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最初“唐物”的價值地位遠高于“和物”,，在“侘び茶”創(chuàng)立以前,，吃茶的茶會多是供貴族、武士階層炫耀茶道具,、游藝玩樂的奢華“書院茶”,。

雖然村田珠光的“草庵茶”已經(jīng)大大消除“書院茶”中的娛樂性，但直到千利休“侘び茶”精神與茶室茶道具等器物相連,，才使之擁有完全勝過“書院茶”的物質力量,。

雖然對《南方錄》是否為千利休的思想產(chǎn)物，當代日本茶道學家持有不同觀點,，但不妨借此書探究千利休“侘び茶”中的“物和”,。

1茶室與茶庭

1.1茶庭

此前，村田珠光“草庵茶”庭已初現(xiàn)輪廓,，千利休豐富了茶庭的內(nèi)容以使更符合“侘び茶”觀,，如在茶庭中增加通向茶室的“露地”、用來洗手的“手水缽”,、踏石(“飛石”),、齊腰高的墻垣(“待臺”)、裝飾用的便所（“飾雪隱”）等,，使之呈現(xiàn)“鬧市山居”的幽靜美感,。

“露地”：露地的由來，傳說是千利休所記的《露地清茶規(guī)約》中的“露地的樹石皆天然之趣,，由此悟不明其中之意之輩,，莫不如歸去”，是“侘び茶”的專用“通路”,。

露地分為內(nèi)外露地,，是營造出“市中山野”氛圍的重要部分。比如一進入外露地,，就是剛灑過水的石板路,，讓人感覺仿佛是山中露水。在內(nèi)露地,，鋪有踏石的小路迂回變化,。在小路兩側的四季常綠樹，配合透過人工修剪得錯落有序的枝葉灑落下來的陽光,，還有故意散落在小徑上的落葉,，讓人們感覺這是與塵世不同的深山幽谷（潘潔敏2009）。

“手水缽”：這是放洗手用水的缽或容器,。起源于佛教,，是參拜神佛必須洗手凈身的悠久習慣。尤其是寺廟或禪院都會建有這種洗滌設備,，以供訪客使用,。

但是應用于茶道世界，則始于千利休所設的“蹲踞”,?！岸拙帷鳖櫭剂x，就是使用“手水缽”洗手時,，必須蹲下來,。即要有謙卑虛心，同時清潔外表與內(nèi)心,。這種“蹲踞”的形式,，大體上以石頭的材料最為茶人所喜愛。有利用自然的石頭,，也有人工打造的,。在茶道的造園藝術中，占有極重要的地位（林瑞萱1991）,。

“飾雪隱”：在世界眾多的文化藝術形式里,，從未聽說過把廁所當成藝術品供人欣賞的，然而在日本茶道里,，廁所就是藝術品,。在正規(guī)的茶室旁邊附設有一個廁所，日文叫“飾雪隱”,。建造“飾雪隱”所用石頭是從河邊運來的,，以示清潔。

其內(nèi)部設有足懸石,、前返石,、后返石，地面上鋪滿了白砂粒,。主人要精心打掃,，客人要裝作去廁所的樣子進“飾雪隱”，領會主人的匠心和修行態(tài)度,，并不使用它,。

1.2茶室

在茶室的面積上,，對村野珠光時代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茶室，千利休改為可以只需一張半的微型間,，即“小座敷”,；并取消專門為貴賓設的“貴入口”，改設必須俯身而進的“躙口”,；

在茶室外型上,，采取農(nóng)家古舊時的茅庵式，中間柱子常常是一根老皮粗樹,，甚至青睞有蟲咬痕跡的柱子,；茶室內(nèi)的裝飾也以簡素為主。

“小座敷”：即草庵式的小茶席,、小間茶室,。也就是四張半榻榻米以下的茶室。與寬敞的書院剛好相反,。小座敷是千利休所創(chuàng)的茶道禮法,。這種茶道禮法特別是從千利休的孫子千宗旦開始，千家的人都很愛用“小座敷”這個稱呼,。草庵式小茶席的茶道禮法,，乍見之下似是容易，但如何以簡單的手法,，去表達茶會的旨趣才是最困難的,。所以千利休認為進行“小茶席”禮法時，在內(nèi)心之中,，必須有“茶道的真”,，也就是嚴肅敬謹?shù)木瘛?/p>

茶室掛物：最初用于草庵茶室的掛物，是德高望重的人所書寫的佛語和祖語等墨跡,?！熬瓦@樣，吃茶時就像有位高僧在眼前,，心情也會恭敬起來,。”

到了千利休的時候,，茶室便沒有了懸掛物和席上的裝飾品,，只掛祖師大德的墨跡，令人品味其語意,，沒有題字的,、純粹的繪畫則被禁止。千利休晚年喜歡掛元代僧人清欲了庵的書法，還有自己的老師古溪和尚的字,，表達對佛語,、祖語宗教意義上的禮敬。

現(xiàn)在,，“侘び茶”在客人入席的時候,，都首先要瞻仰壁龕上掛的墨跡，從心靈上和那墨跡形成一體,，據(jù)說主客都能以此澄清心境。

茶室插花：按照千利休的思想,，在低矮狹小的茶室,，應當僅有投入一朵或兩朵小花的插花，顯示出“花就要像在野外”,。比如在《利休》電影中展現(xiàn)的,，他在花上看到了露珠就不忍把花剪下，一直等到露珠散了后才把花剪下,，再給花加上水,。千利休堅持露珠就是花的生命標志，拿到茶室的花即使露珠散了,，也要讓人感到露珠還在的樣子,。在竹花筒或竹籠里插上兩朵野菊花，是非常樸素簡潔的,，在技巧上也沒有什么高難度,，更多反映的是對生命的珍視。現(xiàn)在的“侘び茶”茶室中也經(jīng)?？梢钥吹街窕ㄍ怖锊逯欢渖讲杌?，或是兩朵野菊花。

由以上對茶室,、茶庭的敘述可以發(fā)現(xiàn),，千利休是在為“侘び茶”創(chuàng)造出一個處于鬧市的山間小居。此外,，這里也是以“茶禪一味”分析日本茶道的矛盾之處,，為什么千利休要煞費苦心地營造“市中山野”,，而非采用更加自然的“山野山居”,？也可以引申為兩個問題，即身為僧侶的千利休為何沒有佛家尋常意義上的“修來世”思想,；若是礙于巨商身份,，千利休也沒有如我國歷史上的“陶朱公”范蠡一樣選擇棄官歸隱,。而茶室、茶庭所隱約展現(xiàn)的,、與當今日本文化關聯(lián)的獨特美意識,，可以通過千利休的茶道具來深究,。

2“侘び茶”的茶道具

為了更好融進“侘び茶”思想，使人在清洗茶道具,、制茶點茶中平靜身心,，千利休棄正值盛行的“唐物”，獨辟蹊徑探求“和物”以至尋常器物的美,。正因如此,，在千利休的時代，“和物”終于可以與“唐物”相媲美,；之后,，“和物”的價值地位甚至超過 “唐物”。

在著名茶道具中,，有由千利休選取長次郎燒制的七件樂茶碗精品組成所謂“利休七式”（或稱“長次郎七式”）,，分別是赤樂的“早船”、“檢?！?、“木守”、“臨濟”與黑樂的“大黑”,、“缽開”,、“東陽坊”。今僅存“早船”,、“大黑”,、“東陽坊”三件[[i]]。赤樂是指茶碗的釉色紅中偏黃,，黑樂是指釉色黑中泛褐,。

2.1千利休與茶道具

“崇尚名貴道具的思想，自日本茶道創(chuàng)立之初直至今日,，從未曾稍微減弱過,，因此，日本茶道史實際上就是一部名貴道具的收藏與傳承史,?！保ㄚw方任2001）

當時茶會用的“唐物”外形精致、顏色華麗,，“草庵茶”創(chuàng)始人村田珠光就已發(fā)現(xiàn)“唐物”難以匹配素樸的“草庵茶”,，因此提倡“混和漢之境為一體”。

但千利休力排“唐物”,、主張多用“和物”,，并將“和物”作為茶事主體。他的茶庭、茶道具,、茶室擺設處處體現(xiàn)日本特色,。因而逐漸改變了人們頭腦中以“唐物”為美的固有觀念，并確立了“和物”在日本茶道中的正統(tǒng)地位,，將茶道進一步“和化”,。

這里，千利休對“和式”茶道具的利用和創(chuàng)造,，不僅闡釋了個人審美觀,，也是給民眾一個開始發(fā)現(xiàn)自身特色與美感的契機，帶有自信確立與文化啟蒙的意味,。雖然村田珠光到武野紹鷗已經(jīng)對過分追求“唐物”的觀念提出過一些解決方案,，但因未找出替代的茶道具而告失敗。與前者不同,，在晚年時千利休把主要精力放在對“和物”的設計和制作上。一方面,，把茶道具的花碗由原來的天目茶碗改為朝鮮農(nóng)家的高麗茶碗,、井戶茶碗等，向著閑寂,、樸素發(fā)展,；另一方面，他通過設計或指導,，燒制出樂窯茶碗,，其茶碗表面粗糙、形狀不均,，與茶室風格最為相稱,。

此外，千利休還親手制作竹花瓶,、竹茶勺,。“侘び茶”的茶室狹小,，所裝飾的花瓶為掛式就能節(jié)省空間,，但來自中國的花瓶多為瓷制或銅制，無法滿足這種需要,。千利休注意到日本有豐富的竹材,。他親手削制竹花瓶，將花瓶后部打上孔后掛在茶室里,，也體現(xiàn)了與自然相融的藝術氣質（齊海娟2008）,。

現(xiàn)在，茶道具還成為代表茶師修為的標準?！爸腥詹璧罁衿鳂藴实牟煌?，不單純是一種美意識上的差異，主要還是因為各自追求的目的不同所致,。日本茶道對待茶道具,，幾乎不考慮與茶的顏色般配與否，而是更側重于考慮茶人修為深淺與茶道具的色調是否般配,?！保◤埥?004）

由此，綜合前文的“人和”可以得出,，千利休的“物和”對民眾的意義不是旨在確立某種美意識的定義,，而是重在放棄把外界價值觀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轉為積極探索原有的自身優(yōu)勢,，并據(jù)此勾勒出自然美感,。

2.2茶勺“淚”

早先在日本，抹茶因為量少珍貴,，因此小罐來盛裝,，但用中國式大茶勺取用時非常不便。從村田珠光起的茶師們雖然也曾對茶勺改良過,，但可能因外形的原因并未普及,。千利休經(jīng)過不斷的研究與實踐，設計出一系列風格,、形態(tài)各異且便于使用的茶勺,，很快得到了認同，成為日本茶勺的創(chuàng)造者,。另外,，千利休還創(chuàng)造出竹茶筒來裝茶勺，并將茶勺名和自己的名字寫在竹茶筒后面,，有的甚至還配有說明書,。

在千利休制作的眾多茶勺中，不得不提到其辭世前親手制作的茶勺——“淚”[[ii]],。自知死期將至的利休,，用兩根竹子作了兩個茶勺，即“淚”與“命運”,，送給彌留時仍守在自己身邊的古田織部與細川三齋,。

古田織部所得到的就是刻有“淚”的茶勺，他還為“淚”制作了茶勺筒,，并在小筒中部開了長方形窗眼,，據(jù)聞以此替代利休的牌位,，隨身攜帶。富有諷刺意味的是,，古田織部最終也遭受了與千利休相同的命運,。

由上千利休對茶道具的選擇與創(chuàng)造可以看出，“侘び茶”的茶道具并非簡單粗陋,；雖同樣強調精致美,、需茶師傾注精力與心血，但為避免茶道具在傳遞“侘び茶”精神的茶道儀式中喧賓奪主,、而選擇刻意的暗淡化,。

正如“形式往往是為內(nèi)容服務”，在外在形式上,，茶道儀式細節(jié)可以不同,、茶道器物也可以由“唐物”轉為“和物”；那么在內(nèi)在精神中必然存在某些不變之處,，是千利休“侘び茶”的精神境界,，也是在不同社會環(huán)境中“侘び茶”都具有的生活意義。相對千利休的思想境界遙不可及,、亦不可名狀,，“侘び茶”中傳達的生活之態(tài)度當可作為借鑒。

[[i]]現(xiàn)藏于畠山紀念館

[[ii]] 現(xiàn)保存在日本德川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