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炎

載《華聲》4月上第七期，責(zé)編：冷眉

北宋治平四年,，英宗病逝,，神宗即位，御史蔣之奇上疏,，彈劾歐陽修調(diào)戲大兒媳吳氏,。這一手很不堪，光彩不足而齷齪有余,。盡管神宗皇帝及時為永叔平反,，貶蔣之奇為道州稅監(jiān)，但永叔依然為此受傷,，三年后抑郁而終,。《紅樓夢》里的焦大如果識文斷字,，如果讀到這則史料,，大概會說：夠了，本太爺就辦過某些人的“下三路”,，怎么著,？咬我呀！

那么,，焦大為何選擇這個殺手锏呢,？

權(quán)力任性，不得不這樣

焦大醉罵,，在小說中只是一個區(qū)區(qū)自然段而已,，無足輕重,，但它卻像極了朱熹筆下的那口井，“為有源頭活水來”,。沒有這個段子,，可卿之死就沒了根，王熙鳳就沒法協(xié)理寧國府,，許多場域大戲也就沒法展開,。要說起因，還真不怪焦大,。大管家賴二,，少主子賈蓉，都得負(fù)主要責(zé)任,。

焦大何許人也,？尤氏介紹道：“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原來呀,，他救過寧國公的命，對整個寧府有著絕對的再造之恩,。按照道義要求,，寧府上下該當(dāng)“飲水思源”，尊崇并贍養(yǎng)他直至終老,。然而賈敬祖孫三代怎么做的,？非常遺憾，做得不好,！

尤氏說,，“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去”,，“我常說給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當(dāng)一個死的就完了”,。兩層意思,，一，寧國公活著的時候，人人都把焦大當(dāng)盤菜,，寧國公死后,，人人都不把他當(dāng)盤菜了；二,，焦大此時八九十歲了還未退休養(yǎng)老,，還在當(dāng)差，干著車夫的活兒,。

表面看起來,，主子們似乎沒怎么為難他，正如他對賈蓉所說：“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但是,，主子們的微妙態(tài)度,，大管家賴二焉能不察？主子不愿干不敢干不方便干的事兒,，自然由管家代勞,，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叼飛盤吧。所以,，平日里美差肥差輪不到焦大，黑更半夜送秦鐘這種苦差事,，非焦大莫屬了,。權(quán)力一任性，不平則鳴,，焦大當(dāng)眾開罵：“沒良心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一起雜種王八羔子們,！”

有矛盾,，解決矛盾，大道至簡,，權(quán)力只要不任性,，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賈珍不在家,，賈蓉理應(yīng)出面調(diào)解,，想方設(shè)法阻止矛盾升級。既然焦大不愿意出這趟差事，那就換個車夫,；既然多數(shù)時候都不派他差事,，那就呵責(zé)賴二管家無方，對焦大做出安撫,。焦大得了面子,，多半就消停了。

可是,，愚笨如賈蓉者,，少見，任性如賈蓉者,，也少見,，他非但不調(diào)解，還火上澆油,，“罵了他（焦大）兩句,，使人捆起來”，扔馬圈里去了,。顯而易見,，焦大是不得已才走了下三路：“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逻@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表相祖宗,，說了也沒事

有人可能會擔(dān)心,，焦大這么放肆，難道不怕被黑殺嗎,？

誠然舊社會奴才如芻狗,，性命不值錢，像賈府這種富貴人家消失個把下人,，真不叫事兒,。但是別忘了，越是大家族,，越要玩表面文章,，所謂“宏亮洪業(yè)，表相祖宗”,，凡事得講個“受命”或“類祖”,，也就是合法性，目的在于延續(xù)宗廟之不毀。在寧國府,，焦大經(jīng)歷四代,，與榮府的賈母同輩，年齡上也高于賈母,。如果說榮府上下把賈母稱為老祖宗是基于倫理,，那么焦大則絕對是寧府上下人等道義上的老祖宗，對他的畏懼無以言表,。黑殺焦大,？沒人有這個膽兒。

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那個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庇仁线€說：“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痹脑谫Z蓉“捆人止謗”處,，沒忘了強(qiáng)調(diào)“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那焦大那里有賈蓉在眼里”,、“焦大益發(fā)連賈珍都說出來”,、“（眾小廝）唬的魂飛魄散”。

寧國公死了有念頭了吧,，但是焦大“一味吃酒,，吃醉了，無人不罵”許多年,，毫無“功遂人退，天之道”的覺悟,，作為族長的賈珍竟然無計可施,，從未處罰過他；甚至王熙鳳建議“何不打發(fā)他遠(yuǎn)遠(yuǎn)的莊子上去就完了”,，相當(dāng)于流放,，賈珍、賈蓉等依然不采納,，充分說明他們內(nèi)心深處“知有本”,，心理上承受著“祖宗開剏”的巨大壓力，不包容焦大,，不足以“肇祥令緒”也,。

意思再清楚不過，誰也不敢公開惹焦大，一把“辛酸淚”橫流而出,。

因此,，焦大處處以寧國府祖宗自居，言必稱“焦大太爺”,，底氣十足,，他的身后站立著寧國公巍巍然的神祗。特別是辦了他們“下三路”之后,，矛頭直指賈珍,、秦可卿、賈薔諸人,，反而更加安全,。原因就在于賈珍的考慮要比賈蓉這個毛頭小子深遠(yuǎn)得多，殺焦大或流放之,，即意味著報復(fù),，反而坐實了“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的指控,；不如放任之,，一來可以贏得敬祖報恩之名，二來可讓時間消化“謠言”,，潛臺詞就是：我不生氣,，謠言止于智者。

子孫不肖,，必須下猛藥

賈珍似乎淡定而超然,，焦大的日子也似乎好過了一些，此后數(shù)年直至105回賈府被抄家,，再未出現(xiàn)過焦大當(dāng)差的文字,，說明他的“下三路”攻擊奏效了，也說明主子們是真的畏懼他,。古語云：“畏小民則無豪橫”,，我再補(bǔ)充一句，“凡豪橫必定理屈”,，寧國府諸人豪橫過后甚為被動,。

從小說敘述來看，秦可卿的死,，跟焦大辦“下三路”有直接關(guān)系,，脂批亦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了這一點，畢竟一個弱女子對恥辱與負(fù)罪的承受力是有限的,。然而賈珍的依然故我,，是否加重了她的“死亡陰影”,、加快了她的死亡步伐呢？答案是肯定的,。所謂“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真的就是真的，也假不了,。即便焦大不說破,，她也做不到夜半不怕鬼敲門，更做不到心地坦蕩,、心情愉悅的享受平安生活每一天,。

《荀子修身篇》曰：“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比绻粋€人品行好，那么堅持下去,，別人也無可挑剔,。用今天的話語來解釋，當(dāng)一個人心有所畏,，行有所止,，做事不違規(guī)、不出界,，就可以介然獨立,，有為有守，不懼風(fēng)雨,。反過來說也很簡單,，賈珍、秦氏等人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還談什么保持珍惜,？還裝什么淡定悲情？還怨什么別人辦你下三路,？我說是活該！

焦大年輕時為救主喝馬尿,，喝出了忠誠與光榮,，晚年還當(dāng)馬夫被擠兌，心里自然不爽,，換誰都會“毛血旺”,。他天天醉,，日日罵，不過是為了發(fā)泄待遇之不公,。管子說,，“民以法與吏相距，下以法與上從事”,。盡管焦大遭遇了不公,，但是他依然履行了自己的本分，遵守了賈府的規(guī)矩,，并無實質(zhì)性的觸犯或逾越,，如果不是賴二和賈蓉欺人太甚的話。賈府被炒時,，他號天蹈地的哭道：“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jìn)的爺們,，倒拿我當(dāng)作冤家！連爺還不知道焦大跟著太爺受的苦,！今朝弄到這個田地,！”這輩子他問心無愧，可以“介然”,。但是后輩們冷落他罵他捆他栓馬圈,，跟挖祖墳也就沒啥區(qū)別，況且這些不爭氣的后輩們還有軟肋捏在自己手里,，不要他們好看要誰好看,？所以“亂嚷亂叫”，下猛藥,，也是必須的,。

就我個人而言，比較反感動輒“下三路”，人非圣賢，孰能無弱點,？但是不能因此指責(zé)焦大祭出“殺手锏”或如今的各種“下三路”云云過分,。對付不要臉的諸如寧國府的人，諸如人前正義人后嫖娼或腐敗出軌蓄養(yǎng)私生子者,，就要拿出讓他或她徹底沒臉的辦法，把事兒做絕，瞧他們還裝各種清純不,？反正他們（她們）也不要臉對吧。兔死狐悲,、點到為止等肥皂情緒,，都是農(nóng)夫與蛇的無稽表達(dá)。（趙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