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的開通，也得益于那些沿著這些無常形,、無定勢的川河匯集的江水,，率先在巍峨的大山之中沖擊出的河道，為那些歷險的勇士,，撕開了一道道貫通天險的通途,。那些勇敢的先民，在秦嶺以北的峽谷中逆流而上,，在秦嶺以南的河川中順流而下,，用生命在驚濤拍岸的狂瀾之中舞蹈，讓秦嶺南北的物資,、信息得以流通,，也在秦巴山區(qū)大江大河中，留下了一段段遠(yuǎn)去的船幫江湖傳說,。

美麗的嘉陵江

在略陽縣環(huán)城西路嘉陵江邊,，有一座廟，叫“江神廟”,，當(dāng)?shù)厝擞址Q其為“王爺廟”,、“龍王廟”，是長江流域保存最為完整的古代氐羌戲院式建筑群,。略陽在先秦至兩漢之間,，是羌氐族土著生息之地，其風(fēng)俗雖在唐宋以后的千余年來為漢民族所同化,，但至今仍可尋覓出許多古老游牧部族的痕跡,，而江神廟就是將嘉陵江的船幫文化和古氐羌文化融為一體的文化大觀。到達江神廟時,，突降大雨,。依地勢而起，滄桑中不失宏偉的江神廟，廟門上有一副楹聯(lián)：“嘉陵連三省草木如沐春風(fēng),，江神佑萬民輕舟笑向斜陽,。”此廟以一副傲視嘉陵的雄姿,，矗立在略陽的城市建筑中,，但凡從此經(jīng)過，沒有人會忽略它的威儀,。被約訪的當(dāng)?shù)匚幕瘜W(xué)者尚未到,，我們在講解員的帶領(lǐng)下，雨中觀廟,，別有情致,。

略陽“江神廟”

略陽江神廟坐東向西，東西進深約65米,，南北面闊約30米,，占地近2000平方米，整體建筑平面布局利用地勢落差,，采用中國傳統(tǒng)宅第平面布局,，形成上、中,、下三進式院落,，從西向東依次為戲樓、過廳,、前殿,、后殿，兩側(cè)廊房,，布局合理緊湊,。

群體建筑外觀以實墻而圍的封閉空間，形成外看見墻不見木,，內(nèi)看見木不見墻,。這是略陽江神廟的一大特色，顯示了古氐羌人民非凡的建筑藝術(shù)創(chuàng)造智慧,。

保存完整的“戲樓”,，是江神廟的核心。戲樓是面闊三間,，進深四間,。從廟外看，戲樓是江神廟的牌樓,，從里面看,，戲樓就是一座雕塑有世間百態(tài)的藝術(shù)品,。入口在江神廟的底層，二層戲臺和化妝室用木板隔開,，欄板,、檐仿雕刻精細(xì),。過廳前殿,、后殿面闊五間，均為穿斗式木構(gòu)架,。所有建筑細(xì)部裝飾著重于木雕板繪,，外觀華麗，極富地方性和民族特點,，檐口大量使用擋風(fēng)板,，遮蓋檐口內(nèi)部梁架結(jié)構(gòu)。

戲樓翼角斜撐木柱,，是一只金雕木虎,，并和人物造型連成一體，給建筑增添了威嚴(yán)和別致的格調(diào),。戲臺欄板木雕題材豐富,，有獸頭圖案畫，氐羌人物和浮雕故事圖像,，獸頭圖案畫多為熊,、豬、猴之類動物,。人物“頭插翎毛,，腳穿皮靴”，是典型的古羌族服飾,。

江神廟的浮雕人物故事圖像,，與略陽縣當(dāng)?shù)厝顺缘墓薰薏琛⒉硕垢?jié)節(jié),，跳的羊皮鼓舞都具有濃厚的羌文化特色,。舞臺中央墻壁上三幅畫非常醒目，分別是“鐵杵磨成針”,、“唐明皇夢游月宮”,、“吹簫引鳳”，遠(yuǎn)遠(yuǎn)望去給舞臺增添了一份歷史的厚重與藝術(shù)的美感,。戲臺的房頂是鐘形凹進的藻井設(shè)計,，據(jù)說，這種設(shè)計可以使聲音共振,，從而起擴音器的作用,。據(jù)講解員說,，江神廟共有300余幅這樣的圖畫，氐羌人物形象奇特,，衣著服飾與漢族迥然不同,，浮雕人物故事圖像，多是人物花卉?，F(xiàn)僅存木雕215幅,，具有濃厚的羌文化特色和寫實風(fēng)格。過戲樓往東,，為一庭院,，兩側(cè)過廳共分兩層，一層墻壁上展有略陽民歌,、情歌表演圖片,，二層展有略陽民間人物故事傳說圖片。再往東拾級而上,，過一小巧玲瓏的大理石橋,，即到江神殿前殿。飛龍繞柱,，江神坐在龍身上一手抓龍角,，一手指天。

站在前殿,，透過雨幕,，可以看到戲臺兩邊的楹聯(lián)：“生旦凈末丑你來我往演盡世上百態(tài)，宮商角徵羽此起彼伏唱出人間千情,?！苯駨R內(nèi)還有“江神威震三河水，羌樓獨領(lǐng)四秀山”,、“云霞繞象山疑為仙至,，風(fēng)雨漫嘉陵似有龍來”、“六山護名城順政自古稱要道,，三水潤萬民興州歷代尊江神”,、“三水環(huán)山城水漲水落自然變換皆有意，四景繞樓閣景衰景榮歷史滄?？偀o情”等楹聯(lián),，不僅訴說著世事的滄桑，作為古代祭祀江神的場所,，這些楹聯(lián)也道出了江神在人們信仰中的地位,。

江神廟的戲樓與正殿并不在一條中軸線上，戲臺略偏左,。講解員說,，戲臺上的人生為假,，臺上的觀眾是真；戲臺對面是江神的塑像,，“真假不可對視,，神人心可相通”，故如此設(shè)計,。

前殿兩側(cè)各有兩間小廂房,，古時為船幫休息室，過前殿往東,，拾級而上,，則到了后殿,。后殿與前殿之間,，有一小小庭院，兩側(cè)各有兩間廂房,，后殿為書畫展室,，一進大門，便可聞到一股濃濃的翰墨清香,。

大雨中,，與洪伯夫在“江神廟”古戲臺上訪談

我們約訪的文化學(xué)者，是江神廟民俗博物館的洪伯夫,，他曾在略陽縣文化館工作,。1974年，正是洪伯夫和跟著自己的老師廖群幸,，將因修公路而被炸得粉碎的《郙閣頌》摩崖石刻碎塊,，從湍急的嘉陵江水中打撈上來，讓赫赫有名的“漢三頌”摩崖石刻還能健全于世,。

洪伯夫率性而健談,，像位不修邊幅的藝術(shù)家，讓我有一見如故的親切感,。他跟很多地方文化學(xué)者一樣,，雖然是精于當(dāng)?shù)貧v史文化民俗的專家，且對當(dāng)?shù)貞延幸磺怀嗾\,，卻從來不張揚,，不立文字，一切答案,，都在他們的腦子里,。

洪伯夫說，他年輕時寫過很多對略陽文化有研究的文稿,，后來,，覺得心里不爽,，一把火燒了。我們坐在江神廟古戲樓上進行交談,，雨聲相伴,，他說到“一把火燒了”時，雙手似乎真捧著一把火,，言辭中有釋然,，也有遺憾。

洪伯夫說,，嘉陵江是秦嶺古道之一“故道”的必經(jīng)之道,，從周代開始，就成為一條被官方確認(rèn)的官道,，貫通關(guān)中,、隴東、漢中,、巴,、蜀的主干交通線。

略陽北臨徽兩,，西接成康,，東近勉漢，南抵寧強,，自古即為東通楚漢,、西向甘南、南下蜀川,，北上秦隴的咽喉,。略陽城獅、象,、南,、雨、鳳五山拱列,，嘉陵江,、八渡河、玉帶河三水環(huán)繞,。山峰高峻挺拔而橫斷東西,，一江兩河穿城而過且江闊流激。鳳凰狀城郭池深城堅,，不愧為恢宏武略之地,。觀南、雨兩山對峙之處,，谷狹浪高,，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而隔絕南北,，自秦漢三國紛爭之際始，這里就設(shè)立關(guān)城而綿綿延續(xù)兩千余載,。

洪伯夫說,，今略陽境內(nèi)的嘉陵江水系，原為古漢水水系,，河腦可沿今甘肅隴南西漢水河口一直順河道上溯至今西和,、禮縣直至鹽官以東。今略陽,、寧強之間的一些河谷低矮山嶺阻擋漢水東流,，在寧強、略陽以西的漢水上游河谷形成高峽平湖,。

西漢武都大地震導(dǎo)致的山崩,，使得嘉陵江直接沖破秦嶺大山的阻隔，穿過大巴山,，從四川省廣元市元壩區(qū)昭化鎮(zhèn)接納白龍江,，南流經(jīng)四川省南充市到重慶注入長江，成為一條獨立的長江支流,，長1119千米，流域面積近16萬平方千米,。嘉陵江是長江支流中流域面積最大,，長度僅次于漢江，流量僅次于岷江的河流,。

這條水量充足,，流域廣闊的水道，為航運提供了充分的條件,。據(jù)洪伯夫講,，江神廟始建于明代，原是船幫祭祀,、聚會的活動場所,。

在明清時期，每逢船幫,、纖夫來略陽,，船幫會首及船工、纖夫都要到江神廟來祭拜“江神”,，帶上貢品許愿,，祈求江神保佑，船只在江上行走時風(fēng)平浪靜,，行船安全,。

略陽城處在一個特殊的地理位置,，嘉陵江、八渡河穿城而過,，玉帶河從東而來,，在城南三河交匯，山口狹窄,，水流不暢,。每逢雨季，一江兩河同時發(fā)水,，城池被淹,，而久旱無雨，造成災(zāi)荒之年,。當(dāng)?shù)匕傩粘斫駨R進行祭拜,，祈求江神保佑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因此,，江神廟就成了當(dāng)?shù)匕傩掌砬笊耢`佑護的主要祭祀活動場所，所謂“六山護名城順政自古稱要道,，三水潤萬民興州歷代尊江神”,。

江神廟的板繪，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和寫真風(fēng)格,，多為虎,、熊、野豬,、猴之類,，這與古氐羌族人的生活習(xí)俗和宗教信仰有密切的關(guān)系。洪伯夫說,，氐羌族在漢中的略陽和寧強（羌）生息的時間很長,，氐羌族在略陽建立的“武興國”，自兩晉南北朝以來數(shù)百年間,，一直是他們政治,、軍事、文化,、經(jīng)濟的中心,。

這個族群，還先后在陜西的長安和甘肅的武威,、武都地區(qū)建立了“前秦”,、“后秦”、“涼”、“仇池國”等政權(quán),。這個歷史階段,，是氐羌民族發(fā)展的高潮。中國當(dāng)代史學(xué)家呂振羽在《中國民族簡史》中指出,，“周人也稱甘肅境內(nèi)羌族的一部落為‘犬戎’,，又稱國境西面的民族為羌。西北的羌族,，實際是突厥前身”,，“突厥在古時的最初集團，似為狼圖騰”,。史書記載羌族確用“白狼,、“參狼”等命名部落?！吨芏Y》早有記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帥百隸而時儺，以索室疫,?！?/span>

因此，略陽江神廟這些板繪獸頭的形象,，與略陽古為氐羌族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的宗教信仰有關(guān)。

過去,，作為船幫會館的江神廟，也是有等級的,。洪伯夫說,，江神廟前院里的南北回廊有兩層，一層是身份稍低的船工,、纖夫們休息品茶,、看戲的生活娛樂場所。二層則是太太小姐及丫鬟們看戲聽書的“豪華包間”,。廟前原為水西門,，當(dāng)時嘉陵江上往來的船只停泊在“烏龍石”碼頭。過去,，每當(dāng)船幫來此或逢年過節(jié)之時,，廟內(nèi)樂聲不斷，小商販的叫賣聲不停，看戲,、聽書,、談生意，十分熱鬧,，江神廟也就成了當(dāng)時“古興州”最大的物資和信息交流中心,。

清道光年間，江神廟“重加丹堊,，金碧輝煌”,。后來，那些身份較低的船工,、纖夫,，為了有自己的休息娛樂之地，也集資修建了一所屬于他們這個階層的船幫會館,，就位于江神廟的后面,，如今叫“紫云宮”，當(dāng)?shù)厝艘步小靶陆駨R戲臺”,。

訪談結(jié)束后,，我們在洪伯夫的帶領(lǐng)下，去參觀這個船工,、纖夫的船幫會館,。新江神廟戲臺在清乾隆年間已初具規(guī)模，也是坐南向北,，整體結(jié)構(gòu)為雙進式四合院建筑群體,，有戲樓、鐘樓,、鼓樓,、東西廂房、獻殿,、正殿等,。其建筑與彩繪風(fēng)格同于江神廟，唯形制較小,，木雕和彩繪多為氐羌族人物造型及圖騰宗教活動,，對稱夸張，古樸粗獷,，卻也工藝精致,，華麗奇特，可見當(dāng)年那些身份卑微,，收入也低微的船工,、纖夫們,，欲與富商大賈試比高的抱負(fù)。

在江神廟的文物展覽廳中,，懸掛有一幅20世紀(jì)七八年代拍的略陽嘉陵江黑白照片,，高山夾峽谷，嘉陵江水緩緩東去,，十分壯闊,。洪伯夫說，那是他拍的,。又指著我們身上的相機,，笑著說：“我可能是最早玩單反相機的一群人之一！”

聽聞洪伯夫拍攝照片的那個峽谷尚在,，我們便在他的指引下,，告別江神廟，去探尋嘉陵江,。

站在嘉陵江邊,，望著曲折南逝的嘉陵江水，憶起那遙遠(yuǎn)的江運船幫的故事,。

正如洪伯夫所言,，江神廟的幸存，為后人解讀略陽“春秋為氐羌所居,，漢分白馬氐為武都之境”找到了一個歷史依據(jù),。也為今日的我們，暢想古代先民不畏艱險,、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保留了追思、敬仰的圣殿,。

洪伯夫率性而健談,，像位不修邊幅的藝術(shù)家，讓我有一見如故的親切感,。雖然是精于當(dāng)?shù)貧v史文化民俗的專家,，卻從來不張揚，不立文字,，一切答案，都在他的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