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梅開話梅詞

陳敏昭

（三門峽行政學(xué)院 472000）

每天午餐后,，常常與同事三三兩兩在單位的小花園中散步聊天，海闊天空,，胡拉八扯地消消食,，卻很少留意園中的花花草草。直到寒假前的一天,，天暗云低,，寒風(fēng)瑟瑟，空中時不時地飄下朵朵雪花,，同事們?nèi)匀蝗绻试谘┲谢▓@散步聊天,。突然，不知道誰停下來喊了一聲：“噫,，這么香,？”大家才環(huán)顧四周，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我們身邊數(shù)株只有一米多高,、光禿禿的枝桿上開滿指甲蓋大小的淡金黃色花朵的小樹,。同事們多數(shù)是北方人，竟不認(rèn)得這是什么花,，傲雪凌霜,，香艷如此！只有老家在浙江的蔣老師淡淡地說：“梅花,，臘梅花,。”嗬,！這就是傳說中的梅花,！梅花苦寒獨自開，我等暗昧不識君,！慚愧,！慚愧！再環(huán)顧四周,，園中還種植著其他花色的梅花,。原以為梅花只能在不太寒冷的南方開放，沒有想到在寒冷的北方竟有傲雪梅花相伴,！尤其是臺階上的數(shù)株白梅,，花開似海，暗香浮動,，天姿皎潔,，冷艷如雪。

梅之異異在天氣愈冷,，愈是風(fēng)欺雪壓,，花開得愈精神，愈秀美,。梅花先冬開放,，花瓣五片，有紅,、白,、淡黃、綠等數(shù)種顏色,，紅梅如朝霞,，白梅如晚雪，綠梅似翠玉,，內(nèi)外晶瑩剔透,，十分好看。梅樹是有名的觀賞植物,，不僅性情高潔,，而且長壽，在我國不少地區(qū)尚有千年古梅,。梅花具有堅強和高雅的氣質(zhì),，居二十四種花信之首，色、香,、姿,、韻俱佳。特別是梅花在冰雪中孕蕾,、在寒風(fēng)中怒放的品格,，為人們所敬仰和珍視。梅花與雪花,，如影隨形,，相互激勵著，在冬天構(gòu)成了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梅樹蒼勁,，曲枝橫斜，在寒冷的冬天,，梅花點點怒放,，愈寒愈艷。單株孤植,，可盡呈英姿秀氣,；成林成片，則現(xiàn)白云挽霞之奇觀,。

傳統(tǒng)文人多喜歡梅花,，把松,、竹,、梅稱為“歲寒三友”，把梅,、蘭,、竹、菊稱為花中“四君子”,。傳說梅花有 “四德”,、“五福”,?！八牡隆闭撸闯跎餅樵?，開花為亨,，結(jié)子為利，成熟為貞,，此乃“元亨利貞”之四德者,；“五福”者，即快樂,、幸運,、長壽、順利,、和平,。但人們更愛梅之風(fēng)骨：獨步早春，不懼嚴(yán)寒,，在百花凋謝之時,，依然迎寒風(fēng)斗霜雪，生機(jī)勃勃,。她被譽為春之使者：“簾幕東風(fēng)寒料峭,，雪里香梅，先報春來早,?！保W陽修《蝶戀花》）

梅花香自苦寒來。吹拂梅花的是凜冽的寒風(fēng),，澆灌滋潤梅花的寒泠雪水,，照耀梅花的是寒冬里的一縷殘陽。迎寒綻放,，堅貞不屈,，不與百花爭艷，不故弄玄虛,，似乎有一副傲骨,。愛梅及人，那些秉性高潔,、道德高尚,、潔身自好者往往用梅花自喻。如陸游的《梅花絕句之一》：“聞道梅花坼曉風(fēng),，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還有那高潔孤傲的《卜算子·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fēng)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梅花不僅是一種可供觀賞的花卉，還是人們心中的高潔象征和自強不息的精神追求,。愛梅詠梅成為他們立身處世的準(zhǔn)則——維護(hù)道義,，高標(biāo)立世。在這梅花中處處滲透出他們理想中的氣質(zhì)和追求,。他們的精神化作優(yōu)美的文字,，散發(fā)出傳世的芬芳，花中有人,，人中有花,。梅花圣潔、高雅的品質(zhì)已與他們的精神世界融為一體了,。宋代著名詩人王安石的《梅花》,，堪稱古人詠梅詩的代表作:“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绷攘人木湓?，略略幾枝梅，恰好把梅花的幾個特征都寫出來了,。他從物與環(huán)境的結(jié)合中,，提煉出具有特別意象的梅花，令人嘆為觀止,。而北宋林逋《山園小梅》中的詩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更是傳神佳句,。疏影參差,，橫伸斜曲,，梅姿的這一風(fēng)骨神韻,，盡在“疏影橫斜”四字中道盡矣。它不僅傳神地刻畫出梅花的姿態(tài),，還營造了一種超凡入圣的審美意境（還演化出兩個優(yōu)美的詞牌《疏影》和《暗香》）,。在詩人的筆下，梅花被賦予了德的品性,。詩人寄予了梅花高潔的人格美和各種各樣的文化內(nèi)涵,，或詠其意志堅強，或吟其君子之風(fēng),，或頌其貞節(jié)情操,，或贊其冰清玉潔,。如蘇東坡的“年年芳信負(fù)紅梅，江畔垂垂又欲開”,；王冕的“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秋瑾的“孤山林下三千樹,，耐得寒霜是此枝”,，等等，這些贊揚梅花的千古佳句將和這些作者的精神品質(zhì)一道被人們永久誦唱,。

梅花鐵骨冰心,、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形象和頑強的生命力，已經(jīng)深深地植入人們的腦海中,，激勵著人們堅忍不拔地去迎接未來,。梅花始終保持著自己超凡脫俗的個性，不隨波逐流,，也許這就是她的魅力,。但她并不排斥春天，她之所以在暮冬時分綻放美麗的花朵,，就是先向萬物打個招呼：臘梅開花的時候,，春天就快要到了！

宋代末年詩人盧梅坡,，是個連里籍,、姓字、生卒皆為人遺忘的主,，也是個“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的主，人們只知道“梅坡”是他的號,。從他的字號中我們能夠看出,，這又是一個愛梅、喜梅,、癡梅的高人,。但是，他的兩首《雪梅》詩,，卻讓人們永遠(yuǎn)記住了他,。《雪梅其一》：“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雪梅其二》：“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SPAN lang=EN-US>

北宋初年的奇人林逋林和靖先生，是個飽學(xué)之士,，品性高潔,，孤傲自好，喜恬淡,，甘貧困,，不趨名利，不仕不娶,，植梅養(yǎng)鶴隱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今有“放鶴亭”以紀(jì)念和靖先生,，亭周圍廣植梅花），自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人稱“梅妻鶴子”。他曾經(jīng)講道：“然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他對梅花的鐘情更體現(xiàn)在他的詩作《山園小梅》之中：“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黃金樽?！庇绕涫穷i聯(lián)佳對“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為人們千古傳誦。

晚唐詩人崔道融以一首純用白描,、不做作,、不涂飾、樸素自然,、平淡疏野、可謂洗盡鉛華,、得天然之趣,、意境悠遠(yuǎn)的《梅花》,，讓我們真正領(lǐng)略了梅之品、梅之德,、梅之情：“數(shù)萼初含雪,，孤標(biāo)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橫笛和愁聽，斜技依病看,。逆風(fēng)如解意,，容易莫摧殘?！比绻梦覀兘裉斓默F(xiàn)代白話來講,，可能更容易理解：“梅花初放，花萼中還含著白雪,；梅花美麗孤傲,，即使要入畫，都會擔(dān)心難畫的傳神,?；ㄏ阒袆e有韻致，清雅的都不知道冬的寒冷,。梅花的枝干橫斜錯落,，似愁似病，北風(fēng)如果能夠理解梅花的心意,，就請不要再摧殘她了,。”

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字易安,，她的《玉樓春·紅梅》,，上片詠梅，下片寫賞梅,，全詞委婉含蓄,，耐人尋味，思致巧成,，使紅梅的形神美和女詞人的情意美融為一體,，堪稱盡得梅花神韻的上乘之作，不僅寫活了梅花,，而且鮮活地勾畫出賞梅者雖愁悶卻仍禁不住賞梅的矛盾心態(tài)：“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時,，但見包藏?zé)o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要來小看便來休,，未必明朝風(fēng)不起,。”首句以“紅酥”比擬梅花花瓣的宛如紅色凝脂，以“瓊苞”形容梅花花苞的美好,，都是抓住了梅花特征的準(zhǔn)確用語,，“肯放瓊苞碎”者，是對“含苞欲放”的巧妙說法,。上片皆從此句生發(fā),。“探著南枝開遍未”,，便是宛轉(zhuǎn)說出梅花未盡開放,。初唐時李嶠《梅》詩云：“大庾斂寒光，南枝獨早芳,?！彼未鷱埛阶ⅲ骸按蟾龓X上梅，南枝落,，北枝開,。如今對南枝之花還須問“開遍未”，則梅枝上尚多含苞,，宛然可知,。三、四兩句“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zé)o限意”,，用對偶句，仍寫未放之花,，“醞藉”,、“包藏”，點明此意,。而“幾多香”,、“無限意”，又將梅花盛開后所發(fā)的幽香,、所呈的意態(tài)攝納其中,，精神飽滿，亦可見詞人的靈心慧思,。下片由詠梅轉(zhuǎn)寫賞梅之人,。“道人”是作者的自稱，意為學(xué)道之人,?！般俱病焙汀皭灐?、“愁”,，講李清照的外貌與內(nèi)心情狀，“春窗”和“闌干”交代客觀環(huán)境,，表明她當(dāng)時困頓窗下,，愁悶煞人，連闌干都懶得去倚,。這是一幅名門閨婦的春愁圖,。不寫梅花的盛開，卻由含苞直跳到將敗,，這是詠梅的奇筆,，寫賞梅卻先道自己的憔悴和愁悶，這是賞梅之妙想,。反映了她自己“挼（ruo）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清平樂·年年雪里》）的心態(tài)。此詞作于李清照晚年流落江南之后,一反常態(tài)的寫法恰好能傳達(dá)出當(dāng)時正常的心態(tài),。雖然心境不佳,，但梅花還是要賞的，所以“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fēng)不起”,。“休”字這里是語助詞,，含罷了的意思,。這是作者心中的話：想要來飲酒賞梅的話便來罷，等到明天說不定要起風(fēng)了呢,！此句隱含著莫錯過大好時機(jī)且舉杯遣懷的意味,。易安詞是詠物抒情詩中的上品，這首詠梅詩盡得梅花之詩,，也盡似詞人之情,，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李清照同樣心情,、心境的賞梅詞還有《臨江仙·梅》,，其首句是許多人耳熟能詳?shù)模骸?STRONG>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yīng)是發(fā)南枝。  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fēng)遲日也,，別到杏花肥,。”

南宋文學(xué)家,、音樂家姜夔,，字白石，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yán)密,，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后又一難得的藝術(shù)全才,。然而他少年孤貧，屢試不第,，終生未仕,，一生浪跡江湖，靠賣字和朋友接濟(jì)為生,。姜白石酷愛梅花,，創(chuàng)作了許多詠梅詩詞，借詠嘆梅花,，感傷身世,，抒發(fā)郁郁不平之情。最著名的是《疏影》和《暗香》二詞,，在當(dāng)時就被稱為絕唱,。南宋張炎在《詞源·卷下》中寫道：“詞要清空，不要質(zhì)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zhì)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资~如《疏影》、《暗香》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娭x梅，惟和靖一聯(lián)（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而已,。世非無詩,，不能與之齊驅(qū)耳,。詞之賦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SPAN lang=EN-US>

《疏影·苔枝綴玉》題下有注：仙呂宮,，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xí)之,，音節(jié)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辛亥年是南宋光宗紹熙二年,，即公元1191年。這年冬天,，姜白石前去蘇州石湖看望病中的好友范成大（字致能,，號石湖居士），并在那里居住了月余,，臨走,，范成大準(zhǔn)備好紙墨，讓姜白石留下新詞，于是,，姜白石就創(chuàng)作了這兩曲,。“仙呂宮”應(yīng)該是曲調(diào),，《暗香》,、《疏影》是化自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詞牌,，又稱作《綠意》（南宋張炎將其更名）,，雙片一百一十字，前片五仄韻,，后片四仄韻：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屠锵喾辏h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yuǎn)，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huán)、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fēng)，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用現(xiàn)代漢語講：“苔梅的枝梢綴著梅花,，如玉晶瑩,，兩只小小的翠鳥兒,，棲宿在梅花叢。在客旅他鄉(xiāng)時見到她的倩影,，像佳人在夕陽斜映籬笆的黃昏中,，默默孤獨，倚著修長的翠竹,。就像王昭君遠(yuǎn)嫁匈奴,，不習(xí)慣北方的荒漠，仍然是暗暗地懷念著江南江北的故土,。我想她戴著叮咚環(huán)佩,，趁著月夜歸來，化作了梅花的一縷幽魂,，縹緲,、獨立飄香。

我還記得壽陽宮中的舊事,，壽陽公主正在春夢里,，飛下的一朵梅花正落在她的眉際。不要像無情的春風(fēng),，不管梅花如此美麗清香，依舊將她風(fēng)吹雨打去,。應(yīng)該早早給她安排金屋,，讓她有一個好的歸宿。但這只是白費心意,，她還是一片片地隨波流去,，還要用玉笛吹奏出哀怨的樂曲。等那時,，想要再去尋找梅的幽香,，所見到的將是一枝梅花化作剪紙，孤寂地貼在小軒窗,?！?SPAN lang=EN-US>

詞牌《暗香》又稱為《紅情》（南宋張炎將其更名），雙片九十七字,，前片五仄韻,，后片七仄韻：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fēng)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用現(xiàn)代漢語講：“以往的月色,，算來沒幾次照我,。梅花邊吹著笛子，喚起美人伴我,，不顧清寒,，攀枝摘花。何遜而今漸漸老了,，都忘了少年春風(fēng)詞端筆鋒,，今怪那竹邊幾枝梅花，暗香襲來不得又讓我欣然命筆,。

江山國家正是寧靜寂寥無生機(jī)的冬天時候,，嘆思緒能否寄出，只怕遙不可及,，夜寒又積雪,。翠綠色的酒杯在為此哭泣。紅萼無言,，但無法忘懷,。常常記著那攜手同步漫游的地方，千樹梅花落入西湖冰涼水中,，又見一片片被那西風(fēng)吹落,，似梅花鋪就的香雪海?！?/SPAN>

2014年3月16日星期日,，上陽書院