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聲明,,我說鄭振鐸是書魔,一絲都沒有褻瀆之意,,于我看來,,反而是夸愛書人的最佳形容詞,因為,,“書魔”是清代第一藏書名家黃丕烈的名號,,雖然鄭振鐸與黃丕烈的藏書路數(shù)不同,但鄭先生的愛書熱情絕不輸于蕘圃先生,。
我覺得,,鄭振鐸對古書是一種近似偏執(zhí)的愛,按照記載,,他在上中學(xué)的時候,,對于古書就十分喜歡,因為沒有錢,,看到同學(xué)買書,,他特別羨慕,于是跟同學(xué)借來自己抄一遍,。鄭振鐸的書話集叫《西諦書話》,,此書收錄的都是鄭振鐸買書、讀書,、研究書的文章,,其中《清代文集目錄》一文中,鄭振鐸談到了自己愛書的形態(tài): “予素志怡淡,,于人世間名利,,視之蔑如,獨于書則每具患得患失之心,,得之往往大喜數(shù)日,,如大將之克名城;失之,,則每形之夢寐,,耿耿不忘者數(shù)年數(shù)月。如此書癖難除,,積習(xí)不銷,,思之每自笑,亦復(fù)時時覺自苦也,。滄海橫流,,人間何世,賴有‘此君’相慰,,乃得稍見生意耳,。則區(qū)區(qū)苦辛營求之勞,誠不足道也,?!?/span>
鄭振鐸跋語 我讀他這段話特別有感覺,覺得他的感想先得我心,,我比他的偉大差一萬倍,,但我的愛書之情卻不會輸于他。
細(xì)想起來,,我跟鄭振鐸的共同點,,除了共同的愛書,還有另外的兩個小因緣,。因緣之一,,是他特別愛貓,而我同樣也有這個偏好,,他在很早的時候就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是《貓》,因為這個緣故,,凡是藏書又愛貓的人,,我就多了一份親近;我跟他的第二個因緣,,就是曾經(jīng)有一度住的離他很近,,鄭振鐸在1917年之后,考上了交通部北京鐵路管理學(xué)校,,這個學(xué)校合合并并幾經(jīng)變遷,,成為了后來的北方交通大學(xué),這個學(xué)校就在北京西直門外高粱橋斜街上,有那么幾年,,鄙人的寒宅就在這個學(xué)校隔壁,,因為北方交大門口有一排小飯店,那時的書友來看我,,我常在這些小飯店請客聚會,,每當(dāng)新書友來聚會,我都要給大家講述一番,,告訴大家曾經(jīng)有一位偉大的愛書人就出自這個學(xué)校,。謝其章兄可能是嫌我像祥林嫂那樣絮叨,他也跟別人嘮叨我,,說去韋力家吃飯,,必有兩件事,一是必點蘿卜皮,,二是必講鄭振鐸,。經(jīng)他這么一說,我漸漸改了這個毛病,,但我自己到那些小飯店吃飯時,,還是默默地懷念鄭振鐸。
鄭擇鐸輯《玄覽堂叢書》 其實,,鄭振鐸的藏書路數(shù)跟我不盡相同,,他的主要藏書方向是以戲曲、小說,、彈詞,、寶卷、版畫及清人文集為主,,他說自己看重古本和善本,,唯一的取舍要求是,該書要稀見,,哪怕是殘本也不太在乎,,《劫中得書記》新版的序言中,表明了他自己的藏書態(tài)度: “完全是為了自己的研究方便和手頭應(yīng)用所需,,常常人棄我取,,愛收‘不登大雅之堂’的彈詞、寶卷,、鼓詞,、插圖書之類,搜訪于冷攤古肆,,常常舍熊掌而取魚,?!?/span>
鄭振鐸舊藏《藥師本愿功德寶卷》 “舍熊掌而取魚”,這句話很是絕妙,,直接道出了鄭振鐸藏書的特點與方式,,其實他這也是一句謙詞。翻看《西諦書目》,,里面的宋元版確實不多,,但按照今天的標(biāo)準(zhǔn),,他所藏的書大多都能夠上善本級別,,并且里面還有很多的孤本。
鄭振鐸去世后,,家人將他的藏書捐給了北京圖書館,,為此,北圖的趙萬里先生給鄭振鐸編了一個書目,,就是上面提到的《西諦書目》,,這部書目有可能是解放后,私人公開出版的第一部藏書目錄,,里面收錄了鄭振鐸絕大部分藏書,,數(shù)量竟然達(dá)到了一萬七千多部,將近十萬冊,,這個藏書量僅次于莫伯驥和劉承幹,。 關(guān)于鄭振鐸哪里來這么多錢買這么大量的書,其實不止是我,,在我之前對此好奇者大有人在,,最慣常也最八卦的說法,是說鄭振鐸買書沒錢,,所以就娶了商務(wù)印書館老板高夢旦的女兒,。這個說法是否確實,我沒有做考證,。但有一件事,,證明這個說法有些靠不住。三年前,,沈津先生在一位收藏家手里看到了鄭振鐸的借條,,沈先生把這個借條的影印件給了柳和城先生,柳先生認(rèn)為這個借條很重要,,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發(fā)表在《東方早報》上,。鄭振鐸的這張借條寫于1933年1月30日,他是向上海的另一位藏書家葉景葵借了二千元,,這個借條的內(nèi)容如下: “今借到葉葵(揆)初先生處洋弍千元正,。言明以另單各書為抵押,,周息壹分,壹年為期,。期內(nèi)亦得陸續(xù)還款,,息隨本減。如欲抽回押品之一部分,,須事前商得押主之同意,。此據(jù)。 中華民國廿二年一月卅日 借款人鄭振鐸”
鄭振鐸編《中國版畫史圖錄》內(nèi)頁 而有意思的是,,另一張借條,,則是此款到了一年期,鄭振鐸還不上,,只支付了百分之十的利息,,鄭振鐸就又給葉景葵寫了張借條,要求葉再展期一年: “葵(揆)初先生:押款二千元,,承允轉(zhuǎn)期,,至為感謝!除到期日時利息照付外,,擬: (一)再行轉(zhuǎn)期壹年,; (二)利息照舊; (三)未滿期時,,得由某隨時繳還押款全部或一部,,利息照減。想可同意,。如同意,,即請以此函作為轉(zhuǎn)期的證明。敬候 公祺,。 鄭振鐸 廿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由這兩張借條可以間接地說明,,鄭振鐸娶了高君箴并不等于嫁入了豪門就有花不完的錢,他向人借了二千元,,一年都還不上,,還要讓對方同意再展期一年,但這一點我能理解,,因為真正的愛書之人就算有座金山,,也能很快花光,只要愛書,,幾乎就注定了永遠(yuǎn)缺錢,。
鄭振鐸舊藏《元曲選》 鄭振鐸到實在沒錢時,也會賣出自己的藏品,??箲?zhàn)期間,,是他最困難的時期,基本上是靠賣書的錢去買米下鍋,。他并不諱言這件事,,曾經(jīng)寫過一篇《售書記》,所談就是這段經(jīng)歷,,這篇《售書記》中有這樣的話: “售去的不僅是書,,同時也是我的感情,我的研究工作,,我的心的溫暖,!當(dāng)時所以硬了心腸要割舍它,實在是因為‘別無長物’可去,。不去它,,便非餓死不可,。在餓死與去書之間選擇一種,,當(dāng)然只好去書?!?/span>
賣書之后的心情,,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去書之日,心意惘惘,?!?/span>
院落外的銘牌 鄭振鐸為了賣書,也曾招來了意想不到的煩惱,。1934年,,鄭振鐸賣了一部《明版大藏經(jīng)》給燕京大學(xué),當(dāng)時,,燕大國文系有個吳世昌的學(xué)生寫了篇文章發(fā)表在了《北平晨報·教育界》版,,這篇文章的題目是《燕大圖書館購書問題——主管人有濫字高價之嫌》,此文中說,,燕大本來已經(jīng)有了日本的《大正藏》,,但是去年又購進(jìn)了“明正統(tǒng)本《大藏經(jīng)》殘本若干,此書原由該校教授鄭振鐸經(jīng)手購買,。據(jù)鄭振鐸云,,此書價值一千五百余元,愿以一千五百元讓與燕京圖書館云,。時該館經(jīng)費不多,,僅余一千二百元,當(dāng)即以一千元購之,。惟最近該校學(xué)生及教職員方面,,從北平圖書館某一部分人士得來真實消息,,始悉此書原由北平頭發(fā)胡同某書鋪售出,原價僅四百五十元(一說四百七十元),?!?/span>
玄覽堂舊居外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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