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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斯賓諾莎（1632年11月24日－1677年2月21日） 永遠的斯賓諾莎 山西大學(xué) 朱東平 （投稿） 在人群中,，你一眼望不出斯賓諾莎,，如果你生活在1670年的海牙。在熙來攘往的海牙街頭,，這個身材矮小不修邊幅的中年人行色匆匆，一雙渾濁的眼睛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蓬亂的卷發(fā),，風(fēng)中飄蕩，他就這樣朝你走來,，或許還與你擦肩而過,。然后堙沒在人海中。兩百年后,，當他的雕像在這條街頭的花園里揭幕時,，歐內(nèi)斯特.雷南以一句話結(jié)束了演說，他說“也許這里展示的是曾經(jīng)有過的神的最真實的影像,?！焙髞砗嗬旭R斯在其那本哲學(xué)家傳記的小冊子中補充了一句：這里展示的也許是人所能擁有的最高尚的愛。的確,，凡真正美麗的事物總是不愿引人注意,，就像巴魯赫·斯賓諾莎。 天下唯庸人無咎無譽 梁啟超作為晚生,，在給李鴻章寫的傳記的緒論中如此開篇立論：天下唯庸人無咎無譽,。舉天下人而惡之，斯可謂非常之奸雄矣乎,。舉天下人而譽之,，斯可謂非常之豪杰矣乎。此論同樣適用于斯賓諾莎和他身處其中的那個時代,。斯賓諾莎生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個猶太人社區(qū),，從小便天資聰敏，被人們寄予厚望,?？墒撬官e諾莎青年時期卻逐漸發(fā)展出一種與猶太教正統(tǒng)教義格格不入的“異端”思想。作為一個猶太人,，斯賓諾莎已經(jīng)與世界相脫離,，如今卻又因其不軌的思想被猶太教革出教門，斯賓諾莎成為了族人眼中的人民叛徒，就連家人也一氣之下與他斷絕了關(guān)系,。在斯賓諾莎的猶太教除名儀式上,，猶太教徒們對斯賓諾莎進行了最惡毒的詛咒:沒有一個人愿意與他交談，沒有一個人愿意與他接近,，相處和閱讀他的文章,。這樣的詛咒最后不幸?guī)缀醭蔀槭聦崳谒昂退篮蟮囊粋€世紀內(nèi),，斯賓諾莎被人們看做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壞人,。基督教徒們同樣對他恨之入骨,，因為他同樣否定了基督徒心中的那個上帝,。就這樣斯賓諾莎完全被世俗世界所驅(qū)逐，流放到了廣闊和孤獨的哲學(xué)世界中,。斯賓諾莎一生清貧獨居,，只與少數(shù)幾個人偶有來往。其中有日后的另一位大哲學(xué)家萊布尼茨,，萊布尼茨雖然深受斯賓諾莎思想的啟發(fā),，但他卻對這一點諱莫如深，在談到與斯賓諾莎的私交時,，他竟至于撒謊掩蓋,。由此可見，斯賓諾莎在當時當世有多么“舉天下人而惡之,?！比欢官e諾莎真的是“非常之奸雄矣乎?！绷喝喂隽巳缦禄卮穑骸疤煜氯嗽普?，常人居其千百，而非常人不得其一,，以常人而論非常人,，烏見其可？故譽滿天下,，未必不為鄉(xiāng)愿,；謗滿天下，未必不為偉人,?！彼官e諾莎正是因為其偉大的靈魂和思想遠遠超出了當世之常人的狹隘眼光，所以遭致“謗滿天下”而終身背負異端之名,，不被人們所接受,。每一個時代都像是一輛顛簸的馬車,，它滿載喧嘩與躁動的人群，緩慢的行駛在凹凸崎嶇的路面上,。它永遠不喜歡身處其中人們跳下車去,，而斯賓諾莎正是這么一個怪人。時代的馬車在其身后氣喘吁吁,，謾罵不止,。憤怒的人群奚落，詆毀,，疏遠和投擲攻擊這位特立獨行的思想者者,，而他們卻不知這位最憂傷的人其實是一位探路者。只因他,，馬車避開了險峻和少走了彎路,。所以是時代對不起斯賓諾莎，但我想斯賓諾莎至死也沒有怨恨,，因為他說過：“不嘲笑，不悲哀,，不怨天尤人,，而是去理解?！边@就是他留給身后時代的寬容的箴言,，他理解他的時代，可過了兩百年后,，他才被時代所理解,。 自反而縮，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兩千多年前,，孟子為真正的勇者做了一個定義,，現(xiàn)今若要據(jù)此列一份名單的話，縱使千年長河,，人數(shù)也不會太多,，其中斯賓諾莎一定赫然在列。在《孟子·公孫丑》的最后,，孟子為大勇做了精辟論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而吾往矣。意思就是說自己反省自己,，如果覺得理直的話,，縱使千萬人阻擋，也要勇往直前,。雖然這話有個人主義之嫌,，但是如果用在斯賓諾莎身上，卻契合無間。 當年的猶太教長老們面對斯賓諾莎的“離經(jīng)叛道”,。一開始并不感覺惶恐,，他們覺得只要略施手段便可使這個青年人屈服妥協(xié)，于是他們開始威脅恐嚇,，并揚言將其關(guān)進監(jiān)獄,，然而面對倔強的斯賓諾莎這最終以失敗告終。見大棒不管用,，長老們又拿出了胡蘿卜,，只要斯賓諾莎在公共場合保持緘默，表面上支持正統(tǒng)信仰,，他將得到500美元的年金,，斯賓諾莎又拒絕了這一好心的規(guī)勸。見斯賓諾莎軟硬不吃,，最后長老們竟派殺手刺殺斯賓諾莎,，上天保佑，快刀只是擦傷了斯賓諾莎的脖子,。至此他已與猶太教和自己的家庭徹底決裂,。之后斯賓諾莎隱居阿姆斯特丹郊區(qū)，以磨制鏡片來維持生計,，踐行著古希伯來圣者的教誨“用你的雙手去獲取世俗實物,，為了天堂的思想而運用你的頭腦”開始了自己清貧淡泊，默默無聞的一生,，二十八歲時他移居瑞恩斯堡,，后來又在朋友幫助下移居海牙度過余生。期間一些有識之士發(fā)現(xiàn)了斯賓諾莎,。一位富商朋友曾想對斯賓諾莎進行經(jīng)濟援助時,，被拒絕，后來富商臨死,，又將斯賓諾莎定為財產(chǎn)繼承人,，又遭到拒絕。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曾希望他將下一部著作題詞獻給自己,，作為交換,，將贈予一筆可觀的年金，雖然斯賓諾莎此時已窮困潦倒,，徘徊在溫飽線上,。但他又一次拒絕了，只因自己不能違心的奉承自己不欣賞的人,，即使他是國王,。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他終于獲得了一個被大家承認的機會，海德堡大學(xué)向斯賓諾莎發(fā)來哲學(xué)教授的聘書,，但條件是：不能濫用自由,，對國家的法定宗教提出質(zhì)疑。斯賓諾莎看后將聘書一扔,，謝絕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機會,，只因為他面對自己心中思想體系，有一個“自反而縮”的信念,。所以他不必為任何人和事低下自己尋找尋找真理的頭顱,，即使落魄一生。就如魯迅所說的：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但我想斯賓諾莎何止是直面慘淡,，他已經(jīng)跳出了慘淡的人生，遨翔于智慧的王國,，縱身將頭穿過云端,，窺探世界的秘密。身在地上的人們盡管千方百計的阻擋,，可斯賓諾莎只是偶爾低頭俯視,，人群小如蟻窩，塵世囂囂,，聞之如蠅嗡。這些當然無法擾亂斯賓諾莎寧靜的心,，他抬頭繼續(xù)保持仰望的姿勢,。陶醉在云上面的風(fēng)景里，與造物游,，與天地參,。 先生之學(xué)，亦詩亦哲 在一般人眼中,，哲學(xué)家是枯燥乏味的,。晦澀難懂的邏輯分析,，扎堆的抽象概念,，這一切讓人們對哲學(xué)著作望而生畏。這其中特別是斯賓諾莎的著作,，特別是那部《倫理學(xué)》,。在這部著作中作者用幾何學(xué)的形式論述哲學(xué)思想，怪異無比,，讀起來讓人叫苦不迭,。但是仔細想想,，一些珍貴的東西哪能叫人隨便輕易得取，只能是歷經(jīng)痛苦才能被收歸己有,，閱讀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你歷經(jīng)艱難從繁瑣的論據(jù)論點中突圍而出，然后你梳理頭緒,，思想在你心中逐漸清晰,，之后頓時有一種撥云見日的感覺，這過程就像你坐飛船先得努力掙脫地心引力,，之后回望地球,，這時地球的整體輪廓展現(xiàn)在你的目前，那一刻你真的會感嘆：原來美麗如斯,！斯賓諾莎的思想體系就是這樣,，遠看起來，你會覺得他更是一位浪漫詩人或者畫家,，因為其中無不散發(fā)著詩意的美感,。就像德國畫家弗里德里希的著名風(fēng)景畫《里森格伯格的殘垣斷壁》所展現(xiàn)給人的那樣。這兩者之中居然散發(fā)著異曲同工的神韻,。眾所周知,，斯賓諾莎是一位“泛神論”者，在他的思想里“神”不是擬人化的迷信的神,，他的“神”基本等同于自然,，是一種無邊的存在，每個人每個物都是神的身體的一部分,，其中都有神的存在,。神就像一部樂曲，而我們都是其中的音符,。而從每一個音符中又都可以一窺這部樂曲的雄壯和美麗,。我們每一個生命都是如此偉大。我覺得斯賓諾莎所說的“神”某種意義上可以等同于老子《道德經(jīng)》里的“道”,，而身處其中的自然萬物,，其身上都有一種“玄”的存在。后世一些詩人從斯賓諾莎的自然觀中找到了對自然的感覺,，認為自然作為一個神秘整體被注入了一種內(nèi)在的形而上本質(zhì),，而本質(zhì)在所有事物當中呈現(xiàn)自身。正因如此,，他的思想被后人看做是龐大的浪漫主義陣營的發(fā)源地,。不僅如此，斯賓諾莎思想中的平等,、寬容,、共和等理念也間接促生了啟蒙運動的產(chǎn)生,。斯賓諾莎的體系中很強調(diào)愛的作用。他說：愛,，使我們短暫的生活變?yōu)橛篮愕耐揖辰?，使我們的存在具有了真正的意義。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自然,，都是神的一部分,，愛每一個別人就是愛“神”，而自己也屬于“神”的一部分,，所以這也是愛自己,。我們生于此，正是為愛而來,。斯賓諾莎告訴我們：我們應(yīng)該寧靜之中追求知識和智慧,，而不是沉溺于低級的感官的快樂之中，只有讓自己的內(nèi)心貯滿了知識,，才可以擁有一顆認識世界的心靈,，才能得到幸福。斯賓諾莎贊嘆生命之美,，因為每個生命中都分有“神性”,。如亨利托馬斯理解的那樣：即使世界不是為你而創(chuàng)造的，但只要想到自己是為世界而生成的,，你會感到幸福,。別忘了，你是生命之書的一頁,，沒有這一頁,，這部書是殘缺不全。如房龍說的：他恢復(fù)了從希臘和羅馬時代就被歪曲的人類的真正形象——作為真正的世界一員的形象,。 在此，愛不是一個抽象的名詞,，愛在每一個人的眼神里,，在微微上彎的嘴角里，在擦肩而過的距離里,，在腳下的微塵里,，在春天的嫩芽里，在冬天的寒風(fēng)里,，在彼此觸碰的指尖里,，在各自開朗的自私里，在陌生人陽剛的冷漠里,。每一份給出去的愛,，最后都會回歸自身,。 光榮的荊棘路 1677年海牙的冬天寒風(fēng)凌冽，不斷的咳嗽聲從斯賓諾莎的小屋中傳出,，隨風(fēng)飄去,。這一年他四十五歲。此刻的街頭,，行人寥寥,。由于長期磨制鏡片產(chǎn)生的塵埃大量的被吸入肺里，他染上了肺病,。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正停留在生命的盡頭,，他此刻目光也許還停留在房間里的那些蜘蛛網(wǎng)上面，這曾一直是他閑暇時的消遣,，那些蜘蛛的爭斗曾使他笑的流出淚來,，也許透過他房間里唯一的與他相伴的這些小生命，他曾窺探到“神”的影子呢,，誰又知道呢,。這一年的2月22日，日歷上顯示是個星期六,，這位孤獨的哲學(xué)家終于閉上了眼睛,，告別了這個他毫無怨意，深愛著的世界,。沒有眷戀只有滿足,。也許他的靈魂真的走向了“神”通向了永恒了呢，誰又知道呢,。 羅素是個刻薄自負的哲學(xué)家,，在他的《西方哲學(xué)史》里他可以對歷代的先輩們自在的評論和奚落。但他唯獨對斯賓諾莎尊崇有加,，他說：斯賓諾莎是偉大哲學(xué)家當中人格最高尚,、性情最溫厚可親的。按才智講,，有些人超越了他,，但是在道德方面，他是至高無上的,。的確,在短暫的一生中,，斯賓諾莎遺世獨立，不問喧囂,，只充滿了對生命和世界的探索,。最重要的是他做到了內(nèi)圣外王，知行合一,，盡管只是孤獨的國王,。他完全踐行了自己所堅持的思想,。做到了知人而憫人，知天而愛天,。所以在面對姐姐對父親遺留給自己財產(chǎn)的侵占時,，斯賓諾莎即使打贏了官司，但最終還是將那些財產(chǎn)饋贈給了姐姐,，因為他追求的只是一份公正,，而不是那些金錢。如雅斯貝爾斯所評價的那樣：令人信服的不是抽象的思想,，而是與這個思想同在的事實,。斯賓諾莎幾乎已經(jīng)符合中國儒家關(guān)于圣人的標準。為后世立下了一個不朽的人格模范,，讓人高山仰止,。 王小波在《我的精神家園》里說：“安徒生寫過光榮的荊棘路，他說人文的事業(yè)就像一片著火的荊棘,，智者仁人就在火里走著,。”安徒生其實是這么說的：假如我們把世界歷史看做是幻燈片,，那么我們在所有的時代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造福人類的偉人在怎樣的走著荊棘路。榮耀的畫卷一一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盡管每幅都是轉(zhuǎn)瞬即逝,，但他們所展現(xiàn)的卻是一個充滿抗爭和光榮的人生。如今斯賓諾莎的畫卷已經(jīng)被翻過,，但又好像從未被翻開,。他長存于人們的心中，被品味,、流連和贊嘆,。他流淌在歷史的長河里，為人類注入一支清泉活水,。 “愛好永恒無限的東西,，可以培養(yǎng)我們的心靈；最值得我們用全力去追求,，去探尋?！痹凇吨愿倪M論》里斯賓諾莎如是說,，在這里我們可以一窺斯賓諾莎心靈的脈絡(luò)，這也正是為這條光榮的荊棘路所做的一個腳注,。是給予我們的一個虔誠的教誨,。前赴后繼的走在這條路上的先賢們正是用這么一顆探尋永恒和無限的心,，來為人類的永生帶來些許曙光。烈火燒有不退他們執(zhí)著的思考,，卻只能換來渺小如我們的無盡的敬仰,。 ———————————————— 如今，在海牙街頭的人群中,，你還是一眼望不出斯賓諾莎,，你需要穿梭于人海和街道，向當?shù)厝嗽儐枙r,，他會含著微笑自豪的伸手給你指點,，這時斯賓諾莎就在他善良的笑容里，在他微禿的指尖上,?；蛟S他還會拿出一張面值1000的荷蘭盾，向你講述上面的斯賓諾莎像,，講述當年在海牙的那段不為人知的光輝歲月,。你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秋風(fēng)撲面,，這時你想起里爾克的《秋》,。 木葉飄零，宛自遠方而落,，遠在諸天的花園,，悉數(shù)枯萎。 落葉搖蕩著逆反命運的身姿,。 這時斯賓諾莎就在風(fēng)里,，在東西夾墜的落葉里，在街角的人群里,，在白云縱橫的天空里,，在路邊櫥窗里的鮮花里，在街頭藝人的音符里,，在轉(zhuǎn)角路人相對一笑的照面里,。終于。在一條筆直的大街上,，你透過人群一眼望見了坐在遠處的斯賓諾莎,。這時你將慢步向他走去，低著頭,，嘴里默念著那首未盡的詩篇,。 數(shù)夜之間沉重的地球，脫離所有星辰落入孤獨。 我們?nèi)湎氯?，這只手正在落,，另一只亦如其類。 然而有一個人,，他無限溫存地,。 雙手捧接萬物的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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