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席

 

        陳傳席,，博士，現(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責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特殊貢獻專家,。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論委員會委員。曾任美國堪薩斯大學研究員,，上海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1982年組織中國美術(shù)界第一次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同時組織全國第一次36家博物館（院）明清繪畫聯(lián)展,。已指導十六個國家的留學生和高級進修生，同時教授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姓名列入國內(nèi)外各類藝術(shù)辭典以及各類名人錄之中,。

    書法藝術(shù)應有兩個最基本,、定義式的標準,，其一是書法，其二是藝術(shù),。
    首先是什么叫書法,。其實書法在古代就叫“書”，如傳為王羲之的《書論》,、王僧虔的《論書》,、陶弘景的《與梁武帝論書啟》、孫過庭的《書譜》,，而后叫《書法論》,、《書法譜》。書法家叫“書人”或“能書人”,。到了宋代,，董迪在《廣川書跋·徐浩<開河碑>》中，才提出“書家”的稱謂,，他說書家貴在得筆意,，也未稱“書法家”。
    古代的“書法”多指“寫”的方法技巧?，F(xiàn)在的“書法”也包含書寫的方法技巧,，但更多指書法作品、書法藝術(shù),。書也好,，書法也好，必須是書寫漢字,，不能把繪畫或詩歌叫做書法,。說好的繪畫叫“無聲詩”，那只是比喻,，畫畢竟不是詩,，書法也不是畫。既然是書寫漢字,，那么漢字就必須標準,。甲骨、大小篆,、隸,、楷、草,，都要符合標準(但不是于右任的“標準草書”),，絕不可“獨創(chuàng)”,。“標準”就是古人規(guī)定這個字怎么寫,，必須怎么寫,，不可寫牛作馬，也不可把三點水寫成四點水,?；蛘哂腥藛枺湃丝梢詣?chuàng)造,，把篆改為隸,，把楷改為草，甚至書寫時多一點少一點,，今人為什么不可獨創(chuàng)?答曰:古人可以,，今人不可以。其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原始時代無字,，人必須創(chuàng)造文字，文字一旦創(chuàng)造出來,，約定俗成,，大家必須遵守，才一能傳達交流,。如果有人再創(chuàng)造,，必有人不認識，必定影響交流,，那就失去文字的意義,。書寫不方便，于是要改,，到漢末魏晉時的“正書”出現(xiàn),，書寫已方便，也好辨,，便已定型,。正如《宣和書譜》上說的“在漢建初有王次仲者，始以隸書作楷法,。所謂楷法者,，今之正書也。人既便之,，世遂行焉,。三國鐘繇，乃有《賀克捷表》,，備盡法度,，為正書之祖,。晉王羲之作《樂毅論》、《黃庭經(jīng)》,，一書于世,，遂為今昔不貨之寶”。漢字到了鐘瓢,、王羲之手中,，已完全定型。這正如國界,，一開始馬跑到哪里，碑樹到哪里,，哪里就是國界,。但到了后來，國與國之間的邊界一確立,，就不能天天變,。（來源 書法屋：www.）近幾十年前，漢字改革委員會根據(jù)草書簡化了繁體字,，造成了極大的麻煩,。一是東南亞很多國家本來使用漢字，不認識簡化字.對此大為惱火,。我去做過調(diào)查,，人家說:“我們學你們的漢字，你們自己變了,，我們怎么辦……”很多人對中國文化失去了學習的信心,。二是古文獻上的繁體，今之年輕人不認識,，他們要學繁體和簡體兩種文字,，這就加大了難度。所以,，漢字從漢末魏晉的正書出現(xiàn)后一直不變,，稍“變”就有大損失。至干草書,、篆書,、隸書、行書都早有標準,，都不能變,。如果變了，就是胡來,，就會造成混亂,。
    于是可以得出結(jié)論:書法最基本的標準是書寫標準的漢字,，否則便不是書法。至于是不是藝術(shù),，還當別論,。我們無權(quán)阻止你“創(chuàng)造”，但你“創(chuàng)造”的如果不同于漢末魏晉以來的漢字,，就無權(quán)叫“書法”,，也不必叫“書法”。為了顯示你獨創(chuàng)的“偉大”,，也應在書法之外確立一門藝術(shù)或什么學科,，你就是創(chuàng)始人?？墒?，你的“創(chuàng)造”又何必叫“書法”呢?如果你叫它“書法”，那就必須學好漢字,，寫規(guī)矩的漢字,。
    再談藝術(shù)。共實書法本包含藝術(shù)的成分,，書法不等干寫字,。談藝術(shù)，即突出其藝術(shù)成分,。外國人寫他們的字也有美丑優(yōu)劣之分,，有的寫英文、俄文,，也相當漂亮,，但那不是這里討論的“藝術(shù)”，它們僅是形式上的漂亮,。凡物若僅求形式上的美,，那是不是藝術(shù)還成問題，若是藝術(shù),，也是淺薄的,，其美僅是一種花樣而已。沈宗鴦在《芥舟學畫編》卷二中說:“凡事物是能垂久遠者,，必不徒尚華美之觀(即形式美),，而要有切實之體?！薄扒袑嵵w”才是藝術(shù)家要追求和努力達到的,。書法作為藝術(shù)，若無“切實之體”,，絕不可稱為藝術(shù),。若再追求花樣,，那才叫丑、惡,、怪,、俗、賴,。
      “切實之體”的實現(xiàn),，首先要有從古至今而形成的一套具體而微的技法。書法藝術(shù)不是技術(shù),，但若無高超的技術(shù),，則無藝術(shù)。先要掌握技術(shù),，要花很多時間習練,、研究、切磋到熟練掌握之后,，再進一步則是忘掉技術(shù)。古人說的“無意干書則佳”,，蘇東坡說:“我書意造本無法”,，傅山說:“期干如此而能如此者，工也;不期如此而能如此者,，天也……”都是徹底掌握技術(shù)之后說的話,。一開始學書時，若“無意”,、“無法”就根本不行,。到了一定境界，一提筆就想到“法”,、“意”也不行,。這個問題不談，先談標準,。
      第一個是形而上的審美標準,。從古至今，凡稱書法者,，必“正大”也,。王羲之、顏真卿,、虞世南,、柳公權(quán)以及蘇、黃,、米,、蔡,，無一不如此。豈有邪小可稱為藝術(shù)者也,。然而當代風書就是邪而小,，歪歪扭扭，描頭畫足,，一股子邪氣,、小氣。世界上的事,，邪,、小只能得逞于一時，不正而大,，豈能長久,。
    其次是風格。風格有雄渾,、蒼厚,、古拙、秀雅,、清潤,、瀟灑、雄強等等,。這問題本身為常人所知,，析置而不論(但是也有很多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
    其三是“秀骨”,。我已撰專文談過這個問題。書法以及所有的藝術(shù)品,，其文野之分,、雅俗之別，推在有無“秀骨”,。瀟灑,、秀潤、清新一路書法固然必須有“秀骨”,，雄厚,、剛強、古拙一路書法也需有“秀骨”,，否則便會流于惡俗,。顏真卿的書法以雄強著稱，然而古人評他的書“雄秀”、“雄媚”,，骨子里仍是秀的,。南京的書法家武中奇，其書雄渾,、蒼厚,、大氣都超過林散之，但其藝術(shù)總的價值遠不及林散之,，也就是因為林散之書法有一點“秀骨”,，而武遜之。
    書法的標準很多,，但只要在技巧掌握之后,，具備“正大氣象”和“秀骨”兩方面，墓本上就行了,。
    但是我要根醒當代有志千書法的人,，也就是“一點注意”:切不要把“創(chuàng)新”看得太重，甚至可以完全不提“創(chuàng)新”,。古人書論千千萬,、幾乎不提創(chuàng)新，他們只談“九勢”,、“八法”,，談“十二意”、“八訣”,、“三十六法”，談“心正氣和”以及“神,、氣,、骨、血,、肉”,。而且，甲骨文書法在殷代達到頂點,，“正書”在魏晉達到頂點,，后人皆無法逾越。唐不如晉,，但唐人楷書仍有一點發(fā)展;宋不如唐,，之后則一代不如一代，元以后幾乎沒有任何“新”意的書法家,。趙孟頫是了不起的書法家,，他的書法有創(chuàng)新嗎?可以說毫無創(chuàng)新。他的書“根抵鐘王，而出入晉唐”,，如果說有的和鐘,、王不同，那是他學不像,，而不是創(chuàng)新,。他自己說的“結(jié)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他沒有變化,，但他是歷史上的大書法家。有人說清代金冬心書法有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在哪里?還不是從“二爨”來,，頂多再加一點《天發(fā)神讖碑》。鄭板橋書法自稱“六分半書”,，還是從古人那里湊來,。元以后名家書法無一創(chuàng)新，今人更不要想“創(chuàng)新”,，把字寫好就行了,。你把字寫好，學鐘,、王,、顏、柳,、蘇,、黃、米,、蔡,，學得好，你就是當代大書法家,。賴少其應該是當代很不錯的書法家,，功力很好的。有人說他的書法學過“二爨”和《天發(fā)神讖碑》,，他說:“我沒有學過‘二爨’,，也沒學過《天發(fā)神讖碑》，只學金冬心一家,，而且只學金的七個字,。”元以后,，凡是想創(chuàng)新而又真的“創(chuàng)新”的寫字人,，尤其是當代寫字人,，他們不努力于傳統(tǒng)書法的學習和鍛煉，而“創(chuàng)出的新書法”,，有人認為是“取悅于一時”,，我看連一時也沒“取悅”，只是“取惡”于一時,，熱鬧于一時,，只可列入“五花八門”之列，不可稱之為“新書法”,，更不可言“風格”,。這“五花八門”，不久也就灰飛煙滅,，進入垃圾堆了,。如前所述，趙孟An書就是“王字”而已,，毫無創(chuàng)新,。但他的功力很深，結(jié)果,，他不但是元代大書法家,，也是千古大書法家，這還不值得深思嗎?

陳傳席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