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上海曲友中擅演“小生”戲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現(xiàn)代昆曲界泰斗級大師俞振飛,，另一個就是昆山曲友殷震賢。這兩個人都被梅蘭芳邀請配過戲,，又同是當(dāng)時昆曲名曲家,，并稱滬上曲界“雙璧”。昆曲里面唱腔各有講究,，俞振飛精于唱法中的擻腔,，殷震賢則擅長笑功，時人有“殷笑俞擻”之譽,。殷震賢最拿手的戲就是飾演《金雀記·喬醋》里的潘岳一角,，舉手投足，若詩若畫,，遂有“殷喬醋”之稱,。
□王曉陽
出身名醫(yī)世家，不忘昆曲風(fēng)雅
殷震賢,，字邦良,，昆山正儀鎮(zhèn)人。出生于光緒十六年（庚寅）七月廿八日（1890年9月12日）,，去世于農(nóng)歷庚子年四月二十日（1960年5月15日）,，享年七十歲,。
殷震賢的父親名叫湯致祥，入贅蘇州思婆巷殷氏,，改殷姓,。殷氏正是昆山著名“閔氏傷科”的傳人。殷震賢從小跟隨大伯母閔姊學(xué)醫(yī),，學(xué)成后于民國初寓昆山南街行醫(yī),。湯致祥為昆山曲界前輩，熟悉音律,，善于度曲,，吹得一手好笛。殷震賢從小耳濡目染,，也喜愛上昆曲,，各個行當(dāng)都學(xué)，最擅長的是“巾生”戲,。后來還跟從蘇州名師沈月泉學(xué)習(xí),，唱、念,、笛,、鼓皆精，串戲更兼上乘,。隨著傷科醫(yī)業(yè)的拓展,，殷震賢跟從父親到上海白克路（今鳳陽路）永年里10號設(shè)診開業(yè),，因醫(yī)術(shù)高超,，很快名揚滬上,，業(yè)務(wù)興盛,。
殷震賢習(xí)學(xué)的“閔氏傷科”技藝,，是昆山傳承幾百年的傷科技藝,，有非常獨到的神奇功效,。殷震賢生性聰明,，對“閔氏傷科”的精髓融會貫通,，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殷氏傷科”療治方法。殷震賢特別精于傷科手法,，凡脫骱者,，應(yīng)手輒愈。他也善用祖?zhèn)鱾鄠幒突钛?、止痛散等方劑，治療傷骨骨折,、跌打損傷等癥，俱獲顯效,，被列為“上海八大傷科名醫(yī)”之一,。
殷震賢的傷科名藥“殷氏萬應(yīng)膏”非常有名,。當(dāng)時很多蘇南市郊農(nóng)民患有新老宿傷都趕來白克路求治,，當(dāng)時曾有不少傷者貼膏藥痊愈后，再將用過的膏藥數(shù)度借給其他有傷者,，傷膏敷貼,，仍然見效,。這個靈方妙藥后被殷震賢的次子殷孟超先生保存并捐獻給上海中醫(yī)藥衛(wèi)生管理部門,。
殷震賢到上海后,，不僅行醫(yī)濟世,，而且積極參與上海的昆曲交游活動,。他一人參加了上海的倚云集、賡春社,、平聲社,、青社等不同昆曲曲社,，不僅和滬上的穆藕初、俞振飛,、徐凌云,、項馨吾等友善,，還到處交游,，紅豆館主溥侗和海寧王欣甫等都是他經(jīng)常往來的曲友,。他們一起唱曲護曲,，留下了許多風(fēng)雅而感人的故事,。
曲盡昆腔之妙，技稱昆曲“一絕”
殷震賢研習(xí)昆曲聲腔、念白,、身段,、指法，刻意求工,，絕不草率行事,。拍曲不達到滾瓜爛熟的地步，不輕易上笛,。平時教導(dǎo)兒輩及后生：“念白比唱難,，一啼一笑務(wù)必扣貼入微?！币笳鹳t除了要求“字正腔圓”“注意層次”外,，還要掌握“運氣”“透氣”“收”“放”等要領(lǐng)，視劇情之緩急,，身段之轉(zhuǎn)換,，能夠集各種伸縮頓挫變化之能事。所以殷震賢不僅能唱曲,，更能夠串戲,，上臺演出,。
民國十年(1921年)1月4日、5日,，上海鈞天,、嚶求、潤鴻三個曲社在“詒燕堂”舉行清客大會串,，邀請?zhí)K州全福,、大章、大雅三班的舊人為班底,。殷震賢作為曲社的活躍分子也參加了這個曲會,。曲會上，有著名昆曲名家徐凌云主串的《跪池》,、俞振飛主串《望鄉(xiāng)》等戲碼,，殷震賢主串了他的拿手好戲《喬醋》一段。
民國十一年（1922年)年1月,，穆藕初在上海倡議成立“粟社”,，以研習(xí)昆曲大家俞粟廬的唱法為宗旨。這個“粟社”公推穆藕初為社長,，謝繩祖為副社長,。參加者都是上海蘇州一帶有影響的曲家，有徐凌云,、張紫東等,，殷震賢也是其中之一。
殷震賢不僅積極參與曲社活動,，自己也出面組織曲社,，殷震賢自家的寓所，就是上海曲友活動的場所之一,。當(dāng)時上海的名曲社還有一個叫“益社”,，就是由旅滬江浙昆曲家俞伯陶、殷震賢等組織,。上海歷史最久,、影響較大的曲社——賡春曲社，1933年起社務(wù)由徐凌云(海寧人)主持,，曲社活動也多在殷震賢寓所舉行,。因為熱心曲社活動，殷震賢同時成為上海倚云集,、賡春社,、平聲社、青社等曲社的臺柱,。
殷震賢擅長演的戲很多,，最擅“巾生”戲,，如《拾畫》《藏舟》《斷橋》《玩箋》等，兼工“小官生”和“旦角”,。有一次曲會上,，殷震賢唱了一折《拾叫》，這是《牡丹亭》里柳夢梅的戲,。殷震賢表演得格調(diào)儒雅清新,，功力造詣極佳，觀者叫好,，聽著過癮,。當(dāng)時在場的昆曲大家俞粟廬先生聽罷擊節(jié)贊賞，對俞振飛先生說：“殷震賢的戲,，神情氣足,，還伴有一條好嗓，可稱一絕,?！笨梢娨笳鹳t技藝之高。
20世紀(jì)30年代,，梅蘭芳到上海演出,，當(dāng)時梅蘭芳譽滿天下,，紅遍上海灘,。梅蘭芳先生特邀殷震賢和他合作演出《驚夢》《販馬記》等昆曲劇目。梅蘭芳先生也很有雅量,，不突出自己,，將殷震賢的客串配戲給予很大的尊重，演出的臺上特地放著演示牌,，上面刊印“特邀殷震賢先生客串演出”幾個字,，表示對殷震賢的“禮儀之重”。當(dāng)時昆曲里面能夠和梅蘭芳先生配戲的,，也不過俞振飛等寥寥幾人,。殷震賢在上海曲友之中的地位之高可見一斑。
昆曲演唱要求很高,，基本是按律行腔,，不允許隨便改動，所以不像其他越劇,、京劇之類會產(chǎn)生不同的流派,。但是殷震賢對昆曲唱腔的研習(xí)有他獨到的心得體會，所以也傳授了不少學(xué)生,。跟隨殷震賢學(xué)習(xí)昆曲的人很多,，比較著名的有上海的周萼軒,、樊誦芬、柳萱圖,，蘇州的俞錫侯,、姚明梅，還有美籍曲友唐瑛等,，都是他的傳人,。殷震賢是昆山乃至蘇州地區(qū)對外影響最大的曲友之一。
參與“上海昆劇保存社”,，
義演為“昆”盡心盡力
現(xiàn)代人都知道“蘇州昆劇傳習(xí)所”為保護昆劇所作之功,。其實“蘇州昆劇傳習(xí)所”前面還有一個“上海昆劇保存社”，是在上海地區(qū)率先興起的“保護昆曲”的社團組織,?！吧虾＠”４嫔纭笔悄屡撼酢⒂嵴耧w等人發(fā)起組織的,，殷震賢就是其中熱心參與的發(fā)起人之一,。
“上海昆劇保存社”成立之后，蘇州曲友發(fā)起成立“蘇州昆劇傳習(xí)所”,，因為經(jīng)費不足,，半年后由穆藕初先生接辦。穆藕初先生為昆曲所做的最有影響的事情,，就是以“上海昆劇保存社”名義在上?！跋牧钆淇藨驁@”(今新華電影院)義演籌募資金。穆藕初的記譜先生沈彝如《傳聲雜記》里記載了當(dāng)時的籌集資金的情況：
沈彝如正月十三接到“上海昆劇保存社”的請?zhí)?，邀請他到四馬路“一家春”西菜館敘餐,，討論串戲的有關(guān)問題?！皶倍ㄔ谡率拈_始,，正月十六結(jié)束。當(dāng)時參加的昆山人有張志樂,、沈夢伯,、閔采臣、王堯民,、殷震賢等,。其他蘇州、上海的曲友大約有百人參加,。昆山笛師許紀(jì)根也在,。穆藕初主持這次昆曲大事。晚上九點散會，每人還交了三元錢徽章費,。會議之后,，每個串戲的人都在練習(xí)，練習(xí)的地點就在殷震賢家中,。
這說明殷震賢是這次活動的重要籌備者之一,。因為參加人數(shù)眾多，活動影響很大,，并不是每個人都有上臺演出的機會,。經(jīng)過協(xié)商決定穆藕初﹑張紫東等28人登臺演出，串演昆劇傳統(tǒng)折子戲30余折,。第一天是和項馨吾合演的《佳期》,，第二天和陳鳳民合演《偷詩》，第三天和陳鳳民合演《喬醋》,。說明殷震賢在這次演出活動中的重要地位,。
在上海“夏令配克戲園”演劇三天的這次“會串”在昆劇演出史上是很有意義的盛舉,，“會串”屬募捐義演性質(zhì),，券價分客座5元﹑3元兩種（按：其時梅蘭芳在滬演出最高價為2元）?；牵ò鼛┝粲?，每間有百元到千元不等，一切演出開支,，均由參演的曲家共同分擔(dān),，所得收入八千大洋贈予蘇州昆劇傳習(xí)所，保證了昆劇傳習(xí)所的開辦,。這里面殷震賢的籌辦之功,，也為更多“昆曲人”銘記,。
除了這次義演,，殷震賢還多次參加了“傳字輩”的演出活動。民國十三年(1924年)五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傳字輩”以“昆劇傳習(xí)所”名義首演于上海舞臺,，獻演了《浣紗記·越壽、拜施》《千金記·追信,、拜將》《爛柯山·癡夢》等傳統(tǒng)折子戲四十八折,。每場活動都由俞振飛、項馨吾,、殷震賢等著名曲家加串名劇,。這次演出也是“嘉賓滿座，蜚聲揚溢”,，場場爆滿,，盛況空前,，擴大了昆劇傳習(xí)所在上海的影響。
抗戰(zhàn)期間,，“仙霓社”昆劇班在上海大新游樂場演出,，當(dāng)時人心惶惶，昆劇上座的情況很差,。殷震賢先生不忘昆曲,，經(jīng)常帶著葉小泓先生到這里代替藝人客串表演助興，這在昆劇行話里叫“爬臺”,。殷震賢經(jīng)常演出《玉簪記·琴挑》《金雀記·喬醋》《白蛇傳·斷橋》《獅吼記·跪池》等,。他“爬臺”一絲不茍，用自己的名氣和技藝吸引觀眾,，盡心盡力為“仙霓社”挽救危局,。其對昆曲“嗜愛”之心，令人動容,。
扶弱濟世,，蘭芷芳馨
上海“賡春曲社”經(jīng)?；顒拥牡攸c,，就是殷震賢的寓所。這里嘉賓如云,，群賢畢至,。殷震賢因為是昆山人，所以經(jīng)常邀請昆山的曲友到他的曲會里,，設(shè)宴招待,，一起開展“同期”活動。常去的昆山人有俞翰屏,、陳中豪,、楊友仁、胡福章等,?！百s春曲社”有一位常客,，就是昆曲名家俞振飛,。俞振飛的笛子，被譽為“大江南北兩只笛”之一,，他不輕易為一般曲友吹笛伴奏的,。昆曲里面的吹笛很有技巧，好的笛師能夠引領(lǐng)曲友的唱腔，起到珠聯(lián)璧合的作用,。那天晚上俞振飛蒙殷震賢先生盛情,，為昆山曲友每位伴奏一曲，令昆山曲友倍感榮幸,。事情過了很多年,，昆山曲友還感慨十分，殷震賢提攜后輩曲友,，幫助家鄉(xiāng)人的情懷令人感動,。
民國十二年（1923年），昆山“玉山曲社”一周年紀(jì)念活動時,，殷震賢邀請曲友共赴昆山參加曲社慶典,。當(dāng)時的紀(jì)念活動在“山高水長”寧紹會館，一共舉行了兩天,。八月十二日是玉山曲社社員的自唱,，八月十三日是邀請?zhí)K滬曲友一起會唱，所唱的曲目有四十出,，盛況空前,。參加這次紀(jì)念活動的名家有穆藕初、俞粟廬,、俞振飛,、高硯云、項馨吾等,。那時候的俞振飛還是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昆山曲友殷震賢、閔采臣,、沈彝如,、李伯薇等大顯身手，稱得上是昆曲界一次群英勝會,！從那以后,，昆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么熱鬧繁盛的局面了。
殷震賢還經(jīng)常對藝人施以援手,。民國時候鴉片禍害極大,，有些藝人也染上毒癮,。殷震賢多次出資幫助幾個吸毒的藝人,，戒除惡習(xí)，恢復(fù)精力,。昆山曲友沈彝如經(jīng)濟困難,，殷震賢介紹他到穆藕初先生的工廠做事，也發(fā)展了他的昆曲才能。老伶工沈盤生生活困頓,，殷震賢主動把他請到家里,，長期供應(yīng)他衣食，一直到解放后推薦他到北昆去供職,。沈盤生后來在北昆培養(yǎng)了許多昆曲后輩,，對昆曲藝術(shù)傳承作出貢獻。
解放以后,，殷震賢依舊孜孜不倦為傳承昆曲盡力著,。1956年9月，江蘇省文化廳在蘇州主辦昆曲觀摩大會,，殷震賢先生已經(jīng)66歲,，和葉小泓合演《喬醋》一折，這是他生平最后一次上臺演出,。1957年4月,，殷震賢和趙景深、管際安等一起發(fā)起成立“上海昆曲研習(xí)社”,，社員大多來自民國時期上海各大曲社,。直到這個時候，殷震賢還沒有忘記他的“昆曲”使命,。1960年,，殷震賢因病在其寓所過世，為昆曲一痛,。
2011年12月,，“上海昆曲研習(xí)社”還舉行了“紀(jì)念曲家殷震賢誕辰120周年曲會”?！吧虾＠デ辛?xí)社”直到今天還在不斷舉行“同期”活動,，一些年輕大學(xué)生陸續(xù)加入曲社，為昆曲傳承作著貢獻,。
昆劇能夠保存?zhèn)鞒邢聛?，一些愛好昆曲之人功不可沒，其中多有江浙滬一帶的賢士,。所以有人贊譽殷震賢說：“醫(yī)壇圣手,，聲遍江左，賴有傳人光庭訓(xùn),；曲苑名流,，譽滿寰中，欣留蘭芷沁心田,?！?/di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