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亮相 精彩動人 ——《三國演義·捉放曹》賞析

《三國演義》共寫了四百多個人物,，有些是具有永恒生命力的藝術(shù)典型。前人評論《三國演義》塑造人物典型有所謂“三絕”,，即曹操“奸絕”,，關(guān)羽“義絕”，孔明“智絕”,，而“三絕”中曹操的“奸絕”寫的尤為出色,。

曹操是以亂世奸雄的面目出現(xiàn)的。作者精心選擇了他一生中富有特征性的行為,，對他奸雄的性格作了很好的塑造,，而第4回的“謀董賊孟德獻刀”,，也就是“捉放曹”的故事，是曹操思想性格的第一次亮相,，是這位奸雄精彩表演的第一幕,。它為曹操這個人物形象定下了基本色調(diào)。

“捉放曹”故事是由“行刺董卓”,、“義釋曹操”,、“屠殺呂伯奢一家”三部分內(nèi)容組成。情節(jié)集中,，文字不長,，現(xiàn)分析如下：

自從董卓篡奪了朝廷大權(quán)之后，他飛揚跋扈,、獨斷專行,，甚至操縱皇帝的廢立問題，滿朝文武大臣敢怒而不敢言,。司圖王允借慶壽為名,，宴請群臣，商議除掉董卓大 計,。作者描寫曹操出場：“宮卿皆至,，酒巡數(shù)行，王允忽掩面大哭,，眾官驚問曰,，司圖貴誕何故發(fā)悲？”王允曰：“今日并非賤降,，欲與眾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 托言耳,。董卓欺主弄權(quán)，社稷旦夕難保,。想高宗珠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于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于是眾官皆哭。坐中一人撫掌大笑曰“滿朝 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哭死董卓否,？允視之,，乃驍騎校尉曹操也,。” 作 者把曹操這次出場安排在政治斗爭緊要關(guān)頭,、激烈矛盾沖突的旋渦之中,。權(quán)傾朝野的董卓權(quán)力極大，耳目眾多,。像王允這樣的大官想欲眾官議事,，還得以假托慶壽為 名，生怕走漏風(fēng)聲,，他們對時局更是一籌莫展,，一無抗暴的勇氣，二無除奸的良策,，只會在那里傷心落淚,，表現(xiàn)的那樣軟弱無力。就在這一片哭聲之中,，唯曹操一人 大笑,，而且是撫掌大笑，他拍著手笑著說：“吾非笑別事,，笑眾位無一計殺董卓耳,。” 這 笑聲不僅使?jié)M堂震驚,，也讓讀者一顫,！曹操不是空笑眾人，他先聲明自己能接近董卓,，意思是找機會能謀殺董卓,。緊接著就提出獻刀，刺董卓的計劃,。曹操的計謀雖 算不上救國之道,，但對那些面對國賊束手無策，只會哭泣的官員無疑是高明得多了,。曹操的大笑顯示了他不同于凡夫俗子的膽識,，也體現(xiàn)了他的奸雄性格。這一笑雖 出人意外,，卻在曹操性格的情理之中,。我們都不會忘記曹操在各種場合的笑。在“赤壁之戰(zhàn)”,，曹操敗走華容道時,，他倉慌逃竄險些喪命，但他竟能夠三次大笑，笑 周瑜,、孔明,，無智謀，他以笑來穩(wěn)定軍心,。但當他逃回到據(jù)點的時候,，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他又仰面大哭,，哭謀士郭嘉已死了,。哭郭嘉,，是說其他軍士無能,，把戰(zhàn)敗的 責(zé)任推卸掉了?！叭σ豢蕖边@一情節(jié)把曹操的奸詐和權(quán)術(shù)刻畫得淋漓盡致,。曹操的笑往往體現(xiàn)了他頭腦的清醒，高人一籌的見解和他的自負,、狡猾,。這次出場當然 還不能全面展現(xiàn)他的智慧、才能,，但為他后來成為北方的統(tǒng)治者,，群雄兼并的勝利者，做了很好的渲染,、鋪墊,。

第二天曹操佩帶王允的新寶刀來到相府，故意說自己的馬不好來遲了,。于是董卓叫呂布為曹操挑一匹好馬,。趁董卓頭向里睡覺的機會，曹操急掣寶刀在手,，正帶要刺,， 不行，被董卓從穿衣鏡中發(fā)現(xiàn),，因回身問到,，“孟德何為,？”這時呂布已經(jīng)牽馬來到了窗外,，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怎么辦,？是赫出一切舉刀便刺,，以必死之心與董 卓同歸于盡，還是低頭認罪出賣別人請人寬恕,？這都不行,，這與曹操性格不符。曹操一向自稱胸有大志,，腹有良謀,，絕不會出此下策。他要留得青山在,，將來圖帝 王,。在性命悠關(guān)的一剎那間，曹操的老謀深算和機變才能大顯神通,。他就勢持刀跪下說：“操有寶刀一口,，獻上恩相?！彼脤毜?、利用持刀的動作，一個急于下 跪的表演,，一句傾心討好的話語,，變仇為恩，化險為夷,。穩(wěn)住了一觸即發(fā)的險惡處境,。在暫時瞞過董卓、呂布之后,，曹操出來看董卓給他的馬,，以試騎為由，頭也不 回逃之夭夭,。

在這一小節(jié)里,，我們看到的曹操既不是有勇無謀的莽撞漢，更不是手足無措的草芥,。如果他行刺前只做殺死董卓一手準備的話,，而沒事不成的另一手準備，恐怕此時就 會驚慌失措,，惹下殺身大禍,。可見曹操在向王允借寶刀的時候,，早就考慮到了退路,，不然刺董卓為什么必用寶刀？他一進門就說自己的坐騎不好,，賺得董卓贈一匹良 馬,，也是為事情萬一不成作逃跑的準備。所以沒等董卓琢磨出個頭緒來，他已乘馬飛出東門多時了,。這些都說明曹操預(yù)謀之精細,，應(yīng)變能力之從容，行動之果斷,，為 常人所不及,。他常向人夸耀自己多智，他的智謀確實比董卓多的多,。事情敗露以后,，董卓下令遍行文書，畫影圖形,，捉拿曹操,。

曹操決計逃往鄉(xiāng)里，在路經(jīng)中牟縣的時候被抓獲,，他假報姓名說自己是客商,，姓皇甫，不料被縣令陳宮認了出來,。此時可說是曹操必死無疑,，再無生之望了?？珊髞頌?nbsp;什么能義感陳宮,，捉曹又放操呢？曹操是個有頭腦,、用心精細的人,，做過地方縣令、朝廷命官,，因此他十分熟悉官府之內(nèi)情,，明白官員之心理，也了解朝野對董卓的 反抗情緒,。書中雖沒寫此時曹操的心理活動,，但我們完全可以推斷他當時的心理。為什么縣令當眾說“明日解去京師請賞”,，現(xiàn)在卻讓人帶出半夜提審,，為什么不去 公堂，卻“直至后院中審究”,？這一系列為什么使曹操心里明白,，顯然是要私下里了解刺殺董卓的動機，到底是為人所使的亡命舉動,，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正義行為,？面 對這種情況，曹操心里有了底并決定了對策,。當陳宮問他“我聞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禍？”他便以慷慨之詞反擊陳宮“燕雀安知鴻鵠志哉,！汝既拿住我,，便當 解去請賞，何必多問,！”這是他對陳宮的試探的反試探,。這一著果然生了效。陳宮為其鴻鵠之志所動,，便屏退左右與曹操進一步深談,。這時曹操侃侃言志：“吾屈身 事卓者，欲乘間圖之,，為國除害耳,。今事不成，乃天意也,！”顯示出一副舍生取義的神態(tài),。當陳宮問他下一步打算時，他說：“吾將歸鄉(xiāng)里”,，以朝廷的名義招天下 諸侯共誅董卓,。這又是一副高舉義旗、討伐國賊的面目,。陳宮終于被曹操的義氣所感,，于是親自“釋其縛，扶之上座,，再拜曰：公真天下忠義之士也,。” 此時陳宮視“賞千金,，封萬戶侯”似糞土,，甘冒窩藏罪的危險，毅然棄官與曹操一起逃走,。曹操之所以能絕死逢生,，正因為他在被審中處事不慌，對答如流,，句句有的放矢,，句句打動陳宮。他那英雄氣概,，不由陳宮不產(chǎn)生英雄惜英雄之心,。曹操如此事事洞察,，人情練達，決非常人可比,。

陳宮不惜棄官舍命所營救的這位曹公,，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他們走了三天來到成皋地面,，投宿在曹操父親結(jié)義兄弟呂伯奢家,。自從官府懸賞捉拿曹操，呂伯奢一直為 他擔心,，現(xiàn)在突然見到曹操,，心中十分高興。他熱情地安排食宿,，跑遠路去為他們買好酒,。在那兵荒馬亂的歲月，在曹操被四處追捕的情況下,，呂伯奢能以情義為 重,，開門迎客，盡其家中所有,，殷勤款待這位逃犯,，在當時這是多么難能可貴的舉動?？刹懿俚纳窠?jīng)是與眾不同的,，貫于欺詐別人的人，以欺詐之心度人之心,，于是 主人的熱情就化為艱險,，誠懇化為邪惡。呂一家為張羅款待讓曹操暫等片刻,，也被疑為是要穩(wěn)住他而設(shè)的圈套,。這一切經(jīng)過曹操特有的思維，越想越合其理,，越想越 是必然,，所以當他聽到房后為殺豬而磨刀的聲音之后，非常警覺異常,，就潛入草堂,，“縛而殺之，何如,？”并肯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認定主人是要謀害于他。于 是“拔劍直入,，不問男女,，皆殺之,，一連殺死八口?！弊詈笏训綇N房才見一口梱著待殺的豬,。真相大白了。曹操完全是虐殺無辜,，恩將仇報。這時曹操的表現(xiàn)如何,？ 他毫無悔意,，上馬便走。路上遇到呂伯奢騎驢攜酒提菜而來,，呂伯奢再次熱情挽留,，曹操頭也不回策馬便行，沒走幾步,，忽然拔劍轉(zhuǎn)回,，叫住呂氏說：“此來者何 人？”等呂回頭看時,，曹揮劍將呂砍倒于驢下,。誰見到這怵目驚心的血淋淋的場面不為之顫抖。如果說前面錯殺無辜還有托辭的話,，那么最后把這一片赤心的白發(fā)老 人,，也斬于驢下，真是罪當萬死,。陳宮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冒死相隨的“忠義之士”，便是這樣一個心黑手狠的傢伙,。他當面指責(zé)曹操,，“知而故殺，大不義也,?！?nbsp;可曹操卻不以為然，便毫不掩飾的表示,，“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边@正是曹操最性格化的語言,，是他的行動指南，人生哲學(xué),。曹操一生都是按照這一 信條來行事的,。陳宮無話可說,，他深為自己輕信曹操而感到后悔。他明白了,，曹操,、董卓原來是一路人。屠殺呂伯奢一家是曹操向無辜者下毒手的第一筆血債,，這血 債也為這個人物定下了調(diào)子,。曹操的名字在民間幾乎成了奸詐、兇狠的同義語,。中國戲曲舞臺上更是以白臉來透視他的奸相,。在這個形象身上總帶著濃烈的血腥氣 味。

塑造曹操奸雄的藝術(shù)手法

首先,，把握住人物的主體性格,，在 這個基礎(chǔ)上對人物施粉著墨，塑造出既鮮明又復(fù)雜的人物性格,?！度龂萘x》里的曹操是奸邪、殘暴的化身,。但作者并沒因此而一味地在他臉上涂白粉,、簡單化、臉 譜化,、漫畫化,，而是通過他的所謂雄才大略，來展現(xiàn)這一人物多面而復(fù)雜的性格,。曹操一向被認為是個“奸雄”,，的確，他的性格中既有奸的一面,，又有雄的一面,， 奸中有雄，雄中有奸,，奸雄合為一體,。《捉放曹》的整個過程,，既體現(xiàn)了他這種奸而且雄的特點,。

在王允的宴會上，曹操的仰面大笑,，雖然也體現(xiàn)了他的精神力量,，但我們不也感到帶有幾分奸笑嗎？他笑眾人庸碌無為,，這得于他機謀在胸,。在刺董卓的時候,，他那隨 機應(yīng)變的才能，逢兇化吉的表演,，說他機智也可,，說他奸滑不也很恰當嗎？在陳宮夜審的時候,，冠冕堂皇的慷慨之詞,，固然有刺殺國賊之心，但也確有欺世盜名之 意,。誰又能把這二者分解的開呢,？在他誤殺呂伯奢一家八口之后，又使呂伯奢本人劍下喪生,，曹操的兇狠殘暴真是無以附加了,，但同時不也反映了他“量小非君子,， 無毒不丈夫”的奸險性格嗎,？正因為作者把握住了曹操性格的主體，才不會使讀者產(chǎn)生曹操前后判若兩人的感覺,。

行刺董卓,、義感陳宮的是曹操，殺呂伯奢一家的也是這個曹操,。曹操的刀劍本是為他掃平光明道路的工具,，凡是有礙他實現(xiàn)雄心、成就功業(yè)的,，不論善與惡,，一律用刀 劍掃除，這是他“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哲學(xué)的具體體現(xiàn),。作者筆下的曹操不是小丒，更不是英雄,，而是干練的野心家,，亂世之奸雄。這是作者描繪 曹操的色彩基調(diào),。所以對曹操的描繪不管是濃彩重筆,，還是輕描淺畫，筆筆畫出其奸詐,，筆筆又寫出其雄才,。這樣曹操才具有性格復(fù)雜，形象豐滿的特點,。這樣的形 象才是立體的,、和諧的,，有著不朽的生命力。

其次,，是通過人物自身的言行來表現(xiàn)他的性格特征,，而 褒貶、愛憎之情均在字里行間,。如眾人憂國傷時常要痛哭,，而曹操卻一反常態(tài)而笑，這就生動寫出了他那藐視一切,、狂妄自負的神態(tài),，給人印象深刻。在行刺董卓危 機時刻,，那持刀下跪的動作,，獻給恩相的媚語，和以試騎良馬為名借機逃跑的行動,，又體現(xiàn)那曹操足智多謀,、欺詐有術(shù)、隨機應(yīng)變的奸雄個性,。在呂家,，潛入草堂偷 聽動靜，活現(xiàn)他滿腹心計鬼胎,，猜忌多疑的性格,。而一連殺死八口，又是他殘暴成性,、軾殺成癖的性格的極好說明,。為轉(zhuǎn)移呂伯奢的視線，將呂砍倒于驢下,，是曹操 所獨有的殺人方式,。這里既沒對曹操的性格作靜態(tài)介紹，也沒有作者的主觀評論,，有的只是對人物行動惟妙惟肖的白描,。而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深刻地體現(xiàn)了他這一性 格的特征，灌入了作者濃厚的感情色彩,。曹操為人如何,？盡在其行動之中；作者的態(tài)度如何,？盡在其不言中,。這種藝術(shù)手法合乎我們民族的欣賞習(xí)慣和審美情趣，是 我們民族一種傳統(tǒng)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

再次,，以豐富的想象改造史實,，從而更符合藝術(shù)真實。歷 史演義是小說,，它首先應(yīng)有的是小說的本質(zhì)和特征,。它是在歷史真實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但又不是歷史的照片,。作者為了把歷史變?yōu)槲膶W(xué),，按照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要求，進行 了合理的想象,、虛構(gòu)和再創(chuàng)造,，把簡單的史實變成生動、豐富,，具體可感的藝術(shù)情節(jié),，“捉放曹”的故事同樣體現(xiàn)了作者這種匠心。刺殺董卓事件,，在史書上并無記 載,，《三國志·武帝記》里不過說“卓表太祖為校騎都尉，予以記事,，太祖乃變異姓名,，便行東歸,?！辈懿賹Χ恐皇遣扇∫环N不合作的態(tài)度。而在《三國演義·捉 放曹》中卻變成了引人入勝的“獻刀刺卓”的行動,，這是無中生有,，但這個“有”又是小說所必須的。這是描寫曹操政治才干的重要一筆,，不然以后他在討董卓,、擊 袁紹、平呂布,、定中原等事件中所顯現(xiàn)出來的政治才干就顯得突然,。這件事為曹操治世之能臣方面抹上了絢麗的一筆，使這一形象閃爍出復(fù)雜而又和諧的光彩,。

又如屠殺呂伯奢一家之事,，在史書中并無正式記載，只在《武帝記》中的注解上看到一些素材的輪廓,，而這些素材的說法也不相同,。一說當時呂伯奢不在，兒子帶人搶 劫曹操的財物，曹殺死幾個人,；一說呂之子招待曹操,，曹起疑心殺了八個人，都沒有殺呂伯奢之事,。作者選擇了后者,，并進行了加工改造，寫曹操知而故殺呂伯奢,。 這就刻畫出了曹操奸雄的性格,，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這一人物的否定態(tài)度。這一情節(jié)的改編同樣獲得了成功,。作者利用史實而不拘泥于史實,，用合理的想象來改造補 充史實，這種再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手法,，在《捉放曹》中表現(xiàn)的十分突出,。《三國演義》之所以被稱為“演義小說之祖”,，和它在這方面表現(xiàn)出來的藝術(shù)功力是分不開的,， 它為以后演義小說提供了寶貴經(jīng)驗?！蹲椒挪堋吩凇度龂萘x》中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片斷,，但第一次全面地展現(xiàn)了曹操的奸雄性格，把他那有計謀多機變的才能,， 以儀冒險,、狡詐、自私,、殘忍的惡德,，深入地印在讀者腦海之中。它既是曹操政治生涯中重要的一環(huán),，又是他性格得以表演的重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