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桐/文

首先聲明一下：這篇文章不是清風(fēng)衛(wèi)生紙的廣告,。

過幾天就要去紹興開會了,，我就想著寫點跟紹興有關(guān)的人和事兒吧。

最近有個電視劇很火,，叫《我的前半生》,，我連半集也沒有看過，但是通過朋友圈又仿佛看過了全集,。

這說明什么,？說明我真的要少看一點朋友圈了。

如果把一個女人的一生分為前半生和后半生,，誰又不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同學(xué),？可是不管經(jīng)歷幾多苦難，幾多不甘，依然把人生過得“穆如清風(fēng)”的，大約只有她,，一個紹興的姑娘,。

關(guān)于她，其實我很早就想寫一寫,，在我的“古今才女排行榜”上她穩(wěn)坐第一，半夜化上妝喝酒的李清照只能屈居第二，不過比起易安居士來,，大眾眼中她略微有些冷門，我覺得這挺不公平的。

三字經(jīng)里不但曾經(jīng)提到過她,，還拿她來嚴(yán)厲警告過我們男士：你們要努力啊,，姑娘們其實都很厲害，她們一揮發(fā),，你們就揮發(fā)了……

對的,，她就是謝道韞。

“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dāng)自警?！薄度纸?jīng)》

《紅樓夢》里十二正冊給黛玉的判詞里也有一句：“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詠絮才”這個典故其實就是出自謝道韞。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講一講“能詠吟”和“詠絮才”的典故：

但講故事之前,，先要說一說這“王謝”之家的謝家關(guān)系網(wǎng)，可惜沒有白板,，我不能畫一張示意圖,。

謝道韞出生于陳郡謝氏家族，大人物之多都讓我不知道從誰開始說起,。那就從謝安開始講吧,，謝安是謝道韞的叔父，大宰相,，大文學(xué)家,，大V，而且是歷朝歷代都敬仰的大V,；親爹為安西將軍謝奕,，母親阮容，乃阮籍,、阮咸族人,，聽到這里是不是有點驚嘆了，不要急,，往下聽,。有弟弟謝寄奴,、謝探遠(yuǎn)、謝淵,、謝攸,、謝靖、謝豁,、謝康,、謝玄七人，我把謝玄加粗一下,，實在太有名了,，妹妹謝道榮、謝道粲,、謝道輝三人,，謝道韞為長女（上面關(guān)系圖上只寫男的，哎）,，哦還有,，堂伯父為尚書仆射謝尚。

這樣算完了么,？還不算完,。我們都知道有一個著名的山水詩人鼻祖叫謝靈運，謝靈運與謝道韞有啥關(guān)系呢,？前面我們說了謝同學(xué)有一個親弟弟,，謝玄大將軍，而謝靈運就是謝玄的嫡孫,。

她就是出生在“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fēng)流滿晉書”的謝家,；

她就出生在“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謝家；

她就出生在“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的謝家……

據(jù)《世說新語》記載,，謝道韞很小的時候，有一回下起了雪,，叔父謝安就把家中幾個孩子聚在屋里,，親自給他們上課，講解文章義理,。這時,，雪忽然下得大了，謝安望著窗外鵝毛般漫天飛舞的雪花,，靈機一動,，張口問道：“白雪紛紛何所似？”二哥謝據(jù)的長子謝朗搶先答道：“撒鹽空中差可擬！”謝安未置可否,，把目光轉(zhuǎn)向了謝道韞,，只見她眨了眨眼睛，充滿遐想地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strong>聽到這樣的答案，謝安滿意地笑了,。

這便是吟絮之才的來歷,，并且大家也要記住，謝安是很喜歡考試的,，就像現(xiàn)在的一些培訓(xùn)老師一樣,。

沒過幾天，謝安真的就又考試了,。

這一次他考的是謝道韞和謝玄,。這一天謝安帶著他倆一起讀《詩經(jīng)》（和我一樣，最愛）,，沒有一點點防備,，考試就開始了。來來來,，我問下你倆：你們認(rèn)為《詩經(jīng)》里哪句詩最好,？

這次謝道韞的弟弟謝玄第一個站了起來，他回答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strong>這句詩出自《小雅·采薇》，富于溫情,，也充滿感傷,，一看就是一個暖男。謝道韞說：“詩經(jīng)三百篇,，我獨喜歡'吉甫作頌,，穆如清風(fēng)。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這句詩出自《大雅·烝（音同蒸）民》,，表達(dá)的是周朝老臣憂心國事的詠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很明顯,，這句詩比謝玄的更深沉,、更有境界。謝安非常高興,，不禁稱贊謝道韞“雅人深致”,。

在她七八歲的年紀(jì)，她說出了“穆如清風(fēng)”四個字,，得到了“雅人深致”的評價,。

而在她六十歲花甲之年，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她真的是那般：穆如清風(fēng),，雅人深致。

都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沒有投好的,，第二投胎就十分重要，留給了命運一次逆襲的機會,；那如果第一次投胎就十分精準(zhǔn)地投了個黃金圣胎如謝道韞般的,，第二次投胎還重要么？

當(dāng)然重要,，簡直太重要了,，因為投胎歸根結(jié)底是一種投機行為。說起婚姻來,，謝道韞跟李清照倒是有點相似,，都是大戶人家，都是晚年寡居,，并且還都寡居在江浙滬包郵一帶,。可是比起幸福指數(shù)來,，只比第一次婚姻的話，人家小照可以幸福多了,，畢竟跟趙明誠三觀一致啊,，謝道韞的婚姻呢，用現(xiàn)在話的說：有點像形婚,。

當(dāng)時配得上謝家嫁的,，只有王家，王羲之家,。隔壁老王生了一堆兒子,，七個,，夠謝安挑一陣兒的。謝安最喜歡的當(dāng)然是小七——王獻(xiàn)之,，大家都知道的書法家,，可惜那時他才十四五歲，姐弟戀有點超前,；老五王微之也是不錯的,，謝安也挺喜歡，不過呢這兄弟有點行為藝術(shù),，經(jīng)常蓬頭散發(fā),，衣冠不整，還整天在外面擼串喝酒到半夜,，敬業(yè)度也有問題,。謝安怕嫁給王微之侄女的命不好，其實他不知道一個道理：世間最大的命不好是命短,。

最后他給侄女挑了老王家的二公子：王凝之,。王凝之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毛病。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沒有毛病也很可怕,。老實古板，沒有愛好,，宅男,，沒有才華，也沒有趣,，但是人家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他是一個虔誠的道教徒,，天天不斷練習(xí)，開始慢慢熟悉,，飛升訪仙之術(shù),。

對于一個才女來說，一個雅人深致的姑娘來說,，這樣的老公確實有點不開森,。

有一次，謝道韞回娘家,，向家人抱怨道：“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意思說,，我們謝家，伯父叔父之中,，有阿大謝尚（謝安的堂兄）,、中郎謝據(jù)這樣的人物；兄弟之中,，又有謝韶,、謝朗、謝玄,、謝淵這樣的人才,，沒想到天地之間，竟還有王凝之這樣的人,！
　　盡管謝道韞對老公胸?zé)o大志不太滿意,，但她對王家的文化氣息還是非常喜歡的，這就是所謂的氛圍和圈子,。公公王羲之的書法界大V,，與他交往的都是當(dāng)世名流，叔父謝安也是他的“腦殘粉”,，曾參與了著名的蘭亭集會,。平時王家也是往來無白丁。魏晉時代,，清談成為一種風(fēng)氣,，王家成了這種文化沙龍的聚集地，經(jīng)常有文人雅士圍坐在一起,，一杯茶,，一壺酒，詩酒唱和,，談玄論辯,，頗讓世人仰慕。謝道韞也深諳此道,，對玄理有很深的造詣,，因此時常傾聽這些論戰(zhàn)。
　　有一次,，謝道韞聽到小叔王獻(xiàn)之與客人清談辯論,，理屈詞窮,，漸漸不支,，她派一個婢女悄悄給王獻(xiàn)之遞了個紙條,，上面寫著：“欲為小郎解圍?！蓖醌I(xiàn)之喜出望外,，對客人說了此事，這些人久聞謝道韞的“詠絮才”,，當(dāng)然求之不得,。于是，婢女掛上青布幔,，謝道韞置身帷帳之中,，接著王獻(xiàn)之的論點往下說。她引經(jīng)據(jù)典,，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客人招架不住,，只好甘拜下風(fēng),。
　　說到謝道韞才貌雙全，自然也有人不服,，出來叫板,。當(dāng)時有個名士叫張玄，與謝玄并稱“南北二玄”,。張玄有個妺妺,，才貌俱佳，嫁給了當(dāng)時的名門顧家,。張玄極力稱頌自己的妺妺,，說可以與謝道韞相媲美，謝玄自然不服,，于是“張玄的妹妹更出色,，還是謝玄的姐姐更卓越”，一時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爭論的話題,。有個叫濟(jì)尼的尼姑,，經(jīng)常出入兩家，有人向她問起了這個問題,，她回答說：“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fēng)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濟(jì)尼的回答很巧妙,，顧家媳婦是小清新,，屬于閨房之秀,；謝道韞則蘊含大家風(fēng)范。兩人各具其美,，但誰人更勝,，自是不言而喻。

本來以為她的人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不會再有浪潮,。生活優(yōu)越，歲月靜好,，沒有大的不甘,，常有小的確幸，在紹興好好地度過一生,?？墒窃旎遣粫胚^這些有才女的，就像趕上北宋完蛋的李清照一樣,，她也趕上了東晉的完蛋,。

這個時候謝道韞已經(jīng)與他的老公度過了他們的前半生，生下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晉安帝隆安三年,，孫恩發(fā)動叛亂（山東人，誰說的山東人老實）,，率領(lǐng)五斗米教的信眾從海上登陸,，進(jìn)兵會稽。形勢相當(dāng)緊張,，屬下看到王凝之無動于衷,，謝同學(xué)忍不住提醒他說：“孫恩的叛軍即將到來，需要提前有所防備,?！蓖跄恍Γǖ鼗卮鹫f：“我已請求過祖師爺,，不久會有天兵天將相助,，爾等不必?fù)?dān)心?！痹瓉硗跄莻€虔誠的五斗米教信徒,，而孫恩恰恰是五斗米教的教主，面對教主鋒利的刀劍,，作為教徒的王凝之既不調(diào)兵,，也不加強守衛(wèi)，只在衙署大廳中添了一個天師神位，每天在神位前焚香誦經(jīng),，殷勤禮拜,。
　　看到丈夫的這些荒唐舉動，謝道韞心急如焚,，徒有無奈，只得自己悄悄召集府上的家丁,、丫環(huán),，預(yù)備刀槍，加以訓(xùn)練,，以備不時之需,。
　　果然，由于會稽城毫不設(shè)防,，孫恩率領(lǐng)叛軍長驅(qū)直入,，逢人就殺，見人就砍,，城里一片混亂,。王凝之見他苦苦祈禱的天兵天將還不見蹤影，這才著急起來,，連妻子謝道韞都顧不上,，倉皇出逃，剛剛跑到城門口,，就被賊兵抓住,，糊里糊涂地被砍了腦袋，4個兒子也跟他一同遇難,。
　　一個男人的擔(dān)當(dāng),，是一個男人的底褲。

謝道韞身為大家閨秀,，終日與詩書為伴,，優(yōu)雅得如同芝蘭，但危難之際卻剛烈不遜男兒,。聽聞?wù)煞蚝蛢鹤討K死,，謝道韞心如刀絞，但她還是十分鎮(zhèn)定地命令婢仆各自拿起武器,，她也橫刀在手,，懷里抱著年僅幾歲的外孫，趁亂向城外突圍,。很快,，亂兵就追了上來，謝道韞親手殺死了幾名賊兵，但終因氣力有限,，最后和婢仆都被抓了起來,。
　　謝道韞被帶到了孫恩面前，心狠手辣的孫恩看到她懷里的孩子,，立刻下令殺掉,。賊兵上前剛要動手，謝道韞毫無畏懼地厲聲喝道：“事在王門,，何關(guān)他族,？你們?nèi)绻獨⑦@個孩子，就先殺了我吧,！”
　　有時你得相信一個人的氣場,，謝道韞大義凜然的神態(tài)、義正辭嚴(yán)的氣勢,，竟把殺人不眨眼的孫恩震懾住了,。他早就聽說過謝道韞的才名，卻想不到她是如此的勇敢決絕,，于是變色改容,，以禮相待，不但沒有加害她的小外孫,，而且命屬下善加保護(hù),，送謝道韞返回家鄉(xiāng)。

謝道韞從此隱居會稽,，足不出戶,，寫詩著文，帶著自己的外孫,，在平靜中度過了生命中最后的十年,。當(dāng)她想起自己的人生時：呵呵，命運真是無常,，在我的前半生里,，從來沒有想象過如此的后半生，在我如今的后半生里,，滿眼都是前半生里世界的樣子,。

文字，不能改變我的命運,，卻可安放我的心靈,，她平靜地寫下：

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游下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飄。

……

才華有什么用,，不過是沉滓泛起,，驚鴻掠空。人品,，才是每個人的墓志銘,。

當(dāng)她離去的時候，她的眼里看到了大雪里跟叔父說的“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

當(dāng)她離去的時候,，后人知道她被稱頌的何止于才華，還有她的“雅人深致,，穆如清風(fēng)”

清風(fēng),，終會帶走每個人的一切；清風(fēng),，帶不走的,，只有清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