣一個假設和前提——我們能夠做出言語行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確定類型的社會現(xiàn)實性,。我們創(chuàng)造的現(xiàn)實性包括權利和義務,它們是我的書中所發(fā)展的關于社會本體論的內(nèi)容,。因此,簡單的回答就是,從我的哲學理論中并不能得出一種直接的和明顯的政治推導。從我的哲學理論你并不能推出你要投贊成布什的票或反對布什的票,。但是,在我的心智哲學,、語言哲學和社會哲學中,確實有一種與政治學相關的、一般的哲學承諾,這就是理性,、智力和自由,。所有這些都是有價值的,所有這些不僅具有哲學價值,而且也具有政治學價值。 蔡:那么,你認為政治是一種游戲嗎? 塞爾:不,。我的意思是,這要看你怎樣定義游戲,。從博弈論的觀點看是游戲,但我認為游戲常常意味著某種不重要的東西,某種人們只當作兒戲的東西。我不認為政治僅僅是一種游戲,我認為它是非常嚴肅的,。 蔡:第十個問題是關于語用邏輯的純技術問題,。我想你已經(jīng)注意到在我所建立的語用邏輯的三個形式系統(tǒng)中,它們都具有完全性,即在命題的語用邏輯系統(tǒng)PF、量化的語用邏輯系統(tǒng)QF和模態(tài)的語用邏輯系統(tǒng)MF中,我都證明了系統(tǒng)的完全性定理,。我的工作依據(jù)了您和丹尼爾·范德維克1985的工作,以及丹尼爾·加林1975年的工作,。但是,有的人卻認為語用邏輯太復雜,不應具有完全性。照您看來或據(jù)您所知,您的語用邏輯的這些子系統(tǒng)是否有完全性呢? 塞爾:是啊,但我想知道一些關于你的工作的基礎?? 蔡:好的,。語用邏輯是一個復雜系統(tǒng),但復雜的和充分大的并不是一回事,。哥德爾說,在一個至少包含皮亞諾算術PA的充分大的系統(tǒng)中,如果該系統(tǒng)是一致的,則它是不完全的。首先,這個結論并不意味著一個充分大的系統(tǒng)就沒有完全性,它只是斷言在這樣的系統(tǒng)中,完全性和一致性不可得兼,。其次,弗蘭岑認為,存在不適用完全性定理的非常復雜的系統(tǒng),而非常簡單的系統(tǒng)卻可能適用該定理(TorkelFranzen,2005:137),。因此,當我們處理一個一致而不完全的大系統(tǒng)s時,我們可以將它分為若干子系統(tǒng)S1,S2,?,Sn,使得每一個子系統(tǒng)Si(i=1,2,?n)既是一致的,又是完全的——這就是所謂的人工智能策略(AI Strategy),通過這樣的策略,我們可以一個個的分別處理那些子系統(tǒng),再把它們結合成一個較大的系統(tǒng),這樣我們既解決了問題,又避免了哥德爾定理帶來的麻煩。例如,我們有下國際象棋的專家系統(tǒng),有能夠給病人開處方的專家系統(tǒng),又有能夠指揮公路和鐵路交通的專家系統(tǒng)等等,。這些專家系統(tǒng)都不會遇到不完全性問題的困擾,因為它們所使用的Prolog語言僅僅是一階語言的一個Horn子集,用它構造的形式系統(tǒng)既是一致的,又是完全的,。你知道,我正是使用這樣的策略來處理語用邏輯的。我僅僅處理了語用邏輯的三個子系統(tǒng)PF,、QF和MF,它們分別表示命題的語用邏輯,、量化的語用邏輯和模態(tài)的語用邏輯。我證明了這三個系統(tǒng)中每一個的可靠性,、一致性和完全性,。 塞爾:你的工作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你可以與丹尼爾詳細討論你的工作,他是我的數(shù)學專家。我做哲學,他做數(shù)學。但你剛才所說的聽起來給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而且你使用符號的方法也與丹尼爾不同?? 蔡:是的,你和丹尼爾使用的是集合論的符號系統(tǒng)和描述的方法,你們并沒有建立系統(tǒng);我使用的是數(shù)學邏輯和模態(tài)邏輯的符號系統(tǒng),即包括一階語言,、高階語言和高階模態(tài)語言的符號系統(tǒng),我構造了語用邏輯的三個形式系統(tǒng),并證明了系統(tǒng)的定理和元定理,。我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認為某些邏輯學家誤解了語用邏輯,從而誤解了語用邏輯的完全性。他們似乎認為,應該由一個系統(tǒng)來描述全部的語用邏輯,。但這樣的系統(tǒng)是不存在的,。你知道,我處理的僅僅是你和丹尼爾的語用邏輯系統(tǒng)的三個子系統(tǒng)?? 塞爾:是的,很好。我同意,。這項工作非常有益,。 蔡:謝謝你稱贊我的工作并感謝你一直對我的鼓勵。現(xiàn)在讓我們來討論第十一個問題,。能否請你介紹伯克利加州大學認知科學中心的工作?還要請你評價你的研究領域心智哲學和語言哲學在認知科學研究中的地位,。也還想請教你關于哲學與認知科學其他學科如人工智能、神經(jīng)科學等等的合作方式,。 塞爾:是的,。我們認知科學中心包括很多不同的領域。它包括心理學和語言學,也包括大量的哲學,、人類學和計算機科學的領域,現(xiàn)在還有越來越多的神經(jīng)生物學的領域,。過去30年來,在認知科學中最重要的發(fā)展,是認知科學家從認知科學的計算模型轉(zhuǎn)移到認知神經(jīng)科學模型。這說明大腦作為認知的基礎已經(jīng)取代數(shù)字計算機作為認知的基礎,我們將神經(jīng)生物學的大腦看作是人類認知的基礎,。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轉(zhuǎn)變?,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在認知科學中,所有類型的不同事物都有其充分發(fā)展的空間。因此,我認為,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關于大腦如何工作,以及關于記憶,、感知,、意識和大腦病理學這方面的進展,這些都是非常激動人心的領域,也是我們開展認知科學研究的好地方。 蔡:現(xiàn)在請教你最后一個問題,。那么,在你做出杰出貢獻的那些領域,如哲學,特別是心智哲學,、語言哲學和社會哲學,還有人工智能、認知科學甚至政治學和社會學這些領域中,你想讓中國學者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塞爾:我想告訴中國學者的最重要的事情是,沒有民族的哲學和民族的科學這種東西,。它是國際化的,。我們所談論的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正在發(fā)生的最偉大的事件就是,中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世界其他地方的一部分,。長期以來,有一堵墻將中國和西方世界以及將中國和世界的其他地方分隔開?,F(xiàn)在,我們共享全球化的智能生命。2005年,我在香港召開的一次大會上做了系列演講,你知道這件事嗎?這次大會的主題是塞爾哲學和中國哲學?,。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我想我們現(xiàn)在應該有更多的交往,。你已經(jīng)來到伯克利,我將去中國,。我認為我們能夠彼此交換思想,這樣極好。現(xiàn)在,我們正在向著知識分子和學者的世界共同體和國際共同體的目標前進。我想,我們現(xiàn)在處于這樣一個新的時代,在這個時代,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理性和智慧,。在新的一年,我們將會有很多新發(fā)現(xiàn),。這就是我想要告訴中國學者的最重要的消息。 蔡:在我們剛才的對話中,你表達了偉大思想,、有價值的見解和非常好的想法,。我想,你的這些思想、見解和想法對我們很多人,包括我們的學生,、教師和其他學者都是非常有幫助的!非常感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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