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開盡隔墻桃與杏 李漁《閑情偶記》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樹之喜淫者,，莫過于杏"的評介，原因是民間有傳說,，杏樹不結(jié)果,，只要系上處女常穿的裙子，樹由此好比受孕,，就會果實累累,。李漁因此稱它"風(fēng)流樹"。為此我一直想尋找這"風(fēng)流"的源頭,。早時候,，這杏肯定是莊重的，要不然《莊子》里就不會描述孔夫子在杏壇撫琴,，他的弟子們在陽光的樹影里讀書的靜謐景象,。這杏我在《花經(jīng)》中看到原是蒙古的種，何時引進中原不可考,，早時古人稱它是東方歲星之精,，用以夏祠，也是莊嚴(yán)得很,。它與仙道好像還有密切關(guān)系,，有仙氣縈繞,。杏的名聲最早我想是讓晚唐詩人薛能給壞掉的,，因為晚唐之前，詩人們寫杏花,，用的都是"春淺香寒蝶未游"的意象,，它開花早，最多也就說它"素態(tài)嬌姿",。薛能生于公元817年,，卒于公元880年，此是晚唐時節(jié),，唐的氣勢已盡,。他有一首七言絕句:"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樓。誰知艷性終相負(fù),，亂向春風(fēng)笑不休,。"將杏花本來杏臉半開、欲語不語的含蓄改寫成了賣笑的放浪,。這薛能是山西汾陽人,，不喜歡杏花也有情可原。他之后,，刻薄的羅隱又給了一句"小杏妖嬈弄色紅",，這"弄色"本是桃的事，用到它身上,，把素凈全給敗壞了,。到吳融有"一枝紅杏出墻頭，墻外人行正獨愁",，"紅杏出墻"影響太大,，也就把它的品性蓋棺定論了。吳融此外另有兩首寫杏的詩,，一首是:"春物競相妒,，杏花應(yīng)最嬌。紅輕欲愁殺,，粉薄似啼消,。"另一首在此基礎(chǔ)上再發(fā)展，"粉薄紅輕掩斂羞,，花中占斷得風(fēng)流,。軟非因醉都無力，凝不成歌亦自愁,。獨照影時臨水畔,，最含情處出墻頭。徘徊盡日難成別,，更待黃昏對酒樓,。"杏腮輕粉、招蜂引蝶,，完全是風(fēng)流煙花女子的姿態(tài),。 我倒覺得這多少有點冤枉杏花。它開于農(nóng)歷二月還在春寒之時,，未開花時蓓蕾是鮮紅的,，所以含苞似血。花開出來白中孕紅,，嬌麗,、清秀而無香氣，在淡泊中有一種不施朱粉的美麗,，倒是有閨門之態(tài),。在春寒中綻血而開花，"陽和入骨春思動",，春嬌無力是有的,，放浪絕對是強加的。我覺得杏花的好處在凝然如思,、含情不語的幽柔之間,，所謂"半吐疑紅卻勝紅"。其意境,，一是要與煙絲中的幽閨自憐聯(lián)系在一起--一句"杏花春雨江南",，就能引發(fā)出非煙非霧，朝來小雨輕紅,，春意全在迷離中刻骨銘心的記憶,。這與晚唐的味道倒是近的。二是在月影下要聯(lián)系上酒,，蘇東坡是真正寫出了花下詩意--他的《月夜與客飲酒杏花下》:"杏花飛簾散余春,，明月入戶尋幽人。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萍,。花間置酒清香發(fā),，爭挽長條落香雪,。山城薄酒不堪飲，勸君且吸杯中月,。明朝卷地東風(fēng)惡,，但見綠葉棲殘紅。"既寫出杏花的雅致,，也有"無風(fēng)已恐自零落"的憐憫,。
要說爭春，杏與桃是遠(yuǎn)遠(yuǎn)爭不過的,，杏花與桃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品格,，好比晚唐與盛唐的差異?！?a href="http://wenxue./" target="_blank">詩經(jīng)》中寫桃花最著名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夭夭"是濃艷,，夭嬈,，"灼灼"是亮麗成燃燒而灼人眉目。八個字我覺寫盡了桃花在春風(fēng)里的霸氣,。桃色燦爛在這春光里,，是放肆的艷，所謂妖紅墜濕,、映煙成虹,。顏色太靚，與輕飄的柳色一配,，招惹出百般的媚,。春的濫情彌漫，某種意義就是讓這桃柳之色自然地浸淫出來,。與杏花的潔身自好相比,，桃花的好處就在那千嬌百媚的風(fēng)情萬種之間--沒有羞斂，沒有嬌啼隱忍;只顧放蕩,，只顧眩一身的爛漫芳菲;一樹粘滿花朵能開成"繁若無枝",，其色又多變，于是一種花能開出百般色調(diào),。這花由此醉在霞光,、喜雨間，因爛醉而癲狂成亂紅飛雨,，緋紅漫天滿地,，也就沐浴成春色滿園。這樣的桃色,，淫蕩是自然的,。李漁在《閑情偶記》中，認(rèn)為桃花就漂亮在這種極純的紅,，而真正純的桃色都是荒郊鄉(xiāng)村籬落間突然跳出之花,，也就是未被玷污、雜交的自然之色,。
夭桃弄春色,，見桃色而動春心，所以文人詠桃花的詩詞要比詠杏花的多很多,。唐詩中寫桃花真正有味道的,，元稹有"南家桃樹深紅色，日照霞光看不得,，樹小花狂風(fēng)易吹,，一夜風(fēng)吹滿墻北。"寫桃花的艷麗與嬌弱。杜甫有"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fēng),。桃花一簇開無主，不愛深紅愛淺紅",。置桃花于孤寂中,，在"春光懶困"中憐花無主。還有白居易的《夜惜禁中桃花因懷錢員外》:"前日歸時花正紅,，今夜宿時枝半空,。坐惜殘芳君不見，風(fēng)吹狼藉月明中,。"嘆息紅顏薄命,。凡美艷之物必早早凋零，"夭夭"展示其美貌同時也飽含因嬌弱,、輕薄而早夭的宿命,，于是這桃花亂落也是傷春最美景象:暖風(fēng)香雨中，流紅飄渺,，隨水而下,，就變成"春江水暖鴨先知"，"桃花流水鱖魚肥",。
桃花最有名的典故,，除"桃色夭夭"，便是"人面桃花",。崔護的《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這首看起來簡單的詩寫人與花與風(fēng)，從人面桃花到人面丟失再到桃花依舊,，寫出桃色挑逗的三重迷人境界,，以致后人干脆強調(diào)有一種桃花為"人面桃花"，稱它是桃花變化至極,，花開瑩白如雪光,。這崔護是陜西藍(lán)田人，貞元進士,，官曾當(dāng)?shù)綆X南節(jié)度使,。《全唐詩》中收他一共只有6首詩,，兩首寫雞,，4首寫春色,。除這首"人面桃花"，另一首值得一提的是《五月水邊柳》:"結(jié)根挺涯涘,，垂影覆清淺,。睡臉寒未開,，懶腰晴更軟,。搖空條已重，拂水帶方展,。似醉煙景凝,，如愁月露泫。絲長魚誤恐,，枝弱禽驚踐,。長別幾多情，含春任攀搴,。"味道差多了,。這首《題都城南莊》據(jù)考為他年少時所作，后因為孟啟的一卷筆記《本事詩》,，一首詩變成了一個傳奇,。這孟啟是乾符二年的進士，他對"本事"的考察其實并不見依據(jù),，就崔護這一則而言,，故事又極細(xì)致完整:那女子先是從門縫偷窺，接著又倚一棵桃樹妖姿媚態(tài),，彼此含情相望,。等第二年清明再至，門上了鎖,，崔護將詩題在了門扉上,。整個故事，從見女子一幅桃夭景象,，到女子見詩病倒絕食,，這崔護又正好路過，進門而將已經(jīng)"死"去的她重新哭醒,，太常態(tài)的戲劇化,。我以為這"本事"都是孟根據(jù)詩意編成的傳奇，后世代代相傳,，就認(rèn)為真有其事了,。
(責(zé)任編輯：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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